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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穿越底舱

作者:刚刚老诗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聂安是被臭醒的!


    令人窒息的恶臭粗暴地钻入鼻腔,仿佛上百条从未清洗过的抹布在空气中发酵,臭的无法形容。


    紧接着是触觉,身下是粗糙潮湿、粘腻冰冷的木板,硌得她骨头生疼。每一次颠簸都让她单薄的身体与硬木板发生一次令人不适的摩擦。


    然后是听觉,一种持续不断的、低沉痛苦的呻吟像背景音般笼罩着一切,其间混杂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以及某种木头结构在巨大压力下发出的“嘎吱”哀鸣。


    聂安猛地睁开眼。


    黑暗。几乎是绝对的黑暗,只有极高极远处,似乎有一个小小的舱口,透入一丝微弱可怜的昏黄光线,勉强勾勒出一个极其压抑的空间轮廓。


    她在哪儿?博物馆的触电事故……那剧烈的麻痹感似乎还残留在神经末梢。她不是应该躺在医院,或者……


    一阵剧烈的头痛毫无预兆地袭来,像是有一把铁锥狠狠凿进她的太阳穴。无数破碎的、陌生的画面伴随着痛楚疯狂涌入脑海:泥泞的小路、一间摇摇欲坠的茅草屋、一个面容模糊憔悴的妇人用爱尔兰盖尔语低声哼着歌、一张墨迹斑斑的船票、冰冷刺骨的海水拍打船舷、还有挥之不去的、令人虚弱的高热和窒息感……


    “安妮……可怜的孩子……愿圣母庇佑你……” 身旁,一个极其苍老、带着浓重爱尔兰口音的英语低语响起,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麻木的怜悯。


    聂安,或者说,此刻占据着这具虚弱身体的聂安的意识,艰难地转动脖颈。借着那微弱的光,她看到紧挨着自己躺着的,是一位头发灰白散乱、脸上刻满了岁月和苦难痕迹的老妇人。老妇人浑浊的蓝眼睛正望着她,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


    “水……” 聂安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其沙哑、陌生的声音,微弱得几乎被周遭的呻吟淹没。这声音不属于她,至少不属于那个在窗明几净的图书馆里查阅资料的历史学学生聂安。


    老妇人艰难地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无奈:“没了……早没了……再忍忍,孩子,或许……或许就快到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仿佛连说这些话都已耗尽了力气。


    “安妮”——聂安强迫自己接受这个暂时的称呼,试图吞咽,喉咙却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带来一阵灼痛。她艰难地抬起仿佛灌了铅的手臂,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高烧。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那个真正的爱尔兰少女安妮,恐怕正是在这高烧和恶劣环境的双重折磨下告别了世间。


    而自己,聂安,她的意识,竟离奇地在这具躯体里苏醒了过来。


    荒谬感如同潮水般涌上。但求生的本能,以及一个历史研究者近乎条件反射般的分析癖好,强行压下了这股情绪。


    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像处理一份破碎的古代文献一样,开始梳理那些涌入脑海的、属于安妮的零碎记忆片段,同时结合自身的感官和知识进行交叉验证。


    低矮压抑的船舱,空气中饱和的盐分和腐败气味,持续不断的、有规律的摇晃和颠簸……这是船上。而且是货舱或者底舱。


    周围密集蜷缩的人影,几乎全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带着明显欧洲农民特征的面孔,尤其是那浓重的爱尔兰和偶尔听到的德语口音……


    肮脏到极点的环境,缺乏最基本的水和食物配给……


    所有的线索在她脑中飞速组合、比对,与她头脑中的某段知识迅速吻合。


    “上帝啊……” 她无声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尽管污浊的空气让她立刻咳嗽起来,“这……这不会是十九世纪的跨大西洋移民船底舱吧?”


    她继续收集着周围的信息。


    她的思维下意识地切换到了她最熟悉的模式——学术性的文本分析,仿佛正在撰写一篇论文:“根据空间布局、卫生条件、乘客的种族构成和口音判断,这极大概率是一艘1870年代左右,运送欧洲移民——主要是爱尔兰和德意志地区移民——前往北美的不定期班轮或早期蒸汽帆船。航行的终点,很可能是纽约或波士顿港。”


    这个结论让她如坠冰窟。作为专研美国“镀金时代”(Gilded Age)社会经济史的学者,她太清楚这个时代对于这些怀揣着“美国梦”的贫困移民意味着什么了。


    “镀金时代……” 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她写过无数遍的术语,一股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爬升,“表面是经济飞速发展、财富急剧膨胀的‘黄金时代’,底层却是骇人听闻的剥削、难以想象的贫富差距、混乱失序的社会规则和极度危险的生存环境……”


    而她现在,不再是那个在书斋里安全地研究这段历史的旁观者了。她即将,可能,已经成为了这段历史的一部分,而且是其中最脆弱、最底层、最易受到伤害的那一类人——一个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因病虚弱、并且极有可能未成年的爱尔兰孤女。


    在安妮残存的记忆碎片里,她确认了这一点:父母早已在故土的饥荒和疾病中双双离世,她变卖了所有微不足道的家产,换来这张前往“希望之地”的单程船票,渴望投奔一位远方舅舅。然而,舅舅的地址是否准确?对方是否还活着?是否愿意收留她?全都是未知数。


