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嘀!”
震耳欲聋的喧嚣取代了底舱里压抑的呻吟。
尖锐的汽笛嘶鸣、粗野的呵斥、无穷无尽的脚步声、还有各种口音混杂着的兴奋、焦虑或茫然的呼喊,所有这些声音搅拌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声浪,猛烈冲击着聂安的耳膜。
她被裹挟在人流中,不由自主地向前移动。
空气中弥漫着鱼腥、煤灰和浓重的人体汗臭。与底舱相比,依然臭,但至少没那么具有攻击性了。
纽约。
聂安眯起被强烈光线刺痛的眼睛,贪婪地呼吸着虽然污浊但至少流动着的空气,努力在摇晃的甲板上站稳。她和其他底舱的乘客一样,背着少得可怜的行李,等待下船。高烧在航程最后几日稍微退去了一些,但虚弱和眩晕依然紧紧缠绕着她,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自由女神像此刻还未矗立于此迎接疲惫的灵魂,映入她眼帘的,是曼哈顿下城杂乱无章的天际线,砖石建筑拥挤不堪,无数烟囱向灰蒙蒙的天空喷吐着黑烟。码头本身就像一片混乱的战场,货物堆积如山,马车穿梭不停,形形色色的人如同潮水般涌来涌去。
她已经探听明白了。
这就是1870年代的纽约。镀金时代喧嚣沸腾的入口,机遇与危险并存的巨大熔炉。欧洲人口中,所谓的“希望之地”。
人流开始缓慢地通过临时搭起的木板,走向码头区域。那里,更多的混乱在等待着。穿着制服、面色冷漠的官员坐在桌子后,对移民进行着草率的检查和登记。而更外围,则聚集着另一群人——他们的眼神截然不同,锐利、贪婪,像秃鹫搜寻猎物般在刚刚下船、满脸茫然的移民中扫视。
聂安紧紧抱着自己那个小小的、空瘪的包袱,里面只有几件破旧衣物和至关重要的船票文件。她尽量低着头,让自己融入人群,减少被注意的可能。但她的与众不同,或许是在船上那几日勉强恢复的一点气色,或许是她眼神中那份与年龄和衣着不符的冷静观察,还是让她成了目标。
一个穿着略显体面但领口油腻、留着浓密络腮胡的男人挤开人群,精准地拦在了她面前。他脸上堆着过分热络的笑容,但眼睛里的算计却冰冷无比。
“嘿,小姑娘!一个人?刚下船?瞧你这虚弱的样子,在纽约有地方去吗?有亲戚接你吗?”他的语速很快,试图用一连串问题让她不知所措。
聂安的心猛地一沉。来了。人贩子,或者以介绍工作为名行欺诈之实的恶徒。这段历史她太熟悉了,无数孤身一人的女移民就是这样被诱骗、控制,最终落入妓院或血汗工厂,永无出头之日。
她停下脚步,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一双因虚弱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望着他,手指悄悄捏紧,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绝对冷静。
“我……我跟家人一起。”她哑声说,试图撒谎,但声音里的虚弱和孤立无援太过明显。
络腮胡男人笑得更“和善”了:“家人?在哪儿呢?指给我看看?别怕,小姑娘,我是好人,专门帮助你们这些新来的。你看你,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病了?我知道有个地方,暖和又干净,还有医生……”
他的手甚至试图过来拉她的胳膊。
绝对不能跟他走!一旦离开这人潮相对密集的地方,就完了!聂安的思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呼救?周围的移民自身难保,官员漠不关心,甚至可能勾结。物理反抗?这具虚弱的身体毫无胜算。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攫住了她——利用这个时代最原始、最普遍的恐惧。
就在那只手即将碰到她的前一秒,聂安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不是假装,她的肺部本就脆弱,这一紧张,咳嗽便止不住地爆发出来。她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然后,她猛地抬起头,脸上因为剧烈的咳嗽和原本未褪尽的高烧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她故意用一种气若游丝,却又足以让周围几个人听到的声音说道:
“先生……您真是好心……可是……可是船上的医生说,我这热病……可能会传染。他让我下了船,最好自己待着,别……别连累好人……”
“热病”这个词,在十九世纪末的移民语境中,拥有着堪比瘟疫的恐怖力量。它可能指伤寒,可能指斑疹伤寒,可能指肺结核,总之是意味着痛苦、死亡以及可怕的传染性。
果然,这个词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在她和那个络腮胡男人之间竖起。
男人的笑容瞬间冻结,伸出的手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去。他脸上掠过一丝惊恐,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聂安周围空气都带着病毒。周围几个原本也在慢慢靠近、可能打着同样主意的身影,也立刻停顿下来,眼神变得忌惮。
“你……你怎么不早说!”络腮胡男人语气陡变,带着嫌恶和恼怒,“真是晦气!”他再也顾不上伪装,骂骂咧咧地迅速转身,挤进人群消失了,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死神盯上。
聂安捂着胸口,继续压抑地低咳了几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蹦出来。成功了。她利用了这个时代人们对传染病的无知和恐惧,暂时击退了显而易见的危险。
但她不敢有丝毫松懈。危险无处不在,一个退去,很快会有下一个。她必须立刻找到相对安全的依托。
母亲。安妮残存的记忆里,那个临终前憔悴的女人紧紧握着她的手,气息微弱地嘱咐:“……安妮……我的小安妮。如果……如果能到纽约,去找舅舅……天主仆人会指引你……不要相信陌生人,除了穿黑袍的人……”
这是深植于原主安妮潜意识深处的信任,属于一个虔诚爱尔兰天主教家庭的本能。此刻,这记忆成了聂安唯一的指南针。
她强迫自己虚弱的身体移动,目光焦急地在混乱的码头搜寻。
找到了!在码头稍远处,相对安静一点的空地上,搭着一个简陋的棚子。几位穿着黑色长袍、胸前挂着十字架的神职人员正在那里,向一些看起来最困顿的移民分发黑面包和热汤。他们的存在,仿佛这片混乱沼泽中一小片坚硬的土地。
希望之火微弱地燃起。聂安咬紧牙关,用尽最后的气力,踉踉跄跄地朝着那个棚子走去。
排队领取食物的人大多沉默而麻木。轮到聂安时,她几乎已经站不稳。一位年纪稍长、面容疲惫但眼神温和的神父将一小块面包递给她,看到她摇摇欲坠的样子,关切地问:“孩子,你还好吗?就你一个人?”
