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弥一度以为自己赶路太急，出现幻觉了。
他侧过头，看向一样一头雾水的洛南，还有难得震惊在原地的萧护祚，问：“……谁来了？”
罗泱瞥他一眼：“王上来了。”
“御驾亲征？”萧护祚猛地起身，上前几步，“所以王上带来了救兵？”
“信里说王上两日后就到，同时调集西方边境线的十万守军，即刻奔赴北地战场，”罗泱长舒一口气，眸底闪耀着喜悦，“我们有救了！”
“太好了！！天佑我扶桑！！”洛南脸上瞬间爆发狂喜的神色，“我们可以开战了！！”
彭弥惊讶道：“那人质……”
“什么人质不人质的！王上来了还议哪门子的和？直接开打啊！”洛南道，“看不杀得他们屁滚尿流！”
“不行！王上说了，必须要稳住波达，”罗泱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人质必须要救。”
洛南僵住，彭弥也纳闷不已，问：“你们到现在也没告诉我，这个人质到底是谁？”
怎么就能惊动扶桑王亲自来救？
罗泱没多解释：“总之，你们照我的安排去做，不要多问。王上说了，他要亲自去和蒙秦议和。”
洛南倒吸一口冷气：“王上大老远地过来，就是为了和波达人议和？”
他从未听过如此荒谬的事情，也彻底颠覆了他对王上的印象——这还是那个在颐丹河谷一身戾气的王上么？
萧护祚倒是冷静：“既然王师已经来了，那现在敌我人数相当，波达不占优势，或许真会考虑议和。”
洛南冷哼道：“一想到要和那群波达混账议和，我就觉得窝囊！就不能直接开打吗？！”
“现在不是开战的好时机，”萧护祚道，“天气越发寒冷，我们的将士也已疲惫不堪，比不上凶悍的蛮族。”
洛南不服气，却也知道他说的不错。
彭弥扶着下巴思忖：“可就算我们要议和，也得考虑林间王的势力，万一樊离老贼极力反对，恐怕……”
“镜川侯不必担心，”罗泱道，神色镇静，“我相信王上自有决断。”
……
……
“怎么样？打探到什么消息没有？”
战俘营中，几人凑在一起小声地议论。
幽媓点点头：“大致差不多了，蒙秦带了十几万人，还有五万在路上，只不过他的军队都是各部族集结起来的，偶尔也会有起内斗。”
蘅娘惊讶道：“波达人也会内斗？”
“不错，但蒙秦大权在握，军纪严明，这些内斗暂时还不能……”
帘帐“唰”一下掀开，露出波达士兵冷酷的面庞，吓得几个人瞬间住口，幽媓胆战心惊，那士兵直直瞪着她，沉声道：“你，起来！”
蘅娘和她对视一眼，脸色苍白。
“和我出去！”士兵道。
幽媓紧张地站起来，被带出了营帐。难道她打探消息的时候露出了马脚？还是蒙秦改主意了，要杀她？她心里七上八下，和旁边的士兵搭话，但是他们都一言不发。
直到她来到蒙秦的营帐。
波达可汗正端坐，冷峻的脸被灯火映照晦朔不明，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幽媓的脸，道：“你来了。”
幽媓不知该作何反应，疑惑地看着他。
“这几日学得怎么样？”蒙秦又问。
幽媓笑了笑：“波达有待客之道，您派来的几位学者都对我知无不言，而且他们个个学识渊博，所以这几日，我收获匪浅。”
“不错，”蒙秦面无表情，“还有什么想学的，最好抓紧时间，你们的人已经同意谈判了。”
幽媓大为诧异：“这么快？是罗……阿姿丽公主来和您谈判吗？”
蒙秦笑了笑。
“是小扶桑王。”他说。
幽媓瞪大了眼睛。
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心底涌起开心、紧张、愧疚和后怕等等很多复杂的情绪，最后，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露出了微笑。
青胤来了。
“你看起来并没有太惊讶。”蒙秦笑道。
因为我知道他会来。她想。
但这话显然是不会告诉蒙秦的。幽媓正色道：“因为我知道王上也有心议和。”
“看来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不是么？”
“是的，值得庆祝。”
蒙秦微微后仰：“别急，我找你来另有目的，小扶桑王要我证明被俘虏的人是你，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幽媓没太懂他的意思。
“你身上有没有什么信物，能让他知道，我俘虏的人质是你本人？”蒙秦耐心解释道。
她这才反应过来，想了想，在腰上解下一枚玉珏。
“这个。”幽媓道。
蒙秦挥挥手，让波达士兵把信物收好，又用波达语吩咐了几句话，然后转头问幽媓：“要不要再写封信？”
幽媓怔忡道：“可以吗？”
蒙秦用古怪的目光看她：“我又不是相楚，”他指向一旁的桌案，“就在这里写，别写不该写的。动作快点。”
幽媓还被捆着手脚，旁边士兵解开了绳子。她活动了一下手腕，忽然想，要不要现在用傀儡咒？
但现在旁边围的人太多，她并无把握。
于是她只好乖乖坐下来写信，写得也很简短：“幸有公主庇护，一切平安，勿念。”
幽媓把信交给波达人。蒙秦并未查看，而是直接命人将信和玉珏装进了信封，滴腊封装。
