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万金僵在原地,脚像钉在地上。
上,还是退?脑子里一团乱麻。
四个魁梧手下在地上滚着,捂着胳膊腿哼哼,没一个敢起身。
那大块头下手太狠,再挨一下,小命怕是要交代在这儿。
“你……你们等着!有种别跑!”赵万金指着陈林,金牙咬得咯吱响,声音发颤,却硬撑着耍横。
陈林冷哼一声,眼神里满是不屑:“怎么着?喊人来?”
赵万金这辈子没受过这气。
他爹是两淮盐运使司通州巡检司的巡检,手下几百巡丁,管着通州盐场和运盐道的治安。
两淮盐业是天底下最肥的差,他爹虽只是从九品,家里却有万亩良田,还藏着几处私盐灶场。
早就跟私盐贩子勾在一块儿,趴在朝廷身上吸血。
赵万金每天来流民区,就是为私盐场挑盐丁。
盐丁的日子不是人过的——终日割草煮盐,一刻不停。
夏天顶烈日,灶边温度能烤死人,常有人中暑倒下;冬天得光着膀子干,因为衣服沾了海水,没几天就烂成布条。
在盐场,劳力就是消耗品,很少有人能够活过三十岁。
这些流民是最好的备用劳动力。
流民也不傻,知道赵家的底细,没人愿意跟他走。
今天这姑娘,是赵万金看上的,想弄回去暖床。
她不像别的女子瘦得脱形,脸上虽蒙着灰,却有肉,轮廓周正,眼睛又大又圆,亮得像浸了水。
“老子一定让你生不如死!”赵万金还在放狠话,声音却虚了。
陈林没惯着他,给潘起亮递了个眼神。
潘起亮坏笑着上前,脚步踩得地面咚咚响。
赵万金往后缩,脸瞬间白了,眼神里全是惊恐:“你、你要干什么?”
话音刚落,潘起亮一个箭步冲上去,像拎小鸡似的,单手就把赵万金提了起来。
赵万金粗短的胳膊腿在空中乱挥,蹬着脚,却碰不到半点东西。
女孩早躲到陈林身后,身子还在抖。
她叫游慧娘,淮安府阜宁县人。
游家原本还算宽裕,有几十亩水浇地。
大灾来的时候,游父拿出家当救济邻居,却被歹人盯上——一夜之间,家被抢空,只能带着她跟着流民南下。
他们一路找吃的,被官府赶来赶去,最后在江边落脚。
游父还盼着开春回家种地,却一病不起,死在了这流民堆里。
最后的心愿,就是能有口棺材,别像其他人那样,扔去抛尸点喂野狗。
“砰”的一声,赵万金被摔在陈林脚边,疼得龇牙咧嘴,大金牙都从嘴巴里飞出来老远。
慧娘吓得往后缩了缩,攥着陈林的衣角,指节发白。
陈林弯腰,一把揪住赵万金的衣领,声音冷得像冰:“我叫陈林。想寻仇,去租界找我。”
说完,手一松,赵万金又摔在地上,啃了口泥。
帅!太帅了!潘起亮心里嘀咕,又被陈林抢了风头——人明明是他抓的!
游慧娘眨着细长的睫毛,盯着陈林。
这男孩高大干净,身上像裹着光。
举手投足间,是远超年纪的霸气和稳重,让人觉得踏实。
潘起亮这是却在看游慧儿,心里不服气:自己刚才出手多利落,这姑娘怎么不看他?
“胡三,”陈林转头,跟身边的胡三道,“去船上搬粮食下来。再挑一百人跟我们走,给粮食,或者给银子。”
他迈步往江边走,风卷着江雾,吹得衣角飘。
这里人太多,五艘船撑死了带一百人,再多就装不下了。
花钱买人,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光是这一处就有几千流民,别的地方呢?
