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车马停下时,夕阳西沉。
车队里的人熟练地搭起炉灶,准备烧水烧汤,准备凑合着把吃饼。
随着一碗杂鱼倒入铁锅,滋滋声夹杂着吕三等人的叹息声:“又是鱼汤……”
“能有鱼汤就不错了。”
“你忘了?之前连鱼汤都没呢!”
“忍忍吧,待回到汴京咱们想吃啥就吃啥!”
“那还要七八天呢。”
“你再啰嗦,鱼汤也没你的份。”
林芝见状,上前说了两句,立刻有人帮忙多砌了一个炉灶,另外还拖来一口铁锅给她用。
林芝对诸人的态度并不奇怪,毕竟前面他们已坦诚对方盯上自己的缘由,只要稍稍打听便能知道更多详情。
事实亦是如此,谢娘子和吕三等人得知林芝尝出冯记馒头铺的秘方,从而获得了两百贯的封口费,震惊之余更是浮想联翩。
让那等知名铺子花费两百贯钱来收买封口,林芝的本事得有多大!?
听闻林芝要做饭以后,诸人更是双眼冒光。吕三率先冲上前来,连连拍着胸膛:“芝姐儿缺少尽管说!小的上刀山火海都一定给您寻回来。”
紧接着他搓搓手,可怜巴巴地望着林芝:“就是待会儿能让小的也吃点嘛……”
“对对对,我也会帮忙!”
“我我我我,我也来帮忙。”
“有合蕈吗?”林芝询问道,合蕈又唤作玉蕈,香蕈,便是后世所说的香菇,其鲜吃干腌均可,味道鲜美,加之培育简单,保存方便,是时下最常用的菌蕈。
“有有有有有——”立马有人翻出一袋子香菇来,甚至还抓着几根胡萝卜:“您要胡萝卜不?这里还有葱姜蒜……”
“哦?谢谢!”林芝眼前一亮,而后继续思考:“那猪肉……唔这个应该没有吧?你们会打猎不?能弄只鸡或者鸭子来吗?”
“包在我们身上。”吕三几人异口同声回答道。
说起做吃的,众人干劲十足。他们往日不是不打猎,只是每回打猎来的东西都是烤一烤,或者炖了汤,或是干柴到像是在咬树皮,或是腥气到让人难已下咽。
时间一长,次数一多,没人愿意费这个力气去打猎,还不如啃完干巴饼子躺着休息呢。
不过,这回可不一样!
满怀期待地一行人兴冲冲地冲出营地,仅仅两盏茶功夫便拎着三只肥硕的山鸡归来,不仅如此,他们还主动杀好并褪了毛,就连内脏都掏得干干净净。
“怎么样!”
“好厉害!”林芝欣然接过,不吝夸奖。
吕三几人嘿嘿一笑,又从口袋怀里翻出抓山鸡时翻到的野果野菜,甚至还有一堆芋头。
眼见他们挑了几颗芋头,搓洗一番便搁在蒸架上,打算简单蒸着吃,林芝赶忙开口问道:“芋头能不能留些下来?”
“芝姐儿要?当然没问题!”吕三几人把剩余的芋头放在竹篮里,挂在林芝家的马车边。
林芝道了一声谢,随手捡起一把菜刀,干脆利落地切下鸡腿,手腕那么一转一动,轻松将骨头取出。
她如法炮制,又将其他部位的鸡肉与鸡骨完全剥离,把所有鸡肉丢在案板上。
“哇哦……”
“哎?这骨头怎么取出来的?”吕三看得咋舌,只觉得眼花缭乱,甚至看得不敢眨眼,担心自己会错过哪一个步骤。
林芝沉浸在自己手上的动作,并未理会周遭人的问题,更没注意到林森夫妇先瞅瞅自己,而后对视时露出的复杂目光。
你知道?
我不知道?
你怎么能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啊……
林芝不知爹娘正在激烈的眉眼官司,她先将剔除出来的鸡骨头单独放到一个盆里,搁在一边待用,而后再将大块的鸡肉切成带有大颗粒肉丁的肉糜,往里放入葱姜水,最后加入香菇丁与胡萝卜丁。
与此同时,放在蒸锅里蒸制的腌鱼也已熟透,热气从锅具的缝隙间钻了出来,将缕缕咸香送往诸人的鼻腔中。
林芝瞧着时间差不多,掀开锅盖取出蒸制的腌鱼。她用一根木筷固定鱼头,而后用另外一根木筷刮下鱼肉,尝了尝咸淡,而后抓成鱼肉糜待用。
直到鱼肉糜放凉以后,林芝才将其放入鸡肉馅里,分次加入香菇水再次搅拌均匀。
紧接着,她便将放在车厢里发酵了大半天的面团取出。
因着没有酵母,所以林芝改用了酒曲来发酵面团,发出来的面团带着与众不同的奇妙香气。
她一把抓起,扫了一眼里面蜂窝状的组织,而后熟练地揉搓起来。
之前再将面团分割成数个小剂子,放手掌心搓圆压扁,并抱入腌鱼鸡肉馅,这馒头便成了。
不
多时,临时搭建的桌上便摆满了圆滚滚的腌鱼鸡肉馒头。
鲁大头看着馒头成型,极有眼色地把水烧上,顺便还翻出了一个大蒸笼来。
别看一行人没一个会做饭做菜,但厨具却是应有尽有,就比如眼前这个大蒸笼,打从出门时便带着,却愣是一回都没用过,还簇新簇新的。
“芝姐儿,给!”
“谢啦。”林芝惊讶一瞬,随即笑着接过蒸笼。等水烧开以后,她便将馒头逐一码在蒸笼里,而后搁在沸水上。
把馒头蒸上以后,林芝便转身回到案板前,将酱鸭切成小块,尽数丢进铁锅里炖煮,同时放下去的还有切成小块的硬面胡饼。
上回她尝过硬面胡饼以后,便觉得吃着的味道与白面火烧颇为相似,加之这酱鸭齁咸,即便经过调味,味道也依然偏重,恰好适合把胡饼放入其中,待其吸饱汤汁,味道也恰到好处。
诸人歇脚的地方开阔,故而香味没受到任何阻拦,肆无忌惮地四溢而开。
不一会儿,馒头的麦香夹杂着酱鸭的咸香便飘进诸人的鼻尖。
正与陶应策说话的沈砚说着说着,口中便泛起口水,喉头不自觉地动了动,同时肚里响起阵阵咕噜声。
“咕噜噜噜——”
吕三弯下腰,双手抱住不停叫唤的肚子。他可怜巴巴地看一眼蒸笼,又转头看一眼林芝:“芝姐儿,这馒头还没好吗?我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
谢娘子瞪他一眼:“忍着。”
人都没说给他吃呢,他就厚脸厚皮地候着了。
林芝笑眯眯的:“快了。”
她抹了抹手,拿起抹布垫着,而后掀开笼盖。瞬间白雾夹带着香味喷涌而出,勾得吕三几人直了眼,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还是林芝开口提醒才让他们回过神,讪讪然往后退去。
坐在马车里的沈砚和陶应策几人嗅着香味,频频走神,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蒸笼上。
随着白雾散开,雪白的馒头出现在诸人眼前。那馒头每个都是胖乎乎圆滚滚的,看着就极为蓬松暄软,让人不禁想象起它的滋味来。
周遭汉子张望着,却碍着谢娘子刚刚的斥责不敢上前,挤挤挨挨凑在远处,眼巴巴地看着。
林芝瞥了一眼,只觉得这帮汉子像是她后世见着被武警牵着的巡逻犬,虽然被馋的不要不要,但却是立在自己岗位上,一步都不往前来。
林芝夹起一个馒头来,吹了吹凉,用力将其一分为二,登时一股子奇妙的鲜味扑面而来。
她尝了一口,很是满意,虽然条件有限,但她用腌鱼的咸味代替了盐,释放出鱼肉的鲜美,鱼肉与鸡肉的搭配,碰撞上香菇与胡萝卜,味道糅合交融,味道正正好好。
林芝抬起头来,就发现周遭人已伸长脖子,淌着口水盯着自己……手里的馒头。
发现自己看向他们以后,诸人赶紧合拢嘴巴,登时场内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
不是诸人嘴馋,只是对于啃干巴饼子的众人来说这馒头仿佛散发着一层金光,让人望眼欲穿。
“芝姐儿……”
“大家不嫌弃的话,便来尝尝看吧!”林芝笑弯了眉眼,抬眸望向愣着原地的众人。
谁会嫌弃啊!!!
几乎话音落下,林芝面前便挤满了热泪盈眶的汉子。
鲁大头仗着自己帮忙烧水的功劳,愣是挤在第一个,他连盘子都不要,直接嚷嚷说放手上就行。
“你们不要挤,排好队。”
“啊?鲁大哥你确定?这馒头刚刚出炉,老烫了。”林芝再三询问,得到肯定答复后,只好随他所愿,夹起馒头放在他手里。
登时,鲁大头倒吸一口凉气。
他烫得龇牙咧嘴,将馒头从左手丢进右手,又从右手丢进左手,还是谢娘子看不过眼,随手塞给他一个盘子,而后又把人踹到一边:“去去去,恁大的人也不知道自己多碍事。”
紧接着,谢娘子扭过身面对林芝:“芝姐儿,我也要一个!”
紧接着谢娘子也美美领了一个馒头,她吹了吹凉,而后一口咬下去。
随着耳边传来噗地轻响,滚烫咸香的肉汁瞬间涌入口腔,鲜得直让人头皮发麻!
谢娘子的一双眼睛睁得溜圆,牙齿不自觉地用力咀嚼,时不时张开嘴呼哈呼哈散发热气,却又舍不得放慢速度,脑海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这还是自己知道的腌鱼吗!?
林森上回蒸制腌鱼时,嗅起来味道还好,可等几名汉子凑上前夹了两筷子尝尝,登时被那味儿弄得呛咳不止,直接对腌鱼生出了心理阴影。
可如今包进馒头的腌鱼,不但咸味恰到好处,就连馒头的味道也变得格外鲜美,真真教人大开眼界。
谢娘子三两口便吃完一个馒头,尚且意犹未尽,索性跑到队尾开始排起第二轮。
眨眼的功夫,她的身后排起长队。那边沈砚尚有矜持,想要等人少些,再上前捡一个尝尝。
可见谢娘子等人排起了第二轮甚至第三,沈砚终是忍不住起身上前,默默排在最后。
林芝做那么一大笼馒头,自然不是单单给自家人做。且不说做馒头的面粉,以及山鸡都是队伍里的人提供,再说林芝还有意将面前这帮人转换为自家的第一批主顾。
她笑眯眯地看向排队的诸人,每人的脸都仿若化作一个硕大的金元宝,让林芝的心情都好了许多:一个金元宝、两个金元宝、三个……
眼瞅着蒸笼里的馒头渐渐变少,林芝也往队伍后面喊了一声:“馒头要没了,你们后头的就别排了。”
“啊——”
“这么快就没了?”
“好大一蒸笼的馒头呢!”
“可恶,我才吃了三个。”
“不错了!我才吃到两个啊!”
沈砚没作声,紧张地排在队伍中,眼巴巴地瞅着越变越少的馒头,喉结又动了动。
你们好歹吃过了,我连味道都没尝到呢!
