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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作者:年糕粉丝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宋娘子来得正好,花娘子也在我这里呢!”余娘子见着宋娇娘来了,赶忙起身迎上前。等她见着宋娇娘手里拿着的匣子,更是嗔怪道:“来就来了,怎还带着吃的?”


    “中午的时候多亏余娘子您帮忙,这是芝姐儿刚刚做的,她叫我拿来的,您尝尝!”


    “都说是邻里了,有啥好客气的。”余娘子娇嗔一句,就是瞧她噙着笑容的模样,便知余娘子还是欢喜的。


    这人来人往便是如此,若是真借着街坊的名字光讨要好处,不肯付出一点半点的,恐怕没几人就无人愿意来往了。


    “来来来,快坐下,咱们坐下聊聊天罢。”余娘子招呼着宋娇娘在外头坐下,她先将宋娇娘还来的碗碟送到屋里去,而后又取了一盏洛神桂花饮子:“宋娘子尝尝罢。”


    “快尝尝。”旁边的花娘子笑着附和,同时抬手指着余娘子:“正好你来了,这人啊向我炫耀了半天。”


    “好漂亮的颜色!”


    “对吧!”余娘子捧着脸颊,兴奋得很,“这是我铺子近来最受欢迎的饮子!”


    “哎……是余娘子您想的?”


    “不是不是,我哪有那等本事。”


    余娘子哈哈一笑,方才道来:“我也是听铺里的官人谈及,说是樊楼里新出了一道用洛神花做的饮子,颇受娘子们喜欢,这才私底下琢磨的,没曾想刚放上去便是大受欢迎。”


    “余娘子心灵手巧,换作别人怕是抓破了头都想不出来。”花娘子笑着接话,“这可是樊楼里的吃食!”


    “我也就模仿个名头罢了。”


    余娘子听到夸赞,捧着微烫的脸颊嗔道:“据说樊楼里用的是琉璃杯子,里面还放了冰雕的洛神花,再配以洛神花茶,那模样光是想想便风雅得很。”


    “冰雕的洛神花——”宋娇娘也忍不住幻想起来,“要是能去这樊楼里用一用就好了。”


    “哎呀哎呀,宋娘子在想什么呢!那樊楼哪是咱们去得起的地方。”花娘子闻言,顿时笑出


    声来:“瞧我忘了,宋娘子并非汴京本地人,许是不知樊楼价贵。你猜猜这洛神花饮子在樊楼要什么价?”


    余娘子蹙了蹙眉,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宋娇娘,赶忙打圆场:“你这话说的,搞得咱们一开始就猜对了一样!”


    紧接着,余娘子拉着宋娇娘的手抱怨道:“那樊楼里的一盏洛神花饮子,足足要一千八百八十八文!”


    “一千八百八十八!?”


    “是啊,这还单单是饮子费,里面的菜品动辄就是三千八百八十八,五千八百八十八,一桌席面几十贯上百贯都是常事。”


    “这些还是写在单子上的。”花娘子状若无事,插话道:“我听人说樊楼还有没写在单子上的菜,专门是用来招待贵客的,那点上一桌子的菜品,少说也得上千贯!”


    宋娇娘倒吸了一口凉气,两眼珠子都险些瞪出眼眶,自家十几年功夫才攒下两百贯的身价,已是自鸣得意,后头姐儿得那三百贯,更是觉得天文数字。


    饶是被那街头铺子一千贯起的价格吓到,宋娇娘也自信满满,想着自家人只要筹谋上数年,总是能攒下买大铺子的银钱。


    可一桌子的饭菜便要一千贯?那得是如何奢侈,如何夸张的生活啊?


    余娘子见宋娇娘张大嘴,久久难已回过神来的模样,哈哈一笑:“那些事儿离我们太远了,咱们就过好咱们的日子就是。”


    宋娇娘慢一拍,方才回过神来。她点了点头,又将重阳糕推到余娘子和花娘子跟前:“你说得对,来来来,咱们不提那个,你们快尝尝我女儿的手艺。”


    “好好好,让我瞧瞧——这是重阳糕吧?”余娘子刚刚没细看,如今细看一眼便面露惊讶:“怎有这么多层颜色,好生漂亮!”


    只见放在盘里的重阳糕皆是正方形的,端端正正,白黄红绿四种颜色交错而放,精致的模样教人甚是惊奇。


    一道美食,自是要色香味俱全。


    尤其是色字还摆在第一位,可见人物对其的重视,就宛如两人捧在手里的洛神花饮子,因其色如玫瑰,从樊楼面世以后便迅速成了汴京城上下女眷的心头好。


    余娘子和花娘子也不例外,目光完全无法从这五彩缤纷的糕点上挪开。


    她捡起一块来,放入口中细品,入口先是最顶部的松子仁、杏仁、栗子碎和红枣,前两者油润且酥脆,栗子碎甜糯,红枣香甜,四者的味道各有特点,放入口中的瞬间宛如乐团共奏,教人看花了眼的同时又享受着一致的曲调。


    再来是松软的米糕与甜蜜的红豆沙,这豆沙不干也不湿,味道恰到好处,入口即化。


    豆沙像是温柔的大姐姐,将跳脱的食材尽数拥入怀中,无论是哪一种滋味,都能与她完美融合。


    “你家女儿的手艺,真是厉害!要我说这道重阳糕不比潘记差呢!”余娘子直吃完一块,才忍不住发出感叹来。其实上回吃过芝姐儿做的肉酱,她便觉得芝姐儿的手艺非同寻常,可没想到她居然连点心都做得这般好。


    从外表看上去无甚区别的重阳糕,其实味道却是天差地别,有些铺子做得过于黏腻,有些则做得过于干硬,还有些用的果酱带着涩味,有些过甜反而尝不出其他风味……


    而眼前的重阳糕,口感既松软且不粘牙,甜蜜的同时又能品尝到层次丰富的香味,真真是教人欲罢不能。


    余娘子没忍住,又捡起一块来吃。她吃着吃着,忽地心中一动,猛地抬眸看向宋娇娘:“娇娘,你们铺里打算卖这重阳糕吗?”


    宋娇娘想了想,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生意的事儿都是我家女儿做主,我也不晓得,不过想来应当是打算卖的?”


    顿了顿,宋娇娘道:“也有可能是在重阳节那日当作配菜送。”


    “是这样的,娇娘姐姐。”余娘子握住宋娇娘的手,不好意思道:“我瞧着您家这道重阳糕味道模样都特别惊艳,刚好我们店里每逢节日都要给客户送回礼,就想着能不能请芝姐儿帮忙做一做?”


    不等宋娇娘迟疑,余娘子又赶忙补上:“我家铺里大概需要三十盒,当然这肯定不能让芝姐儿白白忙活,麻烦娇娘姐姐问问芝姐儿,按什么价算合适?”


    宋娇娘吓了一跳,下意识表示不用付钱,倒是余娘子连连摆手:“您可不能这么说,芝姐儿的手艺又好,要是放在点心铺子怕是我们家想订都订不到呢。”


    “您别与我客气,好不好。”


    “好好好,我待会问问,再给你答复。”宋娇娘没曾想送了一回点心,竟是得了一笔生意,心里怪不好意思的。


    她与余娘子又说了几句,便回家里去了。等宋娇娘和花娘子一走,余娘子的丈夫吴掌柜便从里头出来,埋怨道:“你怎突然问隔壁订了重阳糕?咱们不是说好了就买潘记的吗?”


    潘记果子铺乃是汴京城里有名的果子铺,这几年名声大噪,价格也适中,故而像是他们这般的脚店和中等铺子都爱在他们家订。


    夫妇俩已订了好几年,今年也是一如既往的做好打算。


    吴掌柜刚刚听到便急了,可这林芝记毕竟是隔壁邻居,他也不好给人挂脸子,只好等人走了再出来埋怨自家娘子:“怎这么糊涂,就算你与宋娘子关系好也不能这样吧……”


    “你才糊涂呢!”余娘子给吴掌柜一个白眼,捡起一块重阳糕便塞进他嘴里。


    吴掌柜刚要说话,却是被嘴里的滋味勾住了思绪。他忘记原本要说的话,下意识嚼嚼嚼起来。


    余娘子瞥了一眼自家相公,双手环抱在胸前,坐等他后头的反应,瞧他待会还能不能这么嚣张。


    吴掌柜吃着吃着,便回过味来,一张脸忽青忽白忽红忽紫的同时,还不忘继续嚼嚼嚼,良久才喉结滚动,将糕点吞入肚内。


    “嗯哼。”


    “……”吴掌柜沉默一瞬,当即改口:“娘子英明!就是,就是林芝记没什么名气,还有你让隔壁报价,这……”


    “说你傻你还不信呢!”余娘子伸手揪住自家官人的耳朵,“我这般客气,又照顾了邻里朋友的情面,娇娘一家又是极客气的人,你等着这价格定然比外头便宜划算!”


    吴掌柜吭哧吭哧,不作声。


    余娘子翻了个白眼:“再说了咱们赠送客户礼品,本就是心意,你瞧咱们年年送潘记,可曾得人问过一句?因着大家都晓得潘记,说不得十家铺里五六家都送的潘记的,人能记得咱们啥?”


    “林芝记的糕点做得又巧妙,味道又好,说不得有人会记住,甚至有可能来问上两句,那才是对咱们有益呢!”


    吴掌柜听到这里,终是没了意见,他冲着娘子深鞠一礼:“娘子聪慧,是小人错了。”


    余娘子方才喜笑颜开,不曾想花娘子回到铺里,也正与自家官人吐槽这桩事:“刚刚在饮子铺那,余娘子问宋娘子订了重阳糕。”


    “宋娘子?莫非是那家林芝记的?”花娘子的官人姓郑,是个清瘦如竹竿的,他斜了花娘子一眼,蹙眉道:“那家铺子不是做什么盖浇饭的么?怎么又开始做起重阳糕了?等等,你也订了?”


    “我又不是余娘子,哪回不是回头与官人你商量再订东西的?”花娘子连连摇头,抱怨道:“再说,恁小的脚店做的东西,哪里拿的出手。”


    郑掌柜方才和缓了表情,点了点头:“你说的是,就是送给乡下亲戚,我都嫌丢脸子,哪能送到官宦富户那的,到时候人还以为是咱们瞧不起他们!”


    “刚刚余娘子提起,我只好装作没听见,好不容易才熬过这个话题。”花娘子与郑掌柜抱怨着,又忍不住幸灾乐祸:“余娘子就是这样,八成又是怜惜宋娘子新开铺子,连碗碟都租用不起还要问人借,故而开个口给她几个生意。”


    “余娘子就是太好面子了,吴掌柜又是个惧内的,由着娘子胡作非为也不管教。”


    郑掌柜说起街坊邻里,便是说不完的抱怨话:“买那铺子便用了三百贯吧?瞧瞧里面的装潢用具,还有平日吃穿用度,我瞧他们家连个婆子都赁不起,怕是把手里的钱都用光了!”


    “瞧瞧上回在我们跟前,把那铺子的肉酱吹到天上去,结果价格出来,一份饭菜就赚九文钱,她以为咱们这里是什么地儿?真以为靠低价就能活下去?真是教人笑掉大牙。”


    明明


    开的是笼饼店,赚的也是辛苦钱,可花娘子夫妇打心里瞧不起从外乡来,把自己所有资产都投进生意里的林芝一家。


    郑管事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起劲:“这等铺子哪适合开在咱们这条街上,教我说,保不准没几日便灰溜溜的跑了。”


    “就这小不拉几的门面,到时能不能卖出去都是个问题!”


    花娘子见官人激动,讷讷不敢作声了。其实她觉得那肉酱还挺好吃的,拿来做馒头馅很是不错,就是她几回打听,宋娇娘的嘴都捂得严严实实,就个小的也是个最严的,到底教人心生不快。


    花娘子想着自家官人的话,倒是生出点期待来,要是那铺子做不下去,说不得她花点小钱便能买到方子。


    几人私底下的话语自是传不到林芝耳中,她正忙忙碌碌准备着晚间的席面。


    原本卖的是盖浇饭,现在就改成了菜归菜,饭归饭,另外再加几道大菜便成了。


    林芝该炖的炖上,该煮的煮上,只留了几道要等食客到了再开始炒制的爆炒菜。


    做罢诸事,林芝正净手时宋娇娘便满脸古怪的进屋里来,把余娘子的提议告诉林芝。


    “当然可以,咱们做出来本来就是想要卖的。”林芝眼前一亮,笑道:“至于价格,我的确还未想好,原本还想去市场上瞧瞧。”


    “我听余娘子说,他们应当原本都是订一家叫潘记的铺子。”宋娇娘想了想,与林芝说道。


    “待晚上营业结束,咱们便去夜市上逛一圈,刚好去看看娘说的这家潘记,以及另外几家点心铺子,瞧瞧他们是怎么定价的,咱们再定价,如何?等定完价,咱们再给余娘子打个折。”


    “那敢情好。”宋娇娘高高兴兴地应了声,记下这桩事后便问起林芝准备的如何。


    “差不多了,就等人来了。”林芝拿着帕子抹了抹手,努努嘴示意宋娇娘往灶台上看:“就剩下几道炒制的菜,等人到了再做。”


    ……


    很快,日落下山。


    大理寺外街道上的铺子都亮起了灯,做起了晚间生意。几家铺子的伙计纷纷走出铺子,吆喝着自家的招牌菜,招呼着往来行人进店品尝。


    谢平穿着一身簇新的绸缎衫子,立在门口,他的出现顿时引得不少官吏注意,几名小吏上前拱手:“谢掌柜,许久不见。”


    “林官人,吴官人,好久不见。”谢平脸上带笑,拱了拱手:“要不要到里面坐坐?”


    林官人与吴官人眼前一亮,忙不迭进去了。事实上谢大羊肉馆生意兴旺,有一部分厨子的原因,还有一部分便是谢平常常会接待不少有身份的官人之故,底层的小官小吏为了混个脸熟,为了能搭上几句话,为了能让谢平提醒一二,乐得进去消费。


    不多时,谢大羊肉馆里便坐了七七八八的食客。


    谢平瞧着时辰差不多,赶忙整了整衣衫,向远处望去,今日大理寺卿要在铺子招待国子祭酒,只要自己的餐食得诸人满意,想来往后生意再上一层楼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想到这里,又不免暗暗得意,家里兄弟瞧不上自家的铺子,只觉得门面太小,丢了谢家脸面,可不曾想地位越高的官员越是低调行事,比起奢靡的酒楼,倒不如自家这种小铺面清净,也少些争议。


    不多时,便有马车缓缓驶来。


    谢平打起精神,没曾想马车并未行驶到自己铺前,而是在前面停了下来。


    他眯着眼睛打量马车模样,顿时愣了一愣,只见行来的马车皆为三马马车,意味着上面的乘客里应当有几位四品到六品官。


    虽不及大理寺卿和国子祭酒,但也是大部分百姓一辈子都见不到的大人物。


    谢平不免心生警惕,忍不住探出半个身子观察,倒要看看福荣庄和东记饭馆是要请哪位贵客。


    让他惊讶的是马车没有停在那两家铺子面前,而是停在林芝记门口。??????


    停在林芝记门口!?


    别说谢平惊得目瞪口呆,就是福荣庄和东记饭馆的伙计也看愣在原地,半响嗷的一声跑进屋里。


    很快,两家铺子的掌柜也纷纷出来,朝着林芝记和几辆马车的方向望去。


    或是他们的动静惊到其余人,就连饮子铺的余娘子也探出身来,看着一行人走下马车,直走到林芝记的门口。


    “哎呀。”余娘子惊叹一声,又赶紧捂住嘴,目不转睛地看着一行人。


    为首的李博士望着门面窄小的铺子,怔怔出神。而跟在后头的高衙内先是奇怪众人怎停下,再抬眸一看,两眼珠子差点瞪出去:“等会?陶郎你家是破产了?”


    “呸呸呸!”陶应衡刚下马车,就听到高衙内的话,登时大怒:“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小心我哥抽你!”


    高衙内缩了缩脖子,这才反应过来。他指着林芝记的铺面,眼神狐疑得很:“中午吃的……就是这家店的东西,你没搞错吧?”


    李博士刚要点头,就听到陶应衡的声音:“没错,这是我朋友家开的铺子,我哪会认错!”


    李博士顿时噤声,旁边另外一位博士悄声道:“说不得外面瞧着小了些,实际上内有乾坤呢!”


    “……也是。”


    “我觉得也是如此。”就连跟在后面的侯生等人也是这般想的,反正他们不觉得能把下巴抬到诸人头顶的陶生能,嗯,能在脚店用饭,他不得日日在樊楼那等地儿吃喝玩乐的么?再不济也是像那边东记饭馆,福荣庄之类的大店。


    “也不知道里面是何等模样?”


