安妮从口袋里掏出自制的记事本。
在进入伊迪丝小姐卧房前，她熟练地用钢笔在「核对伊迪丝小姐礼服修改进度」这一项后面画了个勾。
这在她前世是很多人都惯用的方法：把需要完成的事情分成四类——紧急又重要、紧急但不重要、不紧急但重要、不紧急也不重要。这么一来，繁杂的事务有了优先级，顿时变得条理清晰。
她轻轻敲响伊迪丝小姐的房门。
「请进。」
伊迪丝小姐正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上，膝上卧着小狗墨西哥。见到安妮，她温和地笑了笑：「安妮，你来啦？瞧，墨西哥刚刚偷吃巧克力，就被你发现了。」
安妮看了眼窗台上的巧克力包装盒，笑着说，「伊迪丝小姐，我听说小狗吃巧克力有害健康。」
墨西哥好似听懂了一般，不满地呜咽起来。伊迪丝拍着小狗，佯装生气地对安妮说，「我们不吃了，都给你，让你吃，我们吃更好，更健康的。」
「墨西哥，我们回头吃肉脯。」伊迪丝从座椅上站起来，抓了一把巧克力塞进安妮手中。
两人逗弄了小狗一会儿，安妮聊起了工作。
「伊迪丝小姐。」安妮翻开小本子，逐项汇报，「礼服已经改好送回；乐谱店说您订的那几份乐谱，从欧洲寄来，估计下周才能到港；慈善义卖会的场地，我也跟主办方确认了。」
在安妮说话的时候，伊迪丝小姐并未发表任何意见，只是一个劲满意地点头。
「还有几件事要麻烦你。」伊迪丝小姐轻轻抚摸着墨西哥的背，「首先，给墨西哥添几个新玩具，旧的那个被它咬坏了。另外，明天我临时有出行安排，遛狗时间要调整到下午三点。」
安妮迅速在本子上记录，金属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声。
「还有，」伊迪丝小姐稍作停顿，「婉拒霍华德夫人的拜访请求。如果她坚持要来，就说我最近身体不适。」
安妮明白，这位夫人最近热衷于做媒，已经让伊迪丝小姐不胜其烦。她在本子上写下「婉拒霍华德夫人」，并在旁边做了个星号标记。
「最后，」伊迪丝小姐的语气柔和了些，「教堂的慈善义卖会，我想捐几幅自己的画作。你也帮我问问埃莉诺，看她是否愿意提供一些作品。不必强求，全看她的意愿。」
「我这就去问。」安妮将这一项归入「不紧急但重要」的分类。
离开伊迪丝小姐的房间，安妮在待完成的几项任务前认真地标上新序号。看着纸页上整齐的标记，她心里升起一丝满足。
可笑容刚升起，她就压下去了。多么讽刺啊，曾经的她最厌恶的就是这种按部就班，条条框框的生活，如今却在这异时代的磨合中，轻易地获得了安全感和愉悦。她不禁自问：究竟是时代改变了她，还是她骨子里本就渴望着这种确定性？
她到底是怎么了？
带着这份未解的困惑，她穿过走廊。不一会儿，便已经来到埃莉诺的房间门前。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看见埃莉诺正和一位高级女仆在整理衣柜。
「安妮！」埃莉诺看到她，眼睛一亮，对女仆点点头，「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
女仆默默行礼离开，但在出门前，目光在安妮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说不清是好奇还是别的什么。
「看我带来了什么。」安妮笑着将口袋里的巧克力放到桌上，然后掏出小本子，「伊迪丝小姐问，你是否愿意提供一些画作参加教堂的慈善义卖会？」
埃莉诺的脸微微泛红：「我的画……恐怕拿不出手。」
「只是表达善意的方式。」安妮轻声说，「心意比技艺更重要。」
埃莉诺思考片刻，终于点头：「好吧，我找两幅风景画。」
安妮在本子上做好记录，然后继续：「另外，您的宝石胸针，保养工作已经完成了。我收到首饰店的口信，回头就亲自去取。」
「太好了！」埃莉诺松了口气，「那是我最珍视的饰品。」
安妮看的出来，埃莉诺似乎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过了一会儿，等埃莉诺从自己的思绪中出来，她才翻到新一页，「关于第五大道的淑女俱乐部活动……」
埃莉诺的脸上闪过一丝紧张，「姑妈确定让我独自参加这场活动。参与的全是和我同龄，或者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儿……」
停顿了一会儿，她接着说，「安妮，我们需要收集一些欧洲时兴话题，还有最近的艺术展览信息。」
「小姐。我们有充足时间提前准备，就像上次那样制作知识卡片，夹在你顺手带的手包或者画册里面。」
埃莉诺点头表示同意，她最后还是苦着脸，「安妮，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安妮毫不犹豫，「当然，我现在身份就是您的事务助理。」