第23章
很快,沈砚前面的人渐渐变少。
当轮到沈砚时,蒸笼已是空无一物。他呆呆地立在林芝跟前,宛如遭遇晴天霹雳,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个,沈郎……馒头已经没了。”林芝也没想到这么巧,恰好轮到沈砚的时候馒头被瓜分一空。
“没事,我肚子也不饿。”沈砚不想让林芝困扰,勉强撑起笑脸来。
只是他的话音刚刚落下,沈砚的肚子便发出不满的咕咕声。
林芝没忍住,瞥了眼他的肚子。
登时,沈砚的脸涨得通红,他不敢去看林芝的眼神,加快脚下步伐,想趁着尚且没更多人注意自己,赶紧回到马车里。
沈砚走得甚是狼狈。
林芝望着他的背影,仿佛看到一只被水淋湿的小狗……咳咳,这样想也太失礼了。
她目光下移,落在旁边的小蒸笼上:那里面还有六个,原本是她打算自留给一家三口吃的。
“等等。”林芝开口唤住沈砚,随即拿起盘子,夹了三个馒头放在里面,笑道:“我记得两位陶郎刚刚也没过来?劳烦沈郎替我把馒头送过去。”
沈砚脚步一顿,见着林芝的动作以后他眼前一亮,旋即又升起害臊来:“这是你们一家的。”
吕三他们一群人足足吃了近百个馒头,沈砚刚刚凑在里面尝一个也就算了,要他单独再拿林芝留给自家吃的,着实不好意思。
“没事,这里还有酱鸭汤呢。”林芝不以为然。她不但打包了三个馒头,而且还另外舀了一碗酱鸭汤给他,眼见着沈砚迟疑着不愿接,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林芝赶在前面开口:“说句厚脸皮的话,我家里人也无甚亲眷,往后到了汴京城,说不得还会请你们帮衬一二。”
“再说,我做这些吃食本就是想让大家路途上能舒服点,精神好点。”
“这些就当是我家的一点心意。”
“芝姐儿说的是,沈郎就收下吧。”旁边的林森听闻,也接话道。
“就是就是,这么客气做什么?”宋娇娘也笑着颔首,大有沈砚再拖拖拉拉,就亲自给他送过去。
眼看一家三口都这么说了,沈砚也不再推脱。他厚着脸皮接过碗盘,坦然道:“我就是个普通小吏,林小娘子往后若有什么问
题尽管来寻我,只要到时别嫌弃我没用就是。”
“怎么会。”林芝闻言,笑着摆摆手。有句俗话是‘阎王易见,小鬼难缠’。他们这些市井小人物,最常打交道的不是那些权贵公侯,而是小吏。
在当下,他们不算正经的‘公务员’,却属于数量庞大的编外人员,几乎与百姓直接打交道的事都是归他们处理。
林芝觉得自家身为外乡人,想要在汴京扎根立足,往后定然不会缺少与小吏打交道的机会,说不得真有事儿要请沈砚等人帮忙。
“那我就收下了。”沈砚听罢,也觉得往后总有帮衬的机会,便笑着收下,端着吃食回去了。
待他走后,宋娇娘凑到女儿身边,一边看女儿清洗刚刚剩下的鸡骨架,一边悄声八卦:“原来沈郎并非官员,而是小吏?先头我看他与陶郎兄弟亲近,穿着体面,气度不差,而且谢娘子吕三几个又极为敬重他,还以为他应当与陶郎那般,都是官员,又或是衙内出身。”
“是啊。”林森也难掩惊讶,“沈郎的气度仪容比我往日见过的那些衙内都要好,没曾想尚是胥吏。”
胥吏与正经官员的区别,那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沈郎年纪轻轻,说不得往后辞去吏职,再行参与科举考试也不一定。”
夫妇俩对视一眼,说是这么说,不过他们也心中有数,若真是家里出了一个读书苗子,那家里头怕不得举家之力托举,哪能让人不读书,而是直接让人到衙门去当胥吏的。
怕是沈郎瞧着气度不错,实则读书上无甚天赋,走不得科举那条路子。
尚在席府时,夫妇俩便见着大郎君日夜苦读,光是考入有名的书院时便教主家欣喜若狂,宴请宾客,就连他们这些当奴仆的都得了好大一笔赏钱。
夫妇俩也没少听说哪家官宦后人蹉跎辛苦十几年,都没能在科举道上闯出一片天,最后只能择优蒙荫入仕,家族也随之渐渐败落。
官宦人家尚且如此,对于普通百姓人家来说科举更是一条难于登天的道路。
大多数人蹉跎一辈子,最终还是选择通过官府招募成为小吏,更有甚者连小吏都当不上,只得到街头抄写文书过活。
“当然也有别的可能。”林森又想起一件事,“说不得沈郎这部分的资料并未造假,他若是家中无人,自是无人托举。”
夫妇俩唏嘘片刻,很快就被锅里的香味拉回思绪。他们望着锅里咕咚的酱鸭汤,好奇道:“芝姐儿,这是什么?”
“娘不是看到我做的吗?”林芝被宋娇娘的反应逗笑,把清洗好的鸡架放在案上,背面朝上,敲断脊梁骨,让其尽可能平整一些。
待做完准备工作,她抹了抹手,再取汤勺将炖好的汤逐一盛出,送到宋娇娘和林森手里:“当然是酱鸭野菜汤,我在里面还加了点硬面胡饼,保证能填饱肚子。”
“酱鸭……野菜汤?”宋娇娘还是头回听说这个做法,垂首看向手里的瓷碗,只见刚刚盛出的酱鸭野菜汤冒着热气,琥珀色的鸭皮浮在汤上,下面还藏着翠绿的野菜与那不起眼的胡饼块,看着甚是诱人。
“酱鸭瞧着,怎变好看了?”
“这酱鸭风干时间过长,以至于表皮干瘪,炖煮后吸收了汤汁,自是瞧着湿润柔软。”林芝解释道,“不仅外观变好看了,而且味道也变好了!”
宋娇娘下意识点点头,心底不免升起一个困惑:上回的鱼汤能说是巧合了,可这回又是馒头,又是酱鸭汤的,还有那些没处理好的鸡架……自家女儿是何时学的手艺?自己怎一点记忆都没?
宋娇娘满肚子疑问,可随着涌入鼻尖的香味愈发浓郁,她也顾不上思考那些,连连吞咽着口水。
她先夹起一块烧得半软的胡饼放入口中,登时眼前一亮:硬邦邦的面饼经过一段时间的炖煮,随着它吸饱汤汁,外皮渐渐变得柔韧筋道,内里紧实绵密,就连香味也变得格外浓郁。
“好,好吃哎?”
几乎同时,尝了一口的陶应策也发出同样的惊叹。他夹起一块酱鸭,细细观察:“啧啧,林小娘子厉害啊。”
“是吧?”沈砚尝了一口,眉眼舒展:“简直可以说是化腐朽为神奇。”
“化腐朽为神奇?沈大哥说得太过了。”陶应衡随口道,“不就是用酱鸭加水炖煮而成的么?只要有好点的酱鸭,应当都能做出来的吧?汴京随便寻一家酱鸭,都能做出这物来。”
沈砚笑了笑,没接话。
陶应策看了一眼死鸭子嘴硬的弟弟,摇摇头:“哪是酱鸭做得好。”
“汴京酱鸭做的最好的当属乌姐酱鸭,酱鸭色泽均匀,表皮完整,肥瘦适中,光嗅着便有一股浓郁的酱香味。”
“而眼前的酱鸭,鸭肉色深,表皮褶皱干巴,显然已是腌制过度。若是哪家汴京饭馆敢把这般的酱鸭送到宾客面前,怕是会贻笑大方。”
陶应策又夹起一块酱鸭,仔细展示给弟弟看:“你细细尝尝,林小娘子炖煮了许久,这酱鸭肉的咸味才恰到好处。”
“教我说,恐怕原本的味道非常咸!如今鸭肉味道恰好,同时汤味也没有偏咸,可见是林小娘子重新调味所致。”
这等调味水平,绝非一般人。
陶应策啧啧称奇,询问沈砚:“查席知州府的人是不是查错了?林芝原本在席家真的是做绣娘,而不是做厨娘的吗?”
陶应策端起酱鸭汤又喝了一口,再夹起一块硬面胡饼放入口中,吃得心满意足,暗叹自己运道不错,竟是能碰上这般厉害的人物。
陶应策想到这里,不免望向沈砚,暗暗下定主意,下回出去时也得学着做点好事。
瞧瞧他就心软了一回,砚哥儿就带回了‘救命人’。
沈砚垂着头,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他一口酱鸭汤,一口馒头吃得分外香甜,待把馒头吃掉,沈砚方才抬起头来,目光落在盘里剩下的两个馒头上:“策哥儿,衡哥儿,你们俩吃馒头吗?不吃的话,我就吃了。”
“这是腌鱼山鸡馅的馒头吧。”陶应策想起这个闻所未闻的组合搭配,兴致勃勃地捡起一个放入口中。
只咬了一口,他便挑起眉梢,面露惊讶:“好奇妙的味道。”
虽然食材的组合奇奇怪怪,但味道是真没话说。腌鱼的咸香深入鸡肉,配合香菇特有的鲜甜,那味道着实教人眼前一亮。
“说得太夸张了。”坐在一旁陶应衡撇撇嘴,他光听到名字就不觉得这玩意能好吃:“腌鱼鸡肉馒头,能好吃到哪里去?你们也太夸张了。”
“那你不要吃?”
“我不要。”陶应衡双手环抱胸前,即便那诱人的香味一阵又一阵的涌入鼻腔,他也斩钉截铁地摇摇头。
“那就归我了。”沈砚见他这般肯定,嘴角微微上扬,心情不错地拿起第二个。
陶应策则摇摇头,先三两口将馒头吃掉,方才说道:“你不懂,这腌鱼与山鸡的搭配听起来古怪,事实上还是有些道理的。”
陶应衡并未呛声,不过从表情上来看他显然并不服气。
陶应策吃到美食,心情不错,难得和颜悦色地解释:“你可知道鱼羊鲜?”
“大哥,我又不傻,鱼羊鲜当然是知道的。”陶应衡笑道,“鱼羊合一名为鲜,可见其味道鲜美,自古以来便得天下人的追捧,可这又和腌鱼与鸡肉的搭配有何联系?那是山鸡肉,与羊肉可是天差地别!”
“的确如此。”陶应策点点头,“不过鱼肉和鸡肉的搭配,亦然也有一道名菜,名为鲜上鲜。”
“便是说这鱼肉和鸡肉搭配得好,就是鱼羊鲜也比不得它的滋味。”
陶应策见陶应衡还是不以为然,索性侧身与沈砚说道:“难怪和州渡口的冯记馒头铺愿出两百贯钱买她的方子,这林小娘子着实有点本事。”
“冯记馒头铺?”陶应衡听到这里,忽地一愣:“就和州渡口的那家?”
“没错。”
“怎么……会?”陶应衡顿时难以置信。在车队停留和州渡口的最
后两日,便有本地官吏推荐他去尝尝冯记馒头铺。
陶应衡嫌猪肉腥膻价贱,并非君子所用之物,故而买的是羊肉馒头,因这馒头味美,还买回数个给兄长尝过,更赞其味道不亚于汴京铺子,不愧是本来有数的名店。
可林小娘子才跟着自家车队来到和州,怎么就跟冯记馒头铺联系上了?
陶应策瞧着弟弟那震惊模样,顿时乐得笑出了声:“哎呀,是我忘了,毕竟你并非官吏之身,故而还不知道审讯的结果。”
“那批盗匪跟踪林小娘子一家,便是从牙行得知冯记与她签订契书,刚刚拿到了两百贯钱。”
“啊?”
“据说是感谢林小娘子改良馒头方子哦。”陶应策好以整暇,兴致勃勃瞅着弟弟的反应,贴心地瞒下林芝是改良大葱猪肉馒头,而不是羊肉馒头的事。
“真的假的?”陶应衡瞳孔地震,刷地转头望向桌案上的瓷盘。
理所当然的,瓷盘上空无一物。
第24章
沈砚将最后一块馒头塞进嘴里,拿着帕子把每一根手指都擦干抹净,最后方才悠闲抬首,对上陶应衡震惊中夹杂着怨念的视线。
他动作一顿,无辜道:“……刚刚我问过你的,是你自己说不要的。”
不仅如此,他还期待地望向剩下那碗汤:“这汤你也不爱喝吧?”
陶应衡刚想说不吃,看着沈砚的表情又改口了,嘟嘟嚷嚷道:“谁说我不喝的?我倒要看看她有甚本事……”
陶应衡说着,便抬手端起碗来,先仔细打量,而后再嗅了嗅味道。
他正迟疑着,可对上沈砚的视线,又想起陶应策的话,赶忙便喝上一口。
刹那间,陶应衡双眼放光。
他正要发出一声喟叹,眼角余光又瞥到自家兄长与沈砚两人,赞叹的话语卡在喉中。
陶应衡绷着脸,面无表情地一口、两口,三四口。直到他将一碗酱鸭汤尽数喝完,才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话来:“还成,没你们说的那么好。”
沈砚瞧着像是被舔过一般,蹭光明亮的碗,半响才哦了一声。
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陶应衡脸红了。
没等沈砚再仔细观察一下,陶应衡先气得跳脚:“我说,就很普通。”
沈砚反应平淡地点点头,嗯了一声,他漫不经心地想着毕竟每个人的口味不同,许是衡哥儿不爱喝酱鸭汤,不喜欢吃腌鱼鸡肉丁馒头,就喜欢啃干巴胡饼。
虽然喜好的确有点奇怪,但也不是不可能,身为年长者,他也该体谅一二。
没曾想陶应衡见他的反应这般平淡,愈发气急败坏,脸色忽青忽白忽红忽紫的,僵在原地半响,便将瓷碗丢在案上,气哄哄地转身离开。
沈砚看着人远去:“你不管他?”