    “八成是连墙壁都是销金的!”有人畅想,说话声落入迎出门的林森耳中。他嘴角的笑容僵硬一瞬,很快又恢复正常:“衡哥儿来了。”


    “林伯。”陶应衡热情地打了招呼,“好些日子没见,你们怎么样?”


    “好着呢,中午你哥和沈郎还过来用饭了。”林森笑眯眯的接话,推开大门,请诸人进屋里。


    众人听着两者对话,怀疑的心思渐渐落地……个鬼啊!!!


    随着诸人走进铺子,除去一开始就知道情况的陶应衡尚且淡定,其余人都是绷着脸,瞳孔地震。


    高衙内是忍了又忍,直把跟班的胳膊都捏青了才止住脱口而出的欲望。


    ……陶家真的,真的没破产?


    莫非已是外强中干,平日里摆出那高傲模样给他们看看的?


    高衙内满脑子茫然,浑浑噩噩的跟随诸人坐下,屁股沾到硬板凳的瞬间,又险些直接弹起来。


    比起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高衙内,李博士等人很快便回过神来。他们负责地交换眼神,而后看向正与林森说说笑笑的陶应衡,终是忍不住摇摇头。


    “我还以为……”


    “是我们错怪这孩子了。”


    若真是高傲而不通世情的纨绔子弟,应当如同高衙内这般,哪里会像陶应衡这样与白丁往来,甚至有说有笑,大大方方带着诸人前来查看。


    就连不少学子都对陶应衡刮目相看,开始觉得这人莫非只是表面装得难以接近?


    诸多感叹,皆在胸口回荡。


    李博士震惊归震惊,面上也没有露出异色,和善地吩咐林森上菜:“就按你们铺里的吃食来,咱们就聚个餐,没事的。”


    徐生环顾四周,悄声与候生道:“你看到没,说是肉末豆腐盖浇饭,只要九文钱一份?”


    “看到了,那滑蛋鸡肉盖浇饭也只要十八文……”候生压低声音,却难掩声音里的震惊。他们两个中午是尝过味道的,本来笃定这铺子起码也是个中等饭馆,难得体验一二,可没想到竟是这般价廉物美。


    “若是这个价的话……”侯生难掩面上激动,脱口而出:“往后我们中午也能到这里来吃?”


    “等会问问能不能点外卖。”


    “好。”


    几名中午尝过的学子皆是议论纷纷,而高衙内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不觉得中午的美食能是眼前的脚店所做,怀疑起陶应衡是为了给李博士面子,临时换的店。


    他越想越是这个理,斜眼睨着陶应衡:好你个狡诈的东西,为了讨


    好李博士而不择手段。


    陶应衡:?神金病啊!


    正当诸人说话时,林森和宋娇娘也轮番送上菜品。


    随着熟悉的香味流入鼻腔,高衙内的表情也渐渐发生变化。他不可置信地夹起一筷子葱烧羊肉,细细品尝,那熟悉的美妙滋味与中午吃到的一模一样,毫无区别!


    高衙内瞳孔地震,一时不语。


    李博士没抱着多大期待,瞧了一眼桌上菜色,也夹起一筷子葱烧羊肉来。


    仅仅一口,他便面露惊讶:“哎呀,这铺子炒的羊肉不错!”


    不等李博士继续往下称赞,便见宋娇娘又端上一个大砂锅:“家烧芋头鸭来了!”


    落在桌上的砂锅咕咚作响,一股撩人的香味从里面倾泻而出,直直撞入众人的鼻腔中。


    诸人看去,只见汤汁油亮,酱香浓郁,象牙色的芋头裹着一层浓稠且油亮的外衣,与大块大块的鸭肉挤挤挨挨,诱人的身姿教人直吞口水。


    “是中午没见过的菜!”


    第42章


    几名学子面露惊喜,毕竟刚刚送上来的四道菜,皆是中午吃过的,他们路上便听陶应衡提及,这铺子才刚刚开业,菜品不多。


    虽说刚刚几人也吃得极为开心,却也少了一些惊喜,正猜测着下一道会会是什么,没曾想上来的居然是新菜式。


    侯生赶在诸人之前夹起一筷子鸭肉,这鸭肉带着皮,光泽油润,瞧着甚是肥美。


    咬下的那一刻,外皮软糯,鸭肉紧实,每每吮吸一下,便有醇厚丰腴的肉汁从里挤出。


    鲜甜美妙的滋味瞬间让候生为之折服,吃得双眼放光。


    李博士更爱里面的芋头,切得大块的芋头已炖得绵密,吸足了肉香,入口即化。


    他是一口芋头一口鸭,一连吃了三五块,竟是半点油腻之感都无。


    诸人筷子飞舞,砂锅里的鸭肉和芋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在诸人唇齿之间。


    李博士等人意犹未尽,又将筷子伸向桌上其余几道菜品上。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扫到两侧墙面上的价码,顿时一惊:“嗯?肉沫豆腐九文钱一份!?等会,这价格怎这般低廉?要我说,汴京城里好些酒楼饭馆都不及这里美味!”


    “就是就是。”高衙内听到李博士的话语,深有同感:“就这厨子的手艺,应当去和乐楼遇仙楼这些地儿,怎在市井之中开办脚店,着实浪费了手艺!”


    李博士嘴角抽了抽,没接话,心中腹诽道:这高监生不愧是国子监内有数的衙内,开口便是和乐楼遇仙楼等这般消费惊人的地儿。


    像他这种囊中羞涩的五品官,顶多也就每月与同僚约上一二回,到那喝上一二盏茶,点上一二小菜,看上一二表演消遣,连正经菜式都舍不得点。


    至于学子听到更是无语,若厨子真去了那等酒楼,他们还有机会吃上吗?诸人直接跳过这话题,或是与身边人说起今日的功课,或是猜测起下一道菜品会是什么。


    一直听着前面动静的宋娇娘见诸人满意,悄然松了一口气。正巧这时,林芝将菜盛出,送到宋娇娘手边:“娘,菜好了。”


    “来了。”宋娇娘端起菜,撩起布帘子便走了出去。她与林森一前一后,先将手里的菜品呈放在桌上,而后又将桌上吃得干净的碗盘收了,微微欠身道:“桂花山楂红烧肉,请客官慢用。”


    说罢,夫妇俩便退了下去。


    直走回到灶房里,宋娇娘才忍不住心中的得意,惊喜道:“芝姐儿,你是没瞧见,菜刚刚端上去,他们都坐直了身子!”


    宋娇娘回想起诸人的反应,再想想高衙内等人的话语,心里愈发高兴。


    林芝嘴角噙着笑:“是是是,劳烦娘您关注着,若是缺了茶水酒水,也好及时上前添一添。”


    “娘晓得的!”宋娇娘拍了拍胸口,让女儿放一百个心。


    她虽是绣娘,伺候老太太时老太太又已年长,但也是看尽了眼色,这些事儿对她来说简直是信手拈来,简单得不要不要的。


    与此同时,外面几人也是面露疑色。李博士嗅着扑面而来的香味,目光径直落在桂花山楂红烧肉上。


    金灿灿的桂花、红艳艳的山楂,还有琥珀色的肉块堆在一起,油亮粘稠的酱汁将三者包围,看着便馋人得很。


    唯独有个问题——李博士执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半响还是忍不住惊道:“这是猪肉?”


    刚刚送上来的五道菜,分别是凉拌鸡丝、肉沫豆腐、鱼香茄子、葱爆羊肉以及家烧芋头鸭。


    肉沫豆腐用的是猪肉无疑,可那猪肉是切成肉燥子的,又用豆瓣酱炒得细碎,吃不出半点腥膻味。


    加之市井上也不乏用猪肉沫做菜的,诸人尚且能接受。


    可是看着面前直接将大块大块的猪肉直接炖煮的料理,李博士止不住面露震惊。


    当下便有名人戏作:“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1]


    说的便是猪肉价贱,富贵人家嫌弃贫贱,不爱食用,而穷人家自是不嫌弃,可又不知道如何煮制,总是弄得腥膻味浓重,难已下咽。


    世人皆知:猪肉上不了大雅之堂,故而官宦——尤其是李博士这般的五品官,老实说已有多年没在自家餐桌上见到这般大块大块煮制的猪肉了。


    在铺里看到这物,李博士的心情还怪复杂的。正当他迟疑的时候,就见身侧的陶应衡抬起手,执筷夹起一大块来。


    “陶郎,这是猪肉。”高衙内瞪圆了眼,忍不住抬高声音。


    “我知道,是猪肉。”陶应衡咬牙切齿地回答,愤愤不平地看着诱人的红烧肉。


    众人震惊到侧目,高衙内更是身体僵直,难以置信地看向陶应衡:“你——你,你莫非是病了!?”


    “你才有病呢。”陶应衡涨红了脸,瞪了一眼高衙内。


    紧接着他看向其余人:“我知道你们心里有疑虑,但试试吧,我的确更喜欢羊肉啦……但这猪肉,芝姐儿做的猪肉和外面不一样,好吃,很好吃的!”


    陶应衡若是真看不上路途做的那些猪肉菜,也不会回到汴京后还让府里的厨子尝试制作那劳什子的炒肉片,甚至把自己吃吐了,更不会得知林芝开铺子时立马叫顺子来买了。


    说罢,他便把目光移向碗里的红烧肉。红烧肉酱色鲜亮,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馥郁香气直扑面上,冲入鼻腔,直直冲刺到大脑。


    陶应衡喉结滚动,吞下一口津液,随即将红烧肉送入口中,闭目细细品味。


    红烧肉软糯到不可思议,送入口中的瞬间脂肪层便融化为浓烈的汤汁,带着奇妙的酱香在口齿间炸开。


    牙齿稍稍用力,紧实胶着的猪皮与富有嚼劲的猪肉便在口中蹦跳起来,让陶应衡下意识扒拉一口米饭,满足地咀嚼着。


    看着陶应衡吃相的其余人,也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除去高衙内和李博士等人,其余学子纷纷朝着红烧肉出发,一口红烧肉,一口山楂,吃得是不亦乐乎。


    李博士也抬起筷子。


    旁边的戴博士惊呼道:“李兄也要尝试?”


    李博士看了一眼他,又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看高衙内。


    其余学子都开吃了,唯独高衙内和两跟班还视若无睹。若是自己几人不吃,岂不是瞧着与高衙内沦为一帮货色?


    高衙内没忍住,打了一个喷嚏。


    李博士笑了笑:“再者,我也多年没有吃过了,怪怀念的。”


    他与戴博士乃是同乡,都是从农村里走出来的官吏,能走到五品官已是光宗耀祖之事。


    李博士自鸣得意的同时,渐渐也忘记年幼的生活,吃穿用度样样都学着同僚模样,对着子女也渐渐纵容。


    他看了一眼高衙内,忽地想起自家的儿女也未吃过猪肉,甚至都没见过农民插秧种地。


    戴博士微微一怔,看出李博士未说完的话,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高衙内,面色微肃。


    他沉默不语,随即也夹起一块红烧肉来。戴博士做好了忆苦思甜的准备,可刚把猪肉放入口中,他的手便微微用力,双目圆睁。


    忆苦思甜……?


    不是,猪肉能这么好吃的吗?那我前二十年吃的那堆玩意是什么东西?


    戴博士脑袋里一片空白,


    待他再次回过神时发现自己不但已将整块红烧肉吃完,而且手里的筷子正在不断舞动,与旁人抢着最后几块。


    最终,戴博士在学子幽怨的目光中抢得最后一块,洋洋得意的放入口中……咳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又生出别的怀疑。他抬眸看了一眼晃动的门帘,又看向陶应衡:“陶生,你老实说,你可是花了大价请了哪家酒楼的厨子来?”


    单这一道菜,戴博士便能窥见这厨子的手法之高明,脑海里更是浮现出数位颇具名气的厨子。


    戴博士认为,这绝不可能出自一位普通的脚店厨子之手!


    陶应衡白眼都要翻上天了:“我何苦请另外人?这就是芝姐儿做的菜!”


    紧接着,他看向其余学子:“你们前面吃的那几道菜,和中午吃的一样吧?”


    “没错。”


    “那肉沫豆腐的味道一模一样,没有问题。”学子们纷纷点头,并不觉得铺里换了厨子。


    再次上前送菜的宋娇娘听到争论声,一边将菜品搁在桌上,一边笑道:“郎君,咱们铺子的厨子便是我家女儿,没有别人的。”


    “你家女儿!?那岂不是……”戴博士更是难掩惊讶,上下打量宋娇娘,只见面前帮工的妇人头发乌黑,面容干净,瞧着甚是年轻。


    戴博士满打满算,觉得其女估摸也只有二十来岁:“二十来岁的女厨?竟是这般厉害!?”


    陶应衡没忍住,咳嗽起来:“戴师傅您说什么呢?芝姐儿比我还小呢!”??????


    戴博士手上一松,筷子吧嗒落在桌上。


    周遭诸人安静半响,紧接着惊呼声此起彼伏。声音一路传到灶房里,教林芝也有些茫然起来,难不成是红焖羊肉出了问题?


    林芝细细回想自己制作的过程,她选的是最新鲜的羊腩和羊腿肉,肥瘦恰到好处,切成滚刀块以后用清水洗去表面的血液,沥干多余水分便可。


    重点在于后面,林芝先将豆瓣酱煸炒出香味,再放入葱姜蒜、花椒、香叶、山柰、白芷、孜然和小茴香等香料翻炒出香味。


    等葱段染上淡淡的红酱色,便可以将沥干水分的羊肉放入其中,煸炒到表皮缩水,羊肉变色。


    这时再放入酒水糖色和清水,用调料调味后焖煮上半个时辰有余。


    林芝回想一番,并未找到任何问题。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掀起布帘往外看去,想听听诸人惊呼的原因。


    正巧,宋娇娘也转身回来。


    她见着女儿还气鼓鼓的:“那边有位官人,非不信你这点岁数,还怀疑咱们请了人做饭菜。”


    林芝哑然失笑,转身又回了灶房里,将刚刚炒好的两道蔬菜放在宋娇娘手里:“我晓得娘心疼我,别气了,要不一会儿我出去吓他一下?”


    宋娇娘本有这个心思,可女儿一提又不爽起来。她哼了一声:“来一个人怀疑,你就出去给看一眼?我家女儿哪是他们想看就能看到的!他要是再胡说,看我怎么怼他!”


    堂屋里的诸人,还在惊叹林芝的年纪,有好奇者更是追问一二,得知林芝一家乃是外乡来的更是惊讶。


    “猪肉竟是能做得这般好吃!”


    “你瞅瞅这酱料……我家里只会用白水猪肉,那肉味啊……”学子里不乏吃过猪肉的,回忆起两者间的区别,那是连连摇头,只觉得震撼不已。


    一时间,唯有对猪肉抵制到底的高衙内与跟班三人注意到羊肉煲。


    三人刚刚被桂花山楂红烧肉的香味折磨得不清,待嗅到羊肉的荤香后那嘴里已是止不住的泛起津液。


    他们连连吞着口水,操起筷子便将大块的羊肉塞入嘴里,然后被那滚烫的温度烫得龇牙咧嘴,呼哈喷气。


    偏生那羊肉带着些许汤汁一起涌入口腔,只那一点点的鲜香味道也足以让嘴巴舍不得放弃这块丰腴的羊肉,根本不愿意吐出来!


    高衙内忍不住扇风,直至羊肉的温度渐渐下落,牙齿终于能毫无顾忌地落在上面。


    用力,再用力!


    肥厚的羊皮,精瘦的羊肉抵抗着牙齿的侵袭,无数鲜美的肉汁瞬间迸发,激得舌头颤颤,食欲愈发强烈。


    “呼……好吃。”


    “唔……哇,真好吃。”


    跟班忍不住发出叹息,高衙内更是忍不住一掌拍在桌上:“这才是该做的东西嘛——”


    做什么猪肉,做羊肉不挺好的!


    高衙内痛心疾首,只觉得这家厨子走错了道路。


    而他的惊呼声也终于引来了其余人的注意,无数道视线落在那羊肉煲上。


    “哎哎哎,大家快吃!”


    “这羊肉也好生美味。”


    随着品尝的人渐渐增多,高衙内也顾不上多想,拿起筷子猛夹羊肉。


    后面又上了两道清爽小菜、一道汤羹,最后便是饭后的茶水与重阳糕。


    林芝竖耳听着众人接连夸赞,却无人提及要订重阳糕之事,心里微憾,随即又失笑,觉得自己太过心急。


    菜得一口一口吃,路也要一步一步走。


    林芝想着慢慢来吧,他们才开业第二日呢!


    思罢,她净了手便掀帘出去了。林芝叉手与众人问好,又询问诸人对菜品可有何不满或是建议。


    见从灶房里出来的,竟是个瞧着圆脸桃腮,看着顶多不过十四五岁的年轻女郎,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戴博士再三确认饭菜真是她做的以后,感叹非常,直言道:“你年纪尚小,又有这等厨艺,在这脚店里做女厨着实是埋没了你的才能。”


    “光禄寺每年都会从民间选拔一批擅烹饪诸物者,优秀者还能被举荐至尚食局,你不如去试试看?”


