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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除夕子时雪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91章


    手机屏幕的冷光在黑暗中突兀地亮起来,一条条新的消息浮现在锁屏的界面。


    成昕发的消息全都刺入燕云渡的眼底。


    空气骤然凝固起来,燕云渡的指节瞬间收紧,骨节发白,他缓慢地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眼神漆黑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笑容缓慢地浮上唇角,却扭曲得令人发寒。


    “成,昕?”


    他轻声念出这两个名字,这个陌生的名字,是迄今为止所有的世界中,在他贯穿了陈让的生活之后,他第一次遇到的陌生的名字。


    “她在关心你?”


    燕云渡低声喃喃,声音轻柔,指节在陈让的脖颈上流连着。


    陈让本能地想去要夺回手机,燕云渡之前不分青红皂白打了他,他整整在床上躺了三天,现在的身体还隐隐作痛。


    却被燕云渡抢先一步抓住手腕,狠狠地摔在墙边,他的脊背撞击着墙壁,翻滚上的痛意让陈让倒吸了一口气。


    燕云渡逼近一步,呼吸急促又混乱,拇指摩挲着陈让急促的颈动脉,“她是谁?”


    “新同事?旧相识?”


    燕云渡俯身贴近,呼吸滚烫得吓人,另外一只手的指尖触碰到冰凉的肌肤,疼痛从脊椎骨一路往上,陈让咬着唇瓣也依旧止不住喉间溢出的疼痛。


    “他知道你昨晚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吗?”


    “你一个被男人玩过的的玩意儿,难道还想着去要女人?”


    “没了我,你这个起来么?”


    陈让徒劳地抓着他的手腕,眼泪因为缺氧不断的滑落:“都,都不是……咳——”


    “普通同事……”


    “普通同事?”燕云渡将手机拽过砸到呛伤,屏幕爆裂的脆响中,他死死掐着陈让的脖子,匠人按到落地窗前,“普通同事会三天两头给你发消息,打电话,嘘寒问暖?”


    玻璃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车水马龙,光怪陆离,而陈让的倒影正在燕云渡按在窗面上。


    “这里你会让她留下味道?”


    燕云渡的犬齿狠狠咬住他的后脖颈,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陈让疼的发抖,却在破碎的呻吟中被翻过来面对暴怒的恋人。


    察觉到燕云渡的意图,陈让猛然挣扎起来。


    这里是落地窗,只要别人一抬头,就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在做什么。


    陈让跌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喉咙还残留着火烧般的疼痛,眼泪模糊了视线,他忍着颤抖撑起身体,想要离开。


    可是脚刚挪动一步,手腕就被猛地抓住,燕云渡像是野兽一样的扑过来,将他死死按在地毯上,眼神赤红,像是一头暴怒的雄狮。


    “还想逃,嗯?”他声音嘶哑,嗓音之下却是疯狂被隐藏起来的愉悦。


    陈让用尽全力抗拒,指甲在燕云渡的肩膀上划出血痕,鲜血顺着浅白色的衣服落下,刺红了燕云渡的双眼,他侧过头看着那几道痕迹,忽然笑了,笑声发抖,像疯了一样。


    下一秒,他抬起手,从桌子上抓过一把水果刀,刀锋在光下闪烁着尖锐的光茫,陈让心头一紧,喉咙似乎被一只手扼住,几乎呼吸不上来了。


    “你不乖,不听话,总是为了其他人抛弃我。”


    燕云渡的瞳孔涣散,面上浮现出了层层痛苦。


    在每个世界最后,陈让那看着怪物的眼神,说他恶心,说他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说他应该下地狱,和活在底层的臭虫没有区别……


    可是——


    明明是陈让握着他的手,在下雨的暴雨中找到了他,抱住了他,说他会一直陪伴在自己的身后,永远永远。


    为什么食言了?


    “你骗我,你每次都骗我,你和其他人一样,都嫌弃我是不是?”


    燕云渡的声音古怪,带着失控的颤抖,他把刀刃抵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地划下一刀,血顺着刀口涌现出来,滴落在陈让的脸颊。


    陈让的瞳孔皱缩,惊恐到几乎说不出话。


    “看见了吗,我为了你,什么都可以毁掉,哪怕是我自己。”


    燕云渡俯下身,将染血的伤口覆盖在他的脖子上,温热的液体顺着锁骨滑落。


    陈让用力地摇头,想要挣脱开来,可越是这样,燕云渡的禁锢越大,他仿佛是一头失控的野兽,低下头,咬住自己的唇瓣,直到鲜血蔓延开来,强硬地撬开陈让的唇瓣,将口中的鲜血混着温热的呼吸渡过去。


    “来,杀了我。”


    他拿着那把尖锐的水果刀,往陈让的手掌心送了过去。


    尖锐的刀口抵着燕云渡的胸膛,陈让甚至可以感知到那颗跳动的心脏。


    “往这里,用力一捅,你就自由了,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燕云渡的话仿佛有着魔力,引诱着陈让在高空的钢丝上走,只要踏错一步,他将彻底的堕入深渊之中。


    陈让的手在颤抖,泪水止不住从眼尾滑落,大脑一片空白,如同一台老旧的机器一般,丧失了自主思考的能力。


    燕云渡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紧紧凝视着陈让,带着近乎癫狂的占有欲。


    “贱人——”


    “你不配。”


    “滚出去。”


    “脏了我的眼睛。”


    “陈让,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喜欢你?”


    “恶心。”


    “哈哈哈,就他还想追燕少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咦,这衣服不会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吧,真晦气。”


    爸爸妈妈——


    我好想你们——


    “让让,让让来妈妈这儿。”


    “让让最棒啦,这是爸爸给你买的平安扣,祝愿让让平平安安……”


    “来,捅死我。”


    “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自由么?”


    “求求你,放了我……”


    尖锐刺耳的杂音从四面八方,排山倒海般涌入陈让的耳朵。


    他浑身瘫软无力,泪水沾染了衣裳。


    颤抖着握住的刀子无力地掉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陈让用力地摇头,声音嘶哑:“不要……”


    “我什么也不要……”


    “放了我吧,求求你……”


    这句话瞬间点燃了燕云渡的怒火,他用力收紧手指,掐住陈让的脖子,眼神彻底失控,嘶吼:“你只能求我!只能要我!除了我,谁都不行!”


    陈让的力气仿佛被一点点掏空,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他哭的更严,声音断断续续:“……我,求你……”


    听见这句屈服,燕云渡的动作才重新停了下来,喘息声逐渐的加重,他盯着陈让湿透的眼睫毛,眼神逐渐的柔和下来,像是意识不到自己手臂上汩汩流淌的血液,轻轻抚摸上陈让的脸,把沾染鲜血的指尖蹭在他的眼尾。


    “这才对,”他弯了弯唇角,露出近乎满足的笑容,“哭的这么漂亮,只有我……”


    陈让被翻了过来,露出大片光洁的皮肤,腰下沉,燕云渡的双手扣住他的腰,将他抱起来,抵在光洁的窗面上。


    陈让掩盖眸中的绝望,颤抖地回头,亲吻燕云渡的唇瓣,小声哀求:“放,放过她……”


    “求你……”


    燕云渡低声笑了一下,他题都,将自己染血的唇瓣印在陈让的眼尾,亲吻着那片湿润,他的动作虔诚,像是在膜拜自己的神,动作是说不出的温柔,和前面的疯态赫然成了明显的对比。


    “对不起,吓到你了。”


    他喃喃道,“不会了,以后不会了,只要你乖乖呆在我身边。”


    “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有的。”


    陈让浑身颤抖,他想要挣扎,但这个念头刚刚升起来,感知到那亲吻,他萧索了一下,卸掉自己全部的力气。


    燕云渡像是抱着珍宝,将他紧紧搂在怀中,唇瓣流连往下,在那被掐出红痕的脖颈上,轻柔的亲吻着,仿佛在安抚,又像是在提醒。


    “只要你乖呢。”


    璀璨的灯光落在落地窗前,夏天的晚风吹过沙沙作响的树叶,但无人欣赏这一幕,只有两道交缠的身影刻印在光洁的玻璃前。


    清晨的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米粥香气,陈让缓慢地睁开眼,嗓子一阵阵的剧痛,脖颈上传来的灼烧感让他瞬间想起昨天的疯狂。


    他下意识的想动,却发现手腕上不知道何时被缠上了一圈的锁链,固定在床头,不是紧到勒伤的舒服,却足以让他无法离开这个床铺。


    “醒了?”


    温柔的嗓音想起,燕云渡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过来,眼神满怀爱意,仿佛昨夜残暴对待陈让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坐在床边,拿勺子轻轻吹凉,仿佛哄着孩子的语气,“昨天哭的都脱水了,还不肯喝水吃饭,娇气的很呢。”


    “不烫了,我刚尝过了,里面还放了你爱吃的虾。”


    在他坐过来靠近陈让的一瞬间,陈让的身体下意识的僵硬起来,往后退,锁链发出清晰的碰撞声音。


    陈让别过脸,不想接受。


    他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是喉咙的剧痛让他根本无法开口说话。


    燕云渡只是静静地笑,眼神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压迫感,他伸手抚摸过陈让的头发,轻声道:“乖,吃点,我熬了一个多小时呢,就是为了你,你要是不吃,我会很伤心的呢。”


    燕云渡的话让陈让呼吸停滞了一会儿。


    他半闭着眸,指节微微蜷缩起来。


    燕云渡答应过他,不会伤害成昕的。


    他微微张开唇,被迫咽下那口粥,温热的粥顺着喉咙滑下去,带来的却是更加沉重的窒息感,和伤口被割开的撕裂感。


    “咳咳——”


    口中的粥呛到了,陈让的脸憋的通红,他无助的捂着喉咙,拼命的咳嗽着,泪水从眼眶里流出,模糊了视线。


    燕云渡的话让陈让呼吸停滞了一会儿。


    他半闭着眸,指节微微蜷缩起来。


    燕云渡答应过他,不会伤害成昕的。


    他微微张开唇,被迫咽下那口粥,温热的粥顺着喉咙滑下去,带来的却是更加沉重的窒息感,和伤口被割开的撕裂感。


    “咳咳——”


    口中的粥呛到了,陈让的脸憋的通红,他无助的捂着喉咙,拼命的咳嗽着,泪水从眼眶里流出,模糊了视线。


    “对不起。”


    燕云渡拍着他的背,拿着纸擦拭过唇边的粥。


    陈让咳嗽的动作一顿,通红的双眸抬起眼,看着燕云渡,不知道他的意思。


    “昨晚……是我太过火了。”


    燕云渡的指腹抚摸着陈让红肿的唇,上面甚至还有一些清晰可见的伤痕。


    “昨晚吞到一半了,你也是……非得全部吞下去……”


    燕云渡的声音低下来,里面充斥着叹息。


    太大了,硬生生吞下去反而造成了伤口。


    “我让秦浔拿来了些药,混合在粥里面了,吃完会好受一点。”


    燕云渡看着低头乖顺吃着粥的陈让,满意地弯起唇角,视线扫到陈让脖颈上的那片淤青,眼神暗沉了一瞬,却立刻换回了笑容,“这里很快就会好。”


    陈让心口一紧,他抬眸凝视着面前的恋人。


    漂亮到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外貌,长发半扎起来,白皙的手背上被蒸汽烫红了,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


    燕云渡察觉到了陈让的视线,对着他轻轻一笑,在喂完后,拿着湿毛巾细心地擦拭着陈让的唇角,又在额角轻轻落下一吻。


    和昨晚的暴虐判若两人。


    陈让睫毛低垂,他忽然很想问一个问题。


    “小,小渡。”


    “嗯?”


    正在整理的燕云渡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


    “如果,如果我受伤了,你会怎么办?”


    “受伤?”


    燕云渡思考了一瞬,“你在我的身边,怎么会受伤呢?”


    “……”陈让深吸口气,不知道从心底哪里涌起的勇气,迫使他抬起头直面燕云渡的眼睛,也许是燕云渡昨晚答应他不会伤害成昕。


    “如果,你不在我的身边了呢,我受伤了怎么办?”


    燕云渡眨了眨眼,是有这个可能,他现在还没有彻底掌握燕家,不可能一直在家里盯着陈让,“如果是这样的话——”


    漂亮的脸上扬起一抹近乎天真的笑容:“杀了那个人,就好了吧。”


    陈让突然想起昨晚燕云渡的疯态,拿着水果刀抵在他的心脏前,只要稍微一用力,燕云渡将会命丧黄泉。


    如果他真的刺了下去,那么陈让将从此万劫不复。


    他是一个清白的人。


    可燕云渡要做的——


    就是将陈让彻底的拉入深渊。


    陈让的嘴哆嗦了两下,胃里抽搐着,他想要把那碗吞下去的粥给吐出来。


    “怎么了,让让,为什么问我这个?”


    陈让苍白着脸,摇了摇头,只是闭上了双眼。


    他想问,那你呢?


    别人伤害我,你却要杀了他,那你为什么可以肆无忌惮的在我身上留下种种的痕迹,却不需要付出任何的代价呢?


    为什么……


    你从来没有把我当人,而是当作一个玩物呢?