陶应策摆摆手,头也不抬:“管他做什么?也不知道谁惯出来的臭毛病,在书院里读书时看不起同窗,到外头来又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的。”就是沈砚最初,也被他嘴过几句,后头是读书武学皆被沈砚压过,方才渐渐老实。
“就连出门在外,不能得罪厨子的事都不懂。”
陶应策满脸不虞,对着沈砚便是一通吐槽:“难怪爹不许他去考场试上一试,就他这性子到官场上?别说给咱们家添点光,怕不得先给家里多添些政敌。”
陶应策说到这里,眼角余光瞥到沈砚沉静的面容。他咽下尚未说完的话语,改口说起手里的卷宗来:“衙门已收到咱们送回去的证据和消息,这回的证据足够将耿家老三拉下马。”
“只要没了耿家老三……呵。”陶应策嗤笑一声,“即便耿家其余人想蹦跶,怕也蹦不起来了。”
“是啊。”沈砚轻叹一声。
“砚哥儿。”陶应策拍拍沈砚的肩膀,沉声道:“不要急,一切都快了。”
沈砚哑然失笑:“我都等了这些年,又哪里会等不住这最后几年,我啊想想就很期待。”
陶应策见他神色平静,方才将心放下。他眉眼舒展,笑道:“我也就说一句。”
沈砚视线一转,目光扫向面前的空盘子空碗,忽地提起一事:“你说,我们要不要聘请林小娘子为厨娘?”
陶应策挑了挑眉,立马跟上他的思路:“你是想借此免了他家的车马费?”
“是。”沈砚笑了笑,上回林森提起支付费用的事,当时他虽已同意,事后却觉得不妥,只是一直没想好该如何反驳:“恰好我们队伍里也正缺这么一个人。”
陶应策欣然应允,但他有别的看法:“不过林小娘子方才做了一日,我们贸然提出恐怕她不一定会愿意。”
沈砚与他对视一眼,笑道:“今日吃得好的,明日再让诸人吃一回饼子,待有人抱怨的时候,咱们再提出这事。”
“阿嚏,阿嚏,阿嚏!”
林芝连打了三个喷嚏,揉着鼻子犯嘀咕:自己头也不痛,喉咙也不难受,好端端地怎忽然开始打喷嚏?
宋娇娘听得动静,赶紧凑过来,用额头抵住女儿的额头试了试,确定女儿没发热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老话说‘一想二骂三记挂’,许是有人在惦记你呢。”
“惦记我?总不能是——”上辈子的人吧?林芝把未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神色古怪。
宋娇娘只当林芝说的是席家人,便没有接话,反正一家人都远离了席家,那边人想什么都和自家无关。
实际上,那边还真有人在惦记他们。黄管事的女儿槿姐跟随大姑娘出嫁数年,还是头回回到席家,饶是蒋妈妈关照叮嘱再多,她也是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回屋便是给爹娘磕了头:“女儿不孝——”
“傻孩子!”黄管事夫妇扑上前,搂着女儿哭作一团。
哭了一盏茶功夫,一家人方才擦干泪坐下说话。槿姐先说了说自己这些年的日子,而后才说起伯府的事儿来:“家里出了这般的事儿,让伯爷很是恼火,为此发了好大的火,虽未当着姑娘的面说,但姑娘还是得了消息,夜夜哭泣。”
“二郎君瞧着不忍,才让奴婢几个回来看看,顺便打听打听情况。”
“不过。”槿姐想着蒋妈妈的叮嘱,迟疑一瞬还是说出来:“蒋妈妈是得了老夫人的令,前来瞧瞧四姑娘的。”
黄管事心一沉:“大姑娘……真熬不过新年了?”
槿姐点头,眼圈发红。
黄管事只觉得闷得慌——当年他将女儿送到大姑娘身边,一路进了伯府伺候,原以为能靠上大树,万事无忧,哪料到大姑娘竟是这般命薄。
即便主家有意将四姑娘送去伯府当继室,也好照顾大姑娘留下的孩子,可是四姑娘有自个儿的亲信心腹,到时自家女儿在伯府如何立足?
黄管事心头烦闷,偏生寻不出一个好主意。正待此刻,槿姐忽地问道:“对了,林芝如今去哪里了?可是被郎主送到乡下疗养了?”
黄管事犹豫片刻,压低声音道:“老太太给了一点钱,打发她嫁给三姑娘指的那名闲汉了。”
槿姐松了一口气,果然是认错人了。她眉眼舒展,嘴上叹道:“好歹有了个归宿。”
顿了顿,槿姐又问:“爹可知道她住在哪里?咱们过往也有些来往,于情于理我也应当去看看她。”
“那倒是不必,那闲汉是从汴京来的押运人,时下林芝一家跟着他一道去汴京了。”
槿姐猛地抬头:“去汴京?对方莫非是官府的押运人?”
“不是不是,就是一小商户的。”
“……”槿姐脸色骤变,“爹没记错?”
“怎么了?”
“爹,我在和州码头好像看见林芝和她娘了,他们坐的是官船。”
“什么!?”黄管事惊得声音都变了调,赶忙细细问了问具体时间和位置。
随着槿姐的描述,黄管事的脸色也是越来越糟糕。要知道负责调查沈砚的正是他,若是出了岔子,倒霉的便是他自己。
黄管事定了定神,强作镇定地交代儿女:“别声张,反正人都已经去汴京了。再说一个痴傻姐儿,能有什么出息?”
众人深以为然,便将这事按下不表,又拉着槿姐询问起伯府的诸多事情——
再说林芝那边,她将沥干水分的鸡架摆到盘里,先倒入葱姜水去腥,就连吕三手里小酌的酒水也被林芝借过来淋上些许。
至于调味更是简单,林芝只用了少许豆酱、盐、砂糖,另外还往里面加了一些姜粉和花椒。
腌制时间也不用很久,两盏茶时间便足够——毕竟林芝刚刚取肉取得过于干净,剩余的骨架只带着薄薄的一层肉。
她把炉灶再次点燃,将鸡架搁在烤架上,任由油脂落入火焰,激得火焰骤然升起,缭绕而上。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鸡皮变得金黄发皱,炭火香与肉香交织糅合在一块,顷刻间便四溢而开。
刚刚从马车里负气而出的陶应衡,才走了两步就被香味勾得脚步一顿。
他望向围在炉灶周遭的人群,迟疑了一下,方才抬步上前查看。待看到烤架上的奇怪烤物,他蹙了蹙眉,问道:“这烤的什么东西?”
“是鸡架。”吕三看了一眼身侧的陶应衡,知道他是衙内出身,恐不了解这些平民百姓的吃食,解释道:“芝姐儿刚刚将鸡肉剔下做了馒头,剩下的骨架便拿来烤制用。”
“那不就是鸡骨头吗?”陶应衡下意识睁大双眼,脱口而出:“这东西也能吃?太穷酸了吧?”
陶应衡话说出口,便觉得不妥,眼见吕三笑了笑就不搭理自己,转身与其他人说笑起来,他愈发别扭。
陶应衡心里想着要走,目光却是黏在鸡架上挪不开,越看越是莫名气恼起来:瞧着不起眼的东西,那香味怎能这样勾人?
他屏住呼吸,低着头猛冲几步,偏生那香味像是长了腿,饶是他已回到车厢内,它也跟着钻进车厢,继续在他鼻尖缭绕,勾得陶应衡坐立不安。
刚刚陶应衡的声音那般响亮,林芝自是尽数纳入耳中。不过她并未放在心上,而是专注地翻着鸡架,随即再刷上一层酱汁与柃木蜜。
直到鸡架两面都烤得金黄焦脆,她才将其取下搁进盘里。
吕三几个挤挤挨挨,凑过来看。
林芝洗净了手,方才伸手过去,把鸡架撕开,掰成更小的鸡架块:“来来来,数量不多,大家尝一尝吧。”
“哪好意思……”吕三还想谦让一下,就听身边同僚迫不及待开口道:“那我就不客气啦!”
“喂喂喂!”
“吕三你不要就不要,可不能代表咱们……我要这块!”
旁边的人挑了一块肉多的,赶紧送进嘴里:“唔!外脆里嫩!”
薄薄的鸡肉已被烤得外表干焦,嚼起来先脆后嫩,还带着一点韧劲。
尤其是骨□□隙里的筋膜,更是需要人一点一点去嗦,一点一点去抿,方才能把里面的味道尽数吞入肚子里。
要说唯一的问题,就是数量太少了。林森将骨头也嚼得稀巴烂,一口气全数吞入肚子里,闻言也忍不住点了点头:“就是啊……数量太少了。”
今日打猎的吕三等人,一个个捶胸顿足,只恨时光不能倒流,他们不能返回白天,否则他们定要一口气抓上十余只鸡!
林芝闻言,嘴角都抽了抽,她想真要十多只鸡了,她也不会做这个了。
外面诸人说笑畅谈,好不热闹,车厢里沈砚与陶应策研究卷宗,清净安宁。
唯独回到自己车厢里的陶应衡辗转反侧,肚子不满的咕噜声一阵高过一阵。
第25章
最后连车夫都听见了动静,掀起车帘来看:“衡哥儿,吃个饼子?”
“谁饿了!”陶应衡话刚说出口,肚子又叫得更响。
车夫笑了笑,只当是衡哥儿年纪小,脸皮薄,赶忙把挂在车厢边缘的胡饼取下,送到陶应衡的手边,随即放下车帘退了出去。
陶应衡面无表情地瞅着饼子,心里愤愤,他也早就吃腻了这干巴饼子。
偏偏肚子里的咕噜声一阵高于一阵,陶应衡不得已,也只能抓起饼子狠狠咬上一口。
唾沫濡湿了胡饼,麦香渐渐充盈口腔,顺着咽喉落在胃袋之中。
只是肚里的饱腹感依然没有让他满足,反而让他愈发惦记起那诱人的香味。
陶应衡不知不觉地坐起身,偷偷看向外面,目光止不住地飘向车厢外的烤架,脑子里全是那鸡架的滋味。
偏偏他打眼望去,正巧见着数人簇拥在盘子前,你一口我一口,将烤鸡架扫荡一空。
“可恶!”陶应衡回过神来,一张脸忽青忽白忽红忽紫。他把剩余的胡饼一扔,一头扎进被褥中。
“可恶可恶可恶——”
“陶应衡,你这混蛋在发什么疯?”陶应策听到动静,撩起车帘看了一眼里头,眼看落在被褥上的饼渣,顿时青筋暴起:“臭小子,欠揍是不是?!”
吕三几人正嗦着鸡架,闻声望去,面面相觑。良久有人悄声道:“咱们要不要去劝上一劝?”
“人兄弟吵架,咱们劝啥。”
“就是就是……唔,最后一块是我的了!”
“啊,你这混蛋耍赖皮!”
“嘿嘿,先到先得懂不懂?”
吕三几个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很快就把陶郎二人的事儿抛到脑后。
更不用说林芝一家了,他们洗漱干净便回了车厢休息,养精蓄锐,后头还有好些日子的路程呢。
次日,待林芝起身时林森和宋娇娘早就起来了。两人听到里头动静,掀起帘子,端了米粥和咸菜上来:“随便用点。”
林芝看了看日头,惊诧道:“今日我怎睡到这个点?车队还没有出发?”
再往外面瞧了一眼,林芝更是惊讶:“营地里怎瞧着这般冷清?”
“早上我们起来时就这样,好似说有什么事儿走开了。”林森微微皱眉,眼里有着担忧。
“莫非是碰到什么案子?”宋娇娘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她想着自家乃是平民,上次掺和进去也纯属运气,故而叮嘱林森莫要过问。
林森闻言,便也不再多说。
林芝觉得宋娇娘说的有理,想了想,索性整理起遗留下来的食材,思考思考今日的菜单。
除去零零碎碎的食材外,能做主食的当属芋头。这芋头并非后世爱吃的荔浦芋头那种大个的,而是小小的芋艿。
林芝瞧了一眼,便想到了葱油芋艿,烧制后软糯细腻,入口即化,淡淡的香甜味道配合上葱油香味,那简直是一道下饭利器。
当然如果有肉的话,烧制成芋头排骨,芋头烧肉,芋头烧鸡什么的也是不错的选择。
林芝光想象一番,便觉得口齿生香,遗憾的是因着人拐子事件,爹娘正处于疑神疑鬼状态,加之担忧众人离开是因发生案件的缘故,故而林芝刚开口表示想去山脚村庄逛一圈,买些食材,就遭到宋娇娘的反对:“不行不行。”
“太不安全了!”