    戴博士看了一眼林森夫妇,又补充道:“若是你不愿意进宫为女官,待在光禄寺里学上两三年,到时候或是到富贵人家,或是去汴京名铺里做主厨,岂不是比现在这样日日操劳来得好?”


    林森夫妇闻言,下意识看向女儿,事实上夫妇在途中也提过类似想法,只不过被林芝拒绝了。


    “谢谢戴博士。”林芝笑了笑,还是一样的答案:“我不想屈居人下,也不想为人奴婢,就想自己做生意,自己当家做主罢。”


    戴博士微惊,这市井上不知多少人挤破头,都想把儿女送进高门里为奴为婢,而眼前女郎年纪轻轻,竟是如此通透。


    他下意识看向林森夫妇,只见两人也异口同声答道:“芝姐儿想怎样就怎样。”


    戴博士哑然失笑:“是我多嘴了,还望三人谅解。”


    李博士付了账,领着一帮学子起身离开,他们刚刚出门便撞到两人。


    几人面面相觑,同时一愣。


    戴博士盯着眼熟的人物,咬牙切齿:“沈砚。”


    沈砚见着诸人,也是微微一怔,半响才拱手道:“戴师傅,李师傅。”


    “哼,你没资格唤我师傅。”


    “……戴博士好?”沈砚眨眨眼,直接替换了称呼方式,便见戴博士的脸更黑了。


    李博士哑然失笑:“你啊……刚刚早上还念叨沈郎你呢,现在又这副模样,真真是……”


    “谁念叨他了!”


    “沈郎怎么在这里……哦,你才刚刚下值?”


    “是,恰好有桩案子在手。”沈砚摸了摸鼻子,“我与陶兄刚刚研究完,正准备回去。”


    刚出大理寺衙门大门,他们二人便注意到停在林芝记门口的几辆马车,紧接着又发现林芝记大门合拢,里面隐隐透光,两人觉得奇怪,方才携手过来查看情况。


    没曾想竟是见到戴博士、李博士……还有衡哥儿?


    “咦?衡哥儿,你怎在这里。”开口的人是陶应策,他看看陶应衡,又看看高衙内,再看看旁边一清色的学子,莫名欣慰:“……这些都是你的朋友?你居然有这么多朋友了!?”


    陶应衡看着满眼写着‘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兄长,一张脸涨得通红。


    偏生周遭还有八卦的学子们,见状纷纷侧目来看,侯生弯了弯眉眼:“是的,我们是朋友。”


    陶应策顿时乐得


    合不拢嘴,先侧身把高衙内挤到一边去,对着另外几名学子和颜悦色道:“平日里我家弟弟多亏几位照顾了,回头我请大家们吃个便饭。”


    几名学子也是欣然应允,还有人笑着表示下回应该他们请:“今日陶生已请我们吃过午食了,再让您请怪不好意思的。”


    “哎,那么客气做什么?你们都还是监生呢,我已在官府任职,自是我请你们。”陶应策哈哈一笑,要诸人不必客气才是。


    听着兄长与学子们的对话,衡哥儿的脸色宛如调色盘,反正就古里古怪的。


    听到外面动静的林芝探身出来,见状诧异道:“哎?沈郎,还有陶郎……你们怎这么晚还未回去?”


    “芝姐儿。”沈砚无奈,只好将刚刚的事儿又说了一遍,林芝恍然之余还问了一句:“那你们还没吃饭吧?进来垫一垫肚子吧?”


    “可以吗?”


    “当然可以。”林芝拉开铺门,邀请沈砚进来:“就是我家晚上不打算营业,所以没什么菜了哦?”


    说罢,她准备抬声唤陶应策。


    沈砚见状,赶在前面说道:“啊,不用管他。衡哥儿交到了新朋友,陶兄正激动着,我看起码还能说上两盏茶的话!”


    林芝:“……”


    她看了一眼正拉着学子们说话的陶郎,不得不承认沈砚说的是对的,毕竟双方已岔开话题,开始说起衡哥儿的糗事。


    林芝摇摇头,为衡哥儿默哀一分钟,然后果断地拉上门。


    与此同时,林森已是热络上前,拉着沈砚坐下:“来来来,快坐下。你们在大理寺当值也不容易,居然这个点还没回去!”


    沈砚笑着坐下,摇摇头:“这是我们应当做的,能多做一分,也能让受害人家属早日安心,也好让受害者地下有知。”


    “说得好!”林森听到这话,更是起身去屋里拿了酒,给沈砚斟上一盏:“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两人就着大理寺的事儿,先是提到胡记香料铺的卢娘子,而后又提起铺子前身,也就是留荣饭馆的荣家姐弟。


    宋娇娘听两人提到荣家姐弟,插话道:“说起这个,余娘子前两日还与我说道!”


    “怎么了?”


    “说是荣小娘半月前,便已成亲了……连宅子都没安置好!”


    “这也太离谱了吧?”林森也是头回听宋娇娘说起,惊得咋舌。


    按照林森夫妇两人的想法,荣小娘应当会先买个宅子,安置弟弟,然后再开始筹备婚事。


    毕竟下定归下定,后头男方女方还各有准备,怎么拖也要两三月,哪晓得竟是半月便成亲了。


    林森越想越觉得奇怪:“又不是当奴当婢的,怎能办得这么急?再说她嫁衣嫁妆呢?那些东西怎么也要一两月才能备齐吧?”


    “听余娘子说能赁都赁的,就连嫁衣都不是自己亲自备的,而是用的三五贯的货。”


    宋娇娘说起来便是一通唏嘘:“你说好好的姑娘,何苦这般着急慌忙地嫁人?真真是教人想都想不通。”


    顿了顿,她又道:“还有荣小郎,先头荣小娘说卖房子是供弟弟读书,剩下再是做嫁妆嘛,可余娘子却说她家官人在街头见过,似乎还未去学堂!”


    沈砚听到这里,已是眉心紧锁,他赶忙记下,准备明日去打听打听,瞧瞧可否有别的问题。


    第43章


    几人正说着,灶房里便飘出淡淡的海鲜咸香来。沈砚思绪一顿,嗅了嗅香味:“昆布?”[*1]


    昨日铺里搭配的是香菇肉片汤,今日中午则是昆布豆腐汤,鲜甜爽口,并不名贵却很是适口慰贴。


    沈砚正疑惑林芝是不是又做了昆布豆腐汤,油锅的滋滋声与翻炒的沙沙声便传了出来。


    他摇摇头,可以肯定这动静绝对不是在烧汤,甚至不是在做昆布。这送到汴京售卖的昆布都是干货,泡发后用作凉拌、煮汤或是入药的,倒是未见过别的用处。


    沈砚竖耳倾听着动静,猜测着林芝在做些什么,不过还未等他想到答案,便见林芝撩起帘子探出身:“爹,娘,你们过来拿一下。”


    “我来。”沈砚不好意思占便宜,故而抢先说道。他站起身来,掀帘进了灶房,热气里裹挟着咸香扑面而来,教沈砚顿时愣在原地,定睛看向铁锅内的吃食:“……炒饭?”


    “是海鲜炒饭。”林芝笑着将炒饭盛出,继而将装满炒饭的托盘送到沈砚手上,转身盛了数碗汤,一并拿起跟了出去:“来试试,咱们今日的晚饭是海鲜炒饭加香菇鸡汤。”


    “海鲜炒饭?哎,这不是干鱿鱼吗?居然还能做炒饭?”宋娇娘端详着面前的炒饭,甚是诧异。


    “原本是想烧那五花肉的。”林芝说道这个也挺无奈,“哪晓得爹买来的干鱿鱼恁小的一点,烧五花肉实在不得行。”


    “我就索性拿来做炒饭了。”林芝将制作过程解释一遍,先将铁锅烧热,再将干鱿鱼放入其中,用锅铲压住两面煎得焦黄,再切成骰子粒备用。


    林芝还起身去灶房里拿了多余的干鱿鱼,教宋娇娘尝尝:“您还别说!爹买的这个大小拿来做菜不合适,当零嘴真真是合适得很!”


    宋娇娘捏了一块尝:“还真香!”


    林芝噙着笑:“直接吃味道就已经很不错了,我想要是加些胡麻和香油,再来一点砂糖和盐巴,调个味道,应当会更好吃吧?”


    林芝这般说,也是这般想的。她想着时下这等小的干鱿鱼价贱,倒是可以回头拿来做些手撕鱿鱼干当做小零食,打打牙祭,亦或是当做往后的餐前小菜。


    她将这事记下,又催促三人赶紧尝尝。林森夫妇和沈砚闻声,齐齐低头端详面前的炒饭,只见裹着鸡蛋的米饭、混着翠绿色的蔬菜,橙红色的胡萝卜丁以及鱿鱼颗粒,颜色鲜艳诱人,教人食指大动。


    “刚刚我就想问了,这炒饭怎和我见过的不太一样?”林森舀起一勺,面露惊讶。


    随着铁锅的流行,炒饭早已是市井铺子里常见的主食之一,其中最经典的莫过于‘金饭’,顾名思义便是在米饭中加入鸡蛋,炒制金灿灿的模样。


    林森往日为绸缎庄子管事,外出跑杂务时也常常吃,故而很是了解金饭的模样。


    可眼前的炒饭明明用了鸡蛋,却是完全不同的模样。那鸡蛋不是裹着米饭的金色,也不是单独的大团,而是丝丝缕缕的!?


    沈砚也注意到鸡蛋的不同,甚至正觉得不但鸡蛋丝如此,而且连炒饭的香味亦是如此,宛如蛛丝般用丝线缠绕,让鼻腔无处可逃,只能贪婪吸收着缕缕香味。


    海洋的香气如浪潮一般涌来,霸道的鲜香味道直直钻进鼻腔,肆无忌惮地扩张着自己的地盘。


    “这个不是炒鸡蛋,而是鸡蛋松?”林芝弯了弯眉眼,笑道:“你们先尝尝,尝了就知道了。”


    沈砚闻言,毫不犹豫地舀起一勺送入口中。本就浓郁的香气在炒饭入口的瞬间立刻翻倍,米粒干爽,鸡蛋松软,鱿鱼又富有嚼劲。


    随着牙齿与炒饭的碰撞,鱿鱼香、蛋香、米香、葱香、肉香……仿佛海陆空战队汇聚一堂,齐心协力朝着味蕾举起战斗的长枪。


    鱿鱼颗粒小小的,看似在战场上毫无存在感,可紧实劲道的口感,浓烈强势的味道却仿佛一台投石机,将鲜味狠狠送往舌尖的每一处。


    半响,沈砚吐出一口长气。


    刚觉得自己的反应是不是太大了一些,紧接着他便听到林森和宋娇娘同款的吐气声。


    三人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倒是林芝含着汤匙,歪了歪头,疑惑地看向突然笑起来的三人。


    她刚想说话,忽地想起一件事,抬眸往门口望去:“话说,陶郎是回去了?”


    “不会……吧?他应该还在聊,聊天?额?”沈砚回头望去,只见铺子门口已是空无一人,顿时愣住:“人呢!?”


    与此同时,远在陶府里的陶应策也惊呼出声:“人呢?砚哥儿人呢?”


    他刚回到府里,正


    打算寻偷跑的沈砚抱怨两句,就从小厮那得知:砚哥儿压根还没回来!


    陶应策:“……”


    陶应策:“???”


    登时间,陶府上下鸡飞狗跳。


    得到消息的老太太匆匆赶来,气得想拿拐杖敲孙子:“你还整日说四郎糊涂,你这么大一个人,还能把砚哥儿弄丢!”


    “娘,砚哥儿又不是孩童,定是散心去了。”沈夫人心里既担心儿子,又担心侄子,见状还要劝解老太太。


    “是啊。”扶着老太太的姑太太闻言,点了点头:“这般年纪正是爱玩的岁数,想来应当是去哪家馆子里看戏喝酒了,说不得会……”


    老太太手上微微用力,止住女儿的话语。她心里门儿清,知道女儿不喜沈砚,一门心思想要把自家瑾姐和四郎凑成堆。


    可她光看着自家好处,却不曾细想,四郎学业平平,科举怕是困难,若是岳家无用,往后官途艰难。


    倒是沈砚上无父母,下无姐妹兄弟,瑾姐过去便能当家做主。加之沈家富裕,砚哥儿与自家亲近,想来也不会嫌弃瑾姐嫁妆少。


    老太太思来想去,觉得没有比沈砚再好的人选。可她好不容易才说服大儿媳,没曾想自家女儿却是拉起后腿,真真是教她郁闷得很。


    正当老太太想要开口圆场时,陶应衡先撇了撇嘴,说道:“姑母您别瞎说,砚哥才不是那等——”


    陶应策拉了拉弟弟,笑道:“母亲和姑母说的是,是我担心过虑,想来砚哥儿应当是刚刚遇见戴博士之故,心情不佳方才去散散心。我这就带人去外面寻一寻,回头也与他说说,这般叨扰祖母和姑母休息,也是我们小辈的不是。”


    比起直言直语的衡哥儿,陶应策一番话便显得有条理得多,一番话既点出缘由,又驳了姑太太的意思。


    说罢,他拉着衡哥儿就往外走。沈夫人见状,也赶忙跟上前,催着屋里仆佣去准备车马。


    姑太太脸青一阵红一阵,委屈地看向老太太。可老太太也根本不理她,沉着脸往回去了。


    姑太太这下子脸是真青了,边往回走边抱怨:“我们家家教好,自是没那等事,可那没爹没娘的天知道是怎么样的人,说不得就是外表装的……”


    她越说越觉得这沈砚定是个伪君子,不然怎么会不考科举而跑去策哥儿底下做小吏?说不得就是怕自己参与科举,出来成绩丢了脸面,这才要策哥儿巴巴护着。


    姑太太想着想着,恨不得沈砚在青楼被抓个现行,丢个大脸。


    下一秒,就有人来报:“砚哥儿回来了。”


    陶应策赶到门口,恰好见到转身上了驴车的林森:“林伯?”


    “陶郎晚上好。”林森冲他点点头,又与沈砚打了个招呼,而后便乘车回去了。


    “你刚才在林芝记。”


    “嗯。”沈砚点点头,“我在你眼皮子底下进去的,还以为你过会就来,哪晓得回头你人就没了。”


    “……”


    “我还在里面吃了鱿鱼炒饭,老好吃了,比外面的炒饭好吃多了!”


    “…………”


    “喏,芝姐儿还给了我果子,让我带回来吃的。”


    “………………”


    “你不会没发现,现在才打算去找我吧?”沈砚斜眼瞅他,看着陶应策面无表情,脚下生风地往院子走,到地方才硬邦邦道:“那果子该我一半!”


    沈砚翻了一个白眼,倒也没拦着,打开食盒便将一半重阳糕递给陶应策。


    沈夫人过来时,便见一儿一侄已是坐在一块喝茶吃果子。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点着沈砚的脑门:“你瞧瞧你做的事,恁大的人也不知道稳重点。”


    陶应策见状,忙把重阳糕递过去,笑道:“娘尝尝,这就是我提前过的,那位芝姐儿做的。”


    沈夫人尝了一口,眼前一亮:“的确不错,这姐儿开的是果子铺?”


    “不是,是食肆。”


    “就这手艺,依我看该开果子铺才是。”


    母子两人讲了几句,话题不免转到姑太太的身上。沈夫人提到姑太太便沉了脸,也没往日揣摸沈砚心思的模样,直言道:“往日我便不喜欢你们姑太太,可想着瑾姐儿是个好的,成亲又是小家的事儿,而非大家的事,便有意撮合。”


    “可惜是我糊涂,这结亲本就是结两家之好,偏生她摊上这么个娘!”沈夫人想着仆妇传来的话语,气得牙痒痒,说道:“砚哥儿、还有策哥儿你也与你弟弟说说,往后离你们姑母远一些,莫要给她盯上。”


    陶应策和沈砚听出沈夫人言下之意,齐齐应了声。其中沈砚拱手道:“我知道姑父姑母为我婚事操心许久,不过家仇未报以前,侄儿不想谈论婚事。”


    沈夫人张了张嘴,到底是说不出劝解的话——毕竟沈砚为的是家仇,为的是她的哥哥和嫂子啊!


    暂且不提陶家人各自的心思,林芝和宋娇娘正翘首盼着林森归来,好一家人去逛夜市。


    林芝坐在小板凳上,时不时抬眸往街角望一眼,再低头摩挲手里的细竹筒。


    没等宋娇娘询问这竹筒的用处,两人便听到驴车的蹄声和木轮声。


    母女俩齐齐望去,果然看到冲着二人招手的林森。


    一家人很快来到夜市上,顺着宋娇娘打听的方向走去。只走了几步,宋娇娘便发出一声惊呼:“就是前面那家吧?好气派的铺子!”