    陈让的喉结滚动了两下,终究还是将这段话咽了下去。


    ……


    自从那段时间过后,陈让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成昕想要找陈让讲话,陈让却总是一副躲避的模样。


    “喂!”


    在陈让不知道躲了多少次后,成昕终于忍不住了。


    她在陈让快速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的时候,拦住了陈让。


    “陈让,你最近为什么躲着我?”


    成昕原本的短发留长了,从素颜朝天到现在得体的淡妆,从前从来就是老头衫短裤的模样变为现在休闲的小裙子。


    这个变化让陈让一时间晃了眼。


    他支支吾吾,攥紧手中的公文包,“没,没有,没有故意……”


    成昕眯了眯眼睛,她直接上手,将陈让的衣服撩开。


    大炎热的夏天,其他人恨不得短裤短袖齐齐上,唯独陈让穿着长裤长袖,外面甚至还加了一件外套。


    “不要——”


    但还是慢了一秒。


    小臂内的疤痕纵横交错,最深的一道从腕骨蔓延到手肘部,边缘翻着粗糙的增生,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反复击打后皮肉被撕裂开又重新愈合的痕迹,最深的地方,皮肤已经失去了弹性,呈现出灰色的痂,这是被绳索勒住后又被抽打留下的痕迹。


    现在只要陈让的胳膊弯的力度大了一些,这些疤痕就会扯着周围的皮肤发紧,留下的色素沉着像永远洗不掉的脏污,这是连长袖都遮不住的狰狞。


    “我懆……”


    成昕的瞳孔猛然收缩,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指尖却是忍不住的颤抖,想要去抚摸陈让上面纵横交错的疤痕,但不知道为何,她的却僵在半空。


    “我,摔,摔得。”陈让慌忙的将衣袖卷下,“我,打球,嗯,打球磕到的。”


    “谁干的?”成昕艰涩的从口中吐出这一句话,“这是他爹的,能嗑出来的吗?!”


    她的嗓音发颤,“报警,现在就要报警——”


    “不要!”


    陈让突然跪下来,抓着她的裤脚,整个人卑微到尘埃里面,眼泪砸在地板上,“不要报警,他知道了会更生气的。”


    也会让你陷入危险的。


    窗外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陈让像是被电击般弹跳起来,神经紧张地检查自己的衣物是否整齐,他拼了命的把袖口整理好,随后探出脑袋去查看窗外,是不是那辆车。


    “还好,不是,不是他。”


    “没被发现……”


    陈让苍白着脸色,拍动着自己的胸膛,长吁一口气。


    “……”


    成昕的手停顿在半空,她用力遏制自己的呼吸,想让自己的情绪不要太过于翻滚。


    她垂下了眼睫,指节蜷缩起来,因为太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


    “好,不报警。”


    陈让到底遭受了怎样的虐待,才会如此的紧张?


    按照正常人的心里来说,一旦受到了虐待,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拿起法律的武器捍卫自己的权利,将对方送入监.狱,而不是听见成昕说要报警之后,跪在地上说不要。


    只能说明那个人——


    对于陈让的意义太大了,亦或者是,对方的权力和地位,是连法律都无法撼动的。


    可是这已经是21世纪了,再怎么也不可能拿法律开玩笑。


    更何况陈让——


    成昕看着这张普通到扔到人海里面也不会被多看一眼的脸。


    陈让怎么也不会像是从上流社会出来的人。


    “这次我是来给你这个的。”


    成昕转移了话题,从口袋里面变魔法一样变出来一张张照片,放在最外面的是一张拍立得。


    他倚靠在栏杆上,晚风卷着海水咸湿拂过,吹的额前的碎发轻轻晃动着,手里的梅子酒晃动着,随着动作荡漾出细碎的波纹,目光落在远处墨蓝色的海面上,那艘亮着橘色航灯的轮船正在缓缓移动着,像颗缓慢划过夜幕的流星。


    陈让的侧脸对着拍立得,他的眼尾弯成一抹软弧,唇角扬着温暖而浅淡的笑容,眼底盛着比海面星光还温柔的光,连呼吸都裹着松弛的惬意——


    仿佛这一刻的风,海和远方的船,都成为了他幸福的一幕。


    陈让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手中的公文包没拿稳掉落在地上,扑腾了两下。


    ……


    ——这是他?


    那张脸依旧是平淡无奇,但看着微风掀动他的衣角,吹软了他的眉目,总会使得人内心的某个角落软软的,塌陷了一方似的。


    原来,他还是可以露出这么幸福的表情吗?


    “我看得出来,”成昕将那张拍立得放在陈让的掌心,轻声说:“那天你的快乐,是装不出来的。”


    “我不知道你到底背负了什么,肩膀总是沉甸甸的塌陷着,弓起着背,和七八十岁的老头子一样似的。”成昕仿佛回到了假小子的模样,用力的拍了拍陈让的肩膀,“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大好的未来在面前等你呢。”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呢,既然来到了一个新的环境,就做好一个新的开始。”


    “地球都在慢慢的转动着,它不会为了谁而停留在这里,大步的朝前走。”


    “这里有我,有吴姐,张叔……”


    成昕罗列了一大群陈让熟知人的名字,“他们都很担心你。”


    陈让听了,不自觉地抿着嘴,他的手机一直掌握在燕云渡的手中,根本没有触碰的机会。


    “你看,这里还有这么多挂念你的人。”


    成昕说着,掏出最后一张照片,上面的他们齐齐举着酒杯,对着镜头开怀大笑,其中陈让非常腼腆,被张叔搂着,蹂.躏着脑袋看着镜头。


    一切是那么的美好。


    窗外的雨丝,细密得像揉碎得银线,落在玻璃上晕开一圈圈的痕迹,雨珠啪嗒啪嗒的敲打着橱窗,发出‘沙沙’的轻响,远处的树影在雨雾里似乎都变得朦胧起来。


    远处的灯光像是积攒了一层薄薄的水光,在昏暗中又泛着淡淡的亮,政府场景都仿佛浸湿在湿润又安静的氛围里面。


    “所以——”


    成昕歪头,冲着陈让眉目弯弯。


    “作为你的朋友,是不是可以送我回家呢?”


    成昕的咬字清晰且温柔坚定有力。


    这一次,陈让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陈让。”


    第92章


    陈让垂着眼,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自己的衣袖,原本蹙起的眉头似乎都舒展开来。


    他的目光散落在地面上,像蒙了层薄雾,明明盯着某处,又像是什么都没看见,连呼吸都带着点滞涩的慢。


    “是的,我是陈让。”


    在成昕道出了他的名字后,他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下,眼睫猛地颤了颤,涣散的视线变得焦距起来,嘴唇微张,似乎像出声,又停顿了两秒,接着,眼中的雾气被风卷走,瞬间亮了起来,连瞳孔里面都映出了光。


    这些表情变化很细碎,陈让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先前紧绷的嘴角慢慢上扬,现实很轻的弧度,很快又晕染开真切的笑意,既便是转瞬即逝。


    但随之涌来的是燕云渡那张冰冷的脸,冻的陈让哆嗦了两下。


    他垂眸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今天下班的早,他没有告诉燕云渡,一般这个时候,燕云渡的车子已经在外面等候了,更何况外面下着雨,燕云渡更加不会放任陈让自己一个人回家。


    恰巧这个时候,手机震动了两下。


    陈让下意识的颤抖了一下,成昕以为是冻的,她抬头望了望半开的窗户,风从窗户那边吹入室内,“很冷吗,我去关窗。”


    夏天的雨很大,来势凶猛,连带着风也凶猛,只是一会儿,她的短袖已经被打湿了。


    “雨真大啊。”


    陈让垂眸看了手中震动的手机。


    【渡D:宝宝,今晚我不在家,我这边处理事情^^,好好呆在家里,乖哦。】


    陈让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了下来,他在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手指无力的松开,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发颤,他先是张大嘴巴,像是离水的鱼似的狠狠吸了一大口空气,胸膛被撑的发疼,再带着细微的颤音缓缓地吐出,连呼吸都裹着劫后余生的虚软。


    一次、两次,直到第三口浊气吐尽,紧绷的肩膀才慢慢地松弛下来,急促的喘息声也渐渐的轻了,像是终于驶进避风港的船,手撑在地上,慢慢地稳住了摇晃的身子。


    起码,起码这个时刻他是自由的。


    他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等着那辆黑色车的来临,再也不用去揣测燕云渡的心情,也不用担心自己今晚是不是需要挨打了。


    “……陈让?”


    成昕赶忙上去,扶住他,陈让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今晚……我终于……可以放松一回了。”


    陈让又低声说了什么,外面雨声太大,成昕听不清楚。


    “我送你。”


    陈让指尖的僵硬最先褪去,原本紧攥发白的指尖也缓缓地舒展开来,连带着紧绷的小臂线条也软了下来。


    “我送你。”


    陈让又重复了一遍,“我们是朋友,对吗?”


    成昕搞不清陈让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再对上那双泪光盈盈双眸的瞬间,她内心深处的某一方柔软了下去,呼吸有一瞬间的暂停。


    “嗯。”


    “我们是朋友。”


    成昕不知道陈让经历了什么,明明还是同一个人,却给人不同的感觉。


    如果说前面的陈让小心翼翼,脸上都带着不安的惶恐,和刻意的讨好,尤其是探出脑袋去寻找窗外的什么东西。


    而现在的陈让却是带着轻松的愉悦,仿佛身上的担子卸了下来,整个人如同一只欢快的鸟儿。


    ……


    暴雨砸在出租车的窗上,汇成一道道扭曲的水痕,模糊了陈让的视线。


    “陈让,你把手机放在公司,没问题吗?”


    成昕第一次见到身上不带手机的人,在这个时代,没有了手机感觉魂儿都被抽走了。


    他们公司是外企,有个好处就是工作和生活是分开的,基本下班后就不会再有任何的消息,既便通知也是通过邮箱的。


    成昕一开始不理解为什么陈让会成为这个外企的实习生,要知道这个外企招聘人的要求不低,连她这个92的高材生也是挤破头,通过层层选拔才勉强被录用,而且转正的历程也是异常困难。


    陈让貌似大学都还没有毕业,就读的也是一所一本院校,没有成绩绩点,没有竞赛成绩,也没有科研的经历,也没有显赫的家庭背景,并且陈让看着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实人。


    成昕一开始并不待见陈让,为什么她凭借这么大的努力才抵达了如今的位置,而陈让什么都没有,却可以进来?


    但是她很快理解了为什么hr当初极力推荐陈让进来。


    他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像是一个从普通家庭出来的孩子。


    一口流利的外语,对待每个项目都可以写出一份近乎完美的企划书,对每个问题都是一阵见血,而且学习能力也很强。


    这真的是从小山村走出来的人吗?


    更像是——


    从小精心培养的小少爷。


    “没关系的,我怕我玩手机上瘾。”


    ……其实燕云渡在那里安装了定位系统。


    陈让低垂着眼眸,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他望着窗外朦胧的雨雾,听着耳边飞驰的轮胎声音,悬着的心这才慢慢放了下来。


    “哎呀,这下真是苦恼了……”


    车子猛然踩了刹车,陈让系上了安全带,但还是避免不住的往前倾,差点撞上了前面的车座。


    “抱歉啊,车子忽然抛锚了。”


    司机摸了摸脑袋,对着陈让和成昕不好意思的笑笑,“这样吧,我给你们退钱,实在是不好意思。”


    他们公司所在的位置有点偏僻,偏偏外面又下着大雨,陈让还是等了快半个小时才等到这辆车的,现在要打车更加不可能了。


    车子抛锚的地点离公交车站少说两公里,附近也没有地铁站。


    看着外面丝毫没有减弱的雨势,陈让咬着唇,忽然没了主意。


    “陈让!”成昕看到了什么,“那里有酒店,咱们先去避避雨吧。”


    陈让看到不远处有一个酒店,酒店不大,但装修的分外华丽,在这雨根本不停歇的下面,他不可能和成昕一直在这个大叔的车上等着。


    眨眼之间,成昕已经撑开了伞,趟着水,走到他的面前,伸出手。


    陈让怔怔的看着这双手,好像在记忆之中,也有那么一双手,将他拉出了无尽的深渊。


    那个人,是谁——?


    为什么大脑忽然这么疼?


    耳边尖锐的喊叫——


    “阿,让?”


    成昕的嗓音仿佛穿越了时空,将深陷漩涡的陈让带了回来。


    “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成昕腼腆地笑了笑,外面的风实在是很大,将成昕的头发吹的凌乱。


    但既便风再大,那只手依旧是稳稳当当的放在陈让的面前。


    雨丝砸在脸上生疼,他把手放置在成昕的手中,不管不顾地往前冲,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黏在腿上沉甸甸的,风裹着雨灌进衣领,头发贴在额前挡住视线,他抬手胡乱抹了把脸,指尖的凉意混着额头的热汗,只剩胸腔剧烈的起伏在叫嚣着。


    每一步都踩得积水,“啪嗒”作响,鞋子碾过路面的水渍,溅起的水珠在身后拉出细碎的弧度。


    他的掌心握着成昕的手掌,温热的温度随着肌肤的脉络传递传递到对方的身上,风太大,将他们的伞吹散了,但两个人只是回头相视一笑。


    陈让盯着前方被雨雾模糊的路,耳边只有风声、雨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连带着心里积压的情绪,都跟着这一路狂奔,一点点被雨水冲刷得松动起来。


    忽然,陈让停下了脚步,仰天对着灰蒙蒙的天张开嘴,雨丝砸在衣领,淋湿了头发,他不管,只是把憋了许久的笑意一股脑儿倒出来,肩膀一耸一耸,连带着胸腔都跟着发颤。


    在昨天,他的念头全是燕云渡。


    全都是充斥着好累。


    真的好累。


    他还能活下去吗?


