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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

作者:赵中语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第 71 章


    开年过后, 宋长晏的病一日日好了起来,跟着在后院干一些下人的活,章盈也没再去过他所在的庭院。


    两人身份悬殊, 她不来,宋长晏也无从与她相见, 这状似刻意的疏远让他暂且搁下了离开的念头。


    宋长晏进府的身份不堪, 除夕那夜又险些伤了夫人, 因此府中其余人对他颇有些看不惯。只因主子吩咐过,所以即便不喜,众人明面上都收敛着, 唯有阿贵偶尔会嘲弄他几句。


    “我说你成日盯着前院的方向做什么?在这易府, 最要紧的是本分做事, 旁的心思收起来,省的污了主子的名声!”


    宋长晏收回目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反问道:“旁的什么心思?”


    阿贵一噎, 不屑道:“做人应自食其力,更何况是男子, 你出卖色相, 可还有廉耻之心?”


    宋长晏耐心地听他说完,开口道:“你这话岂不是也骂了你家夫人, 若非为了色相, 她又为何将我买来?”


    “你!”他这副坦然从容的神态,更是让阿贵动怒, “夫人心善, 不过是见你可怜,才从袁夫人手中要了你来, 你少拿自己当回事!”


    “既是如此,你为何这般气恼?”宋长晏语气不疾不徐道,挑眉看着他,“还是你也藏了什么心思?”


    他有意点火,阿贵是个直性子,连带着除夕被打的那一下,怒上心头,挥拳作势便要打他。


    宋长晏不躲不避,迎着他愤怒的眼神,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他面前,“只可惜,你家夫人她并非是可怜我,她将我要来,是···喜欢我。”


    阿贵拳打了出去。


    ***


    傍晚章盈刚一回府,赵管事便前来。


    赵管事做事细心谨慎,府中的小事也不会来劳烦章盈,想来也是什么要紧之事了。章盈问道:“是府里发生了什么?”


    赵管事道:“都是小的管教下人不力,今日后院有两人打了起来,还请夫人处置。”


    章盈无怪罪之意,“年关忙碌,难免会起争执,你看着办就行了。”


    赵管事面露为难,“原本也是小事,不必夫人做主,只是其中一人是袁夫人送来的时安,我也不好轻易发落了。”


    时安?是宋长晏在府里的名字。章盈眉心一皱,宋长晏为人素来稳重,怎么都不像是会与人争执之人。可联想到他近来的遭遇,她又觉得情有可原。


    天之骄子骤陷泥潭,涵养便成了最无用的束缚。


    她没出声,赵管事又问:“夫人可要见见?”


    章盈摇头,“伤得怎样?”


    “阿贵倒是无妨,那时安伤得有些重。”


    “伤的是他?”章盈惊讶不已,旋即她又恢复了平静。他身上还残有迷药,伤也未曾大好,体力大减也属常情。“你给他一些药,叮嘱他们,以后府里不许发生这样的事了。”


    赵管事领命,将下人们训了一通,最后将药放到了宋长晏屋里。


    他走后,宋长晏把玩着药瓶,唇边微微露出一个笑。


    ***


    元宵当夜,章盈是在袁府用的晚膳。桌上俞婉劝了她两杯酒,等回府时,她已有了几分醉意。


    寒风拂面,吹得章盈稍为清醒,她抬头看了一眼皎洁的圆月,带着碧桃去花园中散步。院中冬梅正盛,她却没欣赏的兴致,神情恹恹地坐到亭中,靠在石柱上出神。


    碧桃知道她这是想夫人了,在一旁陪她闲聊:“娘子你难不难受?要不要先回房歇歇?这外面冷,当心冻着了。”


    章盈微微摇了摇头,“屋里也是冷冰冰的,不如在这,还有月色作陪。”


    碧桃不再相劝,坐在她身旁替她掖了掖披风,嘴上絮絮叨叨:“袁夫人也真是的,明知娘子酒量不佳,还要让你喝。”


    酒意上头,发烫的脸颊贴近冰凉的亭柱,倒有些惬意。章盈思绪逐渐涣散,悠悠道:“她也是兴起,倒也不是真要我喝多少。”


    “这倒也是,袁夫人对娘子倒是极好的,知道咱们在越州无亲无故,逢年过节都叫上你。她还说下次···”


    碧桃还说了些什么章盈已经听不清了,她只觉眼皮越来越沉,眼前似有无数的画面闪过,最后所有的一切归于平静。


    碧桃自顾自地说了半晌,身旁却悄无声息,她提了声调唤道:“娘子?”


    依然毫无回应。


    碧桃起身,低下头一看,章盈已然睡着了。


    这样冷的天,在这睡上一会儿也容易着凉,碧桃叹了一口气,晃了晃她的肩,继续叫她:“娘子,先醒醒,回房再睡。”


    睡梦中的人无意识地躲了躲,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这是真的醉了。


    碧桃犯难地看了看寝屋的方向,还得走上好一段距离,凭她一人怎么也不能将娘子带回去。在她将要叫人时,亭外突然走来一人。


    碧桃惊呼出声,只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


    “是我。”


    辨别出是谁,碧桃不情不愿道:“大殿下。”


    空气中隐隐飘散着酒味,宋长晏走近,垂眼看着章盈,“她喝醉了。”


    “是,我这就叫人来扶娘子回去,殿下请回去歇息吧。”


    宋长晏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他伸出手拢了拢章盈的披风,而后弯身轻手把她抱起,“你在前面带路。”


    “殿下···”


    碧桃还欲再说些什么,被一个凌厉的眼神挡了回去。


    她胆子小,无论如何他也是皇子,那份畏惧是打心底里的。罢了,权当是为了少让娘子受冻。


    宽慰自己一番,碧桃快步走在前面。


    好在府里的下人多在屋里过节,一路没遇到旁人。进了寝屋,宋长晏将人放在床上,转眼对碧桃道:“你去煮碗醒酒汤来,不然她明早醒了难受。”


    他端坐在床边,威仪十足,碧桃抗拒无法,照他的话去做了。


    屋门合上,宋长晏才回过头,仔细地凝视着她。


    从衢州一别到现在,已快过去半载,她的眉眼五官,无不与他梦境中的重合。


    宋长晏目光变得柔和起来,抬手碰了碰她的脸。


    她一直不露面,除夕之夜听到那一声时,他便心存疑窦,后来听下人说她是几月前才搬来的越州,更为怀疑。直到他故意受伤,看到送来的药,才坐实了心底的猜测。


    屋里点着炭火,章盈身上厚重的衣物便显得累赘,宋长晏给她解开披风,起身去拧了?帕回到床边。


    湿巾还未碰到脸,章盈就忽地睁开了眼。


    她一双湿漉漉的杏眸瞧着眼前的人,许久,才如醉初醒般蓦地坐起,紧抿着唇满是戒备。


    她怎么会在床上?宋长晏又为何在她房里?他已经知道是她了?


    宋长晏眉眼含笑,一错不错地望着她,“头晕不晕?要不要喝水?”


    章盈攥紧了被褥,“你为何在这儿?碧桃呢?”


    “不是你将我买来的么?”宋长晏面容无辜地看着她,身体微微前倾,“我一定好好伺候夫人。”


    “我···”章盈哑然,一把推开他,“你先出去!”


    宋长晏冁然一笑,“夫人醉酒,我若这时离去,未免太不尽责。”


    章盈听他这些胡言乱语,顿时又急又气,顺着他的话道:“你既然知道你的身份,就别做这种以下犯上的事。”


    既与她相见了,宋长晏也不急于一时,语调温和道:“那我便先回去了,若哪日夫人想起了我,再来我屋中相聚,我定然温顺听话,绝不反抗。”


    第72章  第 72 章


    翌日, 章盈起床太晚,碧桃都已出了一趟门,回来时脸色匆忙。


    她反手关上门, 压着嗓音道:“娘子,不好了。”


    章盈闻言眉心一跳, “出什么事了?”


    “我本来想趁早去买西街的云片糕, 谁知听见街上有人说, 上京那头来了人。”


    章盈瞬时清醒,“可打听到是来做什么的?”


    碧桃摇摇头,“这不清楚。”旋即, 她脸色一变, “不会是老爷派来找你回去的吧?”


    章盈道:“父亲哪里还会那么在意我, 多半是来找宋长晏的。”


    思及此,昨夜那人的胡话便在耳边一直绕,她脸色不禁难看了几分, “这些时日行事小心些吧, 别走漏了风声。”


    “是。”碧桃点头应允,忽地想到一事, 从外间拿来一封请帖, “还有一事,这是钱家人送来的。”


    米铺的生意蒸蒸日上, 章盈与钱家的关系也不似最初那般剑拔弩张, 钱傲虽然狂妄,可该有的表面功夫半点不含糊。一大早, 就往易府送来了请帖。


    章盈一晚上没睡好, 眼下顶着乌青,本就因宿醉不适, 听到是钱家的请帖更是头疼。


    “钱家老夫人八十大寿,特意在清云山庄设宴,邀了城中好几位地位显赫的人去,就连袁夫人都收到了请帖。”碧桃将事情大致说完,问章盈的意思:“娘子,这钱家一贯不是什么好人,咱们还去不去?”


