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终归有什么是不一样的。连蔷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她能想象到自己的存在对于迟星霁而言是多么致命的存在,一颗名门正派、冉冉升起的新星,却有一个濒临入魔的妻子。
就算这不是她的本心,但又有谁在意原委?没有人会在意。
连蔷想要拨开他的手,无意间摸到头上一坚硬物什,她心生一计,当即拔了那根发簪,狠狠扎在迟星霁肩上!
她用的是左手,却故意避开了迟星霁的右肩,生怕为他练剑带来一丝的隐患,又小心翼翼地偏离他的心口,刺得浅,不想他会有生命危险。
“滚开!”她还要做出凶神恶煞的样子来,“别想用那套鬼话来感化我!”
迟星霁错愕的模样印在连蔷眼瞳里,她好想笑,原来他也会有这样的表情,他也会……不知所措啊。
连蔷的演技实在拙劣得令人发笑,若她不一边放着狠话,一边簌簌往下掉眼泪的话,她的话或许更有几分可信,但在场的人,无一怀疑。
原因无他——他们并不信迟星霁一介天之骄子,会同一个半魔半人的家伙厮混在一起。
他们如何也联想不到她是他的妻子。这样的现实,竟让连蔷痛极,也乐极。
趁着迟星霁受伤,行动迟缓。连蔷忙逃脱他的束缚,起身,飞快在人群里搜索了一番奚文骥的身影。幸运的是,他站在不远处,神情亦同样错愕。
帮我——连蔷与他对上目光,做了个口型,她在赌,赌奚文骥和她一样,不愿意迟星霁落到这个地步。
视线交汇,奚文骥立即了然她想要做什么,从来不和的两人现下却一拍即合,奚文骥没有过多犹豫,捏了个不为人知的诀。
下一瞬,连蔷已消失在人前,不知被传到何处去了。
唯有原地失神的迟星霁惊觉她的逃遁,呼吸急促地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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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蔷并未被奚文骥传送到了一处渺无人烟的树林间,她猜测那么短暂的术法,并不能支持她转移到太远的地方。
折腾了半天,连蔷强撑的一口气散了个干净,倚着树无力地躺下。身体里那种不由自主的矛盾痛苦卷土重来,转移的术法更是导致每个器官都有错位感。连蔷手握拳,塞到嘴巴里死死咬着,不出声。
忍一忍,忍过这阵就好了——命运像是终于愿意高抬贵手,放了她一马。紊乱的气息平稳下来,连蔷已是汗流浃背,松开牙,一只手已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
凝望着伤口,连蔷不合时宜地笑了。她曾经也是家里人娇惯的掌珠,哪怕一丁点的苦与痛都吃不得,曾几何时,忍耐也成了习惯。
直至身上的气息不再能被人一下察觉出来是魔气,连蔷才摸索着坐了起来。
她躲在这里只能暂避一时,一直躲着总不是个办法,但,主动去找迟星霁,重现人前,还是有暴露的风险。更何况,她对此地并不熟悉……
她的处境就这样变得极其被动了。连蔷想着,目光触及繁茂的树冠,意有所动。
虽然许久没有做了,不知功底退化没有——她试了试一根低枝的坚固程度,确认无误,三两下攀上了高枝。期间不慎脚滑了两次,好在有惊无险。
坐在高高的枝头,离地足有一两丈远,连蔷却浑然不怕。反而觉得,人在高处,呼吸清新,视野开阔。
远远望去,四周并没有城池模样的建筑。想来与大会场地还是有段距离。得知这个结果,连蔷心里虽有失望,但很快挥之而去。
她突然间像回到了幼时和迟星霁捉迷藏的时光。她每每藏得很好,哥哥姐姐都寻不见他,唯有迟星霁,往树上一望,不出三两步,就能发现她。
连蔷不服气,怀疑迟星霁偷看舞弊。迟星霁无语,只告诉她两个字:“影子。”
她这才恍然大悟,她人在树上,影子却在地下一团。但迟星霁能通过影子知道她在哪棵树,又是怎么知道她会躲在树上?
这个问题,连蔷决定自己琢磨,不叫迟星霁小看,所以直到后来,她都没有去问他。
现在想想,迟星霁多半是摸透了她的习性吧。连蔷索性坐在枝桠上不下来了,她决定在上头多待一会儿。
反正她已辟谷,饿不死,连蔷也暂时不想去想方才留下来的烂摊子。
这样想着,她心里实则也没有十足的底气笃信会有人来接她。迟星霁被她所伤,万一同她置气,不想来找她了,又或是想找,却找不到她,都不是没可能。至于将她传过来的奚文骥,还是不指望较好,对方大概恨不得她就这样消失了。
连蔷沉吟着,竟笑出了声,笑自己落得了个如此两难又束手无策的境地。
但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那样做,即便知道自己会重蹈覆辙。
这是她心甘情愿为迟星霁牺牲的,不需要他感谢,甚至不需要他理解。
最坏的结果,大不了就是在这儿悄无声息地死掉,暴尸荒野——这是个很壮烈的设想,但连蔷自觉也不错。唯二的遗憾就是没有再见亲人一面,和迟星霁好好地告别。
但迟星霁的到来注定她的设想是无法实现的了。
他来得很快,在天空刚染上夜色之时,他就出现了。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树下仰头看她,连蔷也是发呆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的存在。
“你怎么这么……”她被吓到,疑问的话一出口就收了回来,以化神境界的灵力扫荡周围,找一个人其实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困难。
“下来,我接着你。”迟星霁言简意赅地开口。夜深不深,连蔷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伤口表面看上去不严重,不知内里是个怎样的情形。
连蔷踌躇着,没应声。这一下,叫二人间本还正常的氛围迅速尴尬起来。
迟星霁抬高了双臂,以示自己的决心。眼看着树上的姑娘犹疑着站了起来,他便上前几步,意图更好地接住她——
谁知连蔷猝不及防地往下跳,不待他调整好距离,就落了地。
裙角距离指尖也只有几寸的距离,迟星霁不假思索地前倾去接,却是擦手而过。他的心在这一刻揪紧,无能为力的感觉包裹住了他。
连蔷稳稳落了地,抬眼看见还维持着方才动作的迟星霁,简单解释道:“你身上有伤,我自己也可以。”
可迟星霁的脸色却更不虞了,他缓缓放下手:“那你呢?”