    他还有依靠吗?


    他不想要再挨打了……


    “我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在抵达酒店的门口,两个人的身上全都被雨淋湿了,雨水顺着发梢成串往下淌,贴在额前的碎发粘成一缕缕,遮住了大半视线,衬衫早已被浸透,紧紧裹在身上,勾勒出后背的线条,走一步往下滴一串的水,鞋子里灌满了雨水,踩在地上全是‘咕咚咕咚’的闷响。


    “上一次,我这么奔跑,还是在村子里,我跟着二丫一起的。”


    望着漫天的雨水,陈让露出那双雾蒙蒙的水眸,眼含怀恋,“还有……小苹果。”


    “小苹果?”成昕掏出纸巾,递给陈让,擦拭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那是谁?”


    陈让喉头一动,小苹果和燕云渡,两个人明明是同一个人,可随着时光的变迁,变得如今物是人非。


    “是我……曾经最喜欢的人。”


    “只是……过去了就过去了。”


    陈让对着成昕眉目弯弯。


    “你流血了!”


    成昕看着那浅色的外套上沾染了浅淡的血迹,在雨中依稀可以闻到淡淡的血腥味道。


    “肯定是前面跑太快了。”成昕道,“还好,我带着有药,先进去吧,外面冷,我再叫厨房给你熬一碗红糖,加一个鸡蛋。”


    陈让擦拭头发的动作一顿。


    每每下雨了,他就容易受寒,从小家境贫寒,母亲就会给他煮一碗红糖鸡蛋,为他驱散体内的寒气。


    第93章


    “你这个表情,怎么这么惊讶?”成昕好笑地捏了捏陈让呆滞的脸,轻声笑道,“像只呆呆的小松鼠。”


    “我小时候,外面下雨了,我妈妈就会煮这个给我吃。”


    陈让拿过了前台的房卡,转头对着成昕道。


    成昕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停滞,手停顿在半空,眼神有片刻的闪烁,“这样吗?”


    “我姥姥每次都是这样煮的,她说这样很有营养。”


    他们一路说说笑笑,在刷开了房门之后,才发现这是一张大床房。


    陈让想到了前台小姑娘来回打量他和成昕之间的眼神。


    他这才回过神来,成昕穿着一条裙子,夏天的衣物都比较薄,雨水打湿了她的裙子,隐约露出线条,陈让却穿着长袖长裤,也没有把外套给人家盖上。


    陈让脸唰的一下子变得通红,成昕见他变得和鸵鸟似的,眼神闪躲,就知道了什么事情。


    她在陈让的面前转了一下,“姐的魅力怎么样?”


    “我我我我我我——”


    陈让耳框通红,指尖无意识地搅动着衣角,连说话都带了点含糊的鼻音,“你,你先去洗澡吧,我,我让前台送衣服上来。”


    前面再听到房费的时候,陈让的心抽痛了一下,一晚上还得要六百多……


    这种价位的酒店居然都满房了,陈让感觉B城的有钱人还是太多了,他之前去打工,最便宜的都只住一晚上15块钱的大通铺。


    但毕竟是自己耽误了成昕的时间,否则成昕早就已经回家了。


    而且人家还是女孩子,他总不能让女孩子付钱。


    恰好他自己攒了一点点钱,从兜里掏出一个红红的塑料袋,将塑料袋里三层外三层的打开,露出里面崭新的纸币,陈让的实习工资不高,他自己会拿出一部分现金储存起来。


    燕云渡给他打的钱,他全部存在了一张银行卡里面,一分钱都没有用过。


    以前或许有想过和他在一起一辈子。


    燕云渡爱他的眼神是演不出来的,这点陈让很能明显的感受到。


    可是自从他出来工作,在这个公司和这么多人交流,交朋友,有了自己的世界,不再单纯围绕燕云渡之后。


    陈让开始变得有些贪心了。


    他喜欢这样自由的味道,自由的生活,赚点小钱,在下班后,和同事三五成群的去海边大排档喝点小酒,看着沙滩。


    这对于一直被困在家里的陈让来说,是从未体验过的生活和世界。


    “这家酒店不止一间洗漱间,刚好,前台把衣服送上来了。”成昕拿过衣服,冲着陈让扬了扬下巴。


    “别害羞,都成年人了,嘿嘿。”


    陈让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拿起衣服,走进浴室。


    在脱了衣服的瞬间,上面的衣领蹭到了脖颈的伤痕,陈让疼的哆嗦了一下,燕云渡昨晚腺体咬的鲜血淋漓,今早才给他换了药,应该是不能碰水的,等等问下前台有没有医疗箱,把这个药给换了。


    在他进入浴缸的那瞬间,雾气变得氤氲缭绕,温暖的水流逐渐将陈让包围,浑身的寒气都被驱散出去,整个人昏昏欲睡的时候。


    他微微眯着眼,视线涣散地凝视着那只白瓷浴缸,浴室顶灯的光仿佛都冷了几分,瓷面反光的水光晃的他眼睛发疼,下一秒,冰冷窒息的感觉就顺着毛孔钻进四肢百骸——


    “我这么爱你,你怎么敢去勾引其他人的?”


    “都变成这样了还不老实吗?”


    “我爱你啊让让,我最爱最爱你了。”


    “只有这样,你才会听话,是不是?”


    好痛苦……


    呼吸不上来了……


    是谁?


    脖子好痛,是谁一直掐着脖子?


    “每次只有这样,你才会安静下来,才会乖乖听我的话。”


    带着铁锈味的水,争先恐后地裹住他的胳膊,脖颈,望着四肢百骸流淌,连头发丝都被泡得发沉。


    他自己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像条离水的鱼一般弓起身子,喉咙里尽力也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声,想要用手臂去拼命抓挠着对方的手臂,但这么做的下场反而是被掐的更紧——


    喉咙传来骨头都要被捏碎的钝痛,空气彻底堵在胸腔中,每一次徒劳的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疼。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为什么要在学生会招新上对那个男人笑?”


    学生会……?


    他大学的时候参加过学生会吗?


    “你要确定你的记忆是否是你真实的记忆。”


    这是谁?


    什么真实的记忆?


    呃——!


    他眼前的光一点点变暗,太阳穴突突地跳,连意识都开始发飘,可脖颈处的剧痛却无比清晰,享有吧钝刀在反复的切割,让他连昏过去都成为了奢望。


    腺体,腺体好痛——


    好像被拉扯了出来,为什么会这么痛——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现处来,视线里的一切都在旋转、发黑,只有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疼痛和濒死的恐惧,在死死攥着他的神经。


    “阿让——!”


    一声尖锐的喊叫声唤回了陈让的涣散的神智。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滚,他踉跄着,后背重重撞在瓷白的浴缸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滑,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像是被一只手生生剖开来,那活生生的剧痛还在他的神经末梢之中挥之不去,只要他移动,就会重新拖回那个冰冷、窒息的时刻。


    他咬着牙打着颤,喉咙那窒息的感觉太真实了,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刚才。


    “不怕!不怕,我在,不会再有人可以伤害你了,不会了……”


    “阿让,我在,啊让,我在……”


    陈让还在因为窒息的余悸剧烈发抖,脖颈处的痛感还在突突跳,眼前的黑晕还没完全散过去,就被一股熟悉的气息裹进怀里。


    好熟悉,是……他身上常有的皂角香味,带着体温的手臂轻轻圈住他的后背,掌心紧贴着他颤抖不已的身躯,一下子又一下子轻拍着他的身体。


    他本能地紧绷身体,可那双手没有半分用力,只是稳稳地拖着他,连呼吸都放的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他摇摇欲坠的神经。


    陈让的头埋在成昕的肩窝,可以听到对方沉稳的心跳,那声音像是定心丸,一点点压下他胸腔的恐慌,可脖颈处的痛感还在提醒着刚才的危险,他忍不住往那人的怀里缩了缩,连呼吸都带着委屈的颤音。


    “有人,有人掐我……”


    “好痛,好痛——”


    “我不要这样的。”


    “我不喜欢这样的——”


    “妈妈,妈妈……”


    “哥哥……”


    “奶奶……”


    我好想你们。


    我好累啊。


    我真的好累啊。


    好想回家。


    真的好想回家……


    “腺体好痛,真的好痛,我感觉我要死了,救救我,救救我。”


    “不要掐我,求你了,不要,不要打我。”


    “谁来,救救我——”


    没有人,没有人——


    “他不在,他不在。”


    “阿让,不怕,有我在,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没有人可以欺负你。”


    “乖啊,乖啊,我在,给你唱小马驹好不好?”


    “你最喜欢听这个了。”


    和妈妈如出一辙的歌声,甚至连灵魂深处都得到了安息,陈让紧绷的神经缓慢地放松了下来,急促颤抖的呼吸也都逐步缓慢了下来。


    “我的脖子好痛,我死了吗,我死了吗?”


    “死了是不是就可以去见到妈妈了?”


    陈让喃喃道。


    那一次又一次的殴打,让陈让心底发怵。


    和正常的人交流以后,他才知道,这是不正确的,这是畸形的。


    “不会死的,你会活的好好的,阿让。”


    “你会成为最幸福的人。”


    “妈妈也一定会希望你过得好,她说过让你好好活下去。”


    “对不对?”


    “脖子没事,都很好的,没事的。”


    陈让的意识逐渐清醒之后,他茫然地眨了眨自己的眼睛,浑身无力地虚脱,他把自己埋在成昕的肩膀上,鼻尖全都是萦绕着好闻的味道。


    陈让反应过来,一下子清醒过来,吓得往前推了一下,成昕一个没站稳,整个人往后倒去。


    浴室里还飘着沐浴后的湿热水汽,瓷砖的地面沾了水,泛着滑腻的光,成昕的尾椎骨嗑在坚硬的瓷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紧接着撑在地上的手掌和手肘狠狠划过瓷面,血珠立刻渗了出来。


    “成昕!”


    陈让慌忙地用浴袍裹住了自己的身体,踉跄着蹲下身,“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清——”


    他说话时声音都在颤抖,伸手扶着她,又怕碰疼她受伤的地方,指尖微微发抖。


    “医药箱,医药箱!”


    陈让慌乱之中暴露出了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这比在公司的时候看的还清楚,他没注意到撑昕的眼神在那一瞬间暗了下来,她抿着唇,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轻微泛着白。


    陈让小心翼翼地扶着成昕到床上,他蹲在成昕的面前,膝盖抵着冰冷的地板,手里捧着医药箱,动作熟练却带着几分谨慎,成昕的伤口擦破皮了一大块。


    “可能有点凉,忍一下。”


    陈让一边说,一边留意成昕的表情,见对方咬着唇没吭声,他才继续动作,涂完一边孩子西检查有没有遗漏的角落,最后撕开创可贴,小心翼翼地贴在伤口上,指尖轻轻压了压边缘,确保牢固,才轻声道:“好了。”


    无意间抬头对上成昕的视线,他有一瞬间的愣住。


    那双眼神——


    太过于复杂。


    成昕伸出掌心,小心翼翼贴上他的脸颊,动作轻柔的仿佛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


    “你这一次——”


    “一定很辛苦吧。”


    第94章


    陈让双眸有一瞬间的涣散,脑海里似乎有轻微的滋滋电流声,隐约有一些模糊的片段。


    “辛苦……”


    “他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成昕撩开陈让手臂上的衣物,先前的衣物黏在了手臂上,伤口变得血肉模糊,撕裂的皮肉外翻,点点的血液混着淡粉色的组织液不断渗出,粘腻地裹住周围的皮毛,连露出的嫩肉都泛着狰狞的血色,稍微一动弹,就有新的血珠顺着胳膊往下流淌,在皮肤的表面拖出蜿蜒的红痕。


    成昕先前带着笑容的表情逐渐冷淡了下来,还未擦干的头发滴落下来的水珠滚落在她的浴袍上。


    “应该是很重要的。”


    陈让看着搭在自己手腕上颤抖的指尖。


    他和成昕也只是——


    普通的朋友关系。


    可为什么成昕流露出心疼的神情,却会让他心脏倏然一疼?


    “我,不太记得以前的事情了。”陈让思索了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之前砸过脑袋,能想起来的事情不是很多。”


    “而且——”


    “而且你视力也不是很好?”