“这里山接着山的,哪能乱跑。”
“一个不小心人把你拐了去,你教娘往后还怎么活。”
宋娇娘都说到这份上了,林芝赶忙举起双手投降。既然没有其余食材来搭配,她也只好将菜单定为葱油芋艿。
这道菜的准备工作比较少,林芝准备待下回休整时再开始捣鼓,而如今她懒洋洋地窝在车厢里,翻看起宋娇娘给她的衣裳画册,顺便听听爹娘念叨家里到汴京以后的安排。
要在汴京落脚,最重要的是便是租赁房屋。宋娇娘是席家的家生子,打出生起便在席家,对汴京的了解也仅仅来自于老夫人与几位妈妈的闲聊。
“听上回来老太太跟前说话的陈娘子说,她家在汴京租的宅子得一千六百贯一年呢。”
“一千六百贯!?”林森猛地抬高声音,而后又冷静下来:“你想得也太夸张了,陈娘子乃是官宦夫
人,住的地段和大小自是不同,咱们选些偏僻点的地儿,三人住两间半的屋子便够了,我瞧着十贯左右……应当差不多了吧?”
“我当然也晓得。”宋娇娘白他一眼,念叨着:“我是想起陈娘子说的别的事。”
“?”
“陈娘子说一千六百贯租赁的府邸,还没有席家的好。”宋娇娘与林森说道:“我记得太平州的府邸也是赁来的,你记得是多少钱不?”
这事还是林森操办的,他直接回答道:“三百六十贯一年,郎……席郎租了三年。”
“你瞧瞧,这房价得差多少哦?”
“娘,富贵人家租房建房上不封顶呢,您这般猜来想去也没用。”林芝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道:“索性问问谢娘子,又或是吕哥鲁哥他们嘛,他们不都是常住在汴京的,肯定比咱们要了解得多。”
一家人正说话时,不远处传来阵阵嘈杂声。林芝止住话,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原来是先前不在的那批人回来了。
一行人直走到林芝一家跟前,谢娘子率先将一袋东西搁在马车架子上,紧接着后面的人呼啦啦地放了好几袋东西:“芝姐儿,这是我们买来给你的。”
“哎?”林芝受宠若惊地坐直身体,探身看向那几个袋子,映入眼帘的是一袋子还带着泥巴的新鲜芋头、一袋子茄子、一篮子大约是村里买来的林檎和柑橘、另外还有十只鸡与一篮子鸡蛋。
林芝瞅着一堆食材,尤其是那十只鸡,笑容凝固在嘴角。她斜着眼儿,瞥向眼睛亮晶晶的诸人,叹气:“你们想吃?”
“不是不是。”谢娘子一本正色,“昨天让你一个人做了那么多馒头,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怎突然这么客气。”林芝下意识回答,而后她挑了挑眉:“你们确定不想让我做?”
林芝故作叹气,又撇了一眼面前的东西:“可惜,要是你们带了猪肉羊肉什么的来就好了。”
几人面面相觑,而后吕三走开几步,不多时他拎着一袋子猪肉归来。
吕三望天望地左看右看,就是不敢与林芝对视上,他打了个哈哈,结结巴巴道:“额,我刚忘了,我刚刚还买了十斤猪肉。”
“你什么时候买的?”
“……喂,咱们说好是去买谢礼的!你买的都是啥?”谢娘子红了脸,恼怒道。
“……芝姐儿刚好想要猪肉啊!我送的东西送到她的心坎上了——嗷!谢姐你打我做什么T-T”吕三抱着头,委屈巴巴地缩成一团。
“你还好意思说!”谢娘子听着都觉得丢脸,抬腿又踹了一脚。她耳朵尖都红透了,赶忙回头解释自己并无这个心思,是真心想送林芝礼物。
林芝乐得前仰后合,赶忙止住谢姐的‘暴行’。她笑眯眯道:“谢姐姐别生气,刚好我也正为没有食材而发愁呢,这便是互惠互利嘛!”
“就是就是——哎呦,我错了!”
“那要我们帮忙的地方,芝姐儿尽管说。”谢娘子制裁完吕三,方才回应道。
“唔……若是有更多的蔬菜就好了?”林芝想了想,笑道。
“好!”谢娘子带着几人风风火火出去,据说他们刚刚在路上看见了荠菜,还打算再去村里一趟,瞧瞧那边有甚的蔬菜可以买。
待到晚间,沈砚、陶应策兄弟看着桌上摆着的三道菜以及米饭,嗅着充斥在鼻尖的香味,齐齐目瞪口呆。
与此同时,外面已是一片鬼哭狼嚎声:“这才是活着的滋味啊——!”
“好好吃!”
“呜呜呜呜,芝姐儿,我们为何这么迟才遇见您!”
“这帮人在搞什么?这也太肉麻了吧?”陶应衡听着外面的话语,伸手搓了搓胳膊。
不过好歹有着昨日的教训,他没直接说出什么不是的话语,而是拿起筷子,看向面前三道菜:油渣大白菜、小炒肉片,还有一道芋艿烧鸡。
油渣与肉片都是用猪肉所做,故而挑剔的陶应衡没有丝毫犹豫,便立刻定下目标。
他迅速夹起一块鸡肉,直直放入口中,他倒要看看,这三道菜能有……多……好……吃……
陶应衡思绪渐渐迟缓,眼睛则渐渐睁大。他手上用力,以至于木筷都要承受不住压力,发出轻微的咔咔声。
等会儿……不对吧!?
不就是一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鸡肉吗?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好吃?
陶应衡脑海里闪过这句话时,他的牙齿已是不自觉地用力咀嚼,感受着馥郁的肉汁在口腔中迸发,满嘴都是鸡肉与芋艿的香气。
劲道细嫩的鸡肉,绵软细腻的芋艿,一口下去香味瞬间在口腔散开,就连呼吸间也满是香气。
陶应衡疯狂提醒自己,要保持矜持,要保持表情,切勿让大哥和沈哥看出自己的异样。
却不曾想,两人早已将他得反应尽数纳入眼中。毕竟陶应策面上表情不变,手上的动作却宛如开了加速器,刷刷刷刷连续夹起数块鸡肉和芋艿。
沈砚和陶应策知道衡哥儿脸皮薄,没开口阻拦,纷纷拿起筷子,先朝着数量不多的芋艿烧鸡下手下手。
当鸡肉与芋艿放入口中的瞬间,沈砚与陶应策顿时明白衡哥儿停不下来的原因。
真的,很好吃!
沈砚与陶应策对视一眼,努力扒拉起米饭。
他们一连吃了好几块芋艿烧鸡,方才把目光转向另外两道菜。比起挑三拣四,瞧不上猪肉的陶应衡,沈砚与陶应策却是反应平平,甚至有些好奇林芝能将带着腥膻味的猪肉做成何等模样。
两人一前一后,分别夹起一筷子油渣炒白菜与肉片送入口中,两者同时愣了愣,即便是用猪肉制作出来的油渣,也完全没有令人担忧的腥膻味道。
更何况这味道——
待陶应衡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木筷夹了空,他垂首望去,赫然发现不但芋艿烧鸡已是空空荡荡,而且旁边两盘菜也被扫荡得干干净净,至于始作俑者沈砚与陶应策已吃得肚皮圆滚,瘫在椅子上打饱嗝了。
“大哥?砚哥?”陶应衡难以置信地看向两人,而两人对此视若无睹,正对视一眼,齐齐开口。
“去说吧?”
“去说吧!”
第26章
“哎?请我当车队的厨娘?”
林芝望着提出请求的沈砚与陶应策,下意识摆手:“不过是顺手帮个忙,不必如此。”
“就是说,太客气了。”宋娇娘也跟着推辞,脸上却是藏不住笑意,脑海里更是回想起刚刚那四道菜来。
白菜堆到冒尖,绿白相间的叶片里镶嵌着点点金灿灿的油渣,扑面而来的油香教人连吞口水,恨不得立马能夹起一筷子堆在米饭上,扒拉着来上一大口。
刹那间,油润的香气便在舌尖散开,配上清甜的白菜,那味道真真是教人无法抗拒。
连蔬菜都这般好吃,更何况是荤菜。且不说芋艿烧鸡的绝妙滋味,那看上去甚是朴素的小炒肉片教人精细非常。
不,或许得唤它为盐煎肉才是,那肉片被煸炒得卷边,油脂滋滋作响,配上豆豉、豆瓣酱和蒜苗,每一片都着酱香、焦香、肉香和蒜苗香,直把人都香迷糊了。
宋娇娘想到这里,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宰杀好的野兔正放在碗里,用葱姜蒜花椒与酒水浸泡着去腥,说是要做成什么手撕兔肉,唔,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菜,但听着就让人不自觉地溢出口水。
直到沈砚的声音落入耳中,才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可不是客气。”沈砚转身看向周遭探头的吕三等人,扬声道:“你们想不想请林小娘子掌厨?”
“想!”吕三第一个喊出声来,紧接着鲁大头等人也不甘示弱,声浪大得几乎要掀翻马车。
“我这手艺——”
“林小娘子,您可不能看低了自己!”吕三顿时极了,插话道:“这两顿饭对于我们就是久旱逢甘露呐!”
还有人跟着附和:“说的没错!
林小娘子哪懂得这两顿饭对我们的重要性……”
话说出口,这人又觉得不妥,登时搔抓着后脑勺。
林芝被几人的话逗笑了。
宋娇娘见状,上前打圆场:“咱们一家能加入车队跟着赶路,已是叨扰,哪能为这点小事再收钱。”
“宋娘子这就错了。”沈砚一本正经,直接提起林森之前说的话来:“上回林伯说的亲兄弟明算账,故而我便同意收了车马费。”
“如今请您家姑娘做饭,自然也得算清楚。”他看向身边众人,“哪怕只剩一天路,也得论价,大家说对不对?”
“对对对!”
“这钱,我们是心甘情愿出的!”
林芝哭笑不得:“那你们打算怎么算?”
“您负责后面几日路程的三餐,这边车马费一笔勾销,怎么样?”
“那太多了。”林芝连连摇头,断然拒绝。他们一家早在和州渡口时便打听过,从太平州到汴京的路程抵得上寻常人家半年的用度,最少也得五十贯左右。
当下官宦生活日渐铺张奢靡,据说一些世家为做一道鹌鹑羹便用上百只鹌鹑,为做一道挂面便杀上百只甲鱼,在雇佣厨娘这事上自然同样不吝啬,据说一名专职切葱的厨婢年薪都要五十贯,若能做席面的中等乃至上等掌勺厨娘,年薪千贯也不在话下。
即便如此,林芝却有自知之明。
她尚无名声,到了汴京要么去四司六局或是饭馆酒楼学艺,打出点名声开办自己的饭馆,要不就得从脚店开始。
若是前者,入行年薪最多不过三十贯,算做每月能有两三贯,每日乃是一百文上下。
即便自己手艺好,能迅速被提到案上做活,年收入也不会超过百贯,算下来每日顶多三百文。
林芝算了算剩下的行程,顶多也就四五日了:“这点时间也就一两贯钱。”
陶应策见状,也上前一步:“怎么能这点银钱?林小娘子要为二十多号人做饭,忙得脚不沾地,我们总不能让您白受累。”
“就是就是。”
“这样吧。”陶应策见林芝蹙眉不语,林森和宋娇娘也坚决不同意,随即看了一眼沈砚,有了决定:“不如咱们各退一步?车马费抵一半,剩下的按日算工钱,每日两贯如何?”
“每日两贯也太少了。”沈砚连连摇头,旁边的吕三也附和:“对啊!就林小娘子的手艺,怎么遭一日也得三五贯才对吧!”
“咱们可是听说了的,那馒头铺足足给您两百贯!”
林芝听得眉心直跳,那两百贯怎能一并计算,再者按她的算法每月能有□□贯便不错了。她正想再推,还是宋娇娘悄悄拽了她的衣袖,递了一个见好就收的眼神。
“也罢。”林芝定了定神,“车马费抵一半,剩下的不必按日算。到汴京前我每日做两顿饭,你们总计给我三……五贯钱便够了。”
“五贯?”吕三急得跳脚,还想再劝一劝林芝:“这也太少了!”
沈砚却按住他,对林芝颔首:“便依你说的。”
他看得出,林芝是真心不想占便宜。沈砚想了想,悄声道:“既然如此,待林小娘子在汴京开了铺子,咱们便多去光顾几回,也给林小娘子攒攒人气。”
吕三眼前一亮,方才安静下来。
鲁大头左看右看,确定话题告一段落,那眼巴巴地开口:“芝姐儿,你先前烤的野兔是怎么烤的?那味儿老香了。”
“吃吃吃吃吃,你就晓得吃。”
“可真的很香嘛。”鲁大头咽了咽口水,“回头咱们再逮几只,芝姐儿能做成一道菜嘛?”