    清云山庄在城外几十里的清云山上,那儿山色怡人,冬景更是一绝,俞婉就曾提过几次要带章盈去瞧瞧,谁知倒是被钱傲抢了先。


    章盈沉思少时,神色凝重道:“去年下半年开始,官府便四处征兵,加重赋税,一入冬,到处的粮价都涨了几倍。这越州城,因我和婉娘压着,价钱还算公允。”


    她无可奈何道:“钱傲本就不满了,这次寿宴若再不去,定会借此找事,恐怕不愿也得去了。”


    碧桃不悦道:“这姓钱的奸商不知在百姓身上赚了多少不义之财了,米铺一事,更是处处给娘子难堪,就由着他这么张狂吗?”


    章盈看着描金红帖上端正的寿字,轻声道:“他也张狂不了多久了,刘大人有心想要扳倒他,只不过是碍于他在越州扎根多年,难以下手罢了。算了,去收拾行李吧,午后启程。”


    路途遥远,在那至少要住上两日。


    “是。”碧桃应下,而后又问她:“娘子,既要在外待几日,可要多带些人手,以备不测?”


    这丫头倒是机灵了许多,做事也周全了。章盈思量片刻,道:“挑几个身手好的跟着去···”顿了顿,她接着道:“让他也一同去吧。”


    如果上京那些人真是因他而来,他留在府里反而危险。


    ***


    银霜满地,玉树琼枝,到了青云山庄后,天上又飘起了絮大的雪。


    章盈踏下马车,不经意脚下一滑,正要摔倒时,身侧伸出一只手稳稳扶住了她。


    “夫人当心。”宋长晏语气端敬,微低着头,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倒真像个安守本分的小厮。


    章盈听到他这声“夫人”,难免想到昨晚。他这哪是恭敬,分明是在调侃她。


    她不自在地松开他的手,正色道:“下去吧,将东西搬进去。”


    她目不斜视地进了院,俞婉已在里面等候。


    见她来,俞婉走近与她并行,“怎么这时候才到,雪下大了,我还担心你天黑前赶不到呢。”


    言语间,她瞥了一眼外面,抿唇笑道:“看来那小子的确得你喜爱,连出门都舍不得撇下。”


    章盈耳垂发红,装作没听到她后头这话,“家里收拾东西耽搁了些时间,姐姐用过晚膳了吗?”


    俞婉却不放过她,继续道:“你别打岔,快给姐姐说说,他功夫怎么样?”


    章盈被她这等放浪形骸之语问得发愣,红着脸装傻,“什,什么功夫?”


    “当然是床上功夫啊。”俞婉凑到她耳边,犹如惋惜道:“我瞧他手长脚长,模样又俊朗,越想越有些后悔了。”


    章盈知她是在说笑,忙道:“钱掌柜还等着呢,我们快些走吧。”


    寿宴在明日,今晚吃的是便饭。不过对于钱家这样的门户来讲,即使是顿便饭,也不乏珍肴异馔。


    章盈看着满桌的酒菜,心里明白这顿饭吃得恐怕没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吃到一半,钱掌柜便提起了上月米铺的盈利状况,话里话外无非是想要调高粮价。


    章盈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从农户手中收购的价格虽然涨了两成,可水路上却省了一半的成本,算下来,也不会亏折。”


    钱傲放下碗筷,“易夫人此言差矣,若是钱家一家,倒有盈余,如今三家分这笔钱,均摊下来,又还剩多少?若不涨价,这生意也怕做不下去了。”


    章盈不肯让步,俞婉也保持中立,钱傲心中憋气,这顿饭自然吃得不欢而散。


    俞婉送了章盈回她所住的院子,临走前,恳切对她道:“钱傲这人心胸狭窄,唯利是图,你近来留心些,身边多几个人守着。”


    章盈谢过,一回身进院,便见宋长晏长身站在墙内。他一袭素色长衫,几乎要与雪景融为一体,那双眼睛明澈异常。


    章盈鼻尖被风吹得微红,因钱傲的缘故,脸色有些不虞,“你在这儿做什么?”


    宋长晏点了点手里的灯笼,“天快黑了,我担心你看不清路,想出去接你。”


    “不必了,你就待在这院子里,尽量少出门。”


    章盈说罢就要越过他往里走。


    宋长晏跟在她身后,边道:“那位袁夫人说的对,这儿危险,盈盈,你让我跟着你,若···”


    这声熟稔的“称呼”像是触及到章盈的逆鳞,她陡然停下脚步,打断他的话:“危险?这一切难道不是你造成的?”


    若不是在宋府他所做的一切,之后又百般阻挠,强行留她在身边,她怎会到如今的地步。


    宋长晏垂眸不语,盯着两人中间忽明忽暗的光晕。他身着单薄的衣衫,竟生出几分可怜的韵致。


    章盈心软,面对他这副模样,再也说不出其余的重话,移开视线道:“一开始是我父亲对不起你,在衢州也是因为你,我才能顺利出城。宋长晏,我不想再去纠缠过去的事,我想好好过我的日子。你顾好自己,等贺将军回来后,就离开吧。”


    自重逢以来,这是她对自己说过最多的话。酸涩的感觉在心口弥漫,宋长晏将灯笼放到她手中,神情落寞道:“今晚我守在门外,你进去早些歇息。”


    第73章  第 73 章


    这时节来往清云山多有不便, 故而受邀的宾客并不算多,到了夜里,山庄里寂然一片。


    屋里的炭火时而发出一两声燃烧的噼啪响, 夹杂着窗外簌簌的下雪声,催着人入睡。章盈在榻上辗转反侧, 依旧毫无睡意, 素手撩开床帘, 问碧桃:“什么时辰了?”


    碧桃:“亥时末了,娘子怎么还没睡?”


    “换了床有些睡不着。”章盈随口说了一句,犹豫顿刻, 又问:“他还在外面吗?”


    碧桃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娘子指的是谁, 点了点头。


    “你让他回去吧,否则若是冻出了病,还要花钱请大夫。”


    碧桃道:“方才我已经说过了, 是大殿下执意要守着您的。”


    章盈看了一眼屋里的火, 翻身向内,闷闷道:“屋里太热了, 你撤一盆火出去。”


    不安稳地睡了一夜, 第二日,便是钱老夫人的寿辰了。


    午膳用过, 钱家的仆从引着众人前往后山腰的观景园赏景。因前往的客人不少, 又大多是女眷,章盈也不便携带护卫, 就让护卫守在园外, 只有碧桃随行。


    直至薄暮冥冥,章盈才带着碧桃准备出园。


    还未走出几步, 身后追上来一个小丫鬟,焦急道:“易夫人留步。”


    章盈回过头,认出她似乎是俞婉身边的丫鬟,“有何事?”


    丫鬟急巴巴地答道:“方才咱们夫人在青松崖边崴了脚,现在连走路都吃力,请易夫人去看看吧。”


    章盈回想起俞婉适才的确是说要留下来多瞧一会儿梅林,所以才没与自己一同下山。她抬头望了逐渐昏暗的天色,开口问她:“去问过园里的管事没有?可有暖轿?”


    丫鬟摇头回道:“问过了,管事说轿子已经全部下山去了。”


    这大冷天,在这山上尤其危险,章盈随即对碧桃道:“碧桃,你去门口让一名下山去抬座暖轿来,我先去看看婉娘。”


    “那娘子小心,我待会儿就来寻你。”碧桃应下后飞快地往外去。


    章盈跟着丫鬟折返回后园,穿过浓密的梅林后,到了青松崖边上。这里是一处石壁悬崖,上头错落长着几株松树,迎寒屹立。


    章盈无暇赏景,左右看了一眼,没有发现俞婉的身影,“你家夫人在哪?”


    身后无人应答,她回过头,发觉那个丫鬟早已不知踪影,偌大的园子里只有自己一人。


    章盈立时警觉不安,后知后觉地懊悔起来。她一时只顾着俞婉的安危,竟没有多存一个心眼,只身前来查看。那小丫鬟虽然确是俞婉的人,可未必不会被人收买,使假让她来这儿。


    她试探着扬声唤道:“婉娘?”


    话音刚落,从一旁的林子里便窜出几名陌生男子,个个面色不善地逼近。


    章盈往后退了一步,稳着嗓音道:“你们是谁?”