    成昕打断了他的话,右手的食指抚在他的眼尾处,看着那双灰暗的眼睛。


    记忆里那个闪亮着眼睛,奔跑在她身后的少年,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你怎么知道?”陈让哑然道:“他说我伤了大脑,然后大脑有淤血压倒了眼睛的神经上,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间,视力也下降的很厉害。”


    “没事的,现在可以看清大部分就很好了,只是会模糊些而已。”


    骗人的。


    他只能带着特定的眼镜或者日常滴着眼药水才可以维持正常的生活。


    他前面才知道维持他视力的眼药水是通过燕云渡的血液来制作的,里面含有他的信息素,这才维持了他视力的稳定。


    所以,在某个程度上,燕云渡算是救他命的恩人。


    既便性格是古怪了点,喜欢打他,在他身上的留下不少的痕迹……


    【他可是救了你命的人,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给你吃,给你住,他把你放在心尖上,你却还要欺骗他。】


    【你将妈妈教给你的全都忘记了吗?】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人,你配不上他。】


    无数负面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出来,使得成昕在他的手臂上上药,触碰到他的伤口,他都没有察觉。


    “我看到你的工位上安装了强力的灯,明明是大白天,你却还开着灯,我就猜测,你那时候视力是不是有点问题。”


    成昕的话打断了陈让的胡思乱想。


    他面色苍白,大口大口的喘气。


    “你介意和我说一下你和你的……”成昕垂眸,斟酌了两下,艰涩道:“你爱人认识的经过吗?”


    陈让头一次听见别人对他的家庭感兴趣,他瞪大眼睛,感到新奇。


    “当然,你不想说也是可以的,这不是什么必须说的东西,我只是——”


    “我和他……”


    陈让眨了眨眼,他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床单的边缘,原本平直的嘴角慢慢牵起一点软下来的弧度,可眼底却蒙着淡淡的雾,像落了层旧时光的灰,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才慢慢抬眼,眼神飘向窗外,看着窗外的倾盆大雨,落在上面歪歪扭扭的雨线。


    他的视线像是在透过空气,望着好多年前的某个瞬间。


    “我和他相识于一个村庄。”


    “也不是说相识吧,他是被拐到我们村来的。”


    “我是村里的傻子,爸爸欠债赌博入了监狱,妈妈努力把我养大,我的奶奶……”


    诶?


    他的奶奶,不应该活着吗?


    在医院里活着。


    而他应该是接了某种任务,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攻略燕云渡。


    “我救了他,但是很不幸,他来不及跑,大人们知道我脑子不好使,就让我守着他。”


    陈让讲了很多在村子里的事情。


    “但是我后面只记得关押他的楼层起了一层火,我冲进火场……”


    “后面,后面——”


    【宿主即将突破临界点——】


    【3——】


    【2——】


    【1——】


    【检测到正常数据正在行动中,正在制造bug】


    【嘀——】


    好像面前的空间一下子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很多陌生又熟悉的记忆接踵而来。


    “全错了……”


    “全错了……”


    成昕的话堵在喉咙里面,像卡了块浸了苦水的石头,每次吞咽一下都磨得喉咙发疼,连带着胸口都发紧,指节攥的发白,却没有拦住得眼眶慢慢红了。


    手背的青筋都隐隐紧绷着,可在怎么用力,也压制不住胸口那股反涌的疼痛,那痛相识带了刺,扎的成昕连挺直脊背都难。


    即便如此,她还是竭力憋住自己的泪水。


    努力放松自己紧绷的肩膀,竭力放松自己的呼吸,拿着碘伏,把伤口仔细的进行消毒,动作轻柔的仿佛是怕碰碎了什么易碎品。


    “怪我来的太晚了,重新塑造一个身体,非常的耗时间,我还得避免他……”


    成昕上完药,才惊觉陈让的状态不对劲。


    他瞧着陈让乖巧的伸出手,任由他擦药,但他安静的有些反常,整个人的脊背挺拔得笔直,像极了紧绷得弦。


    成昕喊他,也没有任何得反应,那双眼眶还带着未消去得红色,眼神却空的厉害,像蒙了层薄薄得雾,对上窗外视线的目光都有些发飘。


    他在硬撑着。


    “错了——”


    “错了——”


    陈让喃喃自语,胸口剧烈起伏着,连带着肩膀都在控制不住的发颤,突然,他猛地往后缩了一下,后背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可是陈让像是没感觉到疼痛似的,只是一个劲地摇头,眼泪顺着脸颊疯狂往下流淌。


    他蜷缩起来,双手抱住脑袋,指缝里漏出压抑的呜咽,整个人都在发抖,什么都听不真切,像是被绝望和惊恐裹住,连呼吸都带着破碎的疼痛。


    忽然,他猛地抬头,眼神灰暗地凝视着成昕,“现,现在,是几点?”


    成昕一时间没有跟他的脑回路,但还是乖乖的掏出了手机。


    【20xx年X月X日22:51】


    “跑!”


    陈让的嗓音颤抖不已,他竭力控制自己破碎的呼吸,“马上跑。”


    “他,他会来找我的。”


    “他在骗我。”


    “一切都是假的。”


    记忆像是淬毒的冰锥刺入太阳穴,那些不堪入目的点点滴滴逐渐浮上了心头,陈让的嘴里反复嘶吼着不成句的话,除了:“骗我,骗我。”


    “要跑,要跑。”


    剩下的全是含糊的呜咽,他的脚步跌跌撞撞,裤腿被桌腿钩住,踉跄着摔倒在地上,刚处理好的伤口又裂开来也顾不上,手脚并用地往前爬。


    成昕想要上前扶起他,他兀地谭琦燕,眼白布满血丝,瞳孔散的厉害,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突然撑起身子,撞翻了桌上的水杯,水洒了满地,他的指尖死死扣住桌子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连手腕都在不受控地颤抖——


    他像被无形的恐惧缠紧了,眼里只有“逃”这一个念头。


    再远一点也好。


    在手掌心触碰到了冰冷的门把手后,陈让慌张的身影停顿了下来,他粗喘着剧烈的呼吸,喉头干涩的滚动了两圈,回头,抓住成昕的手腕,字从牙缝中挤了出来。


    “逃,快逃。”


    “我不能再伤害任何一个人了。”


    那些压抑、窒息、血腥的地方,还有自己哭着求饶的牢笼——


    他的掌心全是冷汗,却没敢松手半分。


    两个人脚步踩在地上,发出急促的‘噔噔声音’,心脏仿佛要炸裂开来,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眼角随时看着拐角处,生怕身后的黑暗里面都有他恐惧的身影出现,怕那双漆黑双眸的出现。


    酒店很小,但隔音很好,陈让几乎是拖着朋友狂奔,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一定要逃。


    不然,不止是自己,所有和他有瓜葛的人都会被彻底的撕碎。


    可越是跑,他心里却越是绝望。


    他明明很清楚,燕云渡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如果燕云渡真的追了上来,他还能逃到哪里呢?


    但很快陈让稳定了心绪,起码现在,他可以暂时保全成昕,自己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朋友。


    起码燕云渡给他定位的手机放置在公司,他现在离公司也分外的遥远,更何况身份证登记的是成昕的。


    不一定会查到他。


    只要先保住成昕,至少……


    至少他还有一个朋友。


    陈让的心里仿佛吃下了一个定心丸,他深呼吸一口,却没有察觉本该在酒店工作的服务人员此刻都不见了踪影,整个酒店安静的仿佛只有他们两个。


    外面的雨还在下,细密的雨丝交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把酒店门口的灯都晕染得模糊不清。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汗水糊满了整张脸,剧烈的紧张让陈让的肺部灼烧仿佛要炸开一般,他一手扶着成昕,一手扶着一旁冰冷的主子,几乎虚脱,他扫过四周,没有那熟悉又让他惊恐的车子,陈让的体力几乎透支,却抑制不住那股从心底最深处涌上的、颤抖的狂喜。


    他们没有走酒店的大门,而是走了偏门。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成功的保住了成昕的命?


    “听着,成昕,你现在快点回家,一刻也不要耽误。”


    陈让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成昕的外面。


    “不,不能回家,你去任何一个人多的地方也好,这晚过后,我们就不要在联系了。”


    陈让哽咽着。


    成昕虽然是女孩子,但是个子也不低,还比陈让高一点,陈让踮着脚,才能和他平视。


    他微微弯下腰,把外套笼络好,看着女孩子秀丽的脸庞,明明他们才认识没多久,可为什么他却总有一股熟悉的感觉呢?


    “只要离开我,你就安全了。”


    陈让的泪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声音嘶哑。


    这是他摆脱燕云渡后,自己真正交的第一个朋友。


    “和我走吧。”


    成昕忽然抓住了陈让的手腕,女孩子的眼睛亮亮的,在黑夜中莫名发着光。


    “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好不好?”


    “我不想你在受苦了。”成昕的声音仿佛黑夜中的那一抹温柔,牵扯着陈让的神经,“你已经放弃了太多了,我也——”


    我也不想再一次失去你。


    陈让呼吸一窒,他很清楚成昕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手心出了汗,理智告诉陈让要拒绝,因为燕云渡不是他可以抵抗的,他曾经那么多次想要逃跑,但最终的下场都是一个。


    可是内心深处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陈让。


    万一呢,万一这次就可以逃走了呢?


    他的手机在公司,燕云渡查不到他现在的位置,外面雨这么大,早就将他的气味冲走了。


    他可不可以赌一把?


    不管日后如何,陈让只是想要关注当下,仅有一次也好啊。


    妈妈让他好好活下去,让他自由幸福的活下去。


    可是妈妈——


    我现在好累啊。


    我真的真的好累啊。


    就让我自己选择一次,让我自己奔跑一次,好吗?


    冥冥中的某种枷锁似乎是破裂了,陈让在虚空之中听到了破裂的声音。


    他心中的负担都减轻了不少。


    是不是他的错觉?


    陈让不知道。


    成昕没有等他的话,只是感受到了交握的掌心之中的力度。


    她紧绷的唇角软下了一个弧度。


    根本不等陈让注意,她拉着手,一把将陈让从酒店阴暗的屋檐下面,拉到了大雨倾盆的雨夜之中。


    陈让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那逐渐被黑暗吞噬的建筑,只是贪婪地呼吸着带着自由气息的、湿冷的空气,嘴角难以控制地想要上扬,一种名为劫后余生的泪水顺着眼尾滑落下来。


    他仰起头,想要告诉前面成昕自己的心情之际——


    刺耳的轮胎摩擦湿滑地面的声音尖锐地撕裂雨夜的寂静。


    这一瞬间。


    时间的流速都变慢了,陈让什么也感知不到了,只能看到飞溅的血花在瞳孔里飞扬。


    一辆黑色的轿车,如同蛰伏的野兽从阴影中冲出。


    成昕的身体被直接撞飞,重重落在地面,血迹被雨水冲刷,蜿蜒流淌,那双层紧握着的手,从指尖彻底滑落。


    世界的声音骤然褪去,只剩下雨水单调的滴答滴答声音,和陈让心脏疯狂擂动又骤然死寂的嗡鸣。


    然后,他看见了——


    那道黑色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


    燕云渡只撑着把黑色的伞,伞面微微倾斜,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那抿着的薄唇,和线条优美的下颚。


    他站在那里,安静的仿佛只是一个看着戏剧的冷漠观众。


    陈让跌倒在雨夜中,似乎是感受到了陈让崩溃的视线。


    伞面极其缓慢地向上抬起。


    露出那张美艳无比的脸庞,雾气模糊了那双漆黑的眼睛,却遮盖不住向上的唇角和露出浑身满足的愉悦。


    燕云渡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穿过雨幕,黑色的皮鞋避开了被冲刷的血水,他神色柔和,手带着黑色皮质的手套轻轻抚摸着陈让的脸颊,擦过飞溅在他脸上的血水。


    “你看,我早说过,没有人能带你离开我。”他的嗓音低沉柔和,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缱绻:“不听话的孩子,总是弄脏自己。”


    他钳制住陈让的下巴,抬起他的脸,眸光怜惜,“还总是连累别人。”


    燕云渡转过陈让的脸,强迫他直视着躺在不远处,身下还汩汩流着鲜血,穿着那熟悉外套的身体,他忽然低笑了起来。


    “玩够了么?宝贝。”


    第95章


    窗帘在安静的摆动着,只有空调外机的嗡鸣声响彻在寂静的房间里面。


    陈让猛地从噩梦中弹坐了起来,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睡衣,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带着刺骨的冷意,心脏在胸腔中疯狂的跳动着,那飞溅在他脸上的鲜血温度的触感是那么的真实,那些狰狞又可怖的画面还没有散去——


    是那双红底皮鞋踩着雨水沉闷的声音,令陈让窒息的黑暗,在耳畔挥之不去,仿佛藤蔓一样缠绕着他喘不上去。


    陈让下意识地攥紧被角,想借着熟悉的床铺找回一点安全感,但在目光扫在整个房间的时候,整个人僵硬住了,这不是他熟悉的地方。


    干净的白色板砖地,米白色墙壁上的原木置物架,还有在角落里面安静运行的除湿机,在房间的中心安置着暖色的地毯,在床头两侧挂着两盏小夜灯,虽然窗帘很厚重,但也依稀可以看到从窗外透进来微微的光。


    而他此刻正被锁在一张硬的铁架床上,四肢被长长的锁链所缠绕上,他一动,锁链就叮当作响。


    尤其在光线照耀下来,勾勒出在身旁那张熟睡的侧脸,呼吸均匀,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稳。


    可就是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却不断与记忆中那张可怖又扭曲的脸重叠在一起。


    方才从梦里的绝望瞬间又重新从记忆中翻滚上来,和现实的惊恐拧成了一股绳,明明——


    明明他干出那么龌龊的事情,为什么还能心安理得的睡在自己的身边,自己的一切都被他毁了,为什么他还有要把自己锁在身边?