众人顿时嚷嚷起来,有人问今日的菜有没有多余的,有人问明日早食吃什么。
林芝被围在中央,觉得脑壳痛的同时又觉得往后几日赶路,应当会变得愈发有趣。
陶应策双手叉腰,胳膊撞了撞沈砚:“这姑娘倒是通透。”
沈砚抬眸望着那团热闹,嘴角略略扬起,答非所问:“嗯,咱们运气不错。”
林芝被吵得无奈,好半响才从包围圈里逃出来。她走近自家马车,恰好听到林森与宋娇娘的对话声:“咱们芝姐儿,以后真能靠这手艺立足了。”
“是啊,原本我还以为芝姐儿得去六司或者酒楼里学学手艺,现在瞧着……”宋娇娘表情复杂得很。
尚在席家时,她也是有数的管事妈妈,不说席府里厨娘做的吃食,就是太平州那些大酒楼的菜品也时常能尝上一二。
安静半响,宋娇娘才憋出一句话来:“也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现在我居然觉得席家厨娘做的菜品还没有芝姐儿做的好吃!”
林森神色复杂:“我也这么想。”
夫妇两人对视一眼,忽地笑出声来:“按这么说,芝姐儿能直接开店?”
“哎呀……”宋娇娘光是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她安静片刻,忽地开口:“那咱们到汴京以后得好好琢磨琢磨,就不晓得开吃食铺子与成衣铺子有哪些区别。”
“做生意嘛,大方向总归一样。”
“也是,到时候咱们可得小心些,可不能拖了芝姐儿的后腿。”
林芝心头一暖,她蹑手蹑脚地退后几步,而后加重步伐走了过去,飞身扑在林森夫妇的后背上,嘟着嘴抱怨:“爹,娘,你们怎么能偷偷溜走!?”
林森和宋娇娘转过身来,接着飞天炮弹一枚。林森戳戳女儿的脸,故作严肃:“我是让你尝尝我那日的滋味。”
顿时,三人笑作一团。
林芝挤在爹娘的中间,坐在车板上仰头看向悬在天空的明月,心情好得不得了。
若说过去是出于责任心,出于对占据前身的愧疚,那如今林芝是真心想要孝顺夫妇二人,让一家人统统过上好日子。
与此同时,林森夫妇略过租赁铺子的事宜,又问起别的事来:“对了,你刚刚问没问租房的事儿?”
“当然问了,吕小郎还说他认识靠谱的牙人,到时候可以让他带咱们去看房。”
“吕小郎也忒客气了。”
“是吧……怪教人不好意思的。对了,我还问了问,汴京城里的房租是要贵些,家俬齐全的,两间房不带院子的要三贯左右一个月,带院子独门独户的要五贯左右一个月。”
“嘶。”宋娇娘倒吸了一口凉气,讷讷道:“太平州那只要一半不到的钱。”
“这可是汴京!天下人心之向往之地!”林森叹道,“吕小郎推荐咱们选没有家私的,说虽然刚开始麻烦了一些,但省得东西质量差,万一损坏了还要赔人钱,价格还能压低一贯左右。”
林森心情不错:“若是这个价钱,加之咱们手里的积蓄,想来应当能租个不错的地段。”
“或者前面带铺子的那种也不错。”宋娇娘这么一想,也心动了。
此前一家人在和州码头打听过,从太平州到汴京的车马费需要一百贯左右,还是与人拼车拼船,并不包含餐食的费用。
如今车马费算一半,那便是五十贯,扣除另外要付给林芝的五贯,便是四十五贯。
算下来,一家人足足省了五十五贯,足够在汴京置办一套不错的院落。
“咱们是不是太占便宜了?”
“没事。”林芝想了想,笑道:“这样,到时候咱们多请沈郎,谢娘子还有吕三哥他们到咱们铺子里来吃饭,您说怎么样?”
“对了,既然他们都是在大理寺工作,那边宫务繁忙有时候来不及出去吃饭,咱们也可以送些食盒过去!”
宋娇娘闻言,欣然应允。
林森也笑着点点头:“请沈郎几位过来用饭也好,咱们在汴京人生地不熟的,恐是碰上刺头,这大理寺的官吏差役来几趟……嘿嘿。”
想来宵小是断不敢再来了。
“你尽想着好处。”宋娇娘给林森一个白眼,懒得搭理他,把话题重新扯回到房子上:“芝姐儿,你有没有想过要什么样的屋子,喜欢什么样的家具款式?对了对了,还有床上的被褥,你喜欢什么花纹的?”
林芝也学着宋娇娘的模样,她托着脸蛋,若
有所思:“唔——”
林森夫妇期待地看着她。
林芝想了许久,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要比以前大……就好了吧?”
“那肯定的!”林森夫妇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以前他们住在席府里,即便一家人有单独的房屋,也不过内外两间,墙壁还是与隔壁共有的,多点动静都能被旁人听见。
如今举家搬出来,定是要寻处舒服的院落,把往日遗憾的事儿一并弥补了。
眼看从女儿这里得不到多少意见,林森夫妇两又重新自个儿研究起来。
林森想了想,笑道:“最好院子里带口井的,免得咱们还得去外头打水。”
“周遭得安全点,离官府近些。”
“那肯定的。”林森连连点头,他们一家三口又是外来的,安全肯定得摆在第一位:“另外最好旁边便有集市,咱们出行买菜也方便。”
“集市有点喧闹,恐是不好休息。”宋娇娘闻言,蹙眉道:“得闹中取静,对了。旁边住的人家也得打听一番,要好相处的才好。”
林森夫妇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说着便扯开话题。比如林森畅想未来的日子,嘀咕着:“我觉得咱们院子可以买大一些,往后芝姐儿成了亲有了孩子,回来也能住得下。”
林芝听到这里,忍不住咳嗽起来:“我才几岁呢,怎就想到这事儿上。”
“就是!想这些还太早了。”宋娇娘一来舍不得女儿恁早成亲,二来也想再给女儿攒攒嫁妆,免得女儿被婆家看不起:“咱们还是先省着点,我瞧着先租房,待到后头手上宽裕再花钱买大些的宅院。”
“娘说得对!”林芝挽着宋娇娘的胳膊,冲着林森吐舌头。
林森无语:“我也就这么一说。”
他生怕妻女开始扯旧账,赶忙转移话题:“对了,芝姐儿,既然收了钱那就要好好做。”
“我知道。”林芝敛了笑容,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
“瞧你的模样,莫非是想好了?”
“嘿嘿。”林芝刚刚便思考过这个问题,车队二十余人除去自己、宋娇娘和谢娘子外都是男丁,还是身材相对健硕的汉子,想来应当胃口相当不错,准备的吃食要让诸人都能填饱肚子。
另外最近天气较为炎热,加之诸人日常赶路,或是骑马或是乘车奔波七八个时辰,日日皆是疲惫不堪,准备的吃食最好能让众人能打起精神。
故而,林芝刚刚便有了打算。
宋娇娘瞧着女儿志得意满的架势,便知道她有了主意,伸手摇着她,非要从她口中打听打听。
“娘,您等到明日便晓得了。”
“嗐,臭丫头,连娘都瞒着!”宋娇娘久久得不到答案,气得直跺脚。
第27章
次日清晨,沈砚打着哈欠掀开车帘,正欲伸展身体时,一股肉香猛地钻进他的鼻腔。他瞬间清醒,循着香味望去,只见林芝正围在灶台前忙碌。
沈砚下意识抬眸瞧了眼天色,心下诧异,天才蒙蒙亮,她竟是已经起身。
等会!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沈砚嗖地放下手,车帘啪地一声落回原地。
等听到动静的林芝回首,只看到那晃动的布帘,疑惑地歪了歪头。
片刻后,穿戴整齐的沈砚从马车上跃下。他拍了拍衣袍下摆,走上前询问:“林小娘子,您怎起得这么早?”
“做早食啊?”林芝努努嘴,示意沈砚看向轮值守夜的汉子们:“再过两盏茶便是他们的交班时间了,正好让换班的先吃,等换班结束了,准备去休息的汉子们也能先填饱肚子。”
沈砚愣了愣:“劳烦你了。”
林芝摆摆手:“不麻烦,我受你们雇佣,这些事自是我应当考虑并做到的,这可是职业道德!”
说罢,她掀开盖布,从竹篮里取出一个醒好的面团,而后用擀面杖压上几下,再将其慢慢擀开。
“职业道德?”沈砚一怔。
“就像你们大理寺的官吏,为破解案件千里奔波,为民除害,为民伸冤……这些便是你们的职业道德。”
林芝说着,同时手上动作不停。随着她细致的按压,面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变大,直到面团仅有纸厚方才停止。
林芝满意地看着薄薄面片,噙着嘴角看向沈砚,笑道:“而做出让食客们满意的吃食,则是我的职业道德。”
话音落下,林芝继续忙碌起来。
沈砚望着林芝专注的侧脸,瞬间陷入沉默,心头泛起涟漪,口中生出涩意。
他自己清楚,他到大理寺当胥吏,不过是为了调查家中旧案,并没想过什么为国为民。
他从不在乎旁人的反应,认真办案也是为了更好博得上峰的赞赏,让他可以介入更多的案子之中,抽丝剥茧,寻觅出藏匿在其中的黑手。
但此刻,沈砚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过去经手的案子,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那些破案后家属感恩的泪水,叩拜的身影,竟是一一浮现在眼前。
沈砚忽然发现,他似乎并不是完全不在乎的。他怔怔站在原地,半响才觉得自己的动作有失分寸,赶忙退出人群。
陶应策嗅着香味而来,恰好见着沈砚同手同脚的模样,顿时面露疑色:“砚哥儿,你在发什么呆?”
“没事。”沈砚刚开口否认,就被陶应衡的爆笑声打断:“沈哥,你怎么了?怎么走起路来同手同脚的!”
沈砚才回过神,一张脸更红了。
陶应策难得给了弟弟一个赞赏的眼神,好奇追问道:“到底是怎么了?”
沈砚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发现我对破案还挺有兴趣的。”
陶应策挑眉,不懂沈砚纠结这个的缘由:“那不是肯定的吗?要是没兴趣的人,怕是头日来大理寺当值时见到无头尸首,就会被吓得逃窜离开了吧?”
“啊……那具无头尸体是吧。”沈砚闻声,也忍不住回想起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案子。
那是一具无头女性尸体,发现时遭人丢弃在粪池之中,捞出时躯体已腐败大半,臭气熏天。
别说沈砚这般的新人,就是些老人见着这尸首都忍不住胃里翻腾,恶心欲呕,更不用说前去查验女尸,并寻觅出蛛丝马迹。
偏生沈砚便忍了下来,不止如此他还翻找线索,终是在衣衫上发现一家制衣坊的标记,又寻藤摸瓜找出了女尸的身份,为寻出真凶奠定了基础。
沈砚对这案子记忆犹新,不免唏嘘两声:“我那时也就表面撑着,回到家里也吐了二三回,第二天还要装没事人一样。”
陶应策哈哈一笑:“那时你还非说自己是整理了一宿的卷宗,其实我一眼就看出来,你是被吓得睡不着觉。”
沈砚回忆起往昔,也想起那个尚且稚嫩的自己。只是他想到这里,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很快反应过来:“等会,你那时候是故意的?”
“不是不是。”陶应策目光漂移。
“那你看着我说话。”沈砚的脸黑如锅底。
“……”
“你果然是故意的!”沈砚大怒。
“哎呀,谁让你放着科举不考,突然要来大理寺当胥吏。”陶应策摸了摸鼻子,“你这话一出,祖母瞧我的眼神都不对了,就连爹都问我是不是我把你带坏了。”
那时的陶应策心里委屈,还立下军令状,保证会把沈砚给吓退:“我就想挑个重案吓唬你一下,让你知难而退。”
眼见沈砚眉毛竖起,陶应策又赶忙补充道:“不过后来我看你适应得挺好,不像是被家里案子蒙蔽双眼才跑来做这个的,还帮你说话呢!”
“不然你以为,爹和娘他们能这么轻松放过你?”
沈砚怔了怔,神色古怪得很,半响方才开口:“你觉得我是为什么来做这个的?”
“为了近距离研究你家的案子?”
“……那不就得了。”沈砚松了一口气,却莫名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你说的我好似很喜欢这行。”
陶应策闻言,险些笑出声来。他拍了拍沈砚的肩膀:“难道不是吗?若是不喜欢
这事儿的,你上回为何会第一时间冲去抓捕嫌犯?”