    为首那人朝青松崖抬了抬下巴,示意章盈:“夫人请吧,自己跳下去留个体面,省的我们动手了。”


    章盈了然,有人刻意引她来这无人之处,或许是想要借此险境,制造出失足坠崖的假象。在这清云山庄,除了钱傲,又还有谁有此心思?


    只是她一人如何能与这么多男子抗衡,为今之计只有拖延时间,等待碧桃带人来。“你们是钱傲派来的?”


    对方显然不愿与她多言,几人目露凶光地面面相觑一番,一人上前,“夫人别怪我们,我们也是那人钱财,替人消灾。你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要与旁人作对。”


    章盈心下一沉,“他给你多少钱,我出双倍。”


    言毕,她目光扫过园门口,眸色亮了几分,语气惊喜道:“碧桃,我在这儿!”


    几名男子闻言惊异地齐齐回头,警惕地四下搜寻,然而园里空无一人。他们自觉上当,再回身,已然不见章盈。


    为首的男子低声咒骂了一句“上当”,而后吩咐其余人,“追。”


    章盈拼命地往前跑,迎面的寒风灌进衣领袖口,她丝毫感受不到冷,一心只想摆脱那些人。可她毕竟身子单薄,跑出一段距离后,步子不由得慢了下来,气息急促地艰难前行。


    厚厚的积雪上,留有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章盈听着身后渐近的追赶,霍然停下脚步,思索片刻后往边上走。这条路与青松崖接壤,越到边上石头越多,积雪也更浅,不易留下脚印。


    只是石路难行,天又黑得快,章盈努力分辩,越走越吃力。


    “脚步不见了,分头找!”


    林子里忽然响起先前那名男子的声音,章盈一分神,踩到一块松动的岩石,脚上一空掉了下去。


    相较青松崖,这是一处略为陡峭的斜坡,底下的石头也没那么多。


    章盈裹着雪往下滚动,直到最后手上一疼,才猛地停了下来。


    她右臂剧痛,使不上一丝气力,只能靠左手撑着发疼的身躯,缓缓坐起。她摸了摸下方,雪下是一块巨石,挡着她继续滚下。


    借着晦暗的光线,她环顾四周,所及之处皆是披雪的树木丛林,渺无人烟。


    章盈仰起头看了一眼上面,此时沿原路返回太难,况且回去后指不定会遇见那些人,自投罗网。


    寂静的幽谷偶有一两声鸟鸣,章盈压下心底的恐惧,竭力站起身。趁着天还未黑,她需得先找到一处可庇护自身的地方,等天明再决定该如何。否则不等被人找到,她就先冻死在这儿了。


    她抱着作痛的右手,一步步往前。


    冬日里的傍晚就如同夜里吹熄蜡烛一般,唰的一下就黑了下来。地上的雪依稀映射着月光,于行路之人而言,聊胜于无。


    章盈跌了一跤后便再也分不清路,无力地坐在地上,滚烫的泪落了下来,心中无限委屈。她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为了越州百姓苦心经营,为何会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她鞋袜湿透,身上的披风也不足以抵挡寒气,或许真要冷死在这儿了吧。


    一阵寒风吹来,章盈裹紧了披风,泪眼朦胧地看着前方出神。脑中一会儿是阿娘,一会儿是碧桃,混乱的画面中,夹杂着一张温润关切的脸。


    如果她当真死在了这儿,宋长晏会为她难过吗?


    或许会,但并不会伤心很久吧。他还要回上京,继续争夺皇位,分不出多余的精力顾及别的。


    风停了,窸窣的响声却未停歇。


    章盈撇下伤春悲秋的心思,怵惕地看向声音的来处。


    黑暗中,有一点如星光般闪熠的光辉,摇曳着放大靠近。


    章盈不敢出声,屏住呼吸静坐在原处。如若来的是钱傲的人,她绝无活路。


    那点光倏地一顿,继而章盈听见一声熟悉的,“盈盈?”


    她浑身一怔,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情不自禁地低语:“长晏。”


    光晕迅疾而来,如划破黑夜的闪电,照亮了她的视野。


    宋长晏快速走到她身前,担忧地上下端量着她,喘息未定问:“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章盈心下轰然,所筑的城墙瓦解崩毁。


    “我没事。”她嘴上冷静地答复,两颊的泪却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宋长晏伸手揽住她,在她耳边不停道:“都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是我不对。”


    章盈理智随着体温回拢,微微挣开他的怀抱,语带哭音道:“你,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宋长晏松开手,“碧桃告诉我的,说你去了青松崖找袁夫人,然后便一直没消息,袁夫人出来后却说自己没受伤,也不曾见到你。我进了青松崖,在崖边看到许多凌乱的脚印,才一路找到这里来。”


    他解释后,问她:“现在回去来不及了,我们先找个地方过夜,还走不走得动?”


    章盈轻轻点了点头,走了一步,牵扯间右臂发痛,不由得蹙起了眉。


    宋长晏将灯笼给她,委身蹲在她跟前,“我来时在前面发现了一个山洞,路不好走,我背你。”


    章盈左手拿着灯笼,迟疑着趴在了他背上,诚挚地说了一句:“多谢。”


    宋长晏勾住她的脚弯,将人稳稳地背起来,“为你做一切都是应当的,不必言谢。”


    约莫走了一刻钟,两人进了一间山洞。


    宋长晏将她放下,看着她冻得煞白的脸,又反身出去。


    “我去附近捡些柴火,你在这儿等我。”


    章盈将灯笼递给他,“你把灯带去吧。”


    “我有火折子,你留着。”


    冬日里的干柴极难寻,宋长晏牵挂章盈,所以找到一捧便就回来了。费力地生好火,他才将身上的外衫解下,披在了章盈身上。


    他本就穿得不多,再给她一件,更是薄薄一层。章盈别扭地用左手把衣服给他,“有火,我不冷了。”


    宋长晏没接,而是看着她一动不动的右手,“手怎么了?”


    章盈侧身,让披风盖住右臂,搪塞道:“从山上摔下来,有些磕着了。”


    宋长晏掀开她的披风,“让我看看。”


    章盈忍着痛,“不算严重,或许只是些皮外伤。”


    “手能伸直吗?”


    宋长晏轻捏着她的手肘,只用了几分力,章盈便咬着唇哼了出声。


    宋长晏抬眼瞧着她泛红的眼尾,开口道:“盈盈,这伤可大可小,若是处理不当,可能整只手都会落下病症。我从前在西疆战场,懂得一点医术,我想仔细看看。”


    章盈知晓个中轻重,启唇问他:“要怎么看?”


    宋长晏沉默一瞬,话未言明:“冬衣厚重,隔着衣料不便查看。”


    章盈抿唇,垂下眼道:“你先转过去。”


    第74章  第 74 章


    宋长晏背过身去, 面朝着洞口。


    章盈手上疼得厉害,那是与皮肉痛感截然不同的钻骨之疼,她担心若不及时诊断, 后半辈子当真留了病症。至于宋长晏,她倒没多余的担忧, 倘若他真有心思, 有些事他早就能做了。


    踌躇少顷, 她解开披风,单凭左手笨拙地拉开衣带,将厚厚的外衣褪至肩下, 露出整只右手。里衣只有薄薄一层, 应当不会碍事了。


    她声若蚊呐, “我···好了。”


    宋长晏转回身,走到她身前单膝跪在地上,低下头认真地审视她的手。


    章盈见他并未动作, 揪着衣料迟疑道:“这样还是不行吗?”


    宋长晏偏过头, 对上她羞赧不安的目光,本想说声“不必”, 却见她犹如下定决心般地别开脸, 将里衣拉开一半。


    “你快一些,这有点冷。”


    宋长晏屏息凝神, 顺着她莹白的肩头往下, 微凉的五指触碰上她红肿发烫的肌肤。他轻轻抬起了她的手腕,四处按了按, 最后停留在手肘的位置, 问她:“是不是这里最疼?”


    他已经极尽可能地轻柔,章盈额角还是冒出了冷汗, 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宋长晏又细细地诊看了一会儿,最后道:“是骨节错位了,需要早些归正。”


    章盈不懂医道,瞧着他专注的侧颜,怔懵地问:“现在吗?”