    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滑,滴落再枕头上,晕开一小片的湿痕,明明是初春的季节,卧室里开始着空调,但陈让此刻却如同坠入冰窖,一阵阵的战栗从尾椎骨一路抵到大脑,让陈让浑身颤抖不已。


    他不敢动,他一旦抬头擦拭额头上的汗,手上的锁链一定会响起来的,会把这个人吵醒的。


    怎么办,怎么办……


    陈让浑身的血液在这个瞬间像是被冻住了,他可以听到自己逐渐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混杂在一起,眼前阵阵发黑。


    他到底要怎么办——


    【“杀了他就好了。”】


    耳边响起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还带着滋滋的电流声,如同引诱女巫的毒药,带着他一步步踏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不是想要自由吗?”


    【“杀了他就好了,别管什么救赎的任务了,那都是虚无的,对于现在的你来说,还重要吗?”】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陈让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了一张白色的纸张,那张白纸上密密麻麻写着血红色的字,写满了杀了他。


    温柔的灯光像是苍白的裹尸布,铺在燕云渡那张熟睡的脸上,漂亮的脸颊顺着熟悉一动一颤,殷弘的唇瓣微张,甚至可以看到里面的舌头。


    陈让跟着声音的指引,从枕头底下掏出了一把细长的刀,甚至那把刀残缺的口都和在记忆中一模一样。


    燕云渡睡得很沉,呼吸平稳,眼睫毛在眼睛下投射出长长的阴影,眉目柔和,看起来人畜无害,甚至唇角还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仿佛正在做着什么美梦。


    陈让的指尖在颤抖。


    ——就是这张唇,曾经对他说了很多的甜言蜜语,给了他很多的温柔,甚至在月光下,亲吻着他的额头,许下生生世世的承诺。


    ——就是这双手,曾经温柔地替他拭去脸上的泪水,替他抚平过紧皱的眉头,也……曾经抓着他的头发,将他狠狠往墙上撞和殴打,他身上还留有很多无数的伤痕。


    刀尖悬挂在燕云渡的咽喉的上方,微微颤抖,陈让的瞳孔皱缩,只觉得时间的流速在这一刻全部暂停,他甚至可以看见燕云渡喉结上皮肤的脉络,温热的鼻息喷洒在陈让的肌肤上。


    陈让的呼吸急促,冷汗顺着额角落下,流进了眼睛,分外的酸涩,但他依旧是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燕云渡。


    杀了他。


    杀了他就能结束这一切。


    杀了他就能重新获得自由。


    杀了他,他是不是就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


    可是……


    脑海中又猛然涌现出了其他被陈让忽视的碎片。


    ——他为了他们之前更好的生活,加班到深夜,他揉着发酸的肩膀走出办公室,燕云渡倚靠在路灯下,脚边是温好的保温桶,里面是陈让最喜欢喝的山药排骨汤,燕云渡不知道等了多久,寒冷的冬日,眼睫毛上甚至落了一层雪,暖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茫,让陈让的心漏跳了一拍,燕云渡没说什么,只是敞开大衣,笑着把陈让裹在怀里,和他说:“我们回家了。”


    ——每晚都会在玄关处给他留有一盏灯,即使陈让回家的时候,燕云渡已经在沙发上睡过去了,但一听到他的动静,还是一下子就惊醒,会接过他的外套,和他说:“欢迎回家。”


    ——在雨天冲向他的车子前面,燕云渡危机之下,不顾自己的安危,将陈让抱在怀里,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雨打湿了他的衣裳,他那双眼睛是那么的绝望,他说:“让让,不要离开我。”


    ——他和别人有过密的交往,燕云渡会有强烈的不安全感,他把陈让按在墙上,掐着他的脖子质问为什么不肯听话,在将他打的遍体鳞伤后,燕云渡又仿佛变了一个人,温柔地吻去他的泪水,说这辈子都不会放开他,然后和他好好的道歉。


    ——燕云渡用铁链锁住他的脚踝,苍白的脸上闪烁着病态的笑容,满足地说他们这样一辈子就不会分开了。


    ……


    陈让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攥住,每次呼吸一下就疼的喘不上去,他像是一只失去了自由的蝴蝶,被名为‘爱’与‘恨’网交织起来,牢牢的困住。


    陈让的刀尖又下移了几分,几乎要触碰到燕云渡的皮肤。


    ——只要用力的刺下去,一切就结束了。


    ——可是那些回忆不是假的。


    ——但是你现在是被他囚.禁在这里,你的朋友,你的家人,你的工作,甚至你的一切,或许都是假的,你甘心吗?


    ——我……可是我的手为什么在抖?


    ——为什么……我的眼前这么模糊?


    ——好痛苦,好痛苦,我要呼吸不上来了。


    耳边仿佛有两个陈让,那道滋滋的电流声化作了他自己的声音,引诱着他往那深渊的悬崖走去。


    陈让咬着唇,豆大的泪珠往下滴,闭着眼,将所有的力气都放置在刀柄上——


    “当啷”——


    明晃晃的银刀掉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陈让瘫软坐在床上,将脸埋进掌心,肩膀耸动着,小声地啜泣着。


    他是恨燕云渡,可是他更恨现在的自己。


    恨自己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依然下不了手。


    ……


    “为什么不动手呢?”


    燕云渡带着浅淡笑意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面,打破了空气中刹那的僵硬。


    “这不是你愿意看到的吗?”


    燕云渡起身,熟悉的气息包裹住了陈让,独属于雪松的信息素仿佛要将陈让吞噬掉,让他再也无处可逃。


    “……”


    陈让的眼眶都红肿了起来,他不说话,只是把自己蜷缩起来,急促的呼吸着,像是一只受伤,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


    “我知道了。”燕云渡坐在他的身边,抬起他残缺的左手,抚摸着没有小指的根部,将那根根部贴在自己的喉咙,陈让感知着那块喉结的滚动,形状有点奇怪。


    “是不是因为这个,导致你下不了手?”燕云渡的眼尾染上细碎的笑意,谓叹道:“妈妈真的将你教的很好。”


    他将所有数据导入陈让的大脑中,创造出所谓的‘妈妈’,的确将陈让教的很好,既便恢复了一部分不堪回首的记忆,陈让依然对他痛下不了杀手。


    “你为了救我,被人按在车轮下面,反复碾压着这根小拇指,既便最后断了,但你却依然对我说:”快逃,警.察就在前面的拐角处。”


    “但我没能逃掉,被抓了起来,反而变本加厉的折磨,你看不下去,装傻的更厉害,为了让我放松警惕,他们派你来守着我。”燕云渡揉着陈让哭红的眼尾,轻声道:“然后发生了火灾,你为了救我,将我推出了阳台,自己却葬身了火海之中。”


    “不要再骗自己了,”燕云渡俯身吻了吻陈让的额角:“从很久以前,你就是爱我的,为什么老是要伤害自己来让我心疼呢?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陈让依旧在呜咽,他咬着唇,唇都被他咬出了细微的鲜血,他沉默了半响,没有回复燕云渡的话,只是抬起眼,对上那双黝黑的眼眸。


    “成昕,在哪儿?”


    第96章


    “……”


    燕云渡原本带着笑意的眼眸瞬间沉了下来,细长的手指在陈让的下唇上仔细的摩挲着,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他的肌肤上。


    氛围之中的空气逐渐变得僵硬,逼仄的房间里面,陈让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感,昏暗的光线将陈让的影子变的狭小,似乎蜷缩在角落里面都不敢伸展。


    陈让下意识的想要后退,但他硬生生地遏制了这个念头,强迫自己抬起双眼,对着燕云渡低垂的眼眸。


    他清晰地可以看见那双眼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苍白的脸上刻满了恐惧。


    “你昏了这么久,这是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燕云渡没有进一步逼.近他,松开了钳制他下巴的手,露出受伤的神色。


    那张漂亮的脸颊上毫无血色,像是蒙着一层薄而冷的纸,连嘴唇都泛着青白色,说话的时候透着气若游丝的疲惫。


    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香薰味道,可即便如此,陈让还是闻到了欲盖睨章的血腥味,这股血腥味还夹杂着淡淡的雪松味道。


    陈让才看见床头柜被药片、胶囊和玻璃瓶占的满满当当,白色的药扳像叠放的纸牌,堆到了桌子的边缘,尤其是其中有一瓶泛着冷光,瓶装药液的吸管吹在外侧,连床沿都散落着几片未拆封的药片,像一小片的白色战场。


    燕云渡换了姿势,他跪坐在铁架床上,铁架床的质量不好,边缘的铁架子深深地刺入他的脚踝之中。


    陈让一惊,下意识地挽起他的裤腿,在脚踝皮肤的上方用刀片刻印着的——“陈让”二字。


    像是刚印上不久,结痂的边缘泛着脓黄,那里本该是莹白如玉的肌肤,此刻却是纵横交错的旧疤叠着新伤,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何必呢。”


    陈让竭力去忽视从内心深处骤然升起的疼痛,他面色冷淡,把头撇过去,不再看燕云渡鲜血淋漓的伤疤。


    “你知道世界上有个叫纹身贴的东西吗。”陈让慢慢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尽力避开和燕云渡的距离,仿佛触碰他此生就会万劫不复一般,“你明明可以用它来达到你想要的效果,可是你如此作践自己,故意让我看到,不就是为了让我内疚吗。”


    那层层交叠泛黄的日记本里面,充斥着这种内容,此刻全都浮现在了陈让的眼前。


    这是他惯用的脊梁,陈让已经不知道跌过多少次了,这是假的,这都是假的。


    “你每次都是这样,伤害自己,以自残的方式想让我心疼你,想让我爱你,我说了又怎么样呢?”


    陈让忽然觉得好疲惫,他只想安稳而且平静的活下去,为什么要让他碰到燕云渡?


    “你缺乏安全感,所以拼命从我身上汲取,你没有取得想要的想过,就殴打我。”陈让的衣领松散,露出锁骨下方一片深紫色的淤痕,那是燕云渡前面掐着他的脖子,将他用力往墙上撞的时候留下来的。


    尤其在腰后,腰窝的位置上,有一道寸长的伤痕,缝合的针线凌乱而粗糙,是一个月前发疯的燕云渡拿着刀在他的皮肤上用力划了一道又一道的伤痕,深可见骨。


    其中最为明显的,是在心口的烙印。


    记忆中的他被架在保镖之中,燕云渡拿着烫红的烙印,无视他的吼叫和哭泣,径直在他的心口上留下了独属于燕云渡的烙印。


    “我身上的痕迹,全都是出自于你之手,我反抗过,逃跑过,可是有用吗?”


    “不是的,不是的……”


    燕云渡无措道,手在身侧攥了又松了下来,他想要去触碰陈让,可陈让一味的退让让他慌了神色,“我,我有精神病……”


    他似乎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对,那些都不是我本意,让让,你相信我。”


    “晚上的我和白天的我都不是一个人,”燕云渡仓惶的抬起头,眼眶倏然变得通红,喉头似乎有一股气憋不上来,他说话断断续续的,包含着哭腔,“我想要好好对你的,可是可是——”


    “我想过给你自由的,我是想看你幸福的,你就是我的命,是我的命。”


    他拿出在手腕上那个已经残缺不堪的银色手镯,“这是、这是你给我打的第一个礼物,我一直保存着呢,在,在火海里的时候,漫天的火光要烧我的那个时刻,我拿着这个手镯,我想,死在这个时刻也好。”


    “你会一直在我的身边,是我的神,你是我的,我,我想过放你自由的。”


    燕云渡眼神涣散,豆大的泪珠不断地从眼尾滑落,他的嘴唇蠕动着,脑子里嗡嗡作响,循环的画面都是身为乞丐的他在垃圾桶里和狗抢吃的,但这时候,有一双莹白如玉的手,来到了他的面前。


    “每当这个时候,我的脑袋就会很痛。”


    燕云渡忽然把手镯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捧在双手中递到陈让的面前,像是最忠诚的信徒面对自己的神表现出的狂热。


    “你,你看,阿渡保存的很好哦,你快夸夸我,快夸夸我,好不好呀,好不好嘛。”


    “头痛,头痛……”燕云渡的脸上前面还是孩童般的天真,下一秒神色又立刻狰狞起来,“他来了,他又要剥夺我的意识了。”


    “我会给你自由的。”


    “你是我的,一辈子都是我的。”


    “你是我的狗,狗不乖的话,就得好好绑起来教训一下才行。”


    “对……”燕云渡喃喃自语道,“要绑起来,对,是我的。”


    “嘻嘻嘻嘻,是我的。”


    “神又怎么样?”


    燕云渡摸着手腕上的镯子,原本还涣散的眼眸逐渐回了神。


    “拉下去,成为我的,就好了。”


    陈让察觉不对,想要挣扎起身逃跑,但是下一刻,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被烧红的针尖狠狠扎进皮肉里面,陈让来不及惊呼,剧痛已经顺着脊椎窜上了头顶,呼吸都带着抽痛。


    陈让的意识陷入深渊的前一秒,只能看见那张布满诡异笑容的脸庞。


    ……


    秦浔接到电话的时候,正是在机场等着秦婷。


    “阿渡?”