“那是职责所在。”
“又何必跟着我跑动跑西,连轴转都没有停歇。”
“那是衙门派遣的任务。”
“……”陶应策勾住沈砚的肩膀,胡乱揉着他的脑袋:“喜欢这行又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你在那口是心非什么?衙门里不爱多管闲事,恨不得三日结案的人要多不少,你觉得你像吗?”
“再说了,谢娘子和吕三几个能服你,就说明你是这个。”陶应策竖起大拇指,脸上带笑。
沈砚屏住呼吸,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人用力拧了一把。他回首望向林芝,仿佛是头一日看清楚她的脸:“也许,是吧。”
林芝还不晓得自己一番话,便让沈砚陷入思考之中。她处理完一个面团,又接着处理下一个面团,而身侧也早就围满了早起的人。
谢娘子若不是亲眼目睹面团是如何变大变薄,恐怕压根不会信面饼的做法:“索饼,索饼居然是这样做成的。”
“这是其中一种办法啦,还有别的法子的。”林芝一边回答,一边在面饼表面洒上干面粉,而后将面饼叠起来,用刀均匀切下长条,全数提起来抖了抖,抓成一把堆在旁边篮子里。
篮子里,已堆着有许多索饼。
而林芝的工作尚未结束,还在勤勤恳恳地揉面、擀面、切面,直到篮子里的索饼冒了尖,她方才停下动作,转而开始准备其余配菜。
她将煮好的鸡从锅里提起,双手用力拆开身体,娴熟地拆解下鸡肉。
“芝姐儿,爹来帮忙。”
“好。”林芝一人的确忙不过来,便叮嘱林森拆解鸡肉,得亏这是煮熟的鸡肉,拆解起来比生鸡肉简单多了。
林芝看了两眼,确定林森没问题便把目光投向其余备菜。她拿来清洗好的胡萝卜和胡瓜,都切得细细的,再用石臼把蒜泥捣烂成泥,把姜块切碎并挤压出汁,这样准备工作便大体完成了。
对了,还忘了一件事。
林芝拿出一贯胡麻酱来,加水缓缓澥开,直到酱汁细腻糅合,方才结束。
紧接着,便是煮面了。
此刻来接班的汉子们已嗅到香味,三三两两凑到炉灶边,眼巴巴地瞅着汤锅。
“你们来得正好,想吃早食了吧?”林芝瞥了一眼,赶忙问道:“洗漱好的人便来排队吧,我这里也准备好了。”
听林芝这么一说,所有人皆是眼前一亮。鲁大头仗着自己身材魁梧,挤在第一个,排在后头的几人骂骂咧咧,却先得了还在值夜的汉子抱怨:“你们还骂呢!我们嗅着香味都多久了,还没吃上。”
“就是就是。”
“再吵,要不先来交接班?”
鲁大头几人装聋作哑,就当自己没听见,前面更没有说话过。
众人拌嘴的间隙,林芝已将索饼放入锅中焯熟。她手执笊篱捞起索饼,先过一过凉水,而后再甩去多余的水分,将索饼倒入空碗中。
随即,林森在索饼上铺上鸡丝、胡萝卜丝和胡瓜丝,再舀上一勺胡麻酱,洒一把葱花,随即将面碗向前一推:“来,鲁小哥,你的银丝冷淘好了。”
“哇哦。”鲁大头接过面碗,掌心的凉意让他眼前一亮。他双手捧着碗,急急走到一边,迫不及待地拌匀索饼,并夹起一筷子送入口中,
刹那间,胡麻酱的醇厚、胡瓜丝的清爽,胡萝卜丝的脆嫩、鸡丝的鲜甜以及索饼的麦香同时在舌尖上绽放。
鲁大头顾不得说滋味如何,哧溜哧溜地吃起面来。而后面的汉子亦是如此,捧着瓷碗大快朵颐,引得排在最后面的人看得饥肠辘辘,眼里满是渴望。
沈砚起得早,原本要排排第一亦是没问题的。不过他听得林芝先前的打算,特意让交接班的汉子排在前头,其余人都排在后面,故而他足足等了十余人后才轮到。
陶应策前面不知,后面从沈砚口中得知缘由后便也落在最后,笑盈盈地接过一碗:“麻烦了。”
林芝扬起眉来:“应该的。”
往后几日,林芝换着花样做菜,今日食银丝冷淘,明日用菜肉夹子,后日则是做了荠菜云吞。
除去丰盛的早食外,正餐也极为诱人,从红烧鸡架到酱爆茄子,从肉沫豆腐到香菇炖鸡,可以说每一道菜都是下饭的好搭档,一行人几日愣是没吃到一道重复的菜,吃得红光满面。
就连横挑鼻子竖挑眼,被其兄长吐槽‘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陶应衡也渐渐改了态度。
尤其是今日,他甚至厚着脸皮排在第一位,早早等在灶台前。
“今天衡哥儿怎这么勤快?”排在后头的鲁大头诧异不已,探头又确定了一下,方才好奇询问:“前几回吃饭的时候他都磨磨蹭蹭的,非拖到最后别别扭扭的去拿餐食,然后吃完又一脸后悔。”
一而再,再而三的。
一车队的人都看习惯了,故而鲁大头看他今日排在第一个,还怪不习惯的。
旁边的汉子哈哈一笑,随即压低声音道:“衡哥儿之前犹犹豫豫的,不就是因为芝姐儿做的是猪肉嘛。”
“然后呢?”
“你不看看,今日芝姐儿做的是羊肉!”
第28章
离汴京城越近,官道上也越发热闹。不止驿站客店连成串,往来行商队伍也是络绎不绝。
今日刚停下修整,林芝便寻到了卖肉的商贩,从中买了两根羊腿,正麻利切着肉片,说是要做葱爆羊肉。
陶应衡在一旁看得两眼发直。
这几日他过得尤为纠结——他自诩是君子,不愿吃猪肉,偏生被林芝做的酸豆角炒肉和肉沫豆腐等菜勾得魂不守舍,每日都在‘吃了后悔’和‘不吃更后悔’里反复横跳,只差与某位麻将仙人那般写下日记:九月一日:酱爆茄子,不错。九月二日:酸豆角炒肉,尚可。九月三日:陶应衡啊,陶应衡,你怎么能如此堕落,身为君子怎能用豕肉!?九月三日晚:肉沫豆腐,好吃。
直到今日看到林芝买了羊肉,陶应衡眼里瞬间燃起光,他终于不用扪心自问,不用做足了心理准备再来吃肉,而是可以大大方方,开开心心地排在第一位吃肉!
肉肉肉肉肉肉肉!
陶应衡激动得排在队伍第一位,垂涎欲滴地瞅着林芝的动作,眼里满是渴望与向往。
与此同时,林芝热锅烧油。
待油温合适,她将腌制好的羊肉片倒入其中,滋滋声刚刚响,她又将切段的大葱也尽数放入其中。
林芝手里的锅铲翻飞,薄厚均匀的羊肉片也随之在油里打着滚,颜色迅速改变,边缘略略卷曲,同时霸道的羊肉香味也随之散开。
排在第一位的陶应衡无疑受到了最大的冲击。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目不转睛地看着林芝的动作。
随着葱白炒得发黄变软,林芝方才放入各种调料,直让每一块肉片都裹上油亮的酱色,方才盛出锅来。
这几日都来帮忙的林森早已候在一旁,把葱爆羊肉与清炒空心菜分入盘里,送到诸人手上。
陶应衡第一个接过,迫不及待地把葱爆羊肉连肉带汁水都盖在米饭上,然后再来上一大口!
瞬间,陶应衡的双眼睁得溜圆:“呜呜!”
软嫩又不失劲道的羊肉带着丰腴的香气,葱段炒得甜丝丝的,和米饭拌在一起别提多美味,让陶应衡恨不得把舌头也吞下去。
好香,太香了!
幸福,太幸福了!
终于可以抛开乱七八糟的思绪,沉浸式品尝美食的陶应衡留下快乐的眼泪。
他吃得整张脸都要埋进碗里,吃了一碗又盛了一碗,直到吃了三碗,肚子撑得不行,他方才露出满意之色,恋恋不舍地放下碗筷,瘫在椅子上直哼哼。
旁边的吕三和鲁大头等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各个吃得一本满足,不免扼腕道:“还有半日便要到汴京了,也不知道下回想要吃到林小娘子的手艺,得是什么时候。”
众人深以为然,即便林芝一家打算开铺子,
想来也要个把月份,加上诸人乃是大理寺官吏,时常在外奔波,算下来恐怕得两三月后才能再吃上了。
林芝听到几人对话,笑着抹了抹手,走上前来:“上回不是说好了?待咱们家屋子铺子筹备好,定然请大家来坐一坐。”
“我还怕你们不乐意呢。”
“怎么会!”吕三和鲁大头几人齐齐叫屈,把胸膛拍得梆梆作响。他们瞧了一眼陶应衡:“我们几个肯定会来的!”
“我还想带我家妻儿来呢!”
“放心放心,某人不去,咱们肯定会去。”
坐在一旁的陶应衡顿时挂不住脸,急得直跳脚:“我又没说不去——”
几人叽叽喳喳笑作一团,引得旁边另一支休整的队伍侧目不已。那车队几名汉子围坐在一起,手里拿着笼饼,用街边买的杂碎配着,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
他们注意到林芝等人已经很久了,主要是这周遭车队多是旁边摊贩那买两笼饼,或是买两馒头将就,讲究一些的便炖碗清汤。
唯独林芝他们一行人,炒菜炒得那叫一个香。这里又没有遮蔽物,刚刚吹的还是顺风,那浓烈馥郁的香味劈头盖脸地朝他们冲来,直把一行人都迷晕了头。
“亮哥,咱们要不去问问?”
“算了,素不相逢的。”被称为亮哥的黑瘦汉子摇摇头,他瞥了一眼林芝等人,说道:“忍忍吧,待咱们回到汴京,亮哥我便请你们去搓一顿!”
其余汉子眼前一亮,七嘴八舌问道:“亮哥,您打算请我们去哪里吃饭?”
“你们猜猜?”
“莫非是……去矾楼?”有人兴奋道。
“……你想要我死就直说。”亮哥闻言,嘴角轻轻抽搐。
汴京城的矾楼是什么地儿,且不说二楼三楼的包厢费用,即便是在大堂用饭,一道炒饭便要200文起,一道蔬菜要300文起,一道荤菜要五百文起,价格令人望而生畏。
亮哥都不用算,便知道若是自己请自家车队这帮豺狼虎豹进去搓一顿,怕得花上好几贯……不,说不得得十几贯钱!
他疯了才同意!
汉子没好气地瞥了他们一眼,说道:“去留荣饭馆。”
“哎……又是留荣饭馆。”
“我都吃腻了哎。”有汉子嘟嘟嚷嚷,意图让亮哥改变主意。
“谁让他们家价格实惠嘛,咱们亮哥可是会过日子的人。”
“实惠归实惠,可味道真不咋样。”先前那汉子抱怨一句,而后眼前一亮:“我记得福荣庄就在那条街上吧?不如咱们去吃他们家,他们家的味道更好。”
“对哦?”
“哎算了算了,别去那家。”说话那人看了一眼亮哥神色,“亮哥早些年也是去那家的,后来才改了去留荣饭馆。”
这人话说出口,登时引来好奇的视线。他得了亮哥允许,方才继续说道这桩事来,里面涉及师徒反目、赘婿夺权、驱逐出门乃至意外身亡等一系列勾人好奇心的词汇。
一时间,别说闲聊的一帮人说得起劲,就是林芝等人也渐渐止住话语,竖耳听得专注。
“吕三……吕三!”
“衡哥儿?衡哥儿!”
直到一巴掌重重落在他的肩膀上,才把陶应衡的心思从八卦上扯了回来。
他惊得跳起来,只觉自己的心脏都要从胸口蹦出去:“哥!砚哥!你们两个吓我一跳!”
“怎还是我的错?还不是你们几个直勾勾盯着人那边,我喊你们好几声你都没应。”陶应策无辜得很,他见诸人吃饱喝足便准备启程出发,哪晓得转头便看到一群人挤在一块,不知道在做什么。
沈砚则瞥了一眼隔壁车队,眼神里带着审视:“莫非……他们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还未等沈砚说完话,林芝便竖起手指嘘了一声,他们正听到关键部分呢!