    “嗯。”宋长晏扫视一圈,取下她腰间的手帕,叠成方正地一块放在她唇边,“会很痛,你忍一忍,别咬到舌头。”


    章盈咬住手帕,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宋长晏按照以往的经验,找准位置,干脆利落地用力一推,错位的骨节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刺痛从右臂传到周身,她呜咽一声,吃痛地攥紧了他的臂膀。从小到大,章盈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当即疼得脑中空白一片。


    阵阵余痛犹存,她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不自觉地靠在了他身上。


    宋长晏一手拥着她,空余的那只手温柔地给她拉起衣服,遮盖住惹目的白嫩。最后抚了抚她汗涔涔的鬓角,关切地低声道:“已经好了,回去多休息一段时日就无大碍了。”


    短暂的痛楚过去,章盈神智归拢,松手直起身,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她将衣襟收紧,道:“谢谢你。”


    身上的温度骤然散去,宋长晏把自己的外衫盖在她腿上,随口问道:“贺知意他去哪里了?当初我叮嘱过他,要他守在你身边。”


    否则,也就不会出现今日之事了。


    章盈回道:“他担心你的安危,出去找你了。”末了,她担心宋长晏责怪贺知意,补了一句:“是我让他去的。”


    宋长晏只是道:“军令如山,无论如何他也不该走。”


    章盈不知再如何作答,转而问他:“我走后,衢州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来越州?”


    宋长晏将事情大致讲了一遍,章盈听完讶异道:“是哑奴?你不是···?”


    当初他亲口说杀了哑奴。


    听出她语气里的惊喜,宋长晏往火堆里添了一根柴,没有接话,而是道:“钱家的人说不定还会找来,等天亮后我们就走。”


    一夜过后,新下的雪会掩盖住他们来时留下的痕迹,届时只怕分辨不出回去的路。他们既无食物,也无抵御风寒的衣物,明日再走不出去,极有可能困死在这里。


    章盈盯着地上被火光拉长的身影,出声道:“待在这里想来不会被人轻易找到,你现在走吧,回去叫人来救我。”


    半晌,她都没有听见他回应,转眸看向他,只见他容色黯然地望着自己,抿唇不语。


    章盈继续道:“你我身份不一样,我不过是个普通百姓,你是皇子,或许还是未来的帝王,生死有关天下,更应惜命。”


    宋长晏道:“盈盈,是不是在你心里,我一直都是那个眼中只有权势的大皇子,一举一动无不为利,没有一丝真情?”


    “其实这也不算是件坏事,至少对百姓来讲,你会是位好皇帝。”章盈低语,而后兀自道:“来越州的这半年,我看明白了许多,也理解了你当初对我说的那些话。你救过我许多次,以前的事,我不会再怪你了。”


    她抬起头,朝他露出一个不算明媚的笑,“宋长晏,你也往前看吧。”


    第75章  第 75 章


    “宋长晏, 你也往前看吧。”


    宋长晏反是问道:“那你已经往前看了吗?”


    章盈微滞,而后垂下眼回道:“我不想再过从前那样的生活了,因为所谓的名利地位, 每日都活在算计与惊险之中。”


    无论是亲人,伴侣, 甚至盟友, 都不可尽信, 整日提心吊胆,以防他人背叛。即便是算无遗策的宋长晏,最后不也因徐翎的变故, 最后险些丢了性命。


    宋长晏直直地看着她, 长久不语。直至洞外有风刮过, 引得火焰摇曳一阵,他才似叹息一般道:“先睡吧。”


    他挪动身子,换了个靠洞口近的位置, 替章盈挡住了大半的寒风。


    章盈裹紧了披风, 将他的衣裳放在他怀里,背对着他侧身朝向另一面。


    不知过了多久, 宋长晏听着身后均匀轻微的呼吸声, 慢慢回过了头。


    衢州一事过后,他曾有过短暂的迷茫。如章盈所言, 争权夺利, 如刀尖舔血,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甚至于连累身边在意的人。在落难途中, 他偶尔会想,如果自己就这么死了, 所有的一切也就了结了,或许也是件好事。


    可偏偏阴错阳差之下,他又遇见了她,他又如何能不贪恋渴求?


    当初带她去衢州,最后没能与她全身而退,已让他万分悔恨。今晚听到碧桃说她失踪,那种心悸之感愈甚,全然不顾后果地孤身出门寻她。


    权势,也许不是这世上最好的东西,但于他而言,也只有手中拥有无上的权力,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


    第二日一早,章盈醒来时,身上并不像昨夜那般冷呼呼的。她一睁眼,正对上一双柔和的眸子,仿若是山间第一缕朝晖。


    宋长晏开口问她:“还睡不睡?不睡的话,该起来赶路了。”


    眼前的场景,仿佛是做梦一般。


    清醒过来,章盈倏地从他腿上起身,昨晚她明明睡在另一边的,为何会枕到他腿上去了?


    她理了理衣物,清了清嗓子道:“不睡了,我们走吧。”


    山洞不算宽敞高大,两人站在里面略显局促。宋长晏微低着头,问她:“身上的伤还疼不疼?山路不好走,我背你吧。”


    为了找她,他已费了不少精力,章盈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不碍事,我自己能走。”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山洞,映入眼帘的是漫山的雪。碎琼乱玉,若非处境危险,倒是个欣赏雪景的好地方。


    宋长晏走在前面,探好了路,才让章盈跟着走。


    厚厚的积雪下藏着不少石子,踩着不平,章盈昨日在这上头吃过亏,便走得十分谨慎。宋长晏见状,伸出右手在她面前,宽大的手掌摊开。


    章盈犹豫少时,将手覆了上去。当务之急是走出这里,也不拘凡俗礼节了。


    山谷地势险要,大雪又让人难以辨清地形,他们走走停停,到了午后也没能找到出路。


    饥寒交加,章盈提了让他先走的话。她体力不支,走得慢,少了她这个累赘,他一人说不准还能走出去,若是自己命大,还能等来援兵。


    宋长晏只是握紧了她的手,头也不回地道:“我一定会带你回去。”


    他说得无依无据,可不知怎的,章盈忽而觉得安定不少,咬牙坚持着继续走。


    日薄西山,白昼就快过去。昨夜他们走运,有一个山洞庇身,今晚却要凶险得多了。


    宋长晏停下歇脚,边道:“这附近没有可以过夜的地方,我们还得往前走一会儿。”


    走了一日,章盈只觉头重脚轻,浑身昏沉沉的。他说的话犹如风过耳畔,个中之意不达心底,她缓慢地点头,“好。”


    入夜,山间更显幽静。


    宋长晏听着他们踩雪的沙沙声,戒备地关注四周。他们已经走到一段较为平缓的地带,遮蔽不多,更容易被人发现。


    “啊。”


    章盈发出一声轻呼,他手上一紧,立即回过身,见她半跪在地上。他忙扶起她,“盈盈,怎么了?”


    章盈勉强撑着身子,迟钝地回道;“不小心踩空了。”


    话落,她视野中出现一团若隐若现的光晕,不甚明亮,在这深山之中却格外突兀。她以为是自己眼花,眨了眨眼,发觉那团光隔得近了。


    “是火把···”章盈低语,她拍了拍宋长晏的手臂,指着前面道:“有人来了。”


    宋长晏警觉地顺着望去,的确是有人来,只是不知是敌是友。他环顾四下,最后目光落在一丛灌木上,“你先去那躲着,我去看看是谁。”


    说完,他便要带她过去。而章盈一反往常,抓紧他的手不许,说话时已有些意识不清,喃喃道:“我不去,你别再留我一个人。”


    她蛾眉紧蹙,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满脸不情愿。


    宋长晏觉察出她的异样,正要询问,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在那!”


    话音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


    怔愣一瞬,宋长晏遽然抬起头,仔细听过后,低头语带几分欣喜对章盈道:“盈盈,是贺将军。”


    章盈看着离得越来越近的火光,眼前忽而一黑,失力晕倒。


    宋长晏神色惊错,本能地接住她。他一手揽着她的腰,另一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滚烫不已,是发热了。


    他皱眉将人一把抱起,大步朝贺知意的人走去。


    两厢会面,贺知意藏不住的高兴,“殿下,总算找到你们了!”


    宋长晏看了一眼他身后随行的人,贺知意当即会意道:“殿下放心,这些都是我的心腹,可以信得过。”


    宋长晏道:“嗯,我的身份暂时不要暴露,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去再说。”


    “是。”


    贺知意连忙吩咐人开路,末了,注意到他怀里的章盈,虽知道不太合适,可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殿下,您劳累了,不如换我来带盈娘子出去?”


    宋长晏毫不犹豫道:“不必了,你在前面带路吧,她发热了,需得赶快回去看大夫。”


    他收了收手上的力道,章盈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靠了靠。


    第76章  第 76 章


    发着高热, 章盈一直昏睡着,何时回的清云山庄都不知道。


    迷迷糊糊中,她只记得有人在给她喂药。那药苦得难以入口, 她使小性子一般不愿张嘴,那人便不厌其烦的在她耳边哄劝, 耐着性子喂完了一碗药。


    放下药碗, 宋长晏瞧着她攒眉苦脸的睡颜, 不由得扬唇一笑。清醒时的她总一副温婉的模样,对自己更是疏离,也只有在这种时候, 才得以窥见她不设防的神态。


    他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替她掖好被角后, 大步出了屋门。


    贺知意站在门外,见他出来,忙行礼道:“殿下。”


    宋长晏抬手制止, 低声说了一句:“出去说, 别吵到她。”


    两人走进另一间屋,身旁没有外人, 贺知意才又道:“殿下, 您一切可好?怎么会来越州?”