    秦浔挑了挑眉头,前一段时间,燕云渡的病情已经好转了不少,另一种人格也没有要出来的迹象,更何况他时不时也会和陈让确认燕云渡的状态,陈让那边的反馈也是没有问题,他才放下心来,来机场这边接人。


    “秦浔,你等等来……这里一下。”


    秦浔在听到地址的时候,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这个久久尘封在脑海深处的地址,本以为在最后这个时间线的时刻,不会再有重启的一天,怎么会……


    秦浔的心头忽然涌上了不好的预感。


    燕云渡不等他的回答,在通知完秦浔之后,一下子挂断了电话,只剩下忙碌的‘嘟嘟音’回荡在机场。


    “秦浔?”


    下了飞机的秦婷,看着站在机场出口呆呆看着手机的弟弟,以为是太久没有看见自己了,赶忙走上去,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这小子,虽然你老姐这么久没回来了,也不用这么想念吧?”


    秦浔的脸色在接完手机的那一瞬间,血色尽数褪去。


    他不想让刚回国的姐姐担心,想要努力的扬起唇角的笑容,但做出来的模样还是依稀可以看出很勉强。


    “……姐。”


    他很少叫秦婷在姐,他们是双胞胎,异卵双胞胎,但在外表上几乎是分不出来模样,只是秦婷比他早出生几分钟。


    “……怎么了?”


    秦婷忽然察觉到秦浔的不正常,收起了脸上的嬉笑,拉过行李箱,一只手挽过他的手腕,“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直到上了家里派来的车,秦婷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她摘下了墨镜,收拢脖子上的丝巾,将前方的隔板打开,确认四周只有她和秦浔,她才低声道:“是……那位吗?”


    在听秦婷的语气,秦浔知道了秦婷也已经输入了一切记忆,他抿了抿唇,心下愧疚,是他没用,这个世界还是需要姐姐的介入。


    “是。”秦浔已经后悔无比此刻没有听从秦婷的话,“你在国外不知道,其实……他们早就相遇了。”


    秦婷的手一顿。


    这个世界对于她来说都是真的,当然是仅限于在还没有彻底成为实验体的她,在接受了一切数据后的她来说,这个世界全都是虚假的,都是燕云渡的游戏,为了困住陈让的游戏。


    虚伪至极。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尽力在遇见他的第一个时间,就将他送去实验室销毁?”秦婷冷声道:“这个结果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很多次?!”


    “……”


    秦浔抿着唇,低着头不语,正是因为如此,在小时候的一个晚上,姐姐对他说了这个话被父亲听到了,父亲大惊失色,第二天就将姐姐送去了国外。


    “我,我想见你。”秦浔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秦婷,他近乎是哀求着,眼眶泛红对着秦婷道,“……姐,我真的……”


    他在现实中的爸爸妈妈和姐姐都已经死去,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儿,光有那么大的家业有什么用的,迎接他的还只是一个人冰冷的家。


    吃着已经冰冷馊掉的饭菜,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那个温暖、欢声笑语的家。


    他很贪心。


    所以在得知他有重来机会的时候,秦浔的内心是庆幸的。


    “所以,你要牺牲他一个人,去成全所有人?”秦婷轻声道:“这种办法,有一次就够了。”


    “可不仅仅是一次了,我们这样做,真的会幸福吗?”


    “牺牲他一个人,去建立一个所谓‘幸福’的世界,于他是不公平的,于我们,是自私的,”秦婷伸出手,像是小时候那般,抚摸秦浔的脑袋:“这一次,就让他幸福吧。”


    第97章


    陈让睁开双眼,他看见自己悬浮在空中,身体的重量让他感觉到不对劲,他费力的挣扎起来,挣脱了外界一股莫名的束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这双手和他记忆中的手截然不同,小时候的陈让,四五岁的时候就要上灶台烧饭,六七岁已经可以自己拿着镰刀去山上割牛草了,他的手布满着老茧,指甲缝里长时间都是黑乎乎的,怎会有这么一双白嫩的手呢?


    “你幸福吗?”


    又是那个电子音。


    听到这个电子音,陈让打从心底涌现出来一股说不上来的反感。


    “幸福……”


    他看着那双小小又白嫩、精致的小手。


    “是的,那些是独属于你的曾经。”


    电子音似乎从八方立体环绕,将陈让层层包绕起来,陈让的呼吸喘不上气,但是这电子音似乎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陈让根本挣脱不了。


    独属于我的?


    是……什么意思?


    原本漆黑的空间骤然出现了许多白昼的光,转换成一个个碎片从他的眼前走马观花似的经过。


    【“让让,起来啦。”


    那是一个温柔至极的声音,仿佛在对着什么珍贵的宝贝。


    阳光透过窗帘,在陈让的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陈让蜷缩在蓬松的被窝里面,像是一只贪暖的猫咪,只露出几缕翘起的黑发。


    随着女人温柔的声音传来,房门被逐渐推开,连带着空气中都飘着煎蛋的香味。


    “让让小懒虫——”】


    陈让虽然没有见过画面中的女人,但在看见女人面庞的一瞬间,他下意识的想要扑进女人的怀中,眼眶酸涩,下一刻就落下泪来,他的嘴唇蠕动着,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太阳晒屁股。”女人的话从厨房传来,陈让往被窝深处钻了钻,含糊地嘟囔着:“五分钟,就五分钟……”


    随即,一个穿着浅白色衬衫的男人挽起衣袖,故意跺着脚走到床边,冰凉的手突然钻进被窝:“怪兽来抓你了!”


    陈让嬉笑着和男人打闹,去推男人的手,却被连人带被子抱起来,棉被滑落,露出他身上天蓝色的奥特曼卡通睡衣——那是妈妈去年给他买的生日礼物,即便领口已经洗得有些松垮,但陈让最喜欢的还是这件衣服。


    女人系着粉红色的猫咪围裙站在门口,看着父子两的互动,举着锅铲笑:“再不起来,溏心蛋没咯,给爸爸吃掉了。”


    在餐桌上,白粥冒着热气,煎蛋的边缘焦得恰到好处,陈让眯着眼喝粥,脚丫在桌子下面轻轻摇晃着,眨着眼问着女人:“妈妈,粥和稀饭的区别是什么?它们不是一个东西吗?”


    女人耐心地和他详细解释起来。】


    在外面的陈让却无论如何也听不清女人的话,在上了餐桌的那一刻,氤氲的雾气遮盖了女人和男人的脸庞,原本浮现在记忆中的某种东西又悄然远去。


    陈让拼命的伸出手,想要抓住近在眼前却又仿佛隔着银河的餐桌,但一切都是徒劳的,他只能抓住的是一片漆黑无尽的虚空。


    【“慢点吃,”女人揉着陈让的头发,“又没人和你抢。”


    阳光把三个人的影子投落在瓷砖地板上,重叠的部分像朵温暖的花。】


    “……”


    泪水模糊了陈让的视线,他瞪大眼睛,连眼皮都不舍得眨一下,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女人的脸,喑哑着嗓子,带着颤音的哭腔:“……妈妈……”


    “……爸爸。”


    “妈妈。”


    “爸爸……”


    “呜——”


    “别抛下我……”


    这时候,画面又忽然一转。


    暖融融的灯光,像是一道融化的蜂蜜,照在陈让哭泣的脸上,抚去他脸上的泪痕,给予他安心的药剂。


    【“快……快让我看看。”依旧是熟悉的声音,女人的脸依旧模糊着,她刚生产完,既便身上都没有力气,但依旧是迫不及待地侧过头,伸出手,想要去抱护士手中那个小小的孩子。


    “是个男孩儿。”护士笑着将婴儿轻轻放在她的枕边,“六斤三两,很健康呢,哭的很响声呢。”


    那团小小的生物闭着眼睛,睫毛湿漉漉地搭在眼皮上,像两把小小的擅自,她砸吧砸吧着唇瓣,发出细弱的哼唧声,好似在犹豫哭还是不哭,他的拳头攥的紧紧的,仿佛在握着什么珍宝。】


    陈让有一种割裂的感觉,画面中的小孩是他,却又仿佛不是他。


    他曾经问过自己的母亲,母亲说他是在家里面出生的,根本住不起这么好的医院,更别提长相还如此粉嫩的他。


    他是谁?


    如果画面中的人是他,那现在的他又是谁?


    还不等他细想,画面又继续了下去。


    【男人的手在抖,他想摸又不敢摸,最终只是用指尖触碰了下婴儿的脸颊——那是比云朵还有柔软的存在,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巴掌,这个小团子也就比他大的掌心大那么一点。


    这个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男人此刻眼圈通红,声音哽咽:“像你,这孩子的鼻子和眼睛都很像你。”


    女人低下头,嘴唇贴上团子的额头,那股暖洋洋的奶香味让她落下泪来:“宝宝,我是……妈妈呀。”


    小家伙仿佛听懂了似的,慢慢睁开眼,五六六的瞳仁像是浸泡在水里的葡萄,倒映出父母的笑脸,裂开没有牙齿的嘴脸,露出一个笑。


    “他笑了!”男人激动的差点碰到输液架,慌忙扶助时眼镜都歪了,“儿子!我是爸爸!是你爹!”产房里洋溢着轻快的笑声。


    窗外的朝阳恰好跃上窗台,将三个人笼罩在金色的光晕里面,男人用颤抖的手举起相机,定格下这一个瞬间——


    女人疲惫而幸福的微笑,小孩儿皱皱巴巴的笑脸,还有自己镜片上没有擦干净的雾气。】


    【“那我们给他取名叫什么?”女人的声音如同冬日的太阳般温暖,她望着在身侧吮吸着拇指安然入睡的孩子。


    男人心疼的抚摸着女人的脸颊:“就这一个就够了,我去做了结扎,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是我陈家唯一的孩子,不能太骄纵……”


    男人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轻轻地戳了戳婴儿的脸颊,看着睡得香甜的儿子,这才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做人需要的就是谦虚,百纳百川,同时他也是永远走在别人前头,虚心接受一切的意见。”


    “如此宽广的胸怀,才是我的孩子。”


    “叫陈让,承让,好不好?”】


    在这个瞬间,陈让只觉得时间的流速仿佛静止了一般,他瞳孔紧缩,泪水从眼尾滑落,呆呆地看着画面中的女人和男人。


    “原来……我的名字,不是让我去容忍一切,不是让我受到别人欺负的时候只能忍气吞声,而是,而是——”


    记忆中的母亲抚摸着他的脸,告诉他,他叫陈让,因为他们家庭贫穷,得罪不起别人,所以在外面,受了欺负也要学会自己消化,退一步海阔天空,做人都要留有一线的余地。


    因此陈让既便在校园里受到霸凌的时候,也都是自己默默的忍受着,身上多了很多被殴打的痕迹他也从不喊苦不喊泪,只是自己偷偷地去买了创可贴,将伤口掩盖住,为的就是不让母亲担心。


    可是,现在他的名字被赋予了新的含义。


    承让的前提是——


    他是赢过对方,在确保自己的前提下,才会以虚心的心态去对待对方。


    而不是一味的容忍忍让。


    “这才是独属于你的幸福。”那道声音又再次出现,所有白昼的碎片渐渐凝聚出来,出现在他的面前,变成了一个人形的白光,“他们是你的爸爸妈妈。”


    “你叫陈让,是陈家唯一的孩子,自小受尽无限的宠爱。”


    既便人形没有五官,但是陈让却能感受道他视线的转移,那道视线似乎在看见他脖子上重重掐痕的瞬间,呆滞了一下,连空气都在这个瞬间僵硬了起来。


    “本该是爱里长大的孩子……”


    “怎么会出生在乡下那种贫苦的人家,四五岁就爬起来烧饭,一个人衣着单薄走四五公里的山路,只是去卖了报纸,攒一毛两毛的学费呢……”


    “……”


    陈让的呼吸都停滞了下,他不明白人形的话语。


    那道人形渐渐逼、近他,“如果……如果没有遇见那个人,你就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至少,在厕所里被欺负的时候,有人可以给你撑腰,你可以在……爸爸妈妈的怀里哭泣。”


    “这一切,都被剥夺了,我的让让……”


    人形的声音之中似乎带了无限的哭腔和自责,但陈让已经听不出来了,他的耳朵嗡嗡作响。


    人形化出一双手,想要抱住陈让,但在此刻,虚空开始剧烈的颤抖,整个空间似乎要塌陷了。


    女人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陈让的耳畔响起。


    “或许一开始就不应该给你这个名字,我们想要的——”


    “是你健康快乐就好。”


    外面的此刻——


    燕云渡冰冷的脸闪烁在蓝色的幽光下。


    他的视线冷冷地盯着被悬挂在空中的两具身体,在身体下面是一个巨大的水池,里面是翻涌的鲜血。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两具几乎于死人毫无区别的身体,冷冷道:“给我抽。”


    第98章


    时间往前流转。


    “秦浔,”秦婷安抚了下弟弟的情绪,“这次回国,是云渡让我回来的。”


    秦浔的思绪在这一刻骤然变得空白,秦婷之所以被送往国外,远离燕云渡的身边,为的就是再次避免先前世界线的崩塌。


    整个世界都可以是说围绕燕云渡展开的,只要燕云渡想,他几乎可以做成任何的事情,而秦婷知道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但燕云渡还是在最后这个时间线留下了秦婷,可以说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所以,其实,他已经知道了很多东西。”秦婷修长的指尖点了点表盘:“你的抉择是什么?”