沈砚神色微凝,愈发觉得隔壁车队的谈话不简单。他屏息望去,只见一名汉子正得唾沫横飞:“……自福荣庄老两口没了以后,那入赘的女婿不但将家里人接了过来,而且对娘子又打又骂,不复昔日忠厚模样。”
“那娘子起初念着孩子一直忍耐,直到发现他家来的表妹实则是他早娶的妻子,甚至还有有一双儿女,方才闹上官府说要和离。”
“好不要脸的东西!”陶应衡听到这里,气得大怒,竟是忘了自己几个是在偷听,脱口骂出声来。
“可不是嘛!”那名汉子接了话,全然没察觉声音来处不对,“更可气的还在后头!谁都没想到节骨眼上,荣娘子竟是出了意外一命呜呼!”
骤然间,全场皆是叹息声。
亮哥接话道:“那混账东西不到三月就续弦,屋里还抬了养娘,而后更是把那俩孩子当仆婢使唤。”
“还是荣娘子的师兄弟看不下去,闹到官府里,眼瞅着事儿闹得大了,铺里的生意日渐差了,那人才假惺惺地分了两间破门面给那俩孩子,美其名曰是分了家,实则就是让他们自生自灭。”
“那地儿,便是留荣饭馆。”
“居然还有这般的事儿……”好些人都是头回知道,不免叹息。
“我当年初到汴京无处落脚,银钱又被人偷了,又冷又饿,险些冻死街头,是荣老板给了我一碗索饼,方才让我有活下去的勇气。”
亮哥说到这里,声音发涩:“真是……没曾想应了那句老话,真是好人不长寿呐。”
听着这般悲哀的结局,在场诸人面上皆是愤色。刚刚那几名汉子也改了口:“咱们还是去留荣饭馆,好歹支持支持二个孩子。”
“好久没吃他们家的炉焙鸡,我还怪想念的。”另一人点点头,接下话来。
“他们家也就这道菜……”
“留荣饭馆?你们说的是大理寺后街的那家吗?”
“对啊,就是那家……”这人下意识应道,而后便觉得耳畔响起的声音甚是陌生。他登时后背发凉,警惕地回头看去,见陶应策几人好奇模样,惊得一跃而起:“你们是谁啊!?”
亮哥等人闻声,立刻抄起家伙,警惕的望去。
陶应策见状,赶忙拱了拱手:“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刚刚听见你们的谈话,一时入了神。”
亮哥几人打量着他们,只觉得有些眼熟。很快便有人发现他们的来路,惊喜道:“你们就是隔壁那家……”
“做菜特别香的!”旁边汉子惊道。
“这位小哥,你们刚刚吃的是什么?怎这么香?”
“就是普通的炒羊肉片。”
“这味儿哪里普通了?”那名汉子连连摇头,想起刚刚的味道还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刚刚我们还想问你们买些呢……”
“喂,阿勇。”亮哥瞪了一眼那口无遮拦的家伙,抱歉道:“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林芝闻言,摆了摆手:“今天我做的多了,还剩下两三人份的量,不嫌弃的话就拿去尝一尝。”
“这……”亮哥略显迟疑。
“就当是我们听了这会儿时间八卦的赔礼。”林芝笑道。
“没错。”陶应策点点头,目光落在勇哥身上:“若是方便的话,能否再与我说说这荣家案子里的细节?”
亮哥愣了愣:“……没问题。”
林芝把剩余的葱烧羊肉拿来,送到被唤作阿刚的汉子手里,自己继续听着亮哥述说其中故事。
比起对八卦更有兴趣的几人,阿刚等人更在乎那一盘子葱烧羊肉。他们嗅着那比刚刚更浓烈的香味,止不住地口齿生津,几乎盘子刚刚放稳,数双筷子便齐齐落在上头,眨眼的功夫便将盘子清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没人要得葱段了。
待亮哥说了一些鲜为人知的细节,便听到身后同伴们的惊呼声:“哇……我还是头回吃到这么好吃的羊肉!”
“那羊肉,嫩得很!”
他
回过身去,便见同伴几人赞不绝口,不免心生好奇。只是看到空荡荡的盘子,又气极反笑:“你们这帮兔崽子,既然知道好吃,也不晓得给我留点!”
喧闹声中,林芝注意到沈砚与陶应策神色凝重。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她悄声询问:“莫非其中真有什么蹊跷?”
沈砚也压低声音:“荣家老两口和荣娘子皆是意外身亡,听起来未免过于巧合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也不能下定论,再多的得我们回汴京以后查阅卷宗,才能确定这两桩事情背后有无联系和疑点。”
如和洲渡口匪徒案那般在几日功夫内成功破案的才是极少数,大多数案件都需要反复推断,仔细勘察,方才能梳理出犯人,并最终破案。
“那你们加油。”林芝为沈砚几人打打气,随即朝着兴奋迎上前的爹娘而去。
“芝姐儿。”
“听说还有小半日的路程,咱们就能抵达汴京了!”宋娇娘得到消息,第一时间来告诉女儿。
第29章
午后的马车里,林芝一家三口支着耳朵听着外面动静,时不时掀起窗帘向外张望。
眼瞅着脚下的官道愈发平坦宽阔,两侧同行的车队愈发增多,几人眼里的期待也愈发高涨。
车队其余人也注意到他们的动作,随着远处汴京城的轮廓渐渐清晰,陶应衡骑马凑到车边,扬声道:“林伯,宋姨,林小娘子,前头就是汴京了!”
林芝听到声音,第一时间掀开车帘,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了一口气:只见长长的队伍宛如搬家的蚂蚁,黑压压的一片尽数朝着一个方向涌动。
所有人的目的地都只有一个,那便是位处道路尽头,宏伟到让人仰止的汴京城。
随着车队缓缓行至城门下,高大宽厚的城墙让人不自觉地张大嘴,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几名差役上前检查公验,哪怕见着队伍里大半是官吏,他们也没有丝毫怠懈,仔细核对后方才放行。
车轮碾过青石板,通道尽头的白光渐消,展露出城内真正的模样。
当马车驶入城中的那一刻,林芝忍不住低呼一声:“哇……”
两侧是鳞次栉比的建筑,彩楼欢门看得人眼花缭乱,铺子里的伙计戴着方顶布巾,穿绛紫色衫子吆喝,林芝觉得自己宛如置身于清明上河图之中,让她的心跳跟着加快,连指尖都有些发烫。
吕三哥驾着马匹走在车队旁,见林芝惊叹的模样,忍不住骄傲地挺了挺胸膛,扬声道:“欢迎来到汴京城!”
得意的气氛没过三息,谢娘子几人的巴掌便落在他的背上,笑骂声此起彼伏:“你这家伙也忒会装了啊!”
“欢迎来到~汴~京~城!我也好想这么说说哦?”还有人学着吕三的口气,挤眉弄眼。
“装什么装?”谢娘子笑骂,“我记得某人当年进城时,流着口水就往酒楼里钻,还被人轰出来了!”
“那都是几年前的老黄历了!”吕三的脸腾地通红,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林芝听着诸人对话,忍俊不禁。
而林森夫妇则无心注意,他们望着周遭繁华的景象,紧紧握住彼此的手,掌心沁出细汗来。
这里就是汴京!
这里便是汴京!
汴京的繁华令他们头晕目眩,心生向往,随之而来的便是沉甸甸的紧迫感,原本因女儿手艺而日渐膨胀的野心都收敛了不少,定下心来观察四周。
但还未等他们了解,沈砚便走上前来说道:“林伯,咱们先送你们去客店。”
不多时,车队便在沈砚推荐的张记客店门口停下。这家客店占了三个门头,两侧还悬挂写有‘包吃包住双人房一百九十九文起’的红色横幅,一行人刚走进去,掌柜便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沈郎,您怎么来之前也不使人来与咱们说一声。”
“我刚刚从外面回来呢。”
“原来如此,后面的人——”掌柜瞧了瞧一车队的人,“莫非都是要住店的?”
“不是不是,住店的是这三位,也就是林伯一家。”沈砚笑道,“他们一问哪家客店好,这不,我立刻介绍了你们家。”
对于生意人来说,这话最是动听不过。掌柜乐得合不拢嘴,大手一挥直接给林芝一家打了折,原本两百九十九文的家庭间最后只要了两百四十文一日。
吕三几人见林芝一家定下房间,便帮忙将行李卸下来,送进屋里面,而林森也把交子送到沈砚手里:“沈郎,这一路上麻烦你们了。”
“林伯,咱们说好是四十五贯。”
“这五贯你拿着,回头替我请大家喝个茶。”林森笑了笑,“等我们住处安顿好了,再请你们到家里用饭。”
沈砚略一推辞便接了,紧接着吕三凑上前来:“林伯!你们先在客店里好好歇息歇息,再到附近逛逛,想想想要哪样的宅子门面。待我后头轮休,就带你们去寻牙人看房。”
而谢娘子则塞给宋娇娘一张纸,笑道:“这是我家地址,空了您带芝姐儿过来坐坐。”
更有几名汉子凑过来,对着林芝依依不舍:“芝姐儿,您家开店了一定要跟咱们说一声啊!”
林芝一家立在门口,目送车队消失在街角,方才转身上楼。
客店的家庭间为两室一厅,窗户朝南,正好在正门的上面。林芝推开窗户,便能眺望远处的各种高大建筑,隐约听到渺渺歌声。
“这地儿闹里取静,真是不错。”林森夫妇也凑上前来看了一会,方才回转身收拾起行李。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宋娇娘挪开行李,便是惊呼一声,随即提出两只大铁锅:“你瞧瞧这帮人……怎还铁锅留下了?”
时下的铁器可不便宜,这般一口做工精良的铁锅足足要三五贯钱,常有人用砸锅卖铁来形容倾尽家产。
林芝也是无奈:“还不止呢。”
她从行李里翻出不少厨具和香料,这些东西价值不菲,加起来也值好几贯钱了。
林森哭笑不得,连连摇头:“我还以为我多给了五贯已是周道,搞半天……嗐,这帮人啊!真是不能有一点点的松懈!”
一家三口又是无奈,又是感恩,愈发决定待铺子开成以后定要请他们多来用饭,也好表表心意。
等行李整理妥当,林森又往窗户外看了一眼,方才开口:“今日咱们好好歇一歇,明日开始咱们去市面瞧瞧?”
宋娇娘点点头,取出放在包袱里的交子。她清点一番,把家里现有的银钱告诉父女俩:“咱们如今总共有五百余贯。”
宋娇娘先将其中两百贯推到林芝手边:“这钱是你靠方子赚来的,就由你自己保管。”
林芝当然不肯:“娘,往后家里要买房子,要开铺子,这笔钱肯定要留在家里用的。”
“那不一样。”宋娇娘摇摇头,“你自己心里有主意,万一临时要用钱甚的,也能自己打定主意。”
“家里还有三百贯,足够了。”林森接下话来,笑道:“咱们一开始,不就想好要靠这三百贯落脚的,这两百贯你藏着,真有用处再拿出来。”
林芝听罢,便不再推拒。
宋娇娘见状,接着分配家里的资产。她把剩下的钱分成两部分,其中一百贯准备压箱底,不到关键时刻不能动用。
“另外还有两百贯,便拿来租住房屋和铺面,购置生活用具,往后的进出货……”
宋娇娘说罢银钱的安排,再说起置办铺面的事儿:“明日咱们先去街上逛逛,顺带问问商铺的价格。”
“咱们不是说好要等吕三哥带我们寻牙人的?”林森赶忙提醒道,生怕娘子过于激动,忘了这回事儿。
“咱们又不是立马定下。”宋娇娘笑道,“人吕小郎也说了,教咱们先去周遭逛逛,打听打听,确定自己想要的地儿和门面模样,而后再请牙人带咱们去看房。”
顿了顿,宋娇娘又道:“吕小郎是好心,咱们也得有个事先准备,免得到时候既不晓得铺子的地段如何,价格如何,也不晓得周遭客源乃至邻里情况,毛毛糙糙
地定下,而后发现有问题,不但浪费银钱,而且还损了彼此之间的关系。”
父女两人听着,只觉得宋娇娘说的有情有理。故而一家三口当即拍案,次日清晨用了早食,便出门打探消息去了。
他们所在的街道比邻闹市,整条街道上皆是大大小小的客店,从足有三层高,面阔五间的高档客店,再到张记客店这般的中等规模,还有两家铺子独占一间门面,住店还要去二楼的小客店,只看得三人眼花缭乱。
走了两步,林森便忍不住惊叹:“那边双人间只要一百五十文?”