    宋长晏寥寥几语带过,脸色凛然地问他:“我不是让你守着她?你为何要留她一人在这儿?”


    贺知意垂首请罪, “是属下失职, 当时安顿好后,我们一直没有您的消息。我实在担心, 加之盈娘子也让我出去寻你, 所以我才带人离开了越州。今日之事,的确是我顾虑不周, 才让殿下与盈娘子置身险境。”


    宋长晏听完,眉梢一动,“是她让你去找我的?”


    “是,盈娘子···其实心里也十分挂念殿下。”


    宋长晏神色稍虞,转而问道:“如今上京那边怎么样了?”


    贺知意答道:“圣上久病榻上,已经数月不朝政了,幸而有周将军和徐侯爷这一派老臣压着,说您下落不明,不宜急着定下太子之位,只是朝中多数时候还是相爷说了算。他下令加赋征兵,想来也是为了对付殿下你。”


    宋长晏冷笑一声,他离京是父皇还是好好的,才过去半年,便病成这样。这其中若没有章泉的手笔,他决计不信。


    他久不出声,贺知意继而问道:“那殿下如何打算?可要立即回京?”


    宋长晏沉吟片刻,道:“不急,与章泉这一场已是无可避免,若无十足把握,此时回去只会成为他砧板上的肉。你派人去找谭齐,待一切筹备得当,再回京。当下···”顿了顿,他又道:“你继续留做你的易老爷,不要暴露身份。”


    他语气如常,但贺知意却听出了些不寻常的味道,殿下似乎有些不悦。细想来也是,他继续做易老爷,那就要与盈娘子继续假扮夫妻,也难怪殿下会不满了。


    两人接着谈了几句,宋长晏便要回章盈房中照顾她。走到门前,他停住脚步,回过头问他:“那个钱傲是什么来历?”


    贺知意道:“只不过是城中的富商,别的没有大背景。”


    宋长晏眼神凌厉,薄唇轻启:“这种人不必留,找个机会处理了他。”


    ***


    翌日午时,章盈才在一阵难闻的药味中醒来。


    浓烈的草药气味中,掺杂着女子的脂粉香,她一睁眼,耳边便响起俞婉欣喜的声音:“总算了醒了,真让人担心坏了。”


    章盈看了一眼屋内的布置,是她在清云山庄的寝屋,坐起身道:“姐姐来了。”


    俞婉在她后腰垫好软枕,嘴上歉意道:“碧桃那晚就与我说了,让你去青松崖的那个丫鬟,的确不是我派去的。事发后她就不见了,你放心,我一定将人找到,给你一个说法,必不让你白白受这些苦。”


    章盈宽慰地笑了笑,“我知道不是姐姐,你若真对想对我不利,早有大把的机会,何必让身边人下手。这事,恐怕是有人从中作梗。”


    俞婉冷笑道:“是啊,买通我身边的人,既能除了你,也能在我身上安个罪名,岂不是一箭双雕。有这样心思的,除了钱傲还能有谁!”


    “只不过现在口说无凭,还得要有证据,否则容易被他反咬一口。”


    俞婉叹了一口气,“先别想这些了,你受了伤,先好好静养。”


    听她这么一说,章盈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右臂的隐痛,想来是有人给她上了药,才会有这么浓的药味。


    “还是你福气好,这一出事,你家那位就赶着来救你,当真是用心。”


    贺知意?章盈想起昨晚晕倒前宋长晏在她耳旁说的话,不自在地笑了笑,心口不一道:“他是对我上心。”


    俞婉觑了觑外头,压低嗓音道:“既是如此,我送你的那个就权当消遣,现在易老爷回来了,你还是要顾及几分他的面子,别让他知道,免得伤了夫妻情分。”


    章盈这下更是窘迫,正苦于如何接话,几人从外进来。


    俞婉是见过这位少不露面的易老爷的,他走在前头,令她诧异的是,那位伺候章盈的小子,竟然也与他同行。两人身量相当,瞧着十分和谐,想来易老爷还不知晓他的身份。


    思及此,俞婉不免对章盈心生敬意,能平衡这正宫与陪侍的关系,才是真的厉害。


    她与贺知意问候过,起身离去,“妹妹该喝药了,那我就不打扰了,等回去后再聚。”


    没了外人,宋长晏端着药径直走到床边坐下,将药送到她眼前,“饿了吧,等喝完了药,再吃些清淡的。”


    章盈一声不吭地接过碗,拧着眉喝完,眼前又多了一盘蜜饯。


    “吃一颗压压药味。”


    她拿起一颗放入嘴中,酸甜的滋味散开。


    宋长晏看了看她的右手,“手还疼不疼?这山庄没有大夫,等回去后,要请个大夫仔细看看。”


    章盈含着蜜饯摇头,口齿不清道:“不疼了,你们先出去吧,我想再睡会儿。”


    她才醒,双眸明亮,哪像是要睡的人。宋长晏知道她是不想见自己,也没多说什么,嘱咐一句好生歇息后便起身离开。


    人都走后,章盈躺在床上,盯着帐顶出神。


    如今贺知意也回来了,过不了多久,他们便会回上京去,至此一别,她与宋长晏也总算了结了。她脑中莫名出现在山下他搭救她的画面,思绪烦乱地一翻身,不小心压到了右臂,顿时一阵疼。


    这清晰的疼痛,忽而又提醒了她那夜在火堆旁正骨的场景,当时事出紧急,她没有多余的精力想旁的。此刻那些羞赧袭来,她蹭的红了脸,烦闷地拉起被子盖住头。


    第77章  第 77 章


    晚些钱傲照礼来看望过章盈一次, 虽然彼此对这事的背后主谋心照不宣,但他咬准了章盈没有证据,并未有任何心虚之态。


    他装模作样地问候过几句后, 瞥见屋内立着的宋长晏,多嘴问了一句:“这是易夫人新收的下人?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这人厚颜无耻至极, 章盈也没了耐性应付, 冷冷道:“钱掌柜日夜操劳, 我府中的人就不烦你挂心了。”


    “倒是我多嘴了,那我便不打扰了,易夫人早些歇息, 明日一早便就启程回城。等回了越州, 我再亲自登门请罪。”


    钱傲不动声色地辞别, 随即扬长而去。


    又逗留了一夜,第二日一早,清云山庄的人都动身回了越州。


    章盈伤病尚未好全, 多躺在床上修养, 就连吃饭都是在房里吃的。


    午时,宋长晏送来了午膳。


    他还是寻常的下人装扮, 只是一身粗布麻衣, 穿到了他身上,挺拓不凡。他盛了半碗汤, 递给章盈, “尝尝这鱼汤味道怎么样?合不合你的口味?”


    右手不便,章盈便用左手执瓷慢慢舀着喝。乳白色的豆腐鱼汤鲜香可口, 浓郁的味道蔓延唇齿之间, 府里的厨子手艺不错,这汤喝着倒是和上京那儿的口味差不多。


    章盈尝了几口, 转而道:“你既然打算继续隐藏身份,为掩人耳目,就要少来我房中,以免招人怀疑。”


    她话里是赶人的意思,宋长晏没多说什么,留下涂抹手臂的膏药便出去了。


    他前脚走,碧桃后脚进了屋,瞧着一桌子清淡不失滋补的菜肴,瞪大了眼叹道:“大皇子竟然会做这么多菜!”


    章盈喝汤的手一顿,错愕地抬起头,“这是他做的?”


    碧桃颔首道:“是啊,天不亮他就开始在后厨忙活了,看上去真像是咱们府里的小厮似的。”


    章盈霎时觉得嘴里的汤变了味,闷了半晌才说了一句:“以后叫他别做这些了。”


    以免不经意间又受了他的好。


    碧桃“哦”了一声,瞧着她的脸色,试探般地问道:“娘子,殿下做了这么多,你还怪不怪他?”


    碧桃心里明白,娘子是个心软念旧的人。自从殿下将她安然送出衢州之后,再到这次清云山不顾安危去救她,她想必是感激的,至于两人能否冰释前嫌,那却是个未知数。


    章盈不答反问道:“如果是你,你会原谅他吗?”