两人凑在一起讨论着需要准备的内容，安妮飞快地记录。她们的交谈自然亲密，不像主仆，更像共同策划项目的伙伴。
当安妮合上小本子准备离开时，埃莉诺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安妮，记得明天我们和米芙的那个出行约定？」
安妮微笑点头：「当然记得。」
走出房间，一种微妙的被注视感让她望向走廊尽头。
刚才那位高级女仆正在走廊上擦拭花瓶，投向自己的目光快速垂下。但这一次，安妮捕捉到了那眼神中的某种情绪——好似自己和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同类，想看看有什么特别。
/
回到阁楼，安妮久久凝视墙面。
墙上贴着——
一份简易SOP！
她很清楚，这个「事务助理」的职位是全新的，职责模糊。两位小姐待人宽厚，如果她不主动，甚至可以清闲度日。但她不能让自己变得可有可无。她需要向两位直属上司，以及更重要的玛蒂尔达夫人证明这个岗位的必要性。
说的更直白些，安妮的打算非常「自私」——没有需求创造需求，没有工作创造工作。
一份清晰的工作标准流程就贴在靠窗的那面墙皮上：
【事务助理标准工作流程】
新闻简报服务：每日早餐前提交，整理重要新闻与社会动态，提炼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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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供小姐们阅览。
社交日程管理：统筹两位小姐的约会、茶会与社交活动，提前准备相关背景资料。
家族事务协调：协助处理与教堂、慈善机构及其他家族的外部联络事宜。
专项事务跟进：按需处理特定任务，如礼服定制、饰品保养、活动筹备等。
需求挖掘与提案：主动观察并识别小姐们未被满足的需求，定期提出改善建议。
她伏在墙面上修改了几笔，然后重新站定。
「把现代职场的一些方法带到一百多年前的纽约，不卷亚洲，卷美洲，不过分吧。」她心虚地想。自己也不搞招人厌恶的所谓「颗粒度对齐」，仅仅是让工作变得清晰、可衡量，简单的工作标准化而已。应该算是为可能的后来者做了一些好事儿吧。
「新闻简报」是她观察到的第一个潜在需求。伊迪丝小姐和埃莉诺小姐都需要掌握社交圈的最新动态，但亲自翻阅大量报纸既耗时又低效。如果她能每日提炼精华，必然能帮她们节省大量时间。
她正思考着还能创造哪些新服务，满足小姐们不曾注意但急待被满足的真实需求时，门上响起了轻快的叩击声。
「安妮！是我，露西！」
安妮开门，露西像只欢快的小鸟钻了进来，脸上洋溢笑容。她将一个用碎布精心缝制的小包裹塞到安妮手里。
「一直想正式恭喜你！但又怕在别人面前说，她们背后又要酸言酸语。这是我亲手做的针线包，里面配了不同颜色的线团和几根应急用的针。我想你肯定用得上！」
安妮接过这份充满心意的礼物，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露西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小小的独立空间，眼睛亮晶晶的。「天啊，安妮，你这里收拾得真好！」
「哇！这床真大！」
「啊！窗前还种花了！」
她像参观法国国王的凡尔赛宫，对每一样简单的布置都发出赞叹。当她的目光落在墙上的简易SOP流程表时，她歪着头仔细看了好久。
「安妮，这是什么呀？。」
「只是把每天要做的事情整理出来，定个标准。」安妮轻声解释，「这样工作起来不会遗漏，以后万一有别人接手我的工作，也能很快明白该做什么。」
露西安静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过身，神情是罕见的认真。
「安妮，没人能替代你。」她握住安妮的手，语气诚挚，「你做的这些事，换个人来根本不会想，也不会去做。你让小姐们越来越依赖你，这是你的本事。」
她顿了顿，眼里满是真挚：「无论你飞到多高的地方，都是你应得的。我绝对不会嫉妒你。」
这句朴素的话语，比任何华丽的赞美都触动人心。
安妮决定回以最大的鼓励。
她问，「露西，我记得你有个弟弟？成绩还不错？」
露西疑惑地点头，不知道安妮为什么突然提到自己家人。
「他可以飞，我可以飞，你也可以，我们都可以飞翔。」
「露西，我们每个人都可以飞向自己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