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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星与莲(三)

作者:沈白夏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连蔷才不顾及他走不走,一面迈步,一面解释道:“你不由分说就打了她们,若她们不服,出去搬弄口舌,她们毕竟人多,你落个故意苛待同门的名声,总是不好的……”


    她还想往下说,却不能了。迟星霁牢牢箍住她的手腕,一瞬不错地看着她,轻声问:“那你呢?”


    “我?”连蔷有些好笑,“你是指,我被她们说了要怎么办?我无所谓啊,她们说的是实话,我听了也不会少一块肉,而且,这样的话,我从前听得还少么?”


    迟星霁握得她手腕隐隐发痛。她想挣开迟星霁的束缚,一下没挣脱,又动了一下,不知是刚反应过来还是被她说服,对方这才缓缓松开五指。


    “连蔷,”他垂着眼,眼睫遮住了眼睛,“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连蔷头也没回,进了院落。


    ——很多年前,迟星霁也是这样亲口对她说的。


    只是可惜,她这个麻烦,到今天都没被解决,还有逐步变成大麻烦的趋势。


    -


    连蔷本以为那日迟星霁只是随口一说,很快便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直至一日晨起,她懒散起身,才发现迟星霁梳洗整齐,静静地站在床头看她。


    “吓我一跳,”连蔷惺忪的睡意被吓走大半,赶忙抚抚胸口,连带着拾回些曾经的脾气,“你不去修炼,呆在这儿干嘛?今日转性了,不觉得是这是浪费时间了?还是专程留下来非要吓我?”


    迟星霁被她这样劈头盖脸斥责一番,也不生气,只吐出几个字:“今日我们搬家。”


    连蔷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什么,这座院落虽然不及宗主先前亲自指派的灵气浓郁,也是宗里数一数二的宝地了,迟星霁一贯最怕麻烦,他是搭错了哪根筋,才动得出搬家的主意?


    也不对,或许他是厌烦这片杏花,或许是他觉得这里不够好,想要搬回到最初的地方去了,那里更适合修炼,他会反悔,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短短一刻,连蔷为迟星霁找好了说辞,不料下一瞬他又口吐惊人之语。


    “我们搬到宗门外面去,”迟星霁声音较轻,却语气坚定,“你快点收拾好东西吧。”


    连蔷眨眨眼,还没回神。


    迟星霁看她这样,便坐下来,同她平视,重复了一遍:“我在宗门外面置办了一处洞府,你快一点收拾好你的东西,我们今日就搬。”


    想了想,像是不满意,他又补充道:“时间仓促,你要是有什么遗漏的,我们改日慢慢收拾也无妨。”


    连蔷依旧哑然,她有点想不明白,迟星霁为什么会这么做,只是因为那天允诺了她,会想办法解决那些风言风语?


    ……他本不必做到这个地步。连蔷一时心头胀涩,念头一转,忙说:“好端端的,我怕我搬了,认生,住不惯。”


    迟星霁态度却很坚决:“你先去看看,东西也不必收拾了,那里未必不如你意。若你真的不喜欢,我们再回来也不迟。”


    连蔷自知迟星霁定了的念头,她是决计拗不过他的,就颔首同意了。大不了到时候,她借口自己不喜欢,搬回来再是。


    说定了,二人便要前往。迟星霁的修为比她高上太多,施展空间术法移动也是轻而易举。连蔷这样想着,却见他……掏出了自己的佩剑同悲。


    她耐心等了多久,迟星霁就看她看了多久,连蔷意识到些许不对:“你要御剑飞行?”