    碧桃答不出来了,殿下对娘子好是真,可对她的坏也是真的。


    章盈接着道:“人总要往前看,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我不想再沉溺于那些事了。他是皇子,也许还是未来的帝王,等他离开越州后,我们便再无关系了。”


    碧桃默默地听着,没有接话,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章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碧桃眼神扫过她搭在腿上的右手,“我是觉得娘子过得辛苦。”


    章盈笑道:“有什么可辛苦的,你瞧我现在不愁吃穿,日子过得好好的。”


    “娘子又要挂念夫人的下落,还要谨防小人的谋害。我是担心如果哪天又有人要对你不利,真让他们得手了可怎么办?”


    章盈道:“哪有这么倒霉,以后我小心些就是了。”


    ***


    钱傲所说的登门致歉就在隔日,与他同来探望的还有知府刘丰。


    恰巧俞婉也在,听到门童来报时,她稍为诧异道:“怎么刘大人也得空来了,他不是要四处搜寻罪犯吗?”


    章盈闻言顺口问道:“什么罪犯?”


    “逃窜的流寇吧。”俞婉继续道,“我听人说,是上京那头来的命令,必须找出那人,如今附近几城都在找呢。”


    上京的命令,细想便知个中缘由了。多半是父亲派人来搜寻宋长晏的,趁他在外孤立无援,彻底除去这个对手。


    谈话间,钱傲和刘丰已到了前厅。


    坐定后,钱傲先是客套地询问了一番章盈的伤势,歉意道:“那日在山上的确是我疏忽了,客人太多,以至于混进了些不干不净的人,叫易夫人受苦了。易夫人的伤不碍事吧?”


    章盈亦是面上客气道:“钱掌柜言重,已经无大碍了。”


    钱傲道:“如此甚好。话说来,这还得多亏了夫人带在身边的那个护卫,否则大雪天里,如何能走得出那深山幽谷。不知夫人是从哪来买来的人,我也好去寻一个。”


    章盈心中一惊,钱傲这话问得实在别有深意,难道他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才带着刘丰一起来?她脸色自若道:“不过是个普通下人罢了。”


    钱傲故作正色道:“听说是袁夫人前不久送给你的?易夫人可能有所不知,最近正在抓捕要犯,新来越州的人更要留意,否则可要扣上个窝藏的罪名。”


    他转头对刘丰道:“正好刘大人今日在这,不如细细查问一番?”


    刘丰面容和善地笑了笑,接下话:“易夫人的确要留心。”


    刘丰虽称得上清廉,在米铺之事上与章盈同为一方,但他心思聪慧深沉,不一定会违背上面的旨意。至于俞婉,她们虽然交好,但她毕竟是个久经商场的商人,凡事多以利益为首,牵扯上罪犯,十有八九会选择明哲保身。


    正当章盈苦思应对之词时,一旁的俞婉开口了:“那人的确是我买的。”


    钱傲道:“袁夫人是从何人手中买的?怎么人最后到了易府来了?”


    俞婉一一应道:“年关那会儿,我府里人手不够,便在牙人手里买了一批人。他们来历清白,也都报备官府记录在册了,钱掌柜若是不信大可亲自去查看。”


    她话音一转,看了一眼章盈道:“至于为何会给易夫人···是我想问易夫人借点闲钱多购置几艘船,才送了几个手脚麻利的,以表谢意。我在这越州住了十几年了,行事正大光明,不会去做那种窝藏要犯的事,刘大人你说是吧?”


    听完,章盈吃惊不已,她的一席话俨然撇去了她,顺带将宋长晏也都压了下来,全揽到了自己身上。


    刘丰道:“袁夫人所言极是,既是这样,那我便回府衙察看,若真如此,也就不打搅两位夫人了。”


    钱傲吃瘪,便不再多说,一盏茶的功夫就起身辞别。刘丰也借口说忙,一行离去了。


    前厅里,只有章盈与俞婉两人。


    章盈看着悠然饮茶的俞婉,便知她多半猜到了什么,出声道:“适才多谢姐姐解围。”


    俞婉回道:“妹妹,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其实你要的那个时安,就是他们找的要犯吧?”


    章盈抿唇不言,算是默认了。


    “我们相处了那么久,你为人如何我自是清楚。你并非好色享乐之人,也绝不会包庇那等作恶多端的流寇,你老实告诉我一句,你要他究竟是为何?还是说,他的身份根本不是流寇罪犯?”


    眼见是包不住了,言至于此,章盈也不想隐瞒,缓缓道:“其实,他就是当今的大皇子。”


    她将朝党之争简要说完,最后道:“事关百姓,还希望婉姐姐能帮我一把。”


    俞婉满是震惊,良久才回过神来,笃定道:“你放心,既然我刚才替你瞒了下来,就不会说出去的。一早便听说这位大皇子抗击西戎,心系百姓,能救下他,也算是我的福气。”


    她眼神一动,对章盈道:“妹妹既然与殿下相熟,那有些话,我想托妹妹转达给殿下。”


    章盈似懂非懂:“什么话?”


    “殿下此番回京,定然缺少帮手,他若不嫌弃,我可以为殿下所用。只求事成之后,殿下能略施恩泽,将淮水上的漕运,都交由我来做。”


    至此,章盈不禁对俞婉钦佩,她这份胆识与野心,打破了世俗对于女子的一隅之见。


    ***


    入夜,章盈便将白日的事告诉了宋长晏与贺知意。


    贺知意皱眉道:“都找到了这里,就算藏,也藏不了多久了。殿下,我们不如早些离开?”


    宋长晏沉吟须臾,问章盈:“那位知府刘大人为人如何?”


    “刘大人正直廉洁,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是为百姓着想的好官。”


    听完她满口的夸赞,宋长晏听过神色微动,少顷才对贺知意道:“你去安排一下,今晚我去见见这个刘大人。”


    第二夜,府衙后门进了一辆马车,宋长晏从里出来,朝迎面而来的人道:“刘大人,久仰。”


    刘丰行礼,“殿下里面请。”


    ···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刘丰才将人送到门口。


    “殿下慢走。”


    上车前,宋长晏似是想到了什么,回身问这位清秀斯文的大人:“刘大人住在府衙上,不知可有娶妻?”


    刘丰先是不解,而后便如灵光一闪般,倏地明白了什么,道:“刘某尚未立业,暂无娶妻的打算。”


    “如此,实乃百姓之福。”


    刘丰道:“殿下谬赞。”


    宋长晏谦和一笑,“前些时日,有劳留大人对盈盈的照拂,我在此谢过了。”


    “盈盈?”刘丰恍然,“哦,您是指易夫人?不知我该如何称呼她?”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第78章  第 78 章


    从府衙归来, 已过三更天。


    宋长晏寝屋前立着一人,见他披星戴月回来后,忙走上前行礼, 口气激奋道:“殿下,属下总算找到你了。”


    宋长晏展眉, “起来吧, 进屋再说。”


    关上门, 他开口问道:“舅舅如何了?”


    谭齐回道:“华爷数月来除了搜寻殿下的下落,还在筹备兵马粮食,现一切已经妥当, 只等殿下做决断了。”


    宋长晏略为安心, “辛苦舅舅了。”


    经衢州一劫, 他便知道。什么阴谋良策,城府心机,在绝对的兵力相差下, 都不堪重用。


    谭齐继续问:“那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宋长晏走到桌边坐下, 边倒水边道:“暂且不急,章泉近来动作不少, 若无把握, 不好轻举妄动。他的势力多在上京一带,又因征兵赋税一事引得民怨四起, 我打算拉拢这南方的官员为己用, 能多一分胜算。”


    “殿下英明。自从殿下失踪后,周将军等人一直关心您的下落, 只等殿下回京, 好为殿下效力。”


    宋长晏喝了一口水,“周将军倒是有心。”


    他一身仆人的装扮, 可身上的威容气度却与这简陋的屋子格格不入,仿佛是暂跌泥池的金鳞,只等遇水化龙那一日。


    谭齐看了他一眼,迟疑一阵道:“还有徐侯爷,他···徐世子回京后便遭了侯爷的严厉斥责,侯爷说,事成后单凭殿下发落。不知殿下可还要重用侯爷?”


    毕竟在衢州时,虽有章泉的敌对,若非徐翎迟迟不来援救,事情也不会走到那一步。


    宋长晏沉吟片时,面不改色道:“徐世子年纪轻,犯错也属常事,你回信给侯爷,叫他不必介怀。”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方可成大器。


    夜静更阑,宋长晏起身打开窗门,外头的雪已经停了。枝头的嫩芽顶着严寒冒出头,衰萎的树干聊显生机,春日已悄然到来。


    他望着章盈寝屋的方向,目色坚定,徐徐道:“你告诉舅舅,至多三个月,我便会回京。”


    成王败寇,他落魄的这些时日他认,只是章泉,他又能守得住这皇位几时?