    林芝仰头望去,只见那铺子面阔五间,足有两三层高,两边招幌摇曳,中间灯笼高悬,隔着街角都能看清铺名。


    三人走到近处,更觉规模惊人,不仅顾客络绎不绝,而且里面的伙计足有二十人,各个身着紫衫,头顶方巾,丝鞋净袜,瞧着好生体面。


    一家三口暗暗咋舌,等瞧见价格,更是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原是这家售卖的重阳糕礼盒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的要九百八十八文,中等的要五百八十八文,下等的也要两百八十八文。


    不但价格贵,而且林芝开口说要订一份,没曾想接待伙计连连摇头,说是礼盒装的只卖熟客,生客得二十份起售。


    没法子,他们只好买了散装,九十八文钱只有四小块。


    出了潘记果子铺,一家人又往另外几家果子铺而去。大多铺子的礼盒也只售卖给熟客,生客少则十份起,多则如潘记那般要二三十份起。


    “不愧是汴京城,瞧瞧!连重阳糕都这般讲究。”林森回到家中,将手里的大包小包搁在桌上,他回想起方才的所见所闻仍是不住摇头。


    尤其是品尝完味道,他的心更加痛了:“不是?这家潘记也不好吃啊,还没这家额,叫四宝斋的好吃!”


    “潘记名声在外,价格贵点也正常。”林芝闻言很是淡定的,“这叫做品牌溢价。”


    紧接着,她又尝了尝林森说的那家四宝斋,入口绵软香甜,豆沙与枣泥混合得恰到好处:“这家四宝斋的的确不错,让我瞅瞅价格?唔,价格也不错,四小块六十八文。”


    “这家也好吃。”宋娇娘递来的是宝月坊的,“这家只有两种,礼盒装的是一百六十八文,散装整块是六十八文。”


    林芝尝了一口便是眼前一亮,这家则是别出心裁,不同于别家单单将果仁放在表面上,而是揉搓到米糕之中,让米糕的口感层次愈发明显强烈:“这家的的确不错,味道很是特别!”


    “还有这家,价格最低。”


    “这家的味道还可……”


    三人挑挑拣拣,最


    终还是觉得四宝斋与宝月坊的更好吃。而后宋娇娘又关心起另一个问题:“咱们做的重阳糕成本是多少?恁多的颜色要染出来,得不少食材吧?”


    “就是菠菜南瓜之类的,不值几个钱。”林芝说出原材料,顿时让宋娇娘松了一口气。


    三人算了又算,终是定下价格来:“咱们便定两块起售,两块二十九文钱。”


    “回头我做个寿桃模样的大块,售价六十八文,另用食盒包装加价售价一百五十八文。”


    顿了顿,林芝又补充道:“另外咱们反正是新开,有人问起便一份起售。”


    林芝说做就做,次日铺子门口便支起木架,贴上售卖重阳糕的告示,小桌上还摆了试吃品。


    与此同时,宋娇娘也寻到隔壁饮子铺里,她先将自己准备做的介绍了一遍,而后道:“余娘子,若是您想送给亲朋好友,六十八文的寿桃款喜气又划算;若是送给老客户,便选那一百五十八文的,包装得保准亮眼漂亮,还能另外写上祝福语。”


    “另外,我与芝姐儿商量了,给你打八折,寿桃的五十五文,礼盒一百二十六文。”


    余娘子听得价格,顿时喜得当即付了钱,定下八盒寿桃模样和二十二盒礼盒装,而后她好奇问起昨晚的事来:“娇娘姐姐,昨晚上您家里是不是还招待了官人?”


    余娘子怕宋娇娘介意,赶忙补充道:“其实是我昨日听见动静,出来时恰好看到有几辆三马马车停在您家门口。”


    宋娇娘恍然,笑着颔首:“的确有这个事,昨日来的是两位国子监的博士,他们是我家朋友的师傅与朋友,知道我们家开业便来照顾照顾我家生意。”


    “原来那些个是……国子监的博士和监生?”宋娇娘说得平淡,而余娘子心里却是掀起惊涛骇浪。


    别看他们的铺子就在大理寺旁边,可能招待里面大官人的也只有那三家顶尖的铺子,至于像他们这般的饮子铺,笼饼铺,顶多招待个入流的小官,多的是小吏差役。


    瞧瞧林芝记一家,方才开业二日,便能招待上五品的官人。


    况且从宋娇娘话里的意思来看,他们的朋友亦是国子监的学子?能邀请五品的博士尝试一二,显然也非寻常人。


    林家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余娘子越想越是心惊,对宋娇娘的热情又上了一层楼,甚至还表示下回在林芝记用过饭菜的食客,到饮子铺买茶水能便宜两文钱。


    回头她与吴掌柜一提,吴掌柜这回别说有意见了,又是端茶送水,又是上手给娘子按揉按揉肩膀:“不愧是我家娘子,我家娘子的眼光天下第一厉害!”


    宋娇娘春风得意地回了铺子,喜盈盈地将定金送到女儿面前:“瞧瞧,余娘子真真是个爽快的,当即便付了钱呢。”


    “另外。”宋娇娘瞅了一眼女儿神色,忙提起余娘子的主意来,末了还问道:“芝姐儿觉得如何?”


    林芝见宋娇娘紧张模样,忍俊不禁:“这不是挺好的嘛?不过咱们也不能让余娘子家单单付出。”


    宋娇娘连连点头:“我也觉得。”


    林芝乐见其成:“咱们铺子是食铺,余娘子家是饮子铺,恰好也是互补。”


    “娘与余娘子再商量商量,除了特价品以外,咱们铺的食客去买饮子优惠两文,又或是在她家买正价饮子来咱们这里吃饭也能优惠两文?”


    “又或是累计消费多少钱,可以提供抵价券或者送餐食,亦或是送重阳糕?”


    宋娇娘听到这里,忽地心中一动:“那我们本身配汤,亦可以改成配着饮子做成套餐?”


    “没错,这个主意很不错!”林芝见宋娇娘生出新的想法,连连夸赞,有意让娘亲在这上面多想想。


    毕竟比起日日要进出货物,清算账册的林森,宋娇娘每日便是招揽客人、端茶倒水以及清扫卫生,事务琐碎还没什么成就感。


    林芝起初还劝宋娇娘做自己的事罢,可见家里其他二人忙得团团转,宋娇娘根本不愿意。


    若是能从这上面吸取些灵感,教宋娇娘打起精神,林芝觉得是桩莫大的好事。


    宋娇娘垂眸思考着,兴奋地团团转。她嘴里咕哝着等会再去寻余娘子商量,而后看着忙忙碌碌的父女两人:“芝姐儿,你和你爹弄的这些鸭子……莫非是今日也要添新菜?”


    “不,今日不添新菜,这是我打算明日正式营业时售卖的。”


    等三日的打折期过了,后面才是最考验诸人的时刻,林芝决定要用富含极致香味的新品来诱惑往来食客。


    刚开始她是打算用猪脚饭的,只是一来林森还未联系好合适的商铺,想要货源稳定,且品质上乘的猪脚并不容易,加之时下官宦对猪肉还有一定抵触,故而林芝退而求其次,选择了烧鸭饭。


    既然是烧鸭饭,那最重要的当然是烧鸭喽!


    林芝伸手接过林森宰杀好的鸭子,麻利地切下鸭头、鸭脖与脚掌,顺口回答道:“后面的炉子造好以后便试用了一下,没正经烘烤过东西。我打算今日做几只试试温度,明日亦好有个准备。”


    宋娇娘讷讷应声,坐在小板凳上看父女二人的动作。林森负责宰杀鸭子,放出鸭血,再将鸭毛褪掉,而林芝则负责去头去脖去脚掌,掏出内脏,再将鸭子洗净。


    两人的工作已进行了一段时间,尤其是林森从刚开始的生疏到现在已是十足麻利。


    待鸭子洗净沥干,林芝也调配好了香料和酱料。她的手从肥鸭尾部探入身体,将香料和酱料均匀抹在鸭身的每一寸,提起鸭子让香料和酱料充分散开到鸭身内部每一寸,接着再往里放入葱姜蒜等物,最后将肥鸭的腹部缝合。


    紧接着,林芝拿起小竹筒,将一端抵在鸭脖处,使劲往里吹气。


    宋娇娘瞪圆了眼,林森张大了嘴,惊恐地看着女儿的动作:“等等等等等——芝姐儿,你在做什么!?”


    林芝一边吹气,一边还抚平肥鸭身上的褶皱,直至鸭子变得圆滚滚才停下动作。


    她举起吹好的鸭子,笑道:“就是把鸭子吹成这样,爹,你来试试。”


    林森面无表情地看着圆滚滚的鸭子,硬着头皮接过一只肥鸭,瞥了一眼窃笑的宋娇娘,吹起气来。


    “爹,用点力气。”


    “……”林森憋屈,但没用。


    “爹,手要同时抚摸舒展鸭皮。”


    “…………”林森的脸涨得通红,手还要按着女儿说的操作。


    “爹,速度太慢了,快点啦!”


    “………………”林森吹完一个,手里又被塞了一只,垂头丧气地继续吹气。


    林芝一边麻利地给肥鸭塞腌料,外加缝合,一边催促着:“快快快,还有两个就结束了。”


    宋娇娘没忍住,捂着嘴偷笑。


    正巧这时,外面传来唤声:“林伯,宋姨,芝姐儿?屋里有人在吗?”


    宋娇娘正躲避林森的刺杀目光呢,闻声下意识站起身,撩起帘子道:“在在在——哎呀,沈郎陶郎怎么来了?”


    沈砚和陶应策愣在原地,两道目光穿过宋娇娘撩起的帘子,落在捧着鸭子,吹气吹到脸庞通红的林森身上。


    “……”


    “……”


    “……”


    “这是做菜啊做菜,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林森放下鸭子,急得直跳脚。


    “我们什么都没说。”


    “对,他们什么都没说。”


    第44章


    几人拌嘴一番,沈砚和陶应策方才说明来意:原是昨日沈夫人得知沈砚留在林芝记用了饭,还带了重阳糕回来,又得知林家人乃是刚刚搬到汴京来的,故而一早便让府里准备了不少吃食物件,让两人送来。


    “沈夫人太客气了。”宋娇娘接过东西,本想请沈郎和陶郎进来喝盏茶,吃些果子,怎知两人赶着去大理寺上值。


    故而宋娇娘送二人到门口,想了想说道:“今日芝姐儿正在灶房里准备烧鸭呢,你们晚间下值了过来尝尝?”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沈砚想着刚刚看到的搞笑一幕,心里正好奇起吹成球般的鸭子能烧制出如何味道,索性应了下来。


    陶应策也有同样的想法,两人走进大理寺衙门时还在议论,说着说着又提起荣娘子的案件来。


    “你让人去查了吗?荣小郎去没去学堂读书?”陶应策听到沈砚得到的最新消息,面露惊


    讶:“我记得他考上的是明道书院吧!?”


    他们上回调查过荣家姐弟的近况,还在知情人口中得知荣小郎的课业相当不错,今年初刚刚考上明道书院。


    明道书院处汴京外城,名声不小,因其年年都有学子中举,加之不限出身,所以是汴京乃至周遭白身学子最向往的去处之一。


    陶应策和沈砚早前便有怀疑,认为荣家姐弟不愿大理寺介入,不愿追查祖父母与生母去世案,或许就与荣小郎学业优秀,已考上明道学院有关。


    毕竟若是荣家姐弟生母乃至祖父母的死有问题,凶手极有可能便是他们的生父,那么按照本朝律法,荣小郎将不能考取功名,更不能为官。


    可这个逻辑,是建立在荣小郎在明道书院读书上的。


    □□小郎考上书院却未去读书,这一切就说不通了。


    “我已让人调取了荣家姐弟的户籍资料,还让吕三等人过去盯梢,瞧瞧具体情况。”沈砚答道。


    陶应策点点头,对沈砚的安排并无异议,顺口抱怨道:“原本以为只是一桩简单的案子,没曾想竟是越来越复杂了。”


    沈砚觉得也是,涉及到好几名官吏不说,就连荣家姐弟的举动也处处透着古怪。


    “不过奇怪的案子多了去了。”陶应策想了想,又觉得也正常。


    自打来了大理寺以后,各种奇葩案件已让他无力吐槽,陶应策想到这里,翻出一份卷宗来:“你看看这个,女子告发自家郎君与有妇之夫有奸情,要求合离。”


    “……有妇之夫?”


    “嗯,有妇之夫。”陶应策嘴角抽了抽,憋着笑:“原告本是带着家仆捉奸,没曾想抓到一个男扮女装的。更离谱的是,其郎君还说自己并不知道,是被该男子□□的,你说这像话吗?”


    “另外还有这个。”陶应衡越说越起劲,又翻出另一份卷宗来:“喏,是开封府左军巡院送来的案子,你能信竟是有人半夜裸身露腚,当街抢劫银钱的?”


    “裸身?露腚?”沈砚面上空白,下意识重复一遍。他只恨自己耳朵太尖,等回过神时脏东西已经钻进脑袋里,又恨不得能穿回到一刻钟前,好让自己从一开始就别听见。


    “可不是嘛,这人已是犯案四起,目前尚未被抓到,报案的四位女郎都表示自己当时被吓傻了,捂着脸,看也不敢看,故而完全记不清这犯人的模样,简直离谱!”


    “这犯人毫无羞耻心,而且专挑年纪轻的女郎下手,幸运的是到目前他只劫财,尚未犯下别的案件。”


    就在这时,两人忽地听到外面传来的急促脚步声。紧接着一名差役匆匆推门而入,面色严肃:“陶司直,出事了!”


    陶应策敛起面上笑容,腾地站起身来:“出了什么事?”


    差役急忙回道:“就是那个露腚,裸体额,就是那匪徒又出现了!这回,这回捅死了人!”


    话音落下,陶应策和沈砚同时变了脸色:“怎么会?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就刚刚发生的!”差役回答道,“有目击者亲眼目睹一名浑身赤|裸的男人抢了一名女郎的钱袋,直接冲了出去!等他们回过神追上前,便见那名被刺女郎已是断了气,男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止陶应策面色难看,就连迅速翻看卷宗的沈砚也皱起眉心,根据卷宗显示,在前四次的案件中,这名裸身露腚的匪徒或是在清晨出没,或是在日落时分出现,且都是抢劫财物后立即离开,并无伤人的举动。


    匪徒行为的变化,有可能是其受到某种刺激,亦有可能是长久逃脱官府追踪而让他变得愈发肆无忌惮……


    无论哪一种,这名匪徒都会变得更加危险,甚至后面发生案件的频率也会增加!


    陶应策和沈砚交换眼神,当即拎起东西,唤上随从出了大理寺。


    宋娇娘恰好瞧见这一幕,回头与女儿笑道:“人人道当官光宗耀祖,风光无限,可哪有那么容易。”


    “昨日加班加点,今日刚刚点卯又要出公差,更不用说前阵子还离开汴京外出一个月有余,压根没空闲。”


    “当官吏地位高,福利高。”林芝一边将刷好脆皮水的肥鸭高高悬在通风处,一边回头笑道:“您说他们苦,那您从早上忙到晚上没得空闲苦不苦?在他们跟前伺候的差役小厮苦不苦?清晨集市上的杀猪匠苦不苦?沿街卖杂碎馒头的女郎苦不苦?大清早背着柴火到汴京来卖的货郎苦不苦?”


    宋娇娘听到这番话,转头一想又觉得甚是有道理,这般的忙碌是旁人想要都得不到的呢,自己一个平民百姓哪轮得到去同情官吏。


    她摇摇头,不再想这事,帮女儿将肥鸭尽数挂起,然后给鸭子们打扇晾干。


    足过了半个时辰,眼见铺子里已渐渐有生意了,这边浇过脆皮水的肥鸭才有了风干的迹象。


    再等上半个时辰,林芝垂下一只肥鸭检查,只见脆皮水已完全渗入肥鸭身体,让肥鸭的表皮透着淡淡的玫瑰红,摸上去干爽不粘手,正是烤制的最佳程度。


    林芝检查完肥鸭的状态,转身去了后院捣鼓窑炉。窑炉下方堆入木炭,点燃并让窑炉温度升高。


    因为时下没有精准的温度遥控,所以林芝只能靠经验和原身敏锐的触觉来调整温度,这也是她提前一日,还特意准备那么多肥鸭的原因。


    林芝瞥了一眼被林森运来的肥鸭,斗志昂扬,率先将一只肥鸭送进窑炉。


    第一只肥鸭烤出来,外皮焦糊,内里却还是玫粉色的,竟是没有熟透,想来是炉温太高造成的。


    林芝调整温度,再来一回。


    第二只烧鸭稍好一些,可外皮裂开,汁水溢出,内里的肉质口感干菜,俨然也是失败品!