官府不出面赈济,不组织流民回家种地,这烂摊子只会越来越大。
胡三干这事熟门熟路,没一会儿就带着一百个少男少女跟上来。
他们一个个缩着肩,眼里却满是期望。
众人上了船,船桨划开江水,朝着江南去。
赵万金被几个手下扶着,灰头土脸逃回通州府。
一进门,就把今天的事跟老爹赵南福说了。
赵南福背着手,在屋里踱来踱去,地砖被踩得咯吱响,脸上的肉跟着颤。
“你被人打了,连对方什么来头都不知道?”他指着赵万金的鼻子,恨铁不成钢,声音拔高。
“爹,那人手下比我多!他说他叫陈林,从租界来的!”赵万金捂着腰,疼得龇牙。
“洋人?”赵南福皱眉。
“不、不是!是汉人,才十三四岁!”
“你说什么?”赵南福肥脸涨得通红,鼻孔都快喷火,“你被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打了?”
“爹,他手下厉害!有个大块头,两下就把我带的四个人撂倒了!”赵万金跪在地上,急着辩解,声音都带了哭腔。
“给我站起来!”赵南福踹了他一脚,“哭哭啼啼的,像个娘们!现在就坐船去川沙厅,找你二叔!把事跟他说,让他查这陈林的底!”
赵万金的二叔,是川沙厅的经历赵胜文。
赵胜文也是九品小官,可川沙厅现在没主官,他资格最老,手下吏员又都跟他走得近,整个川沙厅的权,其实都在他手里。
此时,川沙厅官衙里,烛火摇曳。
赵胜文恰好也在问陈林的事。
冯勇在陈家湾吃了亏,回来就把火撒在赵胜文头上。
赵胜文没说谎——当初来买地的是韩忠信,看着老实巴交的。
他提的条件里,好几条明显不合理,可韩忠信都应了。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敢跟官军对着干的。
谁知道姓韩的根本不是老板。
“赵经历,这陈林最近在租界确实出名。才一个多月,就混上了买办,手下有不少生意。”一个手下站在旁边,把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说出来。
赵胜文手里拿着份案牍,眼神却没落在上面,直勾勾的,在想心思。
“这人没什么背景?”他头也不抬,声音沉得很。
“没有。就是租界里的破落户,听说会洋文,被洋人看上了。”
赵胜文心里有了数。
陈林胆子这么大,肯定有洋人撑腰。
可这里终究是大清的地盘——洋人的船炮再厉害,也开不到岸上来。只要陈林不在租界,他有的是办法收拾。
在大清,这种九品小官最懂怎么用权。
平时管的是琐碎事,可架不住熟门熟路。
就算是朝廷派来的官,也能被他们架空。
何况现在川沙厅没主官,更没人能管得了他。
……
陈家湾这边,第一批孩子洗了澡,换上崭新的统一衣服,站成一队,看着精神多了。陈林站在边上,眉头皱着,陷入沉思。
“东家,小的知道您心善。”胡三凑过来,声音放低,“可流民太多了,咱们管不过来。咱们给的价钱已经是最高的,够一个家庭撑着走回老家了。”
陈林转头看胡三,眼神里带着点深意:“胡三,你是故意带我去看的吧?”
胡三之前带人回来,把流民区的惨状说得格外详细,怕是早存了让他多买人的心思。
“小的错了!”胡三“扑通”一声跪下,头磕在地上,“小的就是觉得那些人太可怜,想让东家多带些人回来……”
他已经够小心了,没想到还是被看出来了。
“起来。”陈林声音冷了些,“别动不动就下跪。”
他长长叹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奈:“人口才是一个民族强盛的根基啊。你没做错,咱们得想办法救救那些人。”
“东家,您吩咐!胡三万死不辞!”胡三连忙爬起来,拍着胸脯。
“得了吧。”陈林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就你那点胆子,遇到危险,跑的比谁都快。”
胡三嘿嘿笑了笑,不敢反驳。
“有空去管管那些新人。”陈林语气沉下来,条理清晰,“第一,尽快让他们掌握流水线操作,我会亲自教。第二,你要让他们学会绝对服从。第三,得让他们知道感恩……”
胡三竖着耳朵听,不敢漏一个字。
他心里清楚,东家这是在提拔他。
跟在东家身边,永远只能做个帮闲;只有出来管人,才能有出头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