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秦嘴角牵起一丝轻松却浅淡的笑意。目前，事态的发展尽数在他的掌握下。
他于是说：“来人，把那些人质都押到帐外！”
帘帐掀起，十几人整整齐齐被带到两方面前，波达人将一纸协议放在扶桑王的面前，桌案上，朱笔已经浸染红色墨汁，只等当权者执起。
众目睽睽之下，小扶桑王却迟迟未动。
他良久地凝视着那份协议，而后缓缓抬起眼帘。
蒙秦狐疑地看他，耳畔传来对面翻译恭敬的声音，他微一垂首，极有礼貌道：“对不起，可汗。王上说……他改主意了。”
话音未落，杀声四起！
守在帐外的扶桑士兵率先拔剑出鞘，转眼间与波达士兵缠斗一团。
蒙秦反应极快，瞬间勃然大怒。
扶桑人果然只会耍这些阴谋诡计！
他在暴怒中厉声下令：“全给我杀了！”
……
局势陡然逆转，幽媓等人猝不及防。双方士兵已然乱作一团，只见血雨腥风，飞溅的鲜血泼洒在脸上，身后的蘅娘发出惊恐的尖叫。
有人割断了绑住他们手脚的绳索。分不清是谁在耳边嘶吼：“走！快带人质走！”
波达士兵怒不可遏地挥舞弯刀，扶桑人陆陆续续被刺中倒地。蘅娘等人被拉扯得东倒西歪，早已分不清哪些是来救他们的，哪些是来抓他们的——只看见波达人越来越多，扶桑人越来越少……
同时，混战中，营帐已经被团团围住。
原来波达人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们。
“擒扶桑王！！擒扶桑王！！”
对面的呐喊声震天动地，幽媓怒从心起，飞快地结印震开来捉拿她的波达士兵，往营帐方向跑，同时简直心急如焚——波达人怎么这么多？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直到她看到辎车上的箱子。
……原来都埋伏在这里！
蘅娘看到她逆着他们的方向走，瞬间魂飞魄散：“姑娘你去哪里？危险！你快回来！！”
但她像没听到她的话一样，杀进了人群。
其实幽媓的灵力并未完全恢复，即便结印飞快，体力也在飞速流失。波达人如潮水般涌来，四周尽是纷乱的马蹄声，稍不留神便会被撞倒在地，遭人践踏吐血。双方都已杀红了眼，满地皆是断肢残骸。
不行，得去找他！
她只有这一个念头。
然后，她真的在人群中，看到他了。
他被扶桑士兵们簇拥着，银发金甲上浸染血色，手里的剑刃也滚落血珠。看起来狼狈不堪，身侧的扶桑士兵们大喊着：“护驾！！快护王驾！！”
她快没有力气了，视线被越来越多的人阻挡着，被不断经过身边的马匹挡着，好像离他越来越远。
“青胤——”
他似有所觉，转头向她看来。
越经重重人群的惊鸿一瞥，她屏住呼吸，又一声呼唤滚出喉头，却被一个经过身边的波达骑兵挡住视线，幽媓怒从中起，抬手施法狠狠劈去，竟然将对方连人带马惊得直立而起。
人仰马翻。
他重新出现在她视野里。
她大喜过望，向他跑去，却在下一刻止住脚步。
一根利箭穿喉而过，箭尖滴落鲜血，砸进她眼底。她看见他栽倒在了人群中。
耳畔嗡鸣，眼前阵阵发黑。
波达人在欢呼，可她什么都听不见了，虽然她也已经看不见他，当刚刚那一幕和记忆深处的某个场景忽然叠合在了一起，让她想起幻镜里的那一箭。
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身上发冷，她在不可抑制地发抖。
她甚至不会结法印了——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不可能，是幻觉，是噩梦，得赶紧醒过来。
正好一个波达士兵举着刀冲上来，幽媓没有躲，而是怔怔看着他，还有那弯刀反射到她眼底的光——
“锵”的一声，刀被隔开了，她被人拎上马，从厮杀的人群中脱离，周遭的声音渐渐回到耳中，抓她的人也是个波达骑兵，牵着缰绳喊了句：“撤！！”
好像将她从巨大的绝望中抽离出来。
怨怒的火焰从心底腾腾升起。
她紧咬牙关，一言不发地结印，几乎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完全不顾这会让她自己也遭受反噬。
看来这一世，就只能走到这里了。
也罢。
……
然而，在看到那波达骑兵的剑时，所有的绝望和恨意瞬间被扼住，流转蓝色光芒的刃纹刺入她眼底，比刚才那波达人弯刀上折射的光更甚。
干涩的眼睛忽然湿润起来。
这个波达人……他刚才喊的话，是不是扶桑语？
幽媓惶然回头，正对上身后“波达”骑兵含着笑意的眼睛，她认得它的，无数次对视的眼睛，如雪山湖泊般宁静而又深邃，她眼底猛地泛起水光。
“你……”
他低低笑了一声，把她揽进怀里。
“我们走。”
……
傍晚时分，寒气愈胜。扶桑大营前，长公主罗泱披着厚重的狐裘依然瑟瑟发抖，她身后站着的是面色各异的三川诸侯——神色凝重的萧护祚、面色苍白的彭弥和焦急地来回踱步的洛南。
忽然，远方地平线上出现一队人马。
是波达人的装扮。