    ……


    林芝一边记录问题,一边兼顾前堂生意。随着一只只烧鸭出来,她不免心生担忧,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搞定烧鸭,明日端出成品来。


    林芝专心研究,调整窑炉温度和烤制时间,殊不知外面的食客也被这潺潺不绝的烧鸭香味迷得死去活来,但凡是进来的食客,都得问一句:“这味道是哪道菜?我就要这个!”


    然后得到宋娇娘的道歉:“不好意思啊客官,这是明日才上的新菜,您看看这几道如何?茄丁肉燥盖浇饭、肉末豆腐盖浇饭、滑蛋鸡肉盖浇饭……道道都很好吃呢!”


    好消息是:这味道勾起了食客们的兴趣,不少人都表示明日便要来尝上一尝。


    坏消息是:林芝已开始烤制最后两只,依然没有见到成功的曙光!


    林森送走食客,转身进了灶房,他看到摆在案上的烧鸭,切下一块尝了尝,顿时眼前一亮:“这鸭皮又脆又香,鸭肉一口下去便爆汁,肉汁更是香得不得了!怎么能说是失败品?”


    宋娇娘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林芝每做好一份烧鸭,她都会尝上一尝,除了起初的烧鸭有火候过大或者过小的问题,到后面几份她已是吃不出任何区别,顶多感觉这份肉汁多点,那份肉香更足些。


    不过宋娇娘更相信女儿的舌头,她看了一眼尚在忙碌的女儿,笑道:“芝姐儿说是,那就是失败品。”


    林森想了想:“也是,芝姐儿的舌头与咱们不同,肯定还有哪里不对。”


    林芝反复熟悉着窑炉的脾气,细微调整着窑炉的火候,精心计算着木炭的数量。


    随着预定的时间到来,她将最后两只肥鸭拉出窑炉,这回迎面而来的枣红色外皮油润亮泽,扑面而来的热气与香味比之前的都要浓郁,狂暴热烈,肆无忌惮地扑向四面八方。


    隔壁的余娘子受了一日折磨,到如今已是彻底忍不住了。她抬脚踢了一下吴掌柜:“宋娘子他们是在做什么烧鸭?明日去买一只来吧!”


    吴掌柜咽着口水,连连点头:“对,对,咱们也该关照关照邻居。”


    同样被香味馋到的还有林芝家后院围墙对面的那户人家。


    上回提过,林芝家后院的围墙连着的正是一位大理寺官员的住所,这位官人便是大理寺丞荀鸿文,前面两日还能无视偶尔飘来的陌生香味,如今却也被香味搅得坐不住。


    他本是在竹林里读书,清雅幽静,可现在园里飘满了这股奇香,教他肚子饿得咕咕叫,哪还有心思翻书。


    “郎主,晚食来了。”恰好此刻,小厮送上来饭菜数例:“……还有这道是谢大羊肉馆掌柜孝敬的炙羔羊一例。”


    荀官人将书册搁置到一边,捡起筷子拨弄一二,却是半点胃口都没。


    偏生他的肚子饥鸣声是一阵高过一阵,教他心情愈发不顺,最后将筷子丢在桌上:“到底是甚的香味?怎能这般浓郁?”


    荀官人索性支使小厮:“你去前头问问,给我买份回来。”


    小厮一听,顿时尴尬:“郎主,您说的就是这味儿吧?”


    “废话!不然是哪里的味道?”


    “要是这味道,便是林芝记里的,小的刚刚问过,说是要明日才有呢。”


    “你刚刚问过?恁地没良心,怎不记得孝敬我?”荀官人顿生不满。


    “这不是,这不是。”小厮偷偷瞥着荀官人的神色,“这不是郎主上回嫌人铺子放爆竹,过于浮夸吗?郎主不提,小的也不敢说道。”


    “……原来是他们家!”荀官人记起这家铺子来,皱了皱眉。


    小厮见荀官人虽是皱眉,但并无阻止自己的意思,赶忙往下说道:“听说是一道名为脆皮鸭子的菜,也不知道是怎么烧的,打从早上起便香得不得了。”


    “脆皮鸭子?”荀官人想不出是甚吃食,大手一挥:“明日去买上半只,不!一只来,亦好让我下酒吃。”


    第45章


    这样的对话在周遭此起彼伏的响起。


    没办法,林芝家地方太小,窑炉根本塞不进灶房,只能建在院子里。她烤了大半天的烧鸭,香味也就飘了大半天,但凡是路过这条路的,没有闻不到的。


    到最后,就连东记饭馆和福荣庄的掌柜管事都注意到食客们的议论,各自遣了伙计去打听。


    两名伙计刚出门就撞上了,虽然平日里两家也算是对头,但彼此也不希望铺子新增一个对手,故而两人合计一番,便一起前去打听。


    只是工作刚开始,他们就遇见了难题,原因便是林芝记铺子实在太小,只赁了个负责洗碗洗菜的婆子,连个能搭话的伙计都没有。


    两人顿时犯了难,苦思冥想以后其中一人想到自己曾见宋娇娘跟余娘子和花娘子交好,索性准备寻两人打听打听。


    他们先来到饮子铺,点了紫苏饮子后便问起这事来。


    “你们问对人了!”余娘子给两人端上紫苏饮子,一听两人是打听林家的事儿,顿时来了精神。


    两名伙计闻言也是一喜,下意识坐直身子,竖耳倾听起来。


    只见余娘子洋洋洒洒说起宋娇娘一家,先夸宋娇娘性情和脾气都不比自己差,再夸林森疼老婆孩子,勉强能和自家官人打个平分秋色,最后夸芝姐儿能干,到最后还要叹出一口气:“我要是能生出这么个闺女就好了。”


    两名伙计听得一脸懵,眼瞅着一盏茶时间过去,他们什么都没打听到。


    其中一人赶紧点了两盏价格最贵的洛神花饮子,才绕回正题:“余娘子,我们是想问问她家铺子擅长什么,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哎呀,我这不刚要开始说。”余娘子见状,高高兴兴说起林芝记里的吃食,末了又把昨日五品官登门的事说得活灵活现,仿佛亲眼所见。两个伙计听得一愣一愣,出门时还一脸凝重。


    “国子监的五品官人?”


    “难道是哪家贵人开的铺子?”


    “不像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铺子前身便是留荣饭馆,恁小的地儿。”


    两名伙计心有疑虑,又去了笼饼铺。这回他们学聪明了,一开口便买了铺里最贵的笼饼,方才打听起林芝记的事儿。


    “你们可别上当,他们一家是从外面来的,拿着猪肉都当好货。”


    花娘子今日见了好几拨念叨来得太迟,没赶上林芝记吃食的食客,心里正泛酸,闻言忍不住抱怨,“就靠价格便宜,引得些穷酸去凑数,跟开业时放爆竹似的,全是唬人的!”


    “可饮子铺的余娘子说,昨晚上还有两位五品官人到林芝记铺里,刚刚中午还有国子监的人来订餐呢。”


    “怎么可能!”花娘子下意识拔高了嗓门,声音尖锐到刺耳。


    直到她对上几名伙计诧异的视线,方才发现自己反应过度,尴尬的笑了笑:“你们怕是弄错了吧?我瞧着这两日进进出出的都是穷酸破落户,五品官人哪会吃这等……”


    两名伙计没再多问,出门后便暗暗摇头:大理寺门口整条街道上商户不多,又都在一个行会里,平日皆是和和气气,没成想花娘子背后竟是这般刻薄,一口一个‘穷酸鬼’‘外来的’‘破落户’。


    可花娘子忘了,且不说讨生活的伙计大多是她口中的穷酸破落户,更何况这条街上的顾客多是衙门里的官吏差役,多的是‘外来户’。


    就花娘子这张嘴,指不定后头如何得罪人呢!


    两人各回各家,把消息禀报给自家掌柜。两位掌柜都是明白人,当即拍板:“明日一早你们便去排队,买一份烧鸭回来。”


    “明,明天一早?”


    “哼,就这缭绕了一天的香味,咱们这边又不缺有钱的主,八成会有不少人等着买烧鸭。”


    林芝一家还不知道自家被这么多人盯着,甚至有人打算提前排队买烧鸭,夫妇两个正围着刚出炉的两只烧鸭直流口水。


    “香啊……”


    “这也太香了吧……”


    “比刚刚那几只都要香!”


    “我已经把窑炉掌握得差不多了,就稍稍调整了香料的配比。”林芝笑着提起刚刚烤好的烧鸭,抬步走入灶房。她将一只悬在炉灶上,用余温照旧热着,另一只则搁在案板上。


    紧接着林芝拎起菜刀,在手里一转,干脆利落地切开鸭肚,葱结带着汤汁瞬间涌出,比刚刚更浓烈的香气填满了整个灶房。


    林森夫妇嗅着香味,眼睛都直了。他们垂涎欲滴,不住吞着口水,看着女儿把烧鸭大卸八块,放入盘里。


    “快尝尝。”林芝将盘子推到二人面前。


    夫妇俩听到这话,赶忙落筷夹起一块还冒着热气的鸭肉,随后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


    刚刚烤好的烧鸭皮脆肉嫩,烫得厉害。林森呼呼直喘气,却是舍不得吐出来,待温度稍稍变凉,他便赶紧咀嚼起来。


    伴随着一声悦耳的脆声,鸭皮在口腔中碎裂开来,肥鸭特有的油香在舌尖散开,内里的鸭肉紧实又多汁,咀嚼之时舌尖能感受到油脂的肥美,瘦肉的矜持,末了还有一缕属于碳烤特有的芬芳。


    林森先前还觉得前面出炉的烧鸭并非失败品,应当是女儿要求稍稍高了那么一点,可吃到这一口烧鸭后,他即刻改了主意——前面那些是什么玩意?眼前这个才是真正的烧鸭!


    林森连吃了四五块,方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手:“不行不行,不能再吃了!剩下的咱们得留着,刚刚还说要请沈郎和陶郎晚上来尝的。”


    “吃吧,没事的。”林芝抬了抬下巴,示意林森看向炉灶上挂着的那只:“喏,那边还有一只。”


    林森一看,才想起最后一批出炉的是两只烧鸭。他顿时喜得搓手,笑道:“我得去酒行打斤好酒来,配这烧鸭吃正好!”


    “也好,晚上咱们也能喝上一盏。”宋娇娘听到这里,想起沈郎和陶郎早上送来的东西:“对了,沈夫人还送了三盒吃食,我瞧着也很合适当下酒菜。”


    说罢,她起身将东西拿了出来。


    沈夫人送了一整套银器、两匹绸缎布料、一篮子江西的金桔、一篮子河阴的石榴,另外还有眼前这两盒点心:一盒子果脯坚果,一盒子糕点果子,另外一匣子便是干脯卤味。


    “这卤味瞧着不错啊?”林芝看了看时间,唤住林森:“爹唤一辆驴车来,我和你一道去打酒。”


    “打个酒而已,我一个人就行了。”林森愣了愣,赶忙说道


    :“还叫驴车,怪浪费的。”


    “不是只为了打酒。”林芝摇摇头,笑道:“我记得木炭铺子就在您常去的酒水行旁边,我想去看看木炭。”


    “木炭?家里不是还有吗?”


    “唔……这木炭烤出来的味儿一般,我想要更好的。”


    林森虽然不懂木炭跟烧鸭有何关联,但女儿说的一定有道理,当即点点头:“行,那我去喊驴车来。”


    父女俩到了酒水行门口,林森进去打酒,林芝则转身去了隔壁的木炭铺子。她扫了眼铺里堆得老高的木炭,开口便问:“有人在吗?铺里有没有果木碳?”


    “有。”掌柜听见动静,赶忙出来回话:“您要枣木、梨木、荔枝木、桃木、核桃木还是桂枝木的?”


    “桂枝木、梨木、枣木和荔枝木,各多少钱一筐?”


    “枣木碳和梨木碳的一百十文一筐、荔枝木碳的一百五十文一筐、桂枝木碳的一筐一百八十文。”


    林芝挑了挑眉:“梨木碳和枣木碳价格一样?那我就要梨木碳的,给我十筐罢。”


    “这梨木的只有三筐了。”


    “行,那就三筐。”


    木炭铺掌柜满脸堆笑,忙喊伙计去后头库房搬炭。


    待三筐木炭摆在跟前,林芝付了钱,忽地笑道:“对了掌柜,您家木炭质量应该不错的吧?”


    “娘子放心,咱们铺子的木炭可是汴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好。”


    “哦?”林芝似笑非笑地看着木炭铺掌柜,弯腰从筐里捡起一块梨木碳来:“我听说梨木看着寻常,价格也便宜,可它的材质特殊,故而木炭并不好制。”


    随着林芝开口,木炭铺掌柜的脸色慢慢变了,豆大的冷汗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林芝像是没瞧见,只低头掂了掂手里的炭,又道:“若是烧制得不好,据说容易碳化不透,燃烧到一半便会熄火。”


    “我家里开着吃食铺子,用这木炭,该不会出现那种岔子吧?”


    林芝话音落下,铺里寂静无声。


    木炭铺掌柜僵在原地,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刚搬完货的伙计大气不敢喘,眼神躲闪地望向掌柜。


    林芝把木炭丢回竹筐里,手上用力准备拎起来。


    “等,等等!”木炭铺掌柜慌忙开口。他本想改口说是伙计拿错了货,可对上林芝的眼睛,那点心思顿时散了大半。


    他勉强挤出笑来:“小娘子,我,我给您换三筐,换三筐枣木,不,荔枝木碳怎么样?”


    “三筐?”


    “……五筐,不!六筐,六筐总行了吧?”木炭铺掌柜哭丧着脸,暗骂自己眼拙,见是个年轻的小娘子上门,就想把那三筐次货打发出去。


    林芝看着掌柜肉痛的脸色,眯了眯眼:“十筐?”


    掌柜差点哭出来,可一想到这三筐梨木炭要是被闹到衙门,不仅得赔一大笔钱,铺子的名声也得毁了,终究咬咬牙应下来:“行,就十筐。”


    等林森打完酒出来,便看女儿立在木炭铺外,身边摆着十筐木炭。


    第46章


    “怎买了那么多木炭?”


    “刚好铺里搞活动,买一送一,我想着便多囤了一些。”林芝笑道。


    “哦?竟是买一送一?”林森听到这话,登时眼前一亮,他们家开食肆的,多备些木炭倒也无妨:“要不要多买一点?反正咱们是坐着驴车来的,刚好一起驼回去。”


    正探头探脑观察情况的木炭铺掌柜听到这话,惊得冷汗直冒,恨不得直接把铺子大门给关上。


    “得了,咱们铺里地方不够,再多怕是放不下。”林芝纯粹是看掌柜紧张兮兮的样子,再逗趣一二罢了,倒是没打算进去再敲一笔。


    万一把木炭铺掌柜弄到破防恼怒,一不休二不休的报官,非要给自己挂个敲诈勒索的名头,即便能脱离麻烦,也够林芝一家烦心了。


    “也是。”林森咂咂嘴,弯腰抱起一筐木炭放上驴车:“刚买下房子时,我是哪哪都觉得好。”


    “这才住进来几天,我就觉得小了。”林森嘿咻一声,接着抱起第二筐来:“要是大些,咱们就可以买辆驴车,不必日日租用了,还更方便。”


    自打开始搬家起,林森几乎每日都得去租赁行租毛驴或是驴车,断断续续也使了不少钱。


    “也不能这么说,还没搬进去时东西少,瞧着空旷。”林芝也搬起一筐木炭放到驴车上,刚刚修缮一新,又没有摆上家具物件的屋子瞧着肯定要宽敞一些,待放进家具物件,加上前面又做生意人来人往,看着拥挤些也正常。


    “另外……”林芝顺手拍了拍毛驴屁股,本朝马匹量少金贵,牛又是珍稀的种田劳动力,毛驴凭借性情温顺,价廉物美成为时下最普遍的交通工具,比如汴京城里到处都可以寻到租赁行,价格也很是便宜:“您租半个时辰,不过十文钱,租用一日方才一百文。”


    “可买匹三等的驴子,便要八贯钱呢,算一算足够您租用上三个月,租用四百个时辰。”


    “这还单单是价格,您算算要是自家养了驴,咱们家还得备上饲料槽和窝棚等物,还有每日的饲料,对了日日奔波在外,这驴隔三差五也得刷毛清洗吧?还有万一生病还得寻兽医。”


    “另外爹你想想,早上你还嫌两只鸡崽在菜地里上蹿下跳,想想要是毛驴在院里闹腾起来?”


    林森按女儿所说的想了想,顿时陷入沉默。他摇摇头,赶忙把养驴的心思抛到脑后,卖力地搬起木炭。


    等木炭筐搬上车以后,他拍了拍毛驴屁股:“快上车,甭让你娘等急了!”