    “……你不知道他……”秦浔的嘴唇蠕动了下,“郑文基现在还躺在医院生死未卜,仅仅是因为他带走了陈让,带着陈让去公园看春天的花,燕云渡开着车直直地撞了进来。”


    “陈让……他根本不在乎陈让的伤势,我接手了陈让,你知道他伤的多重吗?”回想到那天血腥的场面,饶是拥有丰富经验的秦浔也忍不住发抖,“在我切开陈让腺体的时候,一切还没有挽回的余地了,燕云渡根本不顾他的生死,只要信息素在加重一点点,陈让整个大脑和神经都会废掉。”


    “我瞒住了燕云渡,稀释了无数遍高浓度的腺体,才勉强挽回了陈让的命,代价是他失明了。”秦浔的喉结滚动了两下:“姐……你不知道他那个疯样,尤其,尤其是第一眼见到陈让,在宿舍的走廊,咬着陈让的腺体往拼死里咬,还有,还有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陈让会被燕云渡溺死在浴缸里面……”


    “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秦浔用手掌捂住脸,深深地吸了口气,将口中的浑浊尽数吐出,想要抒发内心翻涌的情绪,“这么懦弱的我……”


    有什么资格,能去拯救陈让呢?


    他亲眼看着陈让在泥潭里面挣扎,也眼睁睁的看着他从清醒再到绝望和麻木。


    他明明可以搭把手,只要拧开那个锁扣,陈让就可以从那方寸之地的鸟笼之中逃离出来,既便只有短暂的欢.愉时刻,对于精神濒临的陈让来说,也是好的。


    可是秦浔只是站在门口淡然地看了一眼,无视了陈让的呜咽和求救声,只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曾经,我也和你一样。"秦婷抽了个细长的女士香烟,失神地看着袅袅在空中升起的雾气,“用他一个人去换来这个短暂的轻松,但其实……”


    一切都是错误的。


    “正是因为是最后一次,我们才需要如此,不是吗?”


    只要熬过这最后一次,就足够了。


    陈让,会得到解放的。


    他们这么想着。


    ……


    秦浔第一次踏足这个地方,阴冷黑暗,微弱的光从窗缝隙里面投射进来。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这个地方有精密的仪器,安检的设施,但从外表来看,就是一个完美的实验室,但推开最里面容器的开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般的腥臭味,浓郁得令人作呕,每吸一口气,那味道像是粘稠的糖浆,死死地黏在他的气管伤。


    与其说是容器,不如说更像是一个蓄水池,圆形的蓄水池中蓄满了厚重的鲜血。


    而鲜血的源头来源于被空中。


    秦浔缓慢抬头,视线在看清容器的最上端的时候,整个瞳孔皱缩起来。


    只见在容器的顶端,悬空着挂着两具身体,他们被粗糙的、浸满了暗红色液体的麻绳勒着手腕,从容器伤垂落的铁钩吊挂着,脚尖无力地指向地面。


    像是两件被废弃、沉重破败的玩偶,被某种无法想象的恶意悬挂在半空中。


    依稀可以看出是一男一女,他们的身体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扭曲的姿势微微晃动着,仿佛刚刚才停止了挣扎,头颅低垂,看不清脸,只能看到散乱的头发和失去所有生气而弯下来的脖颈。


    暗红色、粘稠的血液,正是从他们身上所有的皮肤之处流经下来,滴落在下面的蓄水池中。


    哒。


    哒。


    哒。


    每一滴落下,都在下方腥臭的血泊中发着细微的声音,在这个紧闭的空间,声音似乎被无限制的放大了。


    整个蓄水池平静地接受着上面的鲜血,只是在秦浔踏入的那一瞬间,浓烈的腥气几乎化作实体,扼住他的喉咙。


    秦浔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他瞪大眼睛,才勉强看清了上方男人的面容。


    只是在看清的那一刹那——


    极致的恐惧像冰水一样从头顶浇下来,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骨髓甚至是灵魂,整个容器在他的面前扭曲、碎裂,只剩下那两句悬挂的,仍在滴血的躯体,和那单调而恐怖的滴答声。


    秦浔的腿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上,膝盖砸在冰冷的地板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这不是真的。


    这不可能。


    那是陈……陈先生和陈女士。


    是——


    陈让的亲生父母。


    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原来,什么燕家,什么他从小就是燕云渡的青梅竹马。


    这些全都是假的。


    父母被仇家追杀,是陈让的父母收留了他,是他和陈让一起从小长大。


    他和江喻、傅月、陈让,他们才是从小长大的玩伴。


    他干了什么?


    秦婷靠在容器的门上,面色冷淡地看着在地上捂着脑袋哀嚎的秦浔。


    “我……我干了什么?”


    害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将自己的救命恩人推到一个疯子的手中。


    他明明有很多次可以拯救陈让的机会,或许,只要他在强势一点,就可以让陈让不再受燕云渡的折磨……


    可他干了什么?


    为了一己之私,眼睁睁并且亲手地将陈让推向了万丈深渊。


    连同害死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怎么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忽然,秦浔猛然抬头,直愣愣地盯着秦婷,看着秦婷脸上冷漠的表情,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嘴唇蠕动着想要说出话来。


    可是最终到头来,依旧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喉咙似乎被人用手紧紧掐着。


    秦婷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眉头微挑,“你还是那么的恶趣味。”


    从身后的阴影处缓缓走来一个身影,那张美艳的脸庞在晦明晦暗的交界处,仿佛一半是天使,一半是恶魔的降临。


    一股寒意从秦浔的脚底板一路攀沿而上,直抵天灵盖,他忍不住咬紧牙关哆嗦了一下,强忍着想要后退的冲动,从喉头勉强地挤出两个字:“抽,抽血?”


    “是啊。”秦婷冷冷道。


    “你以为为什么世界可以分出这么多?”她停顿了下,看了眼燕云渡,燕云渡面无表情地仰头看着悬吊在空中的两个人,没有说话,秦婷才继续道:“陈让是承载体,要分出这么多的世界线,自然是需要庞大的能量。”


    “自然最好的能量来源,就是陈让的血,但是那时候的陈让已经死亡。”秦婷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每次想到这个画面,她还是忍不住酸涩,“只能是陈让的血亲。”


    而陈让在世的血亲就是父母和几位年迈的老人。


    秦浔似乎想到了什么,如此庞大的血池,单单是陈让父母不可能到达的量。


    “是他们该死。”燕云渡缓缓从黑暗中走出来,长发垂落,穿着黑色的风衣,那张脸庞上全然是理所当然,“谁让他们费尽心思想要分开我和让让?”


    “我只是给他们几个选择而已,他们做出了选择,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秦婷抿着唇,每每想起那鲜血飞溅的模样,她总是忍不住从心里作呕。


    “那,陈让死亡……?”秦浔抓住了其中的字眼。


    提到了陈让,燕云渡的脸色才有了丝丝的笑意,他挥了挥手,另一个仪器缓缓打开,陈让浑身赤.裸的身体,在身体上布满痕迹,触目惊心。


    “他在火灾中救了我。”燕云渡道:“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救不回来了,所以,我一次次只是想要复活他。”


    “但复活本就逆天而行,于是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但现在,他还是为了其他人背叛我!那个人该死,他本就该死在床上!我就应该直接拔了他的氧气管,将他碎尸万断!”燕云渡冷声道。


    “所以,秦浔,我需要你和秦婷,抽完他们所有的鲜血,强行将让让作为下一个世界的精神体,我还可以重来一遍,只要这次,他彻底爱上我,就可以,就可以,我就可以放弃一切。”


    “云渡,强行开启本不该存在最后一次,那么现有的两条线会彻底融合,陈让会恢复先前所有被你抹除的记忆……”秦婷冷声打断:“既便这样会给陈让带来巨大的负担,他唯一的双亲,世界上仅存的亲人也会被你彻底扼杀掉,你也要这样吗?”


    “唯一?”燕云渡双目赤红,冷冷地看着秦婷:“他有我就够了,其他人不必存在。”


    既便他的父母也是燕云渡的衣食父母,给予了燕云渡温饱。


    但阻碍他和陈让在一起的人,也必须要死。


    “将那些记忆全部删除,我要的,是陈让全心全意爱我的记忆。”


    他冷笑了一声:“秦婷,我留你,是为了此刻,我随时随地可以抹杀你。”


    秦婷却丝毫没有受到威胁的模样,她静默了半响。


    “如果你不后悔的话。”她轻声道。


    第99章


    机械臂将悬挂在上方的男人和女人如同垃圾一般扔扔了下来,钩子直勾勾刺入两个人的手腕,更多的鲜血从臂膀处蜿蜒下来,流到了鲜红的蓄水池,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寂静的容器里面回荡着可怖的声响。


    就在这个时候,水池像是被按下了躁动的开关,水面挣脱了平静的束缚,无数的水花在水池拍打着,成团的水浪向上冒着,又重重地砸向地面,飞溅起细碎的白色泡沫,一圈圈翻滚着涟漪,如果不是鲜红色的颜色,那么将会是一副非常雾气缭绕的画面。


    秦浔抬眸,在那两具身体即将接触水面的时候,他瞳孔皱缩,因为那两具身体还带着微弱的气儿,如果直接扔进滚烫的水池,那么会直接接触滚烫的水池,整个身体将会化作骨水。


    燕云渡这是要彻底的杀死陈让的父母。


    在这个机械的实验室里面。


    当着陈让的面。


    秦浔下意识的想要阻止燕云渡的动作,但一把被秦婷拦了下来,秦婷冷淡的面色笼罩在阴影之下,眼神平淡无波地看着容器内发生的一切,好似只是吃饭喝水般平淡。


    直到听到微弱的求救声,和刺啦刺啦的肉。身在水中融化的声音,燕云渡才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这下,世界上和陈让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人也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他将会是陈让的唯一。


    他将会是陈让的挚爱。


    他将会是陈让的世界


    透明的管子从沸腾的血水里面抽出来,注入到陈让身上布满的管子中,显示脑部活动的仪器的数据在七上八下的跳动,似乎在彰显着什么,只是最后又归于平静。


    ……


    “让让,醒醒。”


    “让让,醒醒。”


    “让让,醒醒。”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远方呼啸而来。


    陈让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但这个梦里发生了什么,他已经忘记了里面的内容,只是从灵魂深处涌起的疲惫感,让他不想醒来,不想去面对外界的一切。


    陈让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浅蓝色的壁纸,温暖的阳光从窗外照耀进来,投射下斑驳的光,把米色窗帘都晕染得温温柔柔,茶几上得玻璃杯还冒着热气,连窗外吹进来得风都像是被过滤过得,带着书架上旧书得纸香。


    在他的床前,坐着一个漂亮的青年,青年散着长发,眸色温柔,歪头看着躺在床上的他。


    无数的记忆纷至沓来,陈让疼的呲牙一声。


    这一声,让他跌入了青年温暖的怀抱。


    与记忆中如出一辙的雪松味道席卷而来,布满他的全身,驱散了大脑中闪着的阵阵刺痛。


    眼前这个青年是他的爱人。


    他们走过了很多坎坷,甚至青年还为了救他伤了腺体。


    所有的记忆都在告诉他,面前这个青年,是他刻印在骨子里的爱人。


    “燕……云渡?”


    陈让从口中说出这个名字,在舌尖席卷了很久,才缓慢地念出这个名字,不知道为何,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心底的刺痛正顺着四肢百骸到处流淌开来,叫他根本无处逃脱。


    “嗯,我在,我在的。”


    “我一直再你的身边。”


    燕云渡看着那双漆黑的眸子深处浮现出自己熟悉的爱意,灵魂深处的愉悦在颤抖着,在叫嚣着把他融入自己的骨血中。


    但燕云渡没有这个干,他只是小心翼翼,把陈让圈入了自己的怀中,轻柔地拍着他的背,一遍一遍喊着他的名字。


    “身上还没有恢复好,不要那么激动。”燕云渡低声说。


    陈让抬起头,神情认真地描摹着燕云渡的五官,他歪了歪头,忽然问:“我们,有孩子吗?”


    “孩子?”燕云渡一怔,他没想到去除了所有不好记忆的陈让,现如今脑中只有爱他的记忆模样的陈让,第一句会是这句话,“我们还没有孩子。”


    “你……想要一个孩子?”燕云渡摸着他的小腹,感受着下面的悸动,指尖的温柔顺着肌肤的脉络传递到彼此之间,仿佛他们真的是一对彼此相爱的爱侣。


    陈让垂眸,没有说话。


    “只是觉得,曾经有过一个。”他神色恹恹,提不起任何兴趣,只是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直觉。


    燕云渡神色一僵。


    他们曾经的确有过一个孩子,那个世界的陈让数据出了差错,身体出了异样,虽外观与常人无异,但内在却比别人多了个器官,正是这个器官,让他们怀有了自己的孩子。


    但那时候他和陈让的感情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为什么你又要离开我?”燕云渡眼眶猩红,呼吸急促,像是被彻底点燃的野兽,他毫无理智地把陈让狠狠摔在地板上,冰冷的声音像刀子一样刮进耳膜:“跑,你还想跑?!”