“我还看到只要九十九文的。”宋娇娘咋舌,“咱们在和州渡口住的客店,都要两百文一晚。”
还不包括早食和正餐,若是全部都要,那三人间便要三百八十文一晚,算下来竟是比汴京更贵。
“这是在打价格战啊。”林森蹙起眉梢,不免叹道。
随着一家三口顺着街道往热闹繁华的区域而去,他们看见的东西也渐渐印证了林森的猜测。
林芝也算见识了古代版内卷,除去这条挤满了大大小小客店的巷子,旁边的街道也没好到哪里去,绸缎庄子隔壁连隔壁便是七八家,胭脂铺五家,就连卖冷淘的铺子都是正面对正面,愣是一条街上有四家。
客店放低价格,别的行当亦是如此,林芝和宋娇娘抬眸看了一眼街边脚店内挂着的价格牌,齐齐抽了一口凉气。
三人走出两步,宋娇娘便忍不住凑上前:“芝姐儿看到没?刚刚那家店卖的一道小炒羊肉,竟然只要三十八文!”
要知道在太平州那,最普通的羊肉菜也要一百五十八文!
虽说汴京繁忙,故而这里物资充盈,羊肉价格也比别处便宜得多,但三十八文着实也太低了!
“这价格,还能赚几个钱?这不就是亏本卖吆喝吗?”宋娇娘暗暗盘算了一下,即便用的不是羊腿肉,而是差些的羊身肉,卖出去也基本没几个赚头了。
林芝想了想:“莫非是想弄几道便宜实惠的菜引流?就是好让更多人进去买菜,单独一样要亏本,多卖一点便有的赚了。”
“天晓得!还不晓得租赁铺子得多少钱?要是价格不便宜的话,恐怕一年到头赚得的钱扣除房租与其余费用,便寥寥无几,纯纯是在给房东打工……”
宋娇娘念念叨叨,满腹担忧,尤其看着周遭形形色色,价廉物美的吃食,因女儿手艺升起的自信跌了大半,甚至生出几分怀疑:自家真能在这里站稳跟脚吗?
“先去打听打听。”林森闻言,抬眸往前望去,前方正巧有处地段不错的空置铺子正在挂牌出售。
他上前道了一身好,问了一声,随即被对方的报价吓了一跳:“啥?一千两百贯!?”
第30章
别说林森,林芝和宋娇娘都惊得直咋舌。先前他们打听时,汴京城住宅月租不过三五贯,年租撑死六十贯,一家人原以为两百贯足够购置铺面、住宅和陈设,哪料到跟前的三间门面,竟是要价一千两百贯。
“大哥是刚来汴京吧?”守铺的汉子笑道,“咱们这里可是汴京!我和您说,要不是我家郎主手上紧张,方才出这个价,放在平日里还得再加上两三百贯。”
“一千两百贯……不算贵?”林森倒吸了一口凉气,想起昨日他还拍着胸脯说两百贯绰绰有余,此刻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
“租也行啊,年租八十贯,三年起付,一次性付清。”汉子补充道。
两百四十贯的租金,再加上装潢、厨具还有进货,自家那点积蓄眨眼就空了。
林森稍稍算了算,便觉得牙齿酸痛得厉害。对方看出林森窘迫,并不在意,还与林森道:“您若是不信就在旁边看看?我家昨日方才挂出价格,今日便让我守在这里,就是觉得不用多少时间便能卖出去。”
还未等林森开口说话,就见几名牙人领着客户接踵而至。不过两盏茶功夫,一对年轻夫妇便付了一百贯定金,直接把铺子定下了。
林芝看得咋舌不已,她走到旁边的饮子摊前,买了一盏荔枝甜水,而后借机询问道:“姐姐,这边的铺子都这么贵吗?”
虽说她上回轻松从冯娘子手中赚得两百贯,但要凭借做生意赚回来,林芝也难已想象自己要花费多少时间才能买得起这般价格的铺子。
“是啊,这房子的确卖的便宜。”饮子摊摊主闻言,点了点头。
她手执斗杓,舀出荔枝膏,再将冰镇过的冰水舀入其中,双手送到林芝面前,叹道:“就前头那间比这还小呢,足足卖了一千八百贯。”
“嘶——”林芝抽了一口气。
“您家里是刚来汴京的?想要在汴京落脚可不是容易事。”
饮子摊摊主瞅了林芝一眼,好心劝道:“你回头可以与你爹你娘说说,与其花光积蓄,又如那两人那般借了一大笔债在这里买铺子,不如像我这样租个摊子,像是我这里地段好,又搭了茅棚能够遮雨的,每月最多也就三贯钱。”
林芝点点头,喝了一口荔枝糖水,又想到摊主说的借钱,问上两句才知道原来如今寺庙房牙当铺乃至官家等有提供借贷,利息也很低廉,一般多是四分利,最多不过六分,故而这边很多商户都是借钱购置铺子的。
林芝心里有数以后,与摊主道了谢,回头便把话带给爹娘。
林森见着那铺子卖出速度,心已是凉了大半,再听见女儿的话,连连摇头:“借贷赊钱,都是要以田宅或金银之物做抵押,又或是寻担保人签字的。咱们一家既无资产,又无熟人,这条路子还是不用想了。”
“对对对。”宋娇娘生怕女儿被忽悠,赶忙说道:“这事儿不适合咱们,咱们还是得脚踏实地才对,这个不行就算了,咱们再去寻别的。”
接连两日,一家三口把州桥夜市周遭转了一个遍,符合‘前店后住’条件的铺子要么太贵,要么位置太差,直到吕三带着娘子齐氏来寻林芝一家,他们也未寻到合适的铺面。
夫妇二人领着他们去了一家牙行,寻到一位姓范的牙人。
这位范牙人果然颇有门路,听得三人的要求便翻出数套符合要求的铺面,其中有两套还是林芝一家曾去看过的,报价还比对方出的低了五十贯。
可即便如此,这些单子上的房产总价也多在五百贯以上,林芝三人瞧着单子,心一点点往下沉。
范牙人仔细看着三人神色,知道他们怕是刚到汴京,囊中羞涩,随即笑道:“若是三位不急的话,也可以选择买地,或是租房亦可。”
汴京城内有不少空地,又或是荒废的宅子可以购买,这些荒地价格低廉,不过需要花费几个月的时间修建房屋。
“不妥。”林芝摇摇头,即便客店价廉物美,也架不住几日下来已开始腻味重复的吃食。况且自建房屋,劳心劳力,少说半年都无心工作,坐吃山空可不是办法。
范牙人见状,便挑出剩余几份价格相对低廉,又或是对方出租售卖均可的房产,领着四人前去查看。
第一间:门面开阔,但没有后院和水井,能当住家的两间房屋光线被周遭房屋遮蔽,显得格外逼仄,瞧着与他们在席府的住处也差不多了。
不等林芝表态,林森夫妇便连连摇头。
紧接着是第二间、第三间……
眼瞅着牙人手上适合的书契越来越少,林芝三人的心也直往下落。
正当三人蹙眉思考,要不要减少自家要求的时候,便听到吕三的惊呼声:“咦?怎到这里来了?”
林芝抬眸望去,映入眼帘的竟是大理寺三字。他们不知不觉来到了大理寺所处的街道,这里青石板干净清爽,沿街店铺门面开阔整齐,从杂货店到饮子铺,再到布庄饭馆一应俱全,尤其是正中间的那间店铺更是客来客往,非常热闹。
林芝瞥了一眼,发现门匾上赫然写着‘福荣庄’。
宋娇娘也注意到,顿时倒吸一
口凉气。她四下张望,很快抬手拍了拍林芝:“你看那边!”
林芝顺着娘亲所指的方向望去,一眼便看到了在一堆鲜亮招幌中最陈旧的那个招幌,上书四个大字:留荣饭馆。
那日亮哥说的事儿,在林芝脑海里闪现出来。更让一家三口惊讶的是范牙人竟是领着他们一路走进留荣饭馆,俨然这也是今日的目标之一。
吕三刚抬步走进门,便忍不住扬声询问:“荣小娘,荣小娘,你们要把铺子出……咦?沈郎?”
林芝听到熟悉的称呼,抬眸看去,只见屋里立在四人,里头竟然有个熟脸孔——沈砚。
“沈郎?你也在?”林芝诧异。
“林小娘子?还有吕三、林伯……你们是来看房的?”沈砚也意外,顺势给几人解释身边的女子:“这位便是铺子的主人,荣小娘。”
“荣小娘,您要搬走?”
“是……”荣小娘穿着一身灰褐色的袍子,皮肤微黄,个头矮小,听到沈砚的询问声,肩膀也随之瑟缩一下,声音更是细得像是蚊子哼:“是的,我是,我是打算出售铺子……”
“出售?不打算出租了吗?”
“嗯……”荣小娘又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回到着范牙人的问话:“我想还是出售更好些……”
林芝扫视一圈店铺的情况,便理解荣小娘打算将铺子售卖掉的原因:留荣饭馆的生意太差了。
明明正值晚食时间,旁边做餐食的铺子即便不及福荣庄生意好,也是人进人出,喧闹非常,可留荣饭馆里竟是连个进来问的人都没。
林芝没细听几人对话,而是征得荣小娘同意后,仔细打量起周遭来。
眼前的铺子面阔一间,进深两间……不,是三间。
除去外面这一块摆了几张破旧的桌椅外,往里走几步便砌了一堵墙,将前面的铺子和后面的灶房隔开。
顺着灶房旁的窄小甬道走上几步,林芝的眼前便豁然开朗。
没曾想这屋子其貌不扬,后头却是别有一番天地。甬道外连接着一间小院,内有三间砖瓦房,院里还有一口水井与一块彻底荒废的田地。
后面的围墙高耸,林芝回头问了问得知后面便是大理寺官吏的住处,想来安全上没有问题。
林芝心下满意,便打算问问价格。她还未开口,就见宋娇娘正拉着齐娘子嘀嘀咕咕,她凑过去听了一耳朵,才知道荣小娘急着出售铺子,是因为其已定下亲事,想把铺子出让以后,带弟弟去夫家那边生活。
“既是出嫁,留着每年得一笔收入也不错,为何一定要卖了?”林芝纳闷。
“人荣小娘想带弟弟一道去,这不手里没积蓄,便想把铺子卖了,换成银钱充作嫁妆与她弟弟的生活费,往后也不用仰仗夫家人。”
林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半响才悄声道:“我瞧那荣小娘不像是胆大的,还不如出租出去,年年得一笔租金好。”
说句不中听的,钱捏在手里,若是被夫家人花言巧语骗去,岂不是日子更难过。
宋娇娘也听出女儿话中意思,犹豫道:“不至于吧?我刚刚听荣小娘说她未来夫婿是个读书人,还曾救过她,想来应当是个不错的。”
林芝闻言,并不言语。她与荣小娘素不相识,总不能跑人家跟前碎碎念。再者她要是那般做,别说是得人好,人背地里怕是要嫌她说话不吉利,见不得人好呢。
倒是齐娘子觉得林芝说的有几分道理,她与荣小娘见过几面,便上前劝说荣小娘不要出售铺子,不愿自己做生意便出租个三五年,拿着租赁钱当嫁妆,往后每年收租,租赁费恰好能拿来供弟弟读书,亦或是补贴家用。
荣小娘显然是个耳根子软的,明明刚刚还肯定要出售,现在又满脸犹豫,说要回去再想一想。
林芝瞧着她的反应,说是想一想,倒不如说她拿捏不定心思,想要寻人商量一番。
林芝没放在心上,眼角余光恰好瞥到面色沉郁的沈砚。
她眼底闪过一丝好奇,压低声音询问道:“沈郎,莫非是亮大哥说的事情属实?”
沈砚朝她点点头:“的确有些蹊跷,我这回来便是为了这两件事。”
原来沈砚与陶应策回到大理寺后,便想寻觅荣家老人与荣娘子的案件查看对比一番。
哪知道明明三人皆是意外离世,但官府方面竟是没有任何人报案,更没有官吏前去查实核验的记录。
在《重详定刑统》之中有言道:‘凡有杀伤人处,如都保不曾申官,州县不差官检覆及家属受财私和,许诸邑人告首。’,既但凡有杀伤、非正常死亡又或是死前无近亲在旁等情况,都必须差官检验,若是邻里家属隐瞒这事,更是要收到法律究治。[*1]
况且荣家还就在大理寺旁,甚至荣小娘死前还刚刚诉讼案件,联系官府根本便是眨眼的事儿。
沈砚和陶应策觉得其中问题良多,可因三人已入土为安,所以只能来寻觅其子女,看看她们愿不愿意开棺验尸。
林芝抬眸看了看,说道:“看你们的脸色,结果怕是不太好?”
沈砚点了点头,整个事情离奇就离奇不但没有官吏检验记录,甚至寻不到报官记录,而且荣小娘与荣小郎竟是异口同声表示娘亲与外祖父母都是正常离世,反而是亮哥这般的外人表示荣小娘与其父母是意外身亡。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