    父女两人刚到家,便见宋娇娘迎出门来:“芝姐儿,你回来的正好。”


    “怎么了?”


    “喏,陶郎派人来说,他们因着调查案件之故,今日怕是回不来了,我想着他们在外没东西吃,正想着要不要切点烧鸭让他们带过去呢。”


    宋娇娘正看着烧鸭都不知道如何下手,见着林芝回来方才松了一口气,忙拉着她进去。


    林芝听得这事,先进灶房将烧鸭切好装盒,再问问传话的小厮他们是几人在那边,紧急用剩余的米饭炒了个最朴实的蛋炒饭,一并请他帮忙打包带去。


    送走小厮以后,林芝又把剩余的烧鸭放入盘里,送到外面桌上。


    没了沈郎和陶郎两个酒搭子,林森遗憾一瞬,然后转头就忘了。他高高兴兴给宋娇娘斟了一盏酒,旋即又给林芝斟了一盏:“来来来!咱们也该庆祝试营业成功!预祝咱们后面生意一日比一日红火!”


    “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四方来财,日入斗金!”


    林芝和宋娇娘也高高兴兴的举起杯盏,嘴里说着祝福语。


    随着清脆的碰撞声,屋里洋溢着开怀的说笑声。


    远在汴京南城脚下,沈砚正头大如牛,望着前面一帮抗议的汉子。


    自打案发以后,大理寺与开封府的差役便将这几处胡同一应封锁,严禁人员进出。


    眼瞅着时间到晚上,案件也没得进展,被围在里头的百姓也是愈发不满,争执声此起彼伏:“都封了一个白天了!”


    “这要什么时候才结束?”


    “官爷,我一家老小还等着我赚钱回家养呢!”


    “你们这帮当官的太没用了吧?”


    “就是就是,到现在都没找到嫌疑人!”


    “大哥大伯们。”沈砚拱手劝说道,“咱们已基本排查完人员,定会尽快给大家一个交代。”


    “咱们围住这里,亦是防止凶手趁机逃脱,以免再生案情,大家也不希望凶案不破,邻居之中藏匿一名凶手罢?”


    眼见争吵的百姓安静下来,沈砚也抹了抹头顶的冷汗,转身进了临时布置的指挥室:“外面百姓情绪愈发不稳,咱们得抓紧速度了。”


    “我也想抓紧,可这……”陶应策也是有苦说不出,这回案子出现得时间比较早,故而目击证人清楚看到凶手的臀部上有一块胎记!


    根据前面四次案件所留下的相关证


    词,经过几轮审查,如今排查出来体型相仿的男性还有二十三人,总不能让人尽数扒光衣服,挨个检查屁股上有没有胎记吧?


    若是陶郎开口让这些人扒了衣服检查,恐怕继露腚大盗以后,陶郎就要以扒衣怪官出名了!


    “况且还有些疑点没有确定。”更让陶应策烦恼的是另外一桩事,“起初我们以为是同一案件,可前面四桩案子的目击证人没有人看到凶手臀部上有胎记。”


    “故而我们怀疑是模仿作案。”沈砚挑了挑眉,“然后呢?有什么证据让你认为可能是同一个人?”


    陶应策的确有这个猜测,又拿出另一份卷宗:“据第一位受害人描述,当时对方曾用匕首类似的尖锐物划伤她的外衫。”


    “根据仵作检查并反复测试,可以确定那道划痕与受害女子衣物上的划痕完全一致。”


    沈砚微微变了脸色:“可是刚刚我们已经查证过,若是前面四起案件对应的时间整理进去,排除掉拥有在场证据的人,结果可是……零啊!”


    “没错。”陶应策身体往后一靠,吐出一口长气来:“你说,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沈砚立在原地,久久没有作声。


    就在这时,前去告知林芝一家的小厮乘车而归,将食盒送到二人面前。


    “……先吃饭吧。”


    “也是。”沈砚决定边吃边思考。


    他们把大份的食盒刚刚打开,那边陶府见两人迟迟未归也送来了吃食。


    陶应策索性将其余小吏差役唤了进来,大家轮着一块儿用饭,顺带说说可曾见过或者听过什么消息,想要从中寻觅寻觅可能的线索。


    “有人传是采花大盗。”


    “可不是嘛?明明调查都说只抢了银钱,还在那边胡说八道,听说先前被抢的女郎有一家已经搬走了。”


    “今日受害的女郎也是惨,听说前两日回娘家去了,今日刚回来,还没到家便遭了祸。”


    众人前面还有心讨论,说着说着便将目光转向桌案上。陶应策和沈砚正你一块我一块,吃得正香。


    “这炙鸭好香啊……”


    “老大,给我一块呗!”更有脸皮厚的已凑上前,没等两人开口便从盘里夹了一块,眼明手快的塞进嘴里。


    “啊你这小子!”


    “可恶,居然抢跑——”


    这人不管耳边的惊呼,用力咬下,顿时一股肉汁喷涌而出,噗地一下飞溅在衣裳上。


    他随手抹了一把,所有的心思还沉浸在口中的美味上:“唔——好吃!”


    “哇哦,这鸭肉也太好吃了吧?”他砸吧砸吧嘴,一边回味,一边期待地看向两人:“老大,沈哥,你们是哪里买的?等等?不会是您家里做的吧?”


    这人想到鸭肉或许是陶府做的,整个人灰暗了一个色,想下回吃到也不知道要啥时候。


    “应该不是?陶家的食盒和碗碟是这个色的。”曹大头点了点面前的碗盘,随口答道:“我瞧着那个食盒半点纹路痕迹都无,大约是芝姐儿家的吧……芝姐儿家里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曹大头几人跟着陶郎和沈郎出门时,林芝还没开烤,故而他们也不知道情况。


    陶应策笑道:“是芝姐儿做的,叫做烧鸭,据说明日就要开始售卖呢。”


    “那我得买上一只!”


    “芝姐儿……是门口的林芝记?”


    “对对对,就是他们家,又便宜又好吃!”


    几人叽叽喳喳说着吃食的时候,沈砚盯着那人的衣衫看了良久。他忽地想起了什么,在桌案上堆着的卷宗里翻找起来,很快他便有了发现。


    “陶兄。”


    “嗯?”陶应策听沈砚声音沉静,顿时打起精神,转身望去。


    恰好沈砚将一份卷宗塞入他的手里:“你说什么地方有人赤身裸体乱跑,却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陶应策愣了愣,低头看向卷宗,忽地眼睛大睁:“香水行。”


    此香水非彼香水,而说的是澡堂。当下澡堂业服务十分成熟,澡堂内提供多种服务,从搓背到按摩,再到剃须剃发一应俱全,甚至为了保证私密,方便休闲娱乐,除去混汤外更有私汤,同时洗浴价格低廉,最便宜的只需浴金十文。


    而在封锁的区域内,便有两家香水行,其中一家距离这回的案发地,不过一条巷子之距。


    赤身裸体之人若是冲入别的院子,自是会引发骚动,可若是进入的是香水行呢?


    陶应策想到这里,迅速翻看起被堆放在一旁的卷宗,很快挑出一份来:“没错,此人口供说自己当时在香水行内。”


    “不过,他臀部并无胎记。”


    第47章


    “臀部上没有胎记,这不就和目击证人说的不一样吗?那怎么确定凶手的?”林芝撩起帘子,端着几碗汤饼从灶房里出来,视线落在两人浓重的黑眼圈上,顿了顿问道:“你们该不会一晚上没睡吧?”


    “没事,昨日办完案子,今日轮不到咱们组当值,待会去大理寺点卯登记一番,便可以回去休息了。”沈砚避而不谈,笑着接过汤碗。


    对于大理寺的官吏来说,熬夜再正常不过,甚至刚刚解决案子的当下,也是两人最为亢奋,最有分享欲的时候。


    沈砚目光下移,落在面碗上,只见细白的面条规规矩矩团在清汤之中,宛如鲫鱼之背。


    绿色的细葱落在上头,与那晕开的油花交错,宛若夏日荷塘。


    沈砚先尝了一口汤汁,双眼微微一亮,随即捡起木筷将浇头也倒入面碗。他一口细面,一口浇头,暖了肚子以后方才继续往下道:“这个还要从开始说起,当时我们发现这起案件与前四起案件的作案时间不同,且受害人遭遇的伤害也不同,故而我们认为这起案子很有可能是模仿作案,有意借用露腚劫匪的名义,将罪案推脱给对方。”


    “为此我们仔细删选嫌疑人,还列出一个名单来,甚至都开始犹豫要不要传唤这些人,让他们一个个进屋子脱裤子检查。”


    “脱裤子……”正美滋滋将浇头倒入面碗里,夹起一大筷就往嘴里送的林森咂咂嘴,慢一拍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顿时剧烈咳嗽起来:“什么?噗!咳咳咳咳咳!”


    林森拍了好几下胸膛,方才缓过来:“啥玩意?”


    “森哥,你反应也太夸张了。”


    “……我不是故意的,主要是这,这也太离谱了。”


    “没事没事,当时我们也觉得那样做不太好。”沈砚见状耸耸肩膀,压低声音道:“不然说不得今日便有传闻,说是前有露腚大盗,后有扯裤小官。”


    “喂喂喂!”陶应策赶忙拦住沈砚胡说八道,自己接过话来:“好在就在我们打算下令前,仵作那边送来了消息,经过进一步检查发现第五起案子和第一起案子里所用的刀具角度、划痕几乎一模一样,这才让我们转变思路,怀疑会不会前面四起案件才是障眼法,凶手或许就是针对最后那名妇人而来。”


    “没错,不过这时候又出现另外一个问题,就是我们将五起案件合并调查以后,又找不到对应的嫌疑人。”


    “兜兜转转一大圈。”陶应策点点头,“没曾想这人在香水行赤|裸身体,差役进行搜查时见他臀部并无胎记,就没把他列入嫌疑。”


    “直到我们合并五起案子,又发现香水行近在咫尺,这才注意到这人。”


    “至于那胎记,则是他用墨汁绘制而成,为的就是让人以为这是模仿作案。逃回香水行以后,他第一时间便洗净了痕迹,待差役前来唤人时又故意光着身子出去,直接被排除了嫌疑。”


    陶郎也接过面碗,清澈见底的汤头口感温润,恰好适合熬夜通宵的两人。


    至于浇头也并非是林芝铺里常见的香菇肉丝、茄丁肉燥或是红烧肉之类,而是色泽淡雅,口味清淡的素菜。


    陶应策迫不及待地拿起


    筷子,连带着索饼和浇头一起送入口中。


    香菇、木耳、金针菇、扁尖和少许肉丝,皆是再常见不过的食材,搭配在一起却是清爽鲜美,教人心头的疲惫顿时没了大半,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要说重油浓酱更显林芝的厨艺之巧妙,极具民间手艺之独特,那这淡雅鲜甜更附和勋贵富户更爱的轻巧雅致。


    陶郎三下五除二,便将一整碗索饼吃下肚里,只觉得胃里暖洋洋的,通体舒畅。


    随着他填饱了肚子,困意也是接踵而至,让他忍不住打了两三个哈欠。


    陶郎强忍住困意,庆幸道:“还是砚哥儿注意到香水行的存在,不然这人有很大概率能够逃脱。”


    因着破案速度快,所以犯人的心理防线被彻底打破,整个审讯过程都非常顺利,时下坐等移交犯人准备结案了。


    “是烧鸭提醒了我。”沈砚哧溜吃了一口索饼,慢吞吞地抬头。


    “烧鸭?”


    “嗯,方德水那家伙把肉汁弄在衣服上,随便抹了两下就当弄干净了。”沈砚说起这个,面露不愉:“他不在乎,我看着都觉得难受。”


    沈砚当时就想让方德水就近去洗洗衣裳,又觉得脱了衣服不甚雅观,随即联想到香水行上:“我出去与百姓对话时,恰好曾瞥到过香水行的招牌。”


    他们所处的指挥所距离犯案现场很近,意味着这家香水行也离案发地很近。


    事情也正如他所想,香水行不过隔了一条巷子,而目击证人虽然注意到凶手逃跑的方向,但因其手持利器并未追逐,而是选择救助受害者,不曾想凶手竟是调头逃入香水行里。


    “在香水行内,即便他满身大汗,赤身裸体也并不起眼,至于沾到的血液更是三两下便能冲走。”


    沈砚说罢当时的想法,陶应策不免抚掌笑道:“这么说来,还得给芝姐儿您也记上一功。”


    林芝乐得眉眼弯弯,故作狡黠地搓搓手:“不知道官人要如何奖励?”


    “嗯哼,你说呢?”


    “不如——买只烧鸭如何?”


    顿时,屋内笑声一片。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推门而入:“掌柜的,开门了?烧鸭好了吗?”


    屋里的笑声戛然而止,林森一脸懵地起身:“啊……我们还没开始营业呢,这烧鸭……”刚刚刷了皮水,还在风干,离售卖还早着。


    那人遗憾道:“多少钱一只?我先付了钱,中午来拿行不行?”


    林森:“哎?”


    那人已拿出钱袋,掏出交子:“嗯?”


    林森:“……可是”我们家是卖烧鸭饭啊?


    那人不耐烦地催促道:“什么?”


    林芝赶忙上前,抬声笑道:“这位客官,咱们家烧鸭是按斤卖的,一斤带骨八十文,这还没烤好,也称不了份量。”


    “给我挑最大的便是。”


    “那我先收了您的钱,回头我们给您多退少补,您瞧可以吗?”


    “行。”


    “好。”林芝见这人爽快,赶忙从柜台后面拿出纸笔,问了这人姓氏后记下,最后用铺里的印章按压上。


    直送走那人以后,林森才迎上前来:“这就订出去一只了?”


    甚至没等他激动两息时间,外面又有人进来,开口便问道:“老板,你们家烧鸭好了没?我要一只。”


    林森:“???”


    这回他反应比较快,赶忙把女儿刚刚的话术拿出来说了一遍。


    林森刚开始还有点忐忑呢,见这人也是毫不犹豫付钱,拿着单子匆匆离开,忍不住拧了自己一把,怀疑自己还在做梦,不然做生意哪是这般简单的?


    但显然,这并非是他在做梦。


    因为这样的场景,在后面一段时间内接二连三的出现,甚至等预定出去八只烧鸭后,林森已开始脑门上冒汗了。


    他送走客人,赶忙抹着额头的汗:“娇娘,你到前面来看着,我去集市,我去集市买鸭子去!!!”


    他们一共就备了十只烧鸭,本想着生鸭三斤左右,做成烧鸭后亦有两斤一只,十只便有二十斤,三两一份烧鸭饭,足够做上六七十份,足够维持一日的销量。


    没曾想,还未正式营业便订走了八只,林森担心剩下两只也不保。


    果然,他前脚走出铺子,后脚又有人进来了:“老板开始营业了吗?烧鸭有没?”


    谁不得说声离谱啊!


    林森半盏茶后回来,手里提着,背上背着,可刚走进门就被宋娇娘拦着:“你再去市场上买些吧!”


    林森:“???”


    宋娇娘苦笑道:“就你走了以后接二连三又定出去六只,还是我瞧着情况不妙,只让后面的人买半只。”


    来的都是些官员、员外家的小厮,宋娇娘不好不卖,只好半只半只地售。


    林森没法,把鸭子交给宋娇娘,骑上毛驴又往市场去了。


    宋娇娘眼瞅着情况不对,在门口木架子上又贴了一张新告示,内容便是烧鸭预定量多,售完二十只以后就便暂停销售。


    可即便如此,进来询问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宋娇娘在前面登记半响,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往灶房去,一进去就被里面的景象吓了一跳:“陶郎沈郎,怎么好意思麻烦你们!”


    原来两人吃了索饼,又打了会瞌睡,眼瞅着林森送来那一堆鸭子,索性进灶房里搭把手,帮着宰鸭去毛,清洗鸭身,再送到林芝那进行下一步准备。


    “没事,小事一桩。”沈砚仰头一笑,阳光灿烂的笑容没得宋娇娘的笑脸,反而让她沉默不语:“……嗯。”


    林芝见状奇怪,探头看了一眼,无奈地递来一块毛巾:“沈郎,擦擦脸吧。”


    正干活的陶应策瞥了一眼,噗嗤笑出声来,着实是沈砚脸上沾着飞溅的鸭血,再是他笑得阳光灿烂,长相英气俊朗,也瞧着像是一个变态杀人犯。


    沈砚接过温热的毛巾,抹了抹脸,方才发现上头的血迹,再回想一下刚刚的景象,顿时脸涨得通红。


    见他脸红到耳朵根,林芝、宋娇娘和陶应策没忍住,又接二连三地笑出了声。


    “不过说到鸭血。”陶应策笑罢,又忍不住看向旁边放着的大缸:“原来鸭血做起来竟是这般容易?”