“别这么看我，我们波达人不是野蛮之辈，我对你和小扶桑王之间的谈话也没兴趣。”蒙秦道。
幽媓失笑：“可汗不怕我做间谍了？”
“你要是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大可以在回去后再告诉他，不必现在冒风险。”
……这倒也是。
但幽媓很快便意识到，蒙秦这样说，至少证明了一件事情——他是真心打算放他们这些俘虏回去，也是真心想和扶桑议和。
想到这里，她心里安定不少。
……
……
几日后。
凄风怒号，黄沙漫天。
塔戈尔沙漠坐落于大漠深处，距离两方军营都有十余里之远，波达人在此搭建营帐，坐等扶桑人来谈判。
蒙秦此行带了百余人。他身披黑狼大氅，独自坐在北向的胡床上，闭目养神，手指偶尔敲击着膝盖，透露出并非表面那般平静的内心。
日头渐高，远处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一行人马。人数不多，大概也只百余护卫，簇拥着中间一个人。
银发如雪，甲胄灿金。
他脸上戴着面具，只露出一方轮廓俊逸的下颌，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蒙秦打量着走到近前的小扶桑王。
他确实比当年长大许多，身量挺拔，完全是年轻男人的模样，甚至某些角度看起来与相楚重叠……
这个发现让蒙秦目光转冷。
“别来无恙。”他用波达语说。
小扶桑王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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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落座，面具后那双露出的眼睛格外深邃明亮，毫不避讳地迎上对面敌人的目光。
“别来无恙。”青胤道。
“那我们开始吧，”蒙秦开门见山道，“请阁下将边境线南移五十里，将塔戈尔大漠以北领土都让出来。”
青胤皱眉，道：“阁下这个条件，未免过分。”
“我知道你带了人来，做好了要和我作战的准备，”蒙秦说，“但我也相信你坐在这里是有原因的，不仅因为我们俘虏了人质，还因为你想避免战争，对吗？”
青胤反问：“阁下与我谈判，难道是弄虚作假？”
“当然不是，但现在我们胜券在握，”蒙秦显然很有自信，“虽然你带来的人不少，但我知道你们形如散沙，完全不能和我的军队相比。此时和我开战无异于以卵击石，在拥有必胜把握之前，你只能接受我的条件。”
青胤的目光渐渐暗下来，意有所指道：“看来阁下已经将波达朝中的麻烦解决了？”
蒙秦紧紧盯着他，脸色也不太好看。
“这和我们的谈判无关。”他语气冷硬。
然后他便听到对面的小扶桑王失望地叹了口气，对身边的翻译说了句什么，翻译转过来道：“王上说，本来还希望您能真心和我们议和，可现在看来恐怕不是。”
蒙秦皱眉，看向自己的翻译，后者低声道：“他们说的不错。”
难道小扶桑王要拒绝议和？
“说到人质，”对面的翻译又问，“阁下，我们的人质现在何处？可还安全吗？”
蒙秦的手叩在案几上：“当然，我已经把他们带过来了，只要阁下愿意在协议上签字，我们就会将人质释放，但如果阁下不愿意，您恐怕只能在战场上见到他们。”
他故意道：“场面恐怕不太好看。”
话音未落，小扶桑王脸色微变，这让蒙秦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相楚抛妻弃女，那他的儿子呢？这个年轻人会为了江山舍弃自己的女人吗？
对面的翻译忽然说：“王上说，他要见见人质。”
蒙秦了然一笑，对身侧士兵道：“带上来。”
……
幽媓被推搡着进了营帐。
满屋子的男人，个个表情冷峻，甲胄森严，她被押着围在波达人群里，只能远远瞧见对面的扶桑人。
但青胤总是格外显眼。
他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她却能敏锐地捕捉到那面具后的眼神，惊愕、紧张、担忧，然后是愤怒。
她想告诉他，自己没事，蘅娘他们也没事，但是来不及说上一句话，蒙秦就又挥挥手，命人把她推出去了。
“人也见到了，阁下应该知道我所言非虚，”蒙秦气定神闲道，“现在，可以谈判了吗？”
青胤垂下眼眸。
“王上说，他需要和同来的将士们商量。”
真麻烦。蒙秦皱眉。对方明明应该早就预料到，在来之前就商量好对策的，为什么还要商议？看来小扶桑王的权力也不过如此，这就是一个王朝存续太久的弊端，各方势力盘根错杂，王权处处受掣肘。
小扶桑王起身出去了。
蒙秦眉头紧紧拧成一团，盘算着要不要和他提起阿姿丽，他合理怀疑小扶桑王知道这背后的秘密，但蒙秦又担心这会成为扶桑牵制自己的把柄。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后，小扶桑王回来了。
面具缝合在他的脸上，遮住了所有表情。
他点点头，压低嗓音：“我同意阁下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