“我?”连蔷不解。
“你不也是虚亏的状态吗?”
原来指的是这个。连蔷自从半截身体被魔化,时不时就要发作一次,饱受折磨。这一点,包括发作之后会全身无力,十分虚弱,迟星霁是知道的。
被他这么一说,连蔷觉着身体涌上些疲乏,步伐不稳,趔趄着后退了半步,迟星霁本还立在原处,见她如此,伸手扶住了她。
“……今天白日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迟星霁抿了下唇,还是问出了口。
连蔷精神一振,该来的还是要来。迟星霁能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计前嫌来找她,也不代表这件事能轻易地翻篇。
“没有为什么,只是觉得那样做挺好的。”连蔷故作语气轻快,弯弯手肘想叫迟星霁放开他,他却没有照做。
“挺好的,对谁挺好的?耗费所有的灵力、孤身一人跑出来,对你自己挺好的么?”
连蔷很怕迟星霁面无表情。他看似大部分时候都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还是会有细微的不同,比如看人的角度,唇角的弧度,脸颊是否放松。
当迟星霁一点轻松的迹象都没有,就说明他要开始认真地追根究底了。在这方面,连蔷从来说不过他,她每一次都胡搅蛮缠试图过关,迟星霁却总能找出道理说服她。
看书没人家多,是这样的。连蔷嘘出一口气,也带上几分正色:“对我们都挺好的。在大庭广众维护一个魔修,对你没有什么好处。我自己只是……只是不想呆在那儿人人喊打了。”
她挤出一个笑:“打不过,我还跑不掉吗?”
这话一出,连蔷心底被按捺下去的委屈也冒着泡泡升了起来。她找奚文骥帮忙,有或多或少,是实在演不下去那出戏了。她怕迟星霁圆不上,也怕自己……撑不住。
扪心自问,谁愿意无缘无故被人唾弃,被人攻击呢?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还是那个受害者,但没有人会听。
除了一走了之,在那个情况下,连蔷也再找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迟星霁静默了片刻,在消化她的说辞,也在尝试说服自己。半晌,他才淡淡道了一句:“你其实总不信我。”
“如果不信你,我为什么会在这儿等你来?”连蔷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她虽担忧,但心底里实则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她:迟星霁会找到她的。
否则她也不至于心大到这个地步。
连蔷始终贯彻着一个认知,迟星霁对她有一份莫名的责任感,无关情爱,只要她没有犯下弥天大错,迟星霁是绝对不会抛下她的,至少,现在不会。
她这话分明是在肯定迟星霁,可少年闻言,只以深邃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走吧。”
说罢,迟星霁转身,背朝连蔷,矮身蹲下。连蔷不解其意,迟星霁侧颜看了她一眼:“上来。”
“你要背我?”连蔷有些不可思议,“御剑回去就行……”
“夜晚风大,视线受阻,御剑飞行会有风险。”迟星霁不为所动,见连蔷的目光落在他伤处,他的神情才柔和几分,“无碍。快点上来吧。”
连蔷不再推辞,一骨碌爬上迟星霁的背,只是尽量轻轻呼吸,生怕自己给迟星霁带来一丝多余的重量。
迟星霁由于早早结丹,外形永驻在年少时的模样,肩膀却已很宽阔,将连蔷托得稳稳的。趴在他背上,连蔷微微收紧手臂圈住他脖子,感受他传来的温暖。
还有很长的一段路,但是迟星霁一个脚印一个脚印迈得,仿佛并不遥远。连蔷沉浸在这种氛围里,不由有了些睡意。
“阿霁,你明天有比赛吗……”
闻之,迟星霁步子一顿,他知道这一定是连蔷意识迷糊时才会说的话。曾经她也这样喊他,后来却只连名带姓地喊了,听起来很是生疏。
“有,下午有一战。”迟星霁动作轻微地颠了颠她,以免连蔷从背上滑落下去。
“下午啊……”连蔷极力咀嚼着这个时间,却是徒然,她只得沮丧地放弃了思考,“算了,我还是不去看了……免得……”
“免得什么?”迟星霁等不到她的下文,迫不及待追问,久久无言,侧颜看去,发觉连蔷睡着了。迟星霁没说话,只继续往前走。
很久很久以后,连蔷梦都做完了一个,他才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