但几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罗泱脸上也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她往上迎了几步，身后的三川诸侯和将士们则尽数跪地，声震九霄：
“恭迎王上回营！！”
青胤勒住马，翻身而下，再小心地把幽媓抱下来，还不等他说什么，罗泱已经小跑着上前，把幽媓拉过去上下打量了一圈。
“没事吧？”她惊喜之余又无比后怕，“幽媓，你当初怎么能背着我……唉，我快担心死了。”
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一句：“谢谢。”
幽媓擦了擦眼角，露出微笑：“我没事了。”
罗泱又回头看青胤：“你呢？有没有受伤？”
青胤摘下兜帽，露出清俊的真容，虽带着连日奔波的疲惫和憔悴，眼眸却极其明亮：“你总算想起我了。”
罗泱：“……”
他摇摇头：“我没事，你的属下也救回来了，和他们去叙叙旧吧。”
蘅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殿下——”
罗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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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喜过望，转身扑过去。幽媓也正要回头，却被揽住肩膀，青胤将诸侯们递来的狐裘披在她身上，他微微俯身，含着笑意道：“走吧，我们先进去。”
泪痕在脸上干涸，她又有点委屈，但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便乖乖跟着他回帐中了。
彭弥赶紧大步跟上。
洛南紧走几步又驻足，问萧护祚：“不走吗？”
萧护祚微微侧头，淡淡道：“我在这里等殿下。”
洛南无语。他转身要走，然而走了几步又走回来到萧护祚身边，忍不住问：“这个女人和王上是什么关系？”
萧护祚给了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
洛南大致也能猜到答案了，又忍不住问：“那你和殿下又是什么关系？”
萧护祚追加了一个“你最好闭嘴”的眼神。
洛南皱着眉头，不想多问。他回过身往营帐走，然而刚走到门口，他就看到彭弥黑着脸出来了，洛南诧异地和他对视了一眼，听到他说：“别进去了。”
洛南：“……”
他又换了个方向，边走边想，这仗最后快点结束，他要回去见夫人和女儿，不留在这里遭罪了。
……
……
营帐里，灯光融融，暖意如春。
幽媓正裹着狐裘坐在火炉，对面的人垂着眼睛，认真地帮她往手腕上的伤口涂抹药膏。
青胤睫羽纤长，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幽媓看着他略显憔悴的面容，忽然有些心酸。
她问：“这是……怎么回事？”
青胤抬眸瞥了她一眼。
她虽然红着眼眶，却没有像刚才那样落泪。
他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把语气放到最轻：“都是提前计划好的，我一早就准备了替身，打算扮作波达人，再趁乱救你们出来。”
幽媓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说：“我当时很害怕……”
青胤失笑：“可我如今不是好好的么？”
他抬手，温柔地帮她擦去眼角莹润的泪珠。
“你受委屈了，”他说，“他们有没有欺负你？有没有让你挨饿受冻？你有没有……”
幽媓抬眸看他，短暂地对视后，她忽然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他。青胤只愣了一瞬，随后很快便反应过来，更紧地环住她的肩膀。
“都过去了，我在这里。”他说。
她贪恋他的温度和怀抱，连日来的疲惫和紧张忽然尽数压过来，让她只想逃离，她想安居在这避风港里，紧紧地闭上眼睛，只守着爱人的心跳。
外面的风声，好像都消散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要不要吃点东西？”
幽媓在他怀里摇摇头，闷闷道：“不要。”
“那我……”
“嘘，”她打断他的话，“什么都别说，就这么安静地陪我坐一会儿……我累了。”
青胤微微一怔，而后唇角勾起，笑意更甚，声音却前所未有地轻柔：“好。”
幽媓闭上眼睛，连心跳也沉溺下去。
有很多话要说，也有很多事情要做，但今晚好像都不需要着急……他们想留给彼此短暂的安宁。
哪怕只有片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