聂安没有立刻去接面包。她抬起脸,让神父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病容和脆弱。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再用船上那种过于标准的英语,而是刻意带上了一点从记忆碎片里搜刮来的、生硬却足够清晰的爱尔兰口音,这让她显得更真实,也更无助。
“神父……求您帮帮我。”她的声音微弱,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眼泪在眼眶里汇聚却倔强地没有落下,“我母亲……她临终前对我说,‘安妮,若你孤身一人,就去寻找主的仆人,他们会像帮助迷途的羔羊一样帮助你’……她告诉我,要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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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指引。”
她提到了母亲,提到了临终遗言,提到了对神职人员的天然信任——这一切都精准地触动了一位牧者的心。
神父的神情立刻变得更加柔和怜悯:“可怜的孩子……愿主保佑你母亲安宁。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安妮,神父。从科克郡来……家里没人了……”她低下头,瘦弱的肩膀微微耸动。
“唉……”神父沉重地叹息一声,这故事他每天都要听上无数遍,但每一次依然令人心酸。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虽然病弱狼狈,但言语清晰,眼神干净,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韧性,不像有些孩子那样完全麻木。
就在这时,旁边另一个看起来略显急躁、负责维护秩序的男人——可能是教堂的世俗执事,粗声提醒:“神父,布鲁克小姐家需要人的事……”
神父像是被提醒了,他犹豫地看了聂安一眼。提供一顿食物容易,但要安置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却很难。
聂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机会稍纵即逝。她必须抓住那句“布鲁克小姐家需要人”的话头!
情急之下,一段模糊的记忆碎片闪过脑海,是安妮小时候在主日学里反复背诵过的。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用那带着爱尔兰腔的英语,轻声哽咽道:“神父。我什么都能做……‘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The Lord is my shepherd; I shall not want),母亲常说,主的恩典会通过善良的人显现……我只求一个能干活、有片瓦遮头的地方……”
聂安,作为无神论者,向安妮默默地道了一声谢。
这句恰到好处引用的《圣经·诗篇》,出自一个如此困顿的女孩之口,显得无比虔诚和令人心碎,彻底打消了神父最后一丝疑虑。这确实是一个需要帮助也值得帮助的信徒家的孩子,而不仅仅是又一个乞食者。
“好了,孩子,别怕。”神父终于做出了决定,声音充满了安抚,“主不会抛弃他的羔羊。算你幸运,我们教堂一位常做慈善的虔诚信徒,伊迪丝·布鲁克小姐,她的府上正需要一名打杂的女仆。虽然工作辛苦,但至少能给你一个干净的住处和稳定的食物。”
他转向那个执事:“带这个孩子去旁边休息一下,给她点热汤。等我忙完这里。”
执事打量了聂安一眼,似乎觉得她太过瘦弱,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的,神父。跟我来吧,小姑娘。”
聂安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阵强烈的虚脱感几乎让她瘫软在地。她强撑着,对神父深深鞠了一躬,泪水这次真实地滑落:“谢谢您,神父……愿主保佑您。”
她跟着执事走向棚子后面,接过一碗温热、几乎没什么油腥的菜汤,小口小口地喝着,感受着那点微乎其微的热量流遍全身。
她成功了。凭借对时代心理的精准把握、以及安妮残存记忆里那份对信仰的本能利用,她惊退了人贩子,为自己争取到了第一个,也可能是最关键的一个立足点——一个进入秩序世界的契机。
布鲁克小姐的府邸?女仆?
聂安的思维已经开始习惯性地分析。这意味着从流离失所的移民,变成了有固定居所和工作的佣人。虽然地位低下,工作艰辛,但至少暂时脱离了码头区最赤裸裸的、无法无天的危险环境。这无疑是当前处境下的最优解。
她把找寻那个只知道姓名的舅舅的事情,先放在了脑后。
无论如何,她活过了抵达新大陆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