    而在这之前,她必须先在这艘漂浮的“活地狱”里活下去。


    底舱是伤寒、霍乱等传染病的温床,高死亡率是常态。一旦染病,往往就意味着被抛弃。劫掠、骚扰,对于她这样落单的年轻女孩来说,更是无处不在的威胁。即使侥幸熬过航程,等待她的也绝非坦途:曼哈顿下城混乱肮脏的贫民窟、血汗工厂里非人的劳作、无处不在的歧视和欺骗……


    危险。极度的危险。几乎令人绝望。


    不能死在这里。绝对不能。聂安的意志在呐喊。无论多么荒谬,既然活下来了,就必须活下去。


    首先,需要水。高烧和脱水正在迅速消耗这具身体最后一点生命力。


    她再次艰难地转动视线,越过身边昏睡或麻木的人们,看向舱内偶尔晃动的、稍微强壮些的身影——那些负责维持最低限度秩序和分发少量食物的船务杂役。他们是眼下唯一可能提供帮助的人。


    机会很快来了。一个穿着肮脏粗布上衣、面色不善的杂役,正骂骂咧咧地拨开过道上横七竖八的腿脚,似乎在进行某种例行的、敷衍的巡视。


    安妮(聂安)积蓄起全身的力气,在他经过身边时,用尽可能清晰、虽然依旧沙哑的英语开口,刻意避免了任何爱尔兰口音,用的是她作为聂安时最纯正、略带学术严谨性的伦敦标准音:


    “先生(Sir)。”


    杂役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在这猪圈一样的底舱里,会有人用这样一种清晰、甚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语调叫他。他停下脚步,皱着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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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不耐烦地看向声音来源——一个躺在破毯子里、脸色烧得通红、瘦弱不堪的小姑娘。


    “吵什么吵?”他粗声粗气地说。


    聂安直视着他,尽管眼前因为虚弱而阵阵发黑:“先生,我因发烧急需清水。根据海事惯例和最基本的人道原则,乘客有权获得维持生命的饮水。我的状况需要水!”


    这一串流利、用词正式甚至带着点法律意味的话,让杂役彻底懵了。他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她。这女孩的穿着打扮明明就是个最穷酸的爱尔兰灾民,可这口英语,却比某些头等舱的绅士还要标准……还有那眼神,虽然虚弱,却有一种奇异的冷静和洞察力,完全不像她这个年纪和阶层该有的。


    见鬼了?他心里嘀咕着。是被烧糊涂了说胡话,还是……?


    聂安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中的疑惑和一丝动摇。她知道,自己与众不同的表现引起了对方的注意,这可能是一把双刃剑,但此刻别无选择。她必须展现出“价值”,哪怕是令人困惑的价值。


    她继续用那种平稳的语调,加上一丝恰到好处的、不容忽视的迫切:“先生,一点清水就能让我活下去。一个活着的、能沟通、能遵守秩序并对您的帮助心存感激的乘客,难道不比一具需要你们额外费力处理的尸体更符合船方的利益吗?”


    杂役啐了一口,眼神复杂。他见过太多在底舱默默死掉的人,通常他眼皮都不会抬一下。但这个女孩……太奇怪了。她的话似乎有点道理,而且那种语气,莫名地让他有点……不敢轻易怠慢?好像她不是什么卑微的移民,而是个有身份的人暂时落难了一样。


    “啧,麻烦精……” 他嘴里不耐烦地嘟囔着,似乎在为自己接下来的行为找借口。他左右看了看,其他乘客大多昏沉沉的,没人注意这个角落。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从腰间解下一个脏兮兮的皮质水袋,拔开塞子,没好气地递过去。


    “省着点喝!就这么多,没了!”他粗声嘱咐道,仿佛施舍了天大的恩惠。


    “非常感谢您的慷慨,先生。我会记住的。” 聂安努力控制着颤抖的手,接过水袋。她没有立刻牛饮,而是先小口地湿润了一下嘴唇和口腔,然后才极其克制地喝了几小口。带着皮腥味和一丝咸涩的液体滑过喉咙,那一刻,仿佛久旱的田地迎来了微雨,虽然微不足道,却足以让她几乎崩溃的身体重新感知到一丝生机。


    她把水袋递回去,再次用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睛看着杂役:“谢谢您。”


    杂役一把夺回水袋,表情更加古怪了。他嘟囔了一句谁也听不清的话,像是“怪胎”,然后迅速转身走开,仿佛不想再和这个诡异的女孩有任何牵扯。


    聂安缓缓躺回冰冷坚硬的木板上,小心地保存着口中那一点珍贵的湿润感。几口清水无法立刻退却高烧,也无法填饱饥饿的肠胃,更无法改变她身处险境的现实。


    但这是一个开始。她用现代人的思维方式,结合安妮这具身体残存的记忆和语言本能,在这绝望的深渊里,撬开了一丝微小的缝隙。


    她闭上眼睛,不再去闻那令人作呕的气味,不再去听那无尽的呻吟,而是开始全力调动脑海中的所有历史资料,像规划一篇复杂的论文一样,疯狂地规划着下一步。


    微弱的光线在远处摇曳。航程还很长,危险环伺四周。


    但在这具名为安妮的躯体内,一个名为聂安的灵魂已经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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