    “他有我爱你吗?”


    “你明明知道只有我最爱你了,你世界上什么人都没了,只有我了,为什么还要离开我?”


    暴怒的他早已经丧失了理智,手上的动作毫不留情地落下,混杂着陈让的哭喊与求饶,他的动作彻底失去分寸,带着彻底的疯狂,似乎是要把对方彻底揉碎在怀里。


    陈让只觉得小腹一阵剧烈的疼痛,他护着小腹,蜷缩成一团,声音颤抖着:“不要……疼……”


    可燕云渡的怒火在已经吞没了一切,他像是根本没听到,只是一次又一次将陈让按向冰冷的地面,狠厉的力道让他的身体剧烈抽搐着。


    血腥的气息很快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赤红着顺着腿间涌出,染湿了地板。


    陈让的瞳孔骤然放大,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力气,手缓缓从腹部滑落,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昏死了过去。


    而燕云渡却抱住他满是血迹的身体,神情病态而狂热。


    喃喃低声说着:“你只能留在我身边,既便是用这样的手段。”】


    “……没有。”燕云渡的脸上重新染上了笑容,“我会,对你好的。”


    “那,成昕……他,还好吗?”陈让蜷缩在他怀中,蹭了蹭他的下巴,神色期待道。


    成昕在他现在的记忆中,还是很要好的同事。


    是陈让交的第一个朋友。


    于他而言,意义非凡。


    燕云渡垂眸,勾了勾他的鼻子,“他很好,需要让他过来看看你吗?”


    陈让顿时慌张了起来,他整理了自己的发型,想了想又拒绝道:“不,不行,我现在这个样子好丑,还是等恢复好点了再说吧……”


    他掰了掰自己的手指头,“文基、班长、婷姐、王姐……”


    听着更多的人名,燕云渡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更难看。


    陈让的记忆是删除了那些不好的记忆,但随之带来的副作用,是他所有时间线的记忆都混杂了起来,并且,所有世界的记忆他都想了起来,捋顺只是时间的问题。


    燕云渡想他需要一个更牢固的依靠来拴住陈让,让他一辈子都跟在自己的身边,而不是依靠燕云渡单方面的‘努力’。


    燕云渡垂下眸子,修长的指尖揉着陈让的小腹,惹的陈让一阵阵战栗,他不满嘟囔道:“唔,好凉,你干什么?”


    “没什么。”燕云渡亲了亲陈让的额角,“我去给你煮鸡蛋羹。”


    ……


    “秦婷,秦浔。”燕云渡在关上了房门后,面色倏然冷淡下来,“我们要一个孩子。”


    “这不现实。”秦婷出声打断了燕云渡,道:“虽然你是alpha,他是beta,但他的腺体已经……没有标记的功能了,生.殖腔也彻底萎缩,根本没有办法再次怀孕。”


    “更何况,要治疗,至少需要5—10年,”秦婷看着燕云渡的双眼:“你等的起吗。”


    燕云渡像是听到了什么巨大的笑话,“这不是有现成的吗。”


    秦婷一怔,瞪大眼睛,似乎没想到燕云渡的回答。


    秦浔听的一头雾水,他拉了拉秦婷的衣袖,小声道:“姐……”


    燕云渡的指尖指着远处阴影的房门口,“陈怜的子宫啊。”


    “你要用他妈妈的子宫移植在他体内怀孕?!”


    “你疯了吗燕云渡!”


    秦婷的声音尖锐起来,饶是一向冷静的她脸色扭曲。


    “那是他亲生母亲!”


    “不是你虚构出来的阿猫阿狗!”


    “啪——”


    秦婷的脸被打到一边,鲜红的红掌浮现在她的脸上,疼痛随之蔓延开来。


    “谁准许你这么和我说话的,秦婷?”燕云渡神色恹恹,翻起眼皮,冷白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光,却让秦婷不寒而栗。


    “我要的是结果,不是在和你商量,而是在命令、通知你。”


    “再……再给他一次选择吧。”秦浔打着颤,跪在地上。


    “少,少爷。”秦浔低垂着脑袋,“再,给他一次选择,好吗?”


    “他现在已经变成了您所期待的模样,必然不会在出现以前的事情。”


    他的视线只能看到那双黑色的红底皮鞋停了下来,脚尖抬起秦浔的下巴。


    燕云渡饶有兴趣地挑起眉头,“好啊。”


    “那就来玩一场好玩的游戏吧。”


    第100章


    陈让发现他的爱人最近很不对劲。


    以往他一旦有什么动静,他的爱人总是会第一时间来到他的身边,好似在他的身上安装了监控似的,甚至在房子最为隐蔽的角落,陈让只是不小心跌落了一下,下一秒,原本寂静无声的房间,门被吱呀一下子推开了,他的爱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将满身灰尘的他温柔抱入怀中,问他疼不疼,然后温柔的给他上药。


    陈让意识到他被囚禁是在一个下雨天。


    他醒来的时候,窗帘是半开的,外头乌云密布,天气阴沉沉的,阴凉的风从缝隙之中吹进来。


    没有鸟鸣,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浅灰色的天光照射进来,像是某种黏稠的液体缓慢流过房间。


    陈让猛然坐起身,他的心脏砰砰直跳——卧室内的灯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关闭,陈让的面前一片黑暗,他瞪大眼睛,也找寻不了一丝丝的光亮,空气里弥漫着暴风雨前特有的土腥味。


    他的手指颤抖着摸向床头柜,那里好像有灯的开光。


    什么也没有。


    啪。


    水杯砸落地面摔碎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他僵在原地,听见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好黑……”


    “为什么我什么也看不见……”


    陈让心头涌起巨大的恐慌,赤脚踩在地板上,冰冷的触感顺着脊椎爬升,浓重的潮气扑面而来,时间仿佛一切被按了暂停键。


    他的爱人在哪里?


    为什么此刻不在他的身边?


    陈让的心底倏然起了一丝的怨念,他颤抖着声音,喊道:“云渡,云渡……你在哪里……”


    “我好害怕。”


    回答他的只有无声的寂静。


    陈让摸着黑往前走,在走过楼梯的时候却踩空了,整个人如同皮球一般咕咚咕咚落在一楼的客厅中。


    无声。


    寂静。


    还能依稀听到厨房里水龙头的滴答声。


    “呕——”


    记忆中闪过浓重血腥的画面,陈让捂着小腹,不断地呕吐着。


    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直到胃里那股翻滚的呕吐感过去了之后,他才缓过神来,瞪大眼睛想要汲取光茫,可是看到的,还是一片黑暗。


    他打颤着,摸着黑,瞎摸着。


    兴许是命运之神的眷顾,陈让一把摸到了大门的边缘。


    在这一刻,陈让的心脏停滞了一瞬,他颤着声音,顾不得腿上钻心的疼痛,小心翼翼地喊着燕云渡的名字。


    久久无人回答,甚至连那雪松味也已经烟消云散。


    陈让的心脏在这个时刻剧烈的跳动着,他的指尖耷拉在门把手上。


    他很确定,他爱着燕云渡,所有的证据都表明,他们是一对深爱的,让旁人羡慕的情侣,他们从校园走到婚姻的殿堂,甚至熬过了七年之痒。


    可是为什么——


    在燕云渡靠近他的时候,他的身体会下意识的后退,会下意识的哆嗦着。


    在燕云渡扬起手的时候,他第一的反应竟然是用手臂抱住自己的脑袋,整个身体蜷缩起来,那是一个防御的姿态。


    在被他压抑的潜意识里面,每一次和燕云渡独处,他总会下意识的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大脑在尖锐地喊叫着,逃跑,逃跑。


    为什么要逃?


    这里不是他的家吗?


    这里……


    是他的家吗。


    在陈让拉下了门把手后,门却丝毫未动。


    他也输入了密码,密码的滴滴声显示他的密码是正确的,但无论如何门也打不开。


    雷光频闪着,照亮了陈让的脸。


    偌大的别墅里面,只有他一个人。


    他的爱人,将他囚禁在了这里。


    ……


    “眼睛好受多了吗?”


    燕云渡身上还带着初秋的凉气,他把外套挂在外面,暖了暖手,才抚摸上陈让的眼睛。


    既便能量的恢复,陈让身上重创的伤疤却永远的刻印在了那里。


    他的爱人最近很奇怪。


    陈让想。


    燕云渡现在经常早出晚归,以往一天起码五个电话,现在都勉强挤出时间打出一通。


    “嗯……我的眼睛出过什么问题吗?”雾气在陈让的脸上氤氲着,冰凉的感觉驱散了眼睛深处的丝丝疼痛,“为什么,看不见了?”


    “应该是……心理问题?”燕云渡轻叹道:“你小时候被虐待,遭受了很大的心理问题,不过别担心,有我在。”


    ……


    在他眼睛能勉强看清眼前的时候。


    他收到了一条讯息。


    “小让,哥哥回来了。”


    哥哥……?


    “陈让!”


    玄关处的门被猛然打开,秦浔的手指都在发颤,脚步踉跄着往屋内冲,原本精致的头发乱糟糟地弄成一团,玄关处的绿植盆栽碎了一地他也没管。


    “快,快和我走!”


    陈让还穿着早上那套睡衣,浅色的颜色透过阳光的照耀在他的脸上,显得分外柔和。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眼睛还酸涩不已,只能仰起头眯着眼看着秦浔,在看清秦浔脸上着急的表情的时候,他的手僵在空中。


    这是他醒来的时候看见的第一个人。


    是谁?


    好眼熟。


    大脑好痛。


    “去,去哪里?”


    还等不及他说话,他被秦浔一把抓住手腕,连鞋子都没穿好,就往外走。


    “燕云渡被,被绑架了。”


    秦浔的声音带着颤抖。


    陈让瞪大眼睛,指尖紧紧攥着他手腕,指节用力到泛白,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反复确认秦浔说的每一个字:“什,什么?”


    “还有……”秦浔似乎在犹豫,但他的手表在不停地震动,似乎在催促他下着什么决定,秦浔抿着唇,反手将早已经准备好的照片递到陈让的面前,“你哥哥,他还活着。”


    在看到画面中男人的一瞬间,陈让絮乱的记忆在此刻有了方向。


    画面中的男人皮肤充斥着病态的苍白,原本利落的短发软塌塌地贴在额头上,身上的被子随着微弱的呼吸上下欺负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落下浅淡的阴影,却掩盖不住那脸上明媚的笑容,手背上扎着输液针。


    脸颊已经凹陷了下去,可即便如此,画面中的男人依旧是扬起笑脸,对着镜头歪头比V。


    “小让,我是你哥哥呀!”小小的他躺在婴儿床里面,有个男孩趴在他的床头,转动着手上的摇篮鼓,戳着他的脸,“好小的一只呀,快快长大,我们要一起保护妈妈哦。”


    他发了高烧,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男孩守在他的床边,每隔半个小时就摸一次他的额头,换一次退烧药,他没有胃口吃饭,男孩又笨拙地煮了白粥,吹凉了一口口喂到他的最里面,还小声地念叨着:“再吃两口,吃了才有力气好起来呢。”


    只是因为自己随口说了一句想要吃巷子口的老面,那个巷子口离他们家要跨越半个城市,隔天清晨,男孩就顶着寒风去排队,外面风大,他就把面捂在怀里,到家的时候还冒着热气,他总是把最嫩的煎蛋夹到自己的碗里面,他却啃着馒头,“你快吃,我不饿的,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在公司受了太多的委屈,一个人丧气着回家,但每次看着那扇给他留灯的窗,他总是又充满了动力,回家,男孩从来不会对他多说什么,也不会问什么,只是把刚好的水果放在他的手边,然后坐在他的身边陪他,和他分享自己今天在路上看到的趣事,等到他的情绪平复了很多,男孩才递过来一张纸巾,笑着说:“没事,天塌下来我帮你扛,实在不行,咱就不要这份工作了,又不是养不起你。”


    他对陈让说。


    “不要怕看不清来时路,向前走,不要回头,我和爸爸妈妈会一直在你的身后,作为你最坚强的港湾。”


    太多太多了……


    可画面的最后一次定格在——


    他被燕云渡压在身下,在他情到顶峰之处——


    他在不远处的手机里面看到了视频中的哥哥。


    哥哥眼睛瞪大,拼命地喘气,指尖耸动,想要抬起来,他的视线透过视频,和情.欲中的陈让对视上了。


    那一刻,陈让的天感觉塌了。


    燕云渡低笑着,在他的耳边,对着视频中的哥哥说:“你拼死守护的弟弟,可是冲着我摇劈谷,雌.伏在我身下。”


    “这么漂亮的景色,不分享给你,是不是太可惜了?”


    在视频被挂断的瞬间,陈让清晰的看到了——


    他哥哥的氧气罩被拔掉了。


    所有的东西——


    一切归零。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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