    林芝把鸭血尽数汇聚到一起,往里加入适量盐巴与淀粉,经过这点时间,里面鲜红的鸭血已是似凝非凝。


    “没错,这些鸭血回头煮熟,无论是用大葱炒制亦好,或是陪着鸭货做汤也罢,味道都非常好哦!”林芝一边给肥鸭塞香料,一边描绘味道,硬生生让两人心动起来。


    “不过你们还是早点回去休息罢?”林芝瞅瞅二人的脸色,劝道:“后头卖烧鸭的机会多的是,只要做烧鸭,便少不了鸭血和鸭货的,到时再做给你们尝尝。”


    不说也就算了,一提到休息二字就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两人接二连三打起哈欠。


    勉强撑到林森二次归来,沈砚与陶应策也与林芝一家告别,回大理寺办了手续便回去休息了。


    至于林芝一家,则痛并快乐着。


    林森和宋娇娘面对蜂拥而至的食客,头大得厉害,不得不临时手写单子预定时间,林芝则恨不得拥有分身术,这样她就可以在前面准备食材,同时在窑炉跟前查看烧鸭进度。


    还好昨日准备充足,今日烧鸭过程实属稳定,经过荔枝木烤制而出的烧鸭香味中带上一抹独特的果木香,刚刚拎到前面林森就差点被挥舞着交子的顾客淹没。


    普通食客面对这等情况的,他们想了想,随即争先恐后地加入其中:“烧鸭,烧鸭!我也要一份烧鸭!”


    甚至有人看向了那些手持票子的食客:“我给你两百文,你把票子给我怎么样?”


    “不行不行。”


    “我出三百文!”


    “我出五百文——我家郎主可是大理寺丞!”


    “切,就是个大理寺丞!”当即便有人撇了撇嘴,不屑道:“我家郎主是国子监博士,正五品的官人!”


    “哎哎哎,大家不要吵了。”林森见状,赶忙上前劝道:“先让我给大家伙赔个礼,今日是我们准备不足,烧鸭数量不


    够,加之制作工艺又繁杂,实在备不齐了。后面几位小哥不如先签单子预定?明日保证有货!”


    众人这才渐渐安静下来,有人上前登记预定,有人则赶回去报信。


    第48章


    今日的营业一结束,一家三口登时瘫在椅子里,就连负责洗碗打扫的婆子都累得够呛,从灶房里出来便迟疑地看向三人。


    林森见状不妙,赶忙往她手里塞了三十文钱:“赵妈妈今日辛苦了,这三十文钱是咱们铺子给的奖金!”


    “咦?这……”


    “这是额外给的。”


    赵妈妈闻言,不自觉地握紧三十文钱,心里犹豫得很。


    她自知年纪大了体力不好,不好找活,这才经人介绍来了这家新铺子,哪料到生意这般好,累得她腰酸背痛。


    她本想一走了之,可奖金三十文,加上原本的六十文,两个时辰的活计便能赚到九十文,比别处划算多了。


    赵妈妈把到嘴边的辞别话咽回去,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又钻回灶房里继续打扫起来。


    她坐在板凳上刷着碗盘,心里不免想起方才诸多官家小厮仆佣为一份烧鸭争先恐后,吵闹不休的场景,禁不住心生羡慕。


    赵妈妈摸了摸钱袋的位置,摇摇头不再多想,她还是一门心思踏实攒钱要紧。


    等她把碗盘刷净、灶台扫好、水缸装满,地面拖完,方才撩起帘子:“姑娘,我都做完了。”


    “麻烦赵妈妈了。”林芝进灶房转了一圈,很是满意。这位赵妈妈虽然年纪大了一些,但如她装束打扮那样是个爱干净的,做事也甚是仔细。


    她取了一块油纸,包了几个卤好的鸭头鸭脚,递送到赵妈妈手里:“这些,您拿回去吃吧。”


    “咦?这怎么好意思。”


    “没事,不值几个钱,就是我自己做着解解馋的。”林芝笑道。


    其实她本来压根没打算做卤味,奈何今天烤了太多烧鸭,那鸭头、鸭掌和鸭杂堆了满满一盆,总不能丢弃浪费掉。


    本来这些卤味也能做烧鹅的赠品,或者搭着一起出售,可谁让林芝先前并无准备,快中午才开始制作。


    等鸭头鸭脚卤制完成,营业也宣布结束,只能留着自己吃或者送人。


    听林芝这么一说,赵妈妈这才接下,喜滋滋地走了。


    而林芝也把卤味装盘,拿了出去:“来,咱们也尝尝。”


    看到女儿端来卤味,林森夫妇又艰难地坐直身子:“今天真是……累得够呛。”


    “你之前还担心正式营业呢。”


    “谁晓得啊,烧鸭居然能卖成这样?”林森连连摇头,匪夷所思得很。


    在他看来这烧鸭也应当和自家的重阳糕一般默默无名,偶尔才有顾客购买一二。


    待时间长了,积累一定老客户了,方才能腾空而起,一跃冲天。


    结果呢,结果呢!


    重阳糕还在那边无人问津呢,这边烧鸭直接拍拍鸭屁,刷地一下就窜到天宫去了。


    林森回想一下今日的遭遇,只觉得浑身酸痛得紧。他赶忙收回心思,捡起半个鸭头,左右端详一二,随即从鸭颅顶开始来上一口:“唔……唔?唔!”


    三个不同的音调,足以表现出他的震惊来。


    林森顾不得描述,眯着眼睛细细品味,鸭脑绵软醇香,入口即化,而鸭骨则经过长时间的炖煮,已是彻底煮透,除去颅顶和喙部,其余骨头都能嚼得细碎,其中的卤香也能被尽数吞入肚里,不会造成一点半点的浪费。


    “哇……好吃啊!”


    “那是肯定的。”林芝嘴角上扬,毫不谦虚。这卤汤配方乃是她上辈子琢磨出来的,还拿过金奖,而后更是被数家连锁品牌看中,意图收购。


    待今日调配时,她又凭借原身出众的味觉,对卤汤再次进行升级改造,就连最后一点缺陷也被彻底覆盖。


    二十余种香料与醇厚高汤的风味纠缠到一处,经过小火慢炖数个时辰,彻底融为一体,化为浓厚卤香。


    用后世的话语来说,便是就这卤味,放鞋底进去都好吃!


    宋娇娘闻言,视线从面前的卤味划过,纠结片刻以后她捡起一根肥嘟嘟的鸭掌。


    她抿了一口便惊道:“好香!”


    炖煮后的鸭掌软糯糯的,无需牙齿用力,只需嘴唇轻轻吮吸,便能将骨肉分离。


    外皮爽滑,鸭筋劲道Q弹,一口下去满满的胶原蛋白在口腔里融化开来,嘴里全是香醇的味道。


    “唔,好吃!”


    “我也尝尝这个!”


    “对了对了,那些个鸭血鸭杂呢?”宋娇娘吃到一半,看着盘里的鸭头鸭掌,不由地想起其余的鸭杂来:“我刚刚看你折腾了老半天。”


    倒不是她嘴馋,又或是独爱鸭杂什么的,主要是林芝今日忙碌的另一大原因,便是处理这些杂碎。


    因着处理时容易有腥气,为了避免让其余菜品染上气味,林芝都是到空闲时才去院子里处理。


    宋娇娘亲眼见着女儿用没有沸腾的热水煮鸭血,而后又用面粉清洗鸭杂,并将它们放到锅里炖煮,费了好多精神。


    如今却没见到这几样东西,教宋娇娘好生奇怪。


    “那些是待会我准备做别的菜用的。”林芝先卖了个关子,见宋娇娘还要追问便转移话题,好奇问道:“爹,话说刚刚有多少人定了明日份的烧鸭?”


    刚才闹哄哄的,乱作一团。


    林芝听得动静,都忍不住撩起帘子看了一眼,只见林森被十数人围着,那景象教人直摇头。


    “刚才光顾着收钱开单子,我也没细数。”林森放下手里的卤味,拿帕子擦擦手,从柜台里翻出一摞单子:“喏,都在这里了。”


    “我来数数。”宋娇娘自告奋勇,接过那摞单子:“这些全部都付了定金?”


    “是啊,都付了一百文的。”


    “让我看看……”宋娇娘一张一张看过去,“半只,半只,一只,两只,半只,一只……”


    起初宋娇娘精神气十足,随后她渐渐放轻声音,到最后已是匪夷所思。


    而林森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听着娘子数数,数着数着便觉得不太对劲。


    等到全数数完,他整个人都不好了:“等等?三,三十五只!?”


    这还是预定的,铺里起码也得备上十只……不!二十只。


    那也就是说,明天——


    林森面无人色:“咱们起码得烤五十五只?”


    那还做别的生意干嘛,单纯做烧鸭铺得了!


    宋娇娘也觉得这个数字着实有点夸张,她讷讷安慰林森:“说不得是大家还在兴头上,过几日就会……”


    林森赶忙伸手捂住娘子的嘴,往地上“呸呸呸”三口:“多的好,多的妙,咱们做生意的,得盼着生意好才是!”


    “每天卖五十,卖一百只,嘿嘿。”林森脸庞通红,细细说着:“那烧鸭一斤卖八十文,可一只鸭子也不过50文,拿多还能更便宜,算下来足足能赚上三倍,要是女儿做的这些卤味也能卖……”


    林森嘿嘿一笑:“光是烧鸭我们每天便能净赚五贯钱,其他七七八八算一贯,也能有七贯,一个月便有两百一十贯!”


    “两个月有四百二十贯!”


    “一年便有两千五百贯!!!”


    林森夫妇越算越是激动,两张脸涨得通红,兴奋得不能自我。


    林芝无语地看着父母二人,给他们二人泼了一盆冷水:“且不说食客们不会日日吃烧鸭,真这么赚,一个月内市井就得开出十家烧鸭铺子来。”


    后世常有见旁边铺子品类生意好,便扎堆开铺子的,别看时代不同,但人心都一样,不会有任何区别。


    “你这孩子就会泼冷水!”宋娇娘嘟着嘴,抱怨道:“咱们芝姐儿这么厉害,谁能比得上你?”


    林芝白眼都得翻上天,听听这话,摆两个月前宋娇娘还忧心忡忡,觉得一家踏出席家大门就得开始喝西北风,说不得得日日织


    布刺绣维生。现在倒好,尾巴都直接翘到天上去了。


    可不会小看时下人的能耐,也不觉得天底下就只有自己的舌头能这般灵敏。


    林芝无奈道:“我能做的便是做得更好,做得比旁人更快一步罢了。”


    宋娇娘听得女儿的话,面露迷茫,而后与林森交换着眼神:自己尾巴翘到天上去?明明芝姐儿的话才更嚣张吧?


    宋娇娘欲言又止,半响才挨着林森的肩膀嘀嘀咕咕:“什么比旁人更快一步?那不就是说别人都只能跟在她后面吃屁吗?”


    林森望天:“……”


    宋娇娘没得到回应,戳戳林森的胳膊肉,再来便是拧了一把。


    林森眼角跳了跳,努力压低声音道:“嗯……或许芝姐儿喜欢低调?享受扮猪吃老虎的快乐?”


    宋娇娘:(oДO)?


    听听这话,看起来嚣张到没边了!


    林芝怎么也想不到,她自以为那番鼓励自己奋勇向前的话,在爹娘眼里却是绝对的自信表现。


    她回到灶房里,将所需的食材整理一番,而后撩起帘子出去:“我去市井上买些东西。”


    “要不要爹帮你去买?”


    “不用吧?没什么重的东西,我打算顺便溜达一圈。”


    “那娘和你去!”宋娇娘把林森挤开,美美地挽着女儿的手:“咱们母女两个好久没一起逛街了,上两回你都是跟你爹去的。”


    林芝原想说上回他们还全家一道去潘记等铺子买重阳糕呢,可看宋娇娘眼里的期盼,顿时把话语往肚里一吞,欣然应允。


    母女俩留了林森看铺子,手挽手,高高兴兴去市井上。


    既然是跟娘亲一道出来,林芝也不急着去铺里买东西,而是沿着市井逛了起来。


    “就一月功夫,瞅瞅,又换了店面。”宋娇娘指着那边角落里的铺子,在林芝耳边嘀嘀咕咕:“上回是杂碎汤店,现在换成了炙肉店,我听余娘子说前面是卖炒鹑子的。”


    “这地段不太好,想要长久生意便得靠老客呢。”林芝瞥了一眼便看出问题,这铺子斜角处是一间两层高的大铺子,夕阳西落时影子恰好将那小铺子盖得七七八八,不仔细看都看不到。


    待更迟一些,大铺子灯火通明,那铺子的位置便像是大铺子的影子,说有多不起眼便有多不起眼。


    偏生从炒鹑子到杂碎汤,再到炙肉都是做晚间乃至夜市生意的。


    买卖铺子多是白天来看,若是接手的人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到手才叫艰难。


    林芝看着空空落落的炙肉店,想着这家铺子许是也熬不了多久。


    就在这时,宋娇娘扯着她的袖子:“走走走,咱们去那边看看!”


    林芝还以为宋娇娘看到什么了,抬眸一看登时无奈,原来是一间成衣铺子,她就说嘛。


    “娘——”


    “咱们看看新衣服,你瞧你在铺里日日穿着旧衣裳。”宋娇娘厚着脸皮,硬拉着女儿往里去:“你这岁数不得是最爱漂亮的时候嘛?怎还没娘喜欢漂亮衣裳。”


    第49章


    “不是我不喜欢,在铺子里干活穿绸穿缎的,稍微蹭着刮着不就坏了?”


    “哼,就拿这通话来敷衍我!”宋娇娘哪里肯信,拉着女儿往成衣铺走,嘴里不断念叨着:“你真要喜欢漂亮衣裳,出门时怎么不换一身?”


    “都大半天了……”


    “瞧瞧,瞧瞧!我可听人说,爱美的小姑娘才不怕麻烦,每日都会花费两三盏功夫梳妆打扮。”


    宋娇娘说的便是花娘子的侄女,虽然她未曾见过,但据花娘子说她每日都会精心打扮,在屋里足足折腾上半个时辰才满意。


    当然宋娇娘也不傻,看花娘子脸上带笑,眼里却没笑意,便知道她不是真心喜欢侄女,不过也不碍着她拿来念叨女儿。


    “娘还好意思说我,您不也没换衣裳?”林芝捏了捏宋娇娘身上的旧衣,没好气道。


    “这……”宋娇娘低头一看,顿时语塞。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也没换衣服,懊恼之余还嘴硬:“情况不一样嘛!”


    “哪有什么不一样。”


    “娘多大岁数,你多大岁数?”宋娇娘只觉得脸颊发烫,硬着头皮继续念叨。


    林芝先睨她一眼,又默默往旁边瞥了瞥。宋娇娘先是觉得莫名其妙,随即顺着女儿视线方向看去,见身侧竟是站着一对母女,与自家年龄恰好相仿的那种。


    女孩打扮得活泼俏丽,而妇人头顶锥帽,举止端庄优雅,身后还跟着两名仆妇,一看便是富贵人家。


    那对母女想来是听到宋娇娘与林芝的对话,正好奇地望过来,与宋娇娘对视的瞬间又吓了一跳,慌慌张张的别过头去,过了一会才重新偷偷看过来。


    宋娇娘也好脸面,见状便知对方听到刚才那番对话,顿时脸蛋红到耳朵根,窘迫得恨不得连脚趾都蜷起来。


    她灰溜溜地拉着林芝往里走,倒是林芝冲着二人笑了笑,方才跟上前去:“娘——您慢点走。”


    “少废话!”


    “是是是——”


    母女二人走在成衣铺里,抬眸打量着铺里悬挂着的各式织品。


    做生意讲究八面玲珑,自是不会出现那种捧高踩低的人物来,更何况时下是重阳节前的销售高峰。


    故而母女二人刚刚进店,便有女郎迎上前来。她笑容可亲,先询问两人可有想好买的款式,听得二人说要自己看看,便退到一旁:“您有需要,再唤我。”


    宋娇娘客气地回答一声,仔细端详着衣物上的花样子,不多时便选了三款:“可否试上一试?”


    “当然可以,请跟我来。”


    “别装了,快去吧。”宋娇娘催着眼观鼻,鼻观心,想装作自己不存在的林芝,连哄带劝的叫她去换衣裳。


    林芝能有什么办法呢,她只好无奈地跟着女郎进了更衣室,然后开始了自己的百变之旅。


    三套过后又是三套,而后再是三套,林芝起初还有点精神气,后来整个人都麻了,像是工具人般被推进推出。


    “天哪,真可爱!”


    “娘亲的宝贝真漂亮!!”


    “呜呜呜呜太好看了,你就应该一直穿着!!!”