    ***


    冬雪逐渐融解,寒尽春来,转眼已是三月。


    依越州的习俗,上巳节这一天,城里的百姓都要踏青春游。只是有了上一回在清云山上的事,章盈担心招惹事端,便打消了出门的心思。


    春意正浓,纵使隔着高高的围墙,外头的热闹还是透了进来。


    碧桃艳羡地瞧着碧蓝的天,“娘子你看,天上好多风筝呢。”


    天气暖和起来,章盈也换下了厚厚的冬袄,一袭淡紫绣花长裙清逸脱俗,像极了院里绽放的丁香。她笑着对碧桃道:“左右府里也没什么事,你让赵管事派两人跟着你,与府上的丫头出去逛一逛吧。”


    碧桃不太情愿道:“娘子不去,我还是留在府里陪你。”


    宋长晏与贺知意忙碌,这两日白天少现身,她这一走,娘子周围就更冷清了。


    “听说城外的寺庙格外灵验,你去帮我上炷香,为阿娘与阿瑾祈福。”


    碧桃神色松动,应下道:“那我现在就去,据说早些去还能买到平安符,买来给娘子保平安。”


    章盈叮嘱,“嗯,早些回来,晚上婉娘安排了船宴,也一定热闹。”


    碧桃连连答应,欢喜地出了门。


    去庙里逛了一趟,碧桃回来时天色已经渐渐黑了。


    她颇为失落,不住地抱怨道:“这越州的百姓未免腿脚太快了些,我去时最后一个平安符刚好被买走了。”


    章盈忍俊不禁,“不过图个意头,今年没买到,来年再去买就是了。”


    “娘子才遭人暗算受了伤,我是想早些买到,希望以后能避开这些事。”


    不待章盈再说什么,便有丫鬟来禀,说老爷已经备好了马车,准备出发赴宴了。


    章盈跟着出了府门,抬脚迈入马车,才发现里面做的是宋长晏。他换了那身下人的衣裳,湛蓝锦袍修身,玉冠束发,恢复了以往的端庄矜贵。


    当着一众下人,章盈不好退出去,默不作声地坐到他身旁。


    车轮滚动,她才开口道:“你已经答应婉娘了?”


    俞婉的这场宴饮,想来请的是他。


    她难得主动搭话,宋长晏神情微动,问道:“你与俞婉认识了这么久,她为人如何?”


    无言半晌,章盈才回道:“我最不善识人,殿下还是自己拿主意吧。”


    她意有所指,宋长晏眸色一暗,不免又失落起来。


    不消多时,马车便到了湖边。两人相继上了游舫,里面除了俞婉外,还有不少富商。


    船离岸后,众人才进了里面的屋,齐齐行礼道:“大殿下。”


    章盈见状便知道他们谈的是什么,便不再逗留,孤身去了船头。


    春日佳节,湖边有不少男男女女放荷花灯,载满期许希冀的灯一盏盏飘过来,在船底围做一圈,煞是好看。


    章盈闲来无事,便坐在栏杆旁,开始数河灯。


    不知第几盏时,湖面清风拂过,河灯随着水波上下浮动,再也辨不清哪盏是哪盏了。


    章盈觉察到脚步声,回过头,宋长晏已经走到了她身后。


    他们应当已经谈完正事了。


    宋长晏看着满湖的灯,问她:“你若是喜欢,我们就下船去买来放。”


    章盈摇头,而后道:“你什么时候走?”


    他差不多打点好了越州的一切,是时候离开了。


    宋长晏坐在她身侧,面朝着她,“今晚。”


    “夜路难行,你早些出发吧。”


    波光粼粼,却照不出章盈脸上的神情。宋长晏凝视着她,慢慢地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系在她衣带上。


    章盈低头看了一眼,是个香囊,“这是什么?”


    “里面是去庙里求的平安符,也是赶巧,买到了最后一个。”


    原来碧桃没买到的那个平安符,是被他买去了。“你不必做这些。”


    宋长晏低眸看着她,“盈盈,从前的事,都是我的不好,你如何恼我都是应该的。起初我对你是有所欺瞒,可到后来,我想的只是让你离开章家,留在我身边。对你说过的那些话,全是我心中所想。”


    章盈看着河灯不说话,眼底如水面一般透澈莹润。


    宋长晏道:“你说不愿再过那样惊险的生活,事情平息之前,我不会再让你置身其中。我已经打点好了,你留在这越州很安全,无论是成是败,都不会伤及你。”


    “你等着我。”


    第79章  第 79 章


    烟雨蒙蒙, 葱竹如编,初夏的一场雨洗去最后一抹春意。


    下着雨,街上的人便少了些。越州东街的米铺内, 没什么生意,几名伙计就悠闲地嗑着瓜子闲聊着。


    一个年纪稍轻的男子低声问道:“你说我们东家真不干了?”


    他身旁的人回道:“那还能有假?我亲耳听见的, 刚才东家让掌柜的将铺子里的账对齐, 后面由袁家接手了。”


    男子疑惑不解:“可东家不也才从钱家手里接过不久吗?眼瞧着生意正好, 怎的又要转手了?”


    两月前,城中出了一件大事。有财有势的钱家忽然牵扯上了一桩案子,官府插手, 钱傲下了大狱, 其手下的生意也都由他人承接, 米铺也就到了现任东家的手上。


    从前风光无限的富商,溘然间颓败。虽是令人唏嘘,可大部分百姓背地里倒都在看乐子。多行不义必自毙, 钱傲仗势欺人, 压榨百姓,这不可不谓报应!


    “听说是东家要走了, 似乎是要去扬州了。”


    男子颇为惋惜道:“咱们东家倒是个好人, 她这一走,不知这粮价会不会涨。”


    另外那人道:“那自然是不会的。从前价高不过是因为相爷当权, 如今他获罪倒台, 由新立的太子秉政,那些苛税重赋都废除了。”


    两人言语间, 忽见里间有人走出, 忙止住了话头,齐齐道了一声:“东家好。”


    章盈微微颔首, “你们也辛苦了,今日休假半日吧。”


    说完,她带着碧桃离去。


    出了米铺,雨也停了。这离易府不远,两人没有乘马车,沿着长街往回走。


    碧桃打量着街边熟悉的商铺,心中感慨万千,“住了一年,其实这儿也挺不错的,突然要走,还有些舍不得。娘子,当真要走吗?”


    听她这么一说,章盈恍然,原来她们来此已经足足一年了。“总不能真在这当一辈子的易夫人。”


    况且这一年来,虽然派出去寻找阿娘的人不少,但带回的消息却寥寥无几。加上上京的争斗终于停息,她打算先去扬州,好歹将事情告诉外祖。


    行至半途,赵管事急急忙忙地照面而来,显然是有要事,“夫人。”


    章盈停下脚步,问:“赵管事,发生什么事了?”


    赵管事边擦着额头的汗边道:“依夫人您的吩咐,我今晚在天然居定了几桌酒菜,原本与酒楼的掌柜说得好好的,可不知为何,方才我去确认菜品时,那掌柜忽然说今晚没有空桌了。”


    碧桃急着问道:“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怎么会忽然变卦?”


    赵管事道:“天然居的掌柜说,是临时来了贵客,包下了所有桌位。”


    章盈想了想,道:“天然居不行就罢了,去别家定两桌吧。”


    好在今晚的临别宴邀请的是诸如俞婉这样亲近的好友,更改地方也不会得罪人。


    赵管事闻言为难道:“小的都问过了,凡事城中稍微出名的酒楼,今晚都被人包下了。”


    “知道是谁吗?似乎没听说城中有什么大事?”


    赵管事摇摇头,“打听不出具体的名头。”


    碧桃不忿道:“分明是咱们先定的,怎么被旁人抢了去!”


    “酒楼的掌柜说他不敢得罪人,实在对不住夫人。不过对方留了话,说是若夫人想要,他可以让给夫人,只是,”赵管事说到这,觑了一眼章盈的脸色,继续道:“只是待酒宴过后,夫人要留下来陪他吃顿便饭。”


    这便是有人故意为之了。如此耗财耗力,越州城没有几人,莫不过是那些豪商,想来也是为了生意场上的那些事。章盈略一忖量,而后道:“请帖已经发出去了,也不好改日子。你去告诉天然居的掌柜,我答应与那人见一面,麻烦他行个方便。”


    ***


    真要离开,章盈最不舍的便是俞婉。她们虽是因利而合,但俞婉性情直率,是个极好相与的人。


    宴过,俞婉拉着她私语,口气满是不舍:“怎么说走就走,半点预兆都没。”


    听她这么说,章盈心里难受,面上强笑道:“早说晚说都一样,总要走的。婉姐姐,这一年来,多谢你的照顾。”


    “我哪里照顾了你?倒是你,帮我赚了不少钱。”俞婉四下看了一眼,悄声在她耳旁问道:“你老实告诉我,究竟是去扬州还是上京?”