    “嗯,”迟星霁言简意赅地解释,“移动的术法即使只是同乘,消耗也过大,我怕你承受不住。”


    抿了下唇,连蔷不知滋味地挤出一个笑:“……好。”


    连蔷从前也是学过御剑飞行的,不及迟星霁,也算得心应手。但自从出了意外,她早早将这些弃之不用,此刻身处高空万里,耳边风声猎猎,连蔷不觉惧怕,只觉从前那种自由又逍遥的日子,回来了。


    她发出一声轻轻的喟叹,迟星霁忽地抛下一句:“抓紧。”


    连蔷还在咀嚼他的用意,下一瞬,陡然加快的速度令她惊叫一声,她只得握住身形稳定的迟星霁的袖子维持平衡。


    玄色的衣料在她手里攥得紧紧的,但她规规矩矩的,不曾和迟星霁有半点多余的接触。许是错觉,连蔷觉得同悲的速度又快上不少,扯住的衣袖来回摇摆,几乎不能成为支撑点,她不由溢出声抱怨:“慢点!”


    在连蔷的角度,她只能看见迟星霁白玉似的一个侧颜,唇角似乎下压了些,连蔷后知后觉——他一向不喜欢旁人命令他。


    她是又冒犯了。


    到了新居,先跃入眼帘的是满目杏花林,连绵不断,比宗门中他们家外头的还要繁盛。连蔷一眼便心生惊艳,准备好的推辞,用不上了。


    “你……”连蔷鼻头一阵酸涩,惊喜取代了心头的懊恼。她想问迟星霁是不是知道她喜欢杏花,但她又想起,迟星霁一直是知道的。他不知道的是,她真正喜欢的不是杏花,而是喜欢那些年杏花树下捧着书卷、逐字逐句诵读的少年。


    这些,她从未让迟星霁知晓,也不打算让他知晓。


    “不去里面看看么?”迟星霁提醒道,连蔷回神,推开房门。


    入目,是同他们原先的家大同小异的摆设,床帐是她喜欢的,微微透光又不会刺眼的那种;枕头比平常的软上许多,连蔷娇气得很,枕头太硬了会枕得头痛;除此之外,迟星霁还为她设置了一张大上许多的妆台,采光极好。


    就连妆台上装饰的花瓶,都是连蔷很久以前向他描述过的家里的那种纹样,只是之前他们苦寻不得,只好作罢,却不想今日见着了。


    连蔷眼中饱含眼泪,只差一点就要滚落下来。巨大的喜悦来袭,她还在尽力克制着,一遍遍告诫自己,她是个成熟的姑娘了,要坚强,千万不能因为太感动而哭鼻子了。


    可偏偏迟星霁要征询她的意见:“喜欢么?”


    这一问,连蔷的眼泪一发不可收拾,她猛地扑进迟星霁怀里。对方身形稍僵,接着轻轻地拥住她,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喜欢……”连蔷拼命在他胸前的衣服上抹着眼泪,才不去想要是衣裳湿透了,迟星霁要怎么办。


    她很久没有哭过了,更遑论在迟星霁怀里哭,这一番倒让连蔷莫名想起从前的时光。


    那时她修炼屡屡碰壁,反之,迟星霁一路顺风。二人差距日渐悬殊,她少不了朝他抱怨,抱怨着抱怨着,自己又生起气郁结起来,嘴巴一瘪就开始哭,最后就成了拉着迟星霁的袖子当手帕擦眼泪。


    迟星霁每每要驳,都被她以“家里人都是这么让她擦眼泪”给反压回去的。迟星霁没法,二人在偌大宗门相依为命,他只能自觉担当起兄长的职责来。


    只是可怜好好的一身衣裳擦了她的眼泪,本人还要连声安慰她。


    连蔷足足在屋子里绕了三圈,将上上下下摸了个透彻才肯罢休,刚坐下没一会儿,她又步子轻快地起身,要再去看一看杏花林。


    迟星霁有意纵容她。连蔷漫步四周,发觉杏花树中像是特地辟出一块空地来,中间土壤有被松动过的痕迹,其中还有灵力残留的痕迹。她蹲下来,拍拍土,问:“这是什么?”


    语罢,她才觉失言,迟星霁已经满足了她许多要求了,再说,他做事一向有他的理由,何须一件件向她说明呢?