    倒是宋娇娘双眼亮晶晶的,愈发精神抖擞,几乎林芝换一套出来,她便要发出一阵惊呼,加上一叠声的称赞。


    林芝能有什么办法呢,换呗!


    在宋娇娘看来,自家女儿穿哪一套都漂亮得不得了,不过最好看的一套当属眼前这套,林芝身着领口绣着荷花纹的米白色罗纱褙子,配着渐变粉罗裙,腰间系着绿色绦带,挑起帘子从屋里出来,宛如灵动的荷花仙子。


    “哎呀……”宋娇娘捂嘴惊叹。


    “娘子的眼光真好。”女郎见状,上前为林芝整了整衣衫,又量了量尺寸:“这是咱们家绣娘今日方才做出来的,仅此一套,没曾想竟是与姐儿的尺寸刚刚好呢。”


    宋娇娘瞬间心动了,细细问了价,又高高兴兴订下:“等重阳节那日,你便穿着这套去罢。”


    林芝:“……是是是。”


    等从这家铺里出来,宋娇娘意犹未尽的目光又落在另一家成衣铺上。


    林芝大惊失色,拉着宋娇娘就往回走:“瞧瞧都这个点了,爹在家里等得极了,咱们快回去罢!”


    “哎!才逛了一家店!”


    “今天出门就迟了,您不觉得饿吗?”


    “等下咱们在街头吃就好了。”


    “那爹呢?”


    “他少吃不顿又不会饿。”


    “……娘。”林芝面无表情拉着宋娇娘往回走,“爹会哭的,会哭给你看的哦。”


    母女俩吵吵闹闹,咋咋呼呼,引得不少人侧目。到最后还是林芝撒腿就跑,方才让宋娇娘歇了心思。


    林芝去了生面店,在里面转了一圈却是没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上前寻了掌柜,没曾想对方露出诧异模样:“您要您要绿豆粉?”


    林芝点点头:“正是。”


    生面铺掌柜摇摇头


    :“绿豆粉没现货,您铺里要的话起码得提前十日。”


    林芝愣了愣:“……唉?”


    回头打听一二,林芝方才知晓原来时下绿豆粉丝虽已面世,但数量极少,能制作的铺面更是屈指可数,价格更是高到让人咋舌。


    普通的生面,也就是生索饼不过五到十文一斤,可那绿豆粉丝足要三百文一斤。


    林芝听到价格,险些没能撑住面上笑容,拿这玩意做鸭血粉丝汤?那她得卖多少钱?一碗里总要放二三两,成本便是六十文!


    生面铺掌柜瞅她一眼:“小娘子还要吗?”


    林芝摇摇头,敬谢不敏,她定了定神,索性问起老板可有类似的替代品。


    生面铺掌柜见状,弯腰从柜里拿出一袋东西来:“小娘子请看,这个乃是临安那边常见的食材,煮制以后宛如瑶琴丝线,故名银丝,也有人唤其米缆。”


    林芝取来一看,倒是认出这物正是后世的细米线,时下铺子里或是放入汤羹作为辅菜,又或是与鸡丝共煮,名为丝鸡面。


    “另外还有这个。”掌柜又取出两袋东西,这物颜色要深一些,呈棕褐色:“这个乃是葛根与玉延所制,这个是玉延与普通麦粉所制。”


    玉延便是山药的别称,简而言之面前一个是葛根山药面,还要一个是山药面。


    林芝想了想两者的模样,摇摇头,果断选择了米缆来。


    她提上两袋子米缆,又去豆腐铺里买了油豆腐,回到家里便开始制作起来。


    因着前面都已准备就绪,所以林芝三下五除二,便将鸭血鸭杂米线端了出来。


    随着林芝撩起帘子,鲜香便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直直钻进林森夫妇的鼻腔内,引得两人不自觉地喉结滚动。


    当汤碗送到面前,两人目光齐齐下移,面露惊讶之色:只见清醇的鸭汤上,酱褐色的鸭血、鸭肝、鸭胗和鸭肠等物切得厚薄均匀,与金灿灿的油豆腐一道整整齐齐地堆在碗边,雪白的面线在汤里若隐若现,上面落着翠绿的香菜和葱花。


    单看颜色,眼前这道菜品已是上乘,更何况香味亦是如此出众。


    林森口齿生津,赶忙舀起一勺鸭汤送入口中,这汤吊得极好,老鸭慢炖而成的汤汁稍稍过头便容易油腻,可这汤用胡椒稍稍调味,让浓鲜里混着胡椒的微辛,汤鲜美醇厚的同时又清冽爽口。


    鸭血抿在舌尖,嫩得几乎化开,带着点脏器特有的醇美。


    鸭肠脆弹,鸭肝绵密,每口都浸着汤底的厚味,


    再来是一勺面线,甚至不用用力吮吸,面线便哧溜一下滑入口中,顺着喉咙直直落入胃袋。


    登时暖意四溢而开,从胃里漫开,一阵一阵涌向四肢百骸,教人止不住鼻尖冒汗,浑身皆是熨帖得很。


    林森呼的吐出一口长气,正打算细细品尝,才发现面前的汤碗竟是不知何时变得空空荡荡,教人不禁心生遗憾。


    “再来一碗!”宋娇娘吃得兴起。


    “娘,您站起来试试。”林芝示意宋娇娘起身,“这一碗份量可不少。”


    宋娇娘不信邪地站起身来,顿时觉得胃里发撑。她略感遗憾,眼巴巴问道:“那明日早上能不能也吃这个?”


    “当然可以。”林芝点头,只是听到明天两字便带上了些痛与快乐:“明早上可有的忙了。”


    五十五只烧鸭啊……


    林芝想到一个问题,回转身望向后院窑炉的方向,喃喃道:“等会?一炉烤三只,也得烤上十八轮。”


    宋娇娘想了想,面露迟疑:“我记得今天每轮都烤了半个时辰多吧?那明天得烤到什么时候?”


    这……还真是个好问题啊!


    林芝瞳孔地震,思绪急速运转:若是个头偏小,生重两到三斤的生鸭需要烤制半个时辰,个头大点的还得更久。


    林芝掐指一算,眼前发黑:“若要烤上五十五只的话,起码得九个时辰,再加上准备鸭子、清洗、刷脆皮水和风干的时间,还有准备其余菜色的时间……”


    林森干笑两声:“我记得一天也只有十二个时辰吧。”


    “嗯。”


    “…………”


    林芝一家面面相觑,心里只剩下五个大字:我们完蛋啦!


    “要不咱们现在就去睡觉吧?”


    “哎……半夜就得起来准备了。”


    “实在不行,咱们就先烤预定的那三十五只?这样的话只要六轮。”


    “那明天不卖烧鸭了?”


    “……让他们继续预定吧。”林芝闭上双眼,无可奈何道。


    “我看明日不如联系下上回那位泥瓦匠,请他们再来一趟,在后院再砌个窑炉。”


    “也行。”


    “不管这些了,先早点睡吧,明天一看就是很难熬的一天!”


    第50章


    次日丑时未到,圆月高悬时林芝一家便从床上爬了起来,稍稍清洗一番便钻进灶房里。


    等到丑正时,铺里已是热火朝天,忙得不可开交。


    林森负责宰杀并清洗,林芝负责腌制、吹气、热水定型与后续的烧烤工作,而宋娇娘负责给鸭子刷上一层脆皮水,再悬挂在通风处,拿着扇子给它们风干。


    时间来到寅初,笼饼铺的郑掌柜拉开铺门,爬上梯子,亮起灯来,开始准备今日份的营业。


    正忙碌时,他嗅到一股子熟悉的异香。郑掌柜循香望向林芝记,眼见后院烟囱直往外吐气,顿时惊得瞪圆了眼。


    花娘子推门而出:“官人?出什么事了?怎这么久还未弄好?”


    郑掌柜从梯子上下来,头也不回道:“林芝记怎这么早就开门了?”


    “……”花娘子微微一愣,抬眸望去,见林芝记虽然前门锁着,但后院烟囱直冒烟,烟熏味里带着一股子异香直往外扑:“不,不知道啊?”


    她眼里含着警惕,小声嘀咕:“总不能也要做早食生意吧?”


    林芝记不做早食生意,故而前几日都是到辰正才开门,开始准备经营诸事。


    若是他们一家也开始做早食……


    花娘子脸色沉了沉,眼里警惕浓重。


    郑掌柜想了想,却是别的想法,他昨日亲眼见着诸人哄抢烧鸭,就连东记饭馆和福荣庄都遣人去买烧鸭……据说还去迟了,都没能轮到!


    听里头伙计说,还有官人家的管家小厮去铺里购置吃食。


    别看郑掌柜眼睛往上,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可碰到有权有势有钱的,他又是点头哈腰,巴不得能上前攀谈一二。


    他想到这里,便盘问花娘子:“我听吴掌柜说他们家与林芝记一道做了活动,还是余娘子搓成的,这事儿你知道不?”


    花娘子讪讪的,她哪里知道。


    郑掌柜不由埋怨起来:“你日日与她们厮混在一起,怎有这般好事却不唤你?到底有没有将你当做朋友,那宋娘子也是,你帮了恁多忙,却是从未关照过咱们生意……”


    却不曾想,两人前两日还在背地里看不起人,说林芝记没几日便要倒灶,也从未关照过林芝记的生意,也未曾帮过忙,只嘴皮子开合说两句辛苦,倒好似做了许多事儿一般。


    花娘子心里有数,可不敢还嘴,只讷讷应声。


    郑掌柜抱怨几句,又赶忙进去揉搓面团,准备把笼饼


    蒸上。


    随着林芝记里的香味渐渐浓郁,饮子铺的余娘子翻了个身,再也睡不下去。


    她坐起身搔着脑袋,听着肚里咕噜咕噜的声响,甚是无可奈何:“宋娘子家啊……”


    这味儿恁浓,恁香。


    要他们住在旁边的人可咋办哦?


    待时辰差不多,宋娇娘推开前面铺门,正扫着跟前的地呢,便感受到数道幽怨的目光扎在自己身上。


    宋娇娘心里疑惑,抬头望去,大多数视线瞬间消散,唯有一道视线还维持不动。


    宋娇娘寻去,与余娘子大眼瞪小眼。她眨巴眨巴眼,困惑道:“余娘子……早?原来您家这么早就开门了?”


    “那是。”余娘子点点头,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宋娇娘:“不过平日也没起得这么早。”


    “?”


    “……”


    宋娇娘更茫然了:“??”


    余娘子肩膀一垮,愤愤不平:“还不是你家恁早就开始烤东西了,那香味哎呦!我做梦都梦见我在啃着咬,然后一口咬在我家官人胳膊上!”


    宋娇娘张大了嘴:“啊?”


    吴掌柜也探出身,撩起袖子给宋娇娘看:“喏,这就是她咬的!”


    一圈明晃晃的牙印,配上吴掌柜哀愁的表情,顿时把宋娇娘逗笑了。她想了想,说道:“你们现在开始生意没?要是还没开始的话,不如进来吃一碗?”


    “可以吗?”余娘子双眼放光。


    “可以吧。”宋娇娘转身问屋里,“芝姐儿,剩下的量多做两碗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林芝见是隔壁余娘子家,立马点了头:“吴叔余婶,你们先坐着等会,一会儿就好。”


    吴掌柜和余娘子高高兴兴地应了声,喜气洋洋地坐进铺里,随即好奇询问起宋娇娘是什么东西来着。


    “哎,秘密。”


    “你们猜猜,给个提醒与鸭子有关?”


    “鸭肉,鸭肉炒饭?”余娘子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她先头见林芝家吃了两日炒饭,像是芝姐儿的拿手好戏。


    “错错错。”


    “莫非是杂碎羹?”吴掌柜想了想,好奇道。


    吴掌柜说的杂碎羹便是时下市井里常见的小吃,不但夜市有售,而且早市也有售卖,每家铺子都有自己的配方,里面或是放着各色下水,亦或是拆碎的鸡肉鸭肉,也有用猪肉的,再配上豆腐、萝卜、瓠瓜等物,炖煮得绵密粘稠,热乎乎的一碗下去,暖胃得很。


    “有点像,不过也不是。”林森乐呵呵地点点头,笑道。


    正说着,林芝便把鸭血粉丝汤改细米线版送上前来。她把几碗分别搁在诸人面前,而后自己也落座来吃。


    林芝一家忙到现在,早已是饥肠辘辘,故而端着碗便是埋头苦干,全然不知吴掌柜和余娘子受到的冲击。


    吴掌柜光嗅着香味,感觉自己的脑筋便不太转动了,等喝了一口汤,再扒拉上一口,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幽幽看向余娘子——你也没说你平日吃得这么好啊?怪不得你日日往人铺里钻呢!


    余娘子也委屈呢——她平日来也没吃上这个啊?再说林芝记地方小,平日都是上自家去的!


    夫妇两人交换视线,而后齐齐看向林芝一家,便见他们反应平平,认真干饭。??????


    你们就这么平平淡淡的吗?


    林森和宋娇娘若是看到,必然要吐槽一句要是空着肚子干上两个时辰的活计,你还有心思评论,那肯定是……你工作没出全力:)


    出了全力的林森夫妇表示,好吃归好吃,架不住肚子嗷嗷叫啊。


    余娘子和吴掌柜,吃完以后简直是飘着出的林芝记,两人回到铺里做起事来都有点心不在焉。


    “多好吃的早食……”


    “嗯……”


    “那味道,也太好了……”


    “嗯……”


    “要是能一直吃,就好了……”


    “嗯……”


    来买饮子的食客没忍住,好奇道:“吴掌柜,余娘子,你们说的到底是啥早食啊?哪家铺子买的?”


    余娘子下意识指了指隔壁:“就是林芝记啦,他们家的真好吃。”


    “她家还卖早食!?”这人刷地回头,美美拎起饮子,兴奋地钻进隔壁铺子:“老板,你们早食是什么?”


    好不容易把肥鸭杀完,正净了手,在前面揉手腕的林森:“?”


    他眨眨眼:“我们家不做早食。”


    食客连连摇头,伸手勾上林森的肩膀:“林哥,我可是头天就来您家里光顾的!您可不能骗我,隔壁余娘子都说了,是在您家吃的早食。”


    “那是我们自己吃的……”


    “来一碗嘛!”听到是自己吃的,食客双眼放光,只差左眼写着挖到宝,右眼写着超级惊喜。


    “……”


    “来一碗!”食客搓搓手,眼见林森还在迟疑:“再来两盒重阳糕。”


    林森可耻地屈服了。


    灶房里的林芝:“……爹。”


    林森瞧着女儿的神色不妙,弱弱道:“可他说再买两盒重阳糕。”


    但是话又说回来,也不是不能做,她本来就有打算贩卖的意思,只是烧鸭突如其来的巨额工程量,这才导致她不得不将鸭血粉丝……不是,米线汤暂时放下。


    既然顾客都自己送上门,也不能把人往外赶,林芝顿时干劲十足:“请他稍等片刻,对了!重阳糕要预定,迟点才能拿。”


    林森松了一口气,问道:“那这鸭血米线汤卖多少钱啊?”前面还等着付钱呢。


    林芝手上动作一顿,慢慢思考,虽然烧鸭便能覆盖肥鸭和香料的全数成本还有的赚,但也不能价格放得过低,比市面类似的杂碎羹以及鸭肉汤饼等物平价或者略高,然后每日销售数量按着铺里烧鸭售卖数量进行调整,即便后续需要少量进货,也能控制住成本……


    林芝稍稍想了一会:“市井上的鸭肉汤饼大约是十八到二十五文左右一份,杂碎羹则是十到十五文一份,如果单独售卖的话……咱们家一份的量会多一点,价格可以挂到二十文左右。”


    “唔……不过现在量还太少。”


    “这位是老客,又带着重阳糕一起买,便凑个组合,十文罢。”


    “咱们一共也就剩十碗左右的量了,爹可别卖多了。”


    “放心放心。”林森拍了拍胸膛,表示自己心中有数,再说了这位食客也是余娘子无意中引来的,哪能蹦出这么多吃早食的……


    林森撩起帘子的手顿在半空中,呆滞地看着铺里的人……人……人???????


    铺里怎么坐着这么多人啊!


    “老板来了?我也要一碗。”


    “一碗啥来着?”


    “不知道,反正说好吃的。”


    “对对对,那我也来一碗。”


    林森:“…………”这不对吧!


    林森心中怒吼,面上还要堆出笑容:“诸位客官,咱们铺子——”


    “啊,要两盒重阳糕对吧?”


    “我也是,再加两盒重阳糕!”


    “……”林森沉默一瞬,笑容灿烂地介绍道:“这个早食叫做鸭血米线汤,里面用的乃是鸭汤、鸭杂、油豆泡和米线,早上限量十份,配合重阳糕一起购买只需十文一碗!”


    在场食客反应热情,争先恐后。


    不过眨眼的功夫,十份鸭血米线汤便销售一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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