    章盈眉头一皱,“我去上京做什么?”


    俞婉一副不信的样子:“那位大殿下成功当上了太子,你自然是去找他了。”


    章盈哑然,半晌后拿场面话回她:“你也知他如今是太子,我已经是嫁过一次的人了,以他的身份,我如何能沾染?”


    俞婉不以为然道:“太子又如何?嫁过一次又如何?我瞧你与他般配得很,他也是喜欢你的吧,否则当初在山上怎会奋不顾身地去找你?”


    眼见她嘴上愈发没分寸,章盈忙转开话头,“天色不早了,婉姐姐你快些回去吧,省的醉意上头路上难受。”


    好不容易送走这尊大佛,还未来得及歇一口气,酒楼的掌柜迎了上来。


    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恭敬道:“夫人,后面雅间有请。”


    章盈这才想起还要与人见一面。身后有碧桃管事等人跟着,她随他往前走,忍不住问:“葛掌柜,他究竟是谁?”


    葛掌柜避而不答:“您见了就知道了。”


    章盈见他卖关子不肯说,也就不再多问。


    到了雅间,对方却不在里面。


    章盈便是有再好的脾气,此时也难免有些愠意,只觉对方是在作弄自己。耐着性子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屋外总算有了动静。


    章盈循声望去,进屋的仍是酒楼的伙计。伙计上菜一般端着托盘,走到她身前道:“贵客说娘子久等了,特意送来给娘子解乏的。”


    章盈垂眸看着他手上的东西,托盘上是一个信封,她犹豫着伸手拿起,“这是什么?”


    伙计不言,躬身退了出去。


    借着烛光,章盈看清信封上的字后,浑身一怔。


    暗黄的纸上,熟悉的笔迹写下几字:“盈儿亲启。”


    第80章  第 80 章


    看完信尾最后一字, 章盈眼里的泪再也包不住,如玉珠一般滚落,打湿了纸上的墨迹。


    发颤的手收起信, 她猛地推开门朝外跑去。


    廊下一人背对着她长身玉立,他周身被笼罩在半明半暗的夜色中, 恍惚不实, 正如梦境中那般。


    待章盈靠近后, 他缓缓回过头,眉眼含笑,面容如月色柔和。


    章盈在他身前停步, 微微仰起脸看着他, 泪痕未干, 眼中却满是惊喜与期盼。她磕磕绊绊地问道:“你,你什么时候来的?这封信是真的?”


    宋长晏轻声回道:“章夫人的字迹你应当认得出来。”


    章盈破涕为笑,追问道:“你找到阿娘了?她现在何处?身子可好?”


    “她在上京, 一切安好。”宋长晏答完, 拉着她的手进屋,“外面说话不方便, 我们进去说。”


    章盈一心挂念着阿娘, 一时忘记了挣开,等坐下后, 才后觉地抽回手。


    宋长晏开口:“你瘦了。”


    “天气热了, 胃口不大好,所以会瘦些。”章盈随口应对道, 而后问及阿娘:“你什么时候找到阿娘的?”


    “盈盈, 你还记得华掌柜吗?”


    华掌柜?上京城中的首富。章盈颔首,“我记得。”


    当初宋三郎便是得罪了这位华掌柜, 最后由宋长晏出面摆平,为此,他还挨了他一顿打。


    宋长晏迟疑少时,继续道:“其实他也是荣家的人,他是我舅舅。”


    “舅舅?”骤然知悉这一层关系,章盈仔细一回想,霎时什么都明白了。亏得当时她还担心他受伤,现下看来,这正是人家的苦肉计呢!


    宋长晏自觉有愧,接着道:“荣家获罪后,舅舅便隐姓埋名,四处经商,在外结识了不少人。回上京后,我便托他打听章夫人的下落,上个月终于在沿河的一座渔村找到了她和你妹妹。章夫人坠下山崖后受了伤,这一年多来一直在村中修养,所以才了无音讯。”


    章盈关切问道:“她伤得重吗?”


    “不必担心,她已无大碍了,现在京中,由郑嬷嬷照料。正是怕你担心,才写了这封信,让我先带给你。”


    将程氏的近况一一告诉她后,宋长晏才试探着问她:“那盈盈,你要不要与我回去?”


    在章盈沉默的一瞬,他添了一句:“章夫人她很想你。”


    章盈何尝不想念阿娘,闻此言不假思索地应允,而后又道:“你来越州,除了送信,还有别的事吗?若是会耽误你,我可以独自回上京。”


    “不耽误,明日一早便可启程。”顿了顿,宋长晏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又道:“你如果不想与我同行,那我派人护送你,我晚半日再动身。”


    章盈抿唇摇了摇头,“阿娘的事,我对殿下感激不尽,怎还敢如此麻烦你。”


    宋长晏只低声说了一句:“为你做一切都是应当的。”


    敲定好回去的事宜,两人便就此暂别。宋长晏没有提与她回府的事,只说在客栈已定下住宿,不去打扰她。


    自衢州一别后,章盈便觉得他变了许多,眼下更甚。从前他固执强硬,不顾一切也要留她在身边,现在突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又回到了最初那位端庄守礼的宋五郎。


    ***


    回去修整了一宿,第二日,章盈便踏上了回上京的马车。


    一路上,两人相处的时候并不多,除去吃饭留宿,他们多待在各自的车里。


    夏季多雨,途中不免会遭遇雷雨天气,马道积水泥泞,愈发难行。颠簸了一段路程,车身倏地倾斜,章盈扶住车壁,听外头的车夫道:“娘子受惊,道路不平,车轮陷入泥里了。”


    这样恶劣的天,赶路也的确不容易。章盈掀开车帘,温声道:“我没事,可要我先下马车?”


    车夫披着蓑衣下车,“外头雨大,娘子请留在车里,小的去请示殿下。”


    他话音刚落,前方便有身影走来。


    车夫行礼道:“殿下。”


    宋长晏撑着一把伞,立在雨幕之中。几滴雨打湿了他的肩头,他脸色也添了几分冷意,瞥了一眼轱辘,沉声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耽搁了行程你如何担待得起。”


    车夫垂着脑袋不敢解释,“殿下恕罪。”


    章盈担心宋长晏当真会怪罪,出言道:“昨晚已经赶了一晚上的路,大家都累了,下着雨本就看不清路,不干他的事。”


    宋长晏脸色稍为缓和,走到车前,“雨气湿冷,你去我车上吧,免得染了风寒。”


    章盈还欲推辞,他又道:“还有两日就到上京了,若真出了差池,章夫人会担心。”


    夹杂着雨声,他的话语字真意切,章盈游移片刻,点头道:“那打搅殿下了。”


    她踏出马车,头顶立即有伞遮挡着雨水。宋长晏张开手臂,将她护在身前。


    伞不大,两人共用略显狭挤,远远看去似一对相互依偎的爱侣。


    宋长晏将她送到自己马车后,侧身吩咐随从煮碗热姜汤给她,并未有上车的打算。


    “你先歇息,我守在外面,等雨小了我们再启程。”


    方才为了让她不受雨淋,他大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肩上更是湿了一大片。章盈攥紧了帘子,咬着下唇道:“车里宽敞,殿下也上车避雨吧。”


    宋长晏眸色一动,抬眼望着她:“好。”


    他俯身步入后,车厢顿时显得局促起来。车外雨声淅沥,但在这方寸之地内,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一时无言,宋长晏先出声打破了沉默,给她说起了程氏与章瑾。


    喝完了热姜汤,章盈心里暖乎乎的,静静地在一旁听他说话,偶尔会插上一两句。


    舟车劳顿,章盈周身疲乏,闭眼靠在车壁上听着。


    宋长晏耐心地说完,一回头,发觉她已经睡了过去。


    “盈盈?”他低声唤了一句,没得到回应,抬手抚着她的侧脸,想要将她放平睡在榻上。


    他竭力放轻了动作,可一挪动,章盈还是醒了,睁着一双迷茫无辜的杏眼望着他。


    宋长晏手还放在她后颈,两人不过咫尺之距,姿势旖旎。


    他想开口分辩,四目相聚,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章盈屏息敛气,“你···”


    才吐出一个字,宋长晏盯着她微启的朱唇,情动不已地低头印了上去。


    车外,谭齐叫上了几人,费了一番功夫总算将车从泥坑里拖了出来。他走到宋长晏车窗外,不明就里地回禀:“殿下,车已经拖出来了。”


    嘈杂的雨声中,他兀地听到一声清响。随即,儒雅矜贵的太子殿下从车里走出,脸上还隐隐带有一个红印。


    宋长晏扫了谭齐一眼,淡然自若道:“启程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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