    但迟星霁并未觉得她是多此一问,同连蔷一般蹲身下来,向她介绍:“这是一株灵植,只消日日以灵力浇灌,就会长成参天大树。”


    迟星霁从来不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连蔷很想回应他,绞尽脑汁,干巴巴地憋出一句:“以你的修为来说,它应当很快能长成吧。”


    “不。”出乎意料,迟星霁否定了她。


    半晌沉默,迟星霁才不情愿般续道:“还要用你的灵力。”


    连蔷无意识用指尖碰碰土地的动作一顿,她现在所剩的灵力不多,再分出几分,倒也不是不可以,顶多再吃些苦。


    但对他们而言,培养灵植无异于一种多此一举,说好听了是闲情逸致,说得不好听,不过是浪费时间。对于迟星霁要她做这件事,连蔷不觉愤怒,她只是不解。


    “为什么?”连蔷十分平静地发问,就连注视着迟星霁的目光也十分沉静。


    然而他却避开了她的视线,道:“相信我。我这么做有我的理由。”


    言罢,迟星霁将唇抿得紧紧的。


    ……他这是不愿说了。连蔷深知他脾性,于是只是微笑了一下:“好。”


    指尖触及土壤,连蔷咬着牙,一点点、一点点凝聚灵力,将之灌注在那颗不知名的种子上,只觉得体内的生机在往外涌动,身体逐渐轻盈起来。


    迟星霁忙扶住她,才免去她一下栽倒在地的风险。


    这并不是多么好的征兆。恍惚间,连蔷嗅到了一点儿血腥味,她眨了眨眼,发现这确实存在。她以为是来源于她,但很快她发觉不对。


    迟星霁碰到她时,那股血气便浓重了些。


    连蔷不由分说,握住迟星霁的手腕,他要缩,被她怒斥一声:“别动!”


    迟星霁就乖乖被她喝住。连蔷趁势拉开他的衣袖,果不其然,手臂上面一道血痕,虽已用灵力治愈,却仍是血肉模糊的模样。


    ……像是被利器反复割开又强行催动着愈合。连蔷下了判断。


    “你用自己的血去浇它了?”世间能伤到迟星霁的人寥寥无几,结合他方才所说,连蔷一联想,就能知道他做了什么。


    迟星霁踌躇着,终是点了下头。


    连蔷心情复杂,她刚刚还在思忖迟星霁为何要她付出这些代价,可此刻,她发现他付出的远远不止这些。


    他这个境界的修真者,血液并不单纯是血液了,而是自身力量的一种形式,每一滴都是精纯的灵力,更是一种因果的契约。以伤口的大小来看,出血量必然不小,迟星霁日日放血浇它,修为不说能原地踏步,能勉强不倒退已是不错。


    迟星霁做什么要用自己的血来饲养这一株灵植?连蔷觉得自己越发看不透他了,这一认知使她黯然,手随之无力松开,滑落下来,迟星霁却眼疾手快捞住她的手,握住。


    “相信我,”他又说了一遍,眼里闪着坚定的神采,“我能让它长大。”


    他的唇又无声地动了几下,连蔷没看清,她想说些玩笑话来缓解这近乎严肃的氛围:“要是它和我一样,怎么救都半死不活怎么办?”


    握住她的手不期然用力,几乎捏得她生疼。连蔷吃痛,眼神示意迟星霁放开,他却不动。


    “不会。这样的话,你以后也不要再说。”迟星霁说道,拉着她起身,这才松开手。


    连蔷不应,只轻轻揉着自己已然通红的手腕。


    “……抱歉。”迟星霁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复拉过连蔷的手替她揉散红肿。


    迟星霁十指修长,又骨节分明,持剑时的手最是好看。这样漂亮的一双手,眼下却小心翼翼地替她揉着腕子,神情专注得像是在摩挲上好的宝剑。连蔷沉默不语,她其实很少见到迟星霁情绪外露,甚至因为什么而生气。


    他指的是什么样的话呢?连蔷在心里安静地猜着,是说这棵树长不大,还是她自嘲自己半死不活?


    很遗憾,这个问题的答案,永远只有迟星霁自己能知道了。


    ——她永远不会开口去问他。


    这些年来,她最不缺的,就是自知之明。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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