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230-240

作者:烬天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31章 映体连身


    “来了来了!秋公秋婆!”远远看见一列苗人围着两个盛装打扮手捧谷物的男女浩浩荡荡地走来,阿紫一面指给端木看一面垫脚抬头张望个不停。


    “师父师父!那就是苗族请来赶秋庆丰收的秋公秋婆~!阿娘以前说还得是苗族里有名望的人才选得上哩~”


    端木目不能视,却仍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去,目色温然,流转微光。


    听推搡吵闹,锣鼓喧杂。


    暑日的高阳温暖地那么真切,环绕周身。这么近,那么亲。


    端木伸手又抚了抚阿紫的头。


    午时阿紫拉着虞韵致席地便坐,一面听着苗歌一面啃着手里的“炒香虫”、“辣椒骨”、“油炸粑粑”,咂巴着嘴一面吃一面唱,满嘴是油,眉开眼笑。


    端木端着手里一钵万花茶,浅浅尝了一口,便又转目看着她们所在,神情温和,遗世宁然。


    “咚咚”的鼓声有节奏地响起,阿紫眼中一亮,撒开蹄子窜了起来。“要跳苗鼓啦~!师父、小蜜桃我们快去看!”


    紫衣的人儿一抹嘴伸手拽过端木的白衣便往鼓声传来的方向蹿去,端木足尖轻点,似飘似纵地随行于阿紫身后,白衣如羽,飘然似仙。


    人群中有人望见,惊愣不已。


    虞韵致挡开众人,在一圈苗鼓周围寻了个最前的位置让阿紫钻上前来。白衣的人凌然一翻,亦落在了内里一圈,阿紫身旁。


    银冠摇曳,彩衣飞旋,或跳或跃或仰或蹲,数个年轻女子身穿苗族盛装手持鼓捶一面跳舞一面有节奏地敲打着她们身前的大鼓。


    美丽而又矫健;活泼而又有力。


    阿紫跳起脚来拍手叫好,笑声肆意,嘻语不断。


    端木听着鼓声,亦听着阿紫的笑声,一袭白衣静立于人潮中,似被人声淹没,又似融入了这一片尘喧,忽是满心温热,又是满心牵疼。


    时光如止。


    鼓落如雨,越来越急;鼓落如钟,越来越缓。


    人声、语声、笑声,汇集一片,恍惚朦胧,清晰遥远。


    端木捧在手心的万花茶突然摔落至草间。


    与此同时身侧的紫衣人儿“呯”的一声栽到了地上。


    “小姐!!”


    眼前闪过一道黑白相间的光,端木恍惚地踉跄了一步,双足轻颤,身子一晃,向后软倒。


    “师父?!”


    人群见状四散、围拢,一片惊哗。


    与此同时青、绿、蓝衣的三人已然寻来,纵身便至,云萧一把扶住了白衣的人。


    清冽而澄澈的少年气息扑鼻而入,背后靠上来人……


    阖目的刹那是安心的,也是无力的,端木倒入了来人怀中。


    “阿紫!”“阿紫?!”“师父!”.


    毒堡,内院,小楼中。


    端木、阿紫并排躺在小楼内左右分立的两张寝榻上,云萧、叶绿叶、蓝苏婉三人分别为其把过脉,脸色惊白,目中浑噩。


    “为什么会这样?!”蓝苏婉不可置信地捂面后退,腿一软险些跌坐在了地上。“师父怎会虚弱到了如此地步……而且……阿紫她……!”


    虞韵致跪趴在阿紫床边紧紧抓着阿紫的手不放,一遍遍低声唤着“小姐”,眼神焕散,手足轻颤。


    云萧放开阿紫的脉,五指紧握,眼神有些失神。“小师姐的脉……五脏早已衰竭,六腑正在急速僵硬腐蚀……是将死之脉……”


    叶绿叶原是一眨不眨地守在白衣人榻边,闻言身子倏一震,抬起了目光。“你说什么?”


    蓝苏婉眼眶已红,抖着声音喑哑道:“是……是师弟说的那样……阿紫的脉相……阿紫的脉相……活不过一个月了……”蓝苏婉说完,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她从来都是最无事的……怎会这样……?甚至……甚至从未生过病……一次也未叫我把过脉……阿紫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叶绿叶执剑的手隐隐在抖,伸手握紧了白衣人的腕。


    青衣的人忽是快步走来,一把推开了叶绿叶握在端木腕间的手,极为熟练、又轻又快地抽出女子的手捋起长袖露出了左手掌心。


    “是不是和师父掌心的异物有关?”云萧牵着端木的手,凝目直视叶绿叶。语声里有压抑不住的冷怒忧狂。


    “那是蛊对不对?是毒蛊……是不是?!”


    最后三字语声之高,几乎算吼了,屋内之人听之皆一震,瞠目呆呆地看着云萧。


    蓝苏婉上前一步,怔声。“师弟……你怎可这样对大师姐说话……”


    “大师姐。”云萧强抑语声,十指紧握,冷冽道:“师父一身元力时强时弱混乱不堪,皆受左手掌心异物影响,我们几人只有你习得蛊理……师父衰弱至此必然有个过程,师姐难道毫不知情么?!”


    绿衣的人面色肃寒。低头握剑,默声冷立。


    青衣的人胸口微微起伏,掌心里牵着女子的手,不敢用力。“时候稍久,不光是小师姐,师父亦将危矣……”


    叶绿叶眸光一晦,低声冷道:“是映身蛊。”


    “师父有命,叫我不得说与你们。”叶绿叶抬头看了云萧一眼,“尤其是你。”


    青衣的人身子一震。


    “师父体内有阿紫的映身蛊……阿紫就是虞家毒人虞千紫,只要动武就易失心发狂,一旦发狂便入魔障,师父体内的映身蛊与阿紫映体连身,会即刻醒来,蛊身像灼烧一般在师父掌心内钻动……整个左手会犹如刑烙……”


    叶绿叶不再言语。


    “嘭”的一声,小楼屋内,云萧扶在手边的一张朱木椅应声而碎。


    蓝苏婉脸色惊白,呆呆地站在几步之外。


    蜷身在端木床榻内侧的雪娃儿受到惊吓,肥短的双耳往后一怂,脊背整个一紧,又僵又挺。


    青衣的人牵着端木左手的掌心,心疼地在抖。


    “大师姐、二师姐可先下去,云萧用点水针法先为师父宁息固元一周天。”榻侧的人拂衣转身,取出怀中针帛。


    叶绿叶看了他一眼,默声行出;蓝苏婉忧望数眼,踌躇迟疑,后见绿衣之人行出,才转身跟随行出。


    一帘之隔,另一张榻侧的人却不动。


    虞韵致守在阿紫床侧,不言不动,眼神仍旧焕散。


    云萧把着女子的脉,手执银针微微在抖……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转针凝力,一根根刺入了端木的左腕……直至将整个左腕围住,横置于榻沿外。


    “师父……”青衣的人小心地避开端木左手,坐在床头将榻间女子扶抱起来,不顾一切地拥入了怀中。“师父……”


    语声哽咽,害怕,无措。


    云萧每隔半个时辰为端木、阿紫各行针一次,以点水针法渡力其身,稳固内元;并与叶绿叶、蓝苏婉,轮流输力于二人。


    三日后,青衣的人趴在白衣人榻侧小憩,有感头顶被人轻轻抚过,倏然惊醒。


    “师父?!”


    端木面色平和,转首对着他的方向点了点头。


    青衣的人隐隐惊喜又忧恐难安,立时拉下女子的手来把脉,有感女子脉相平和,从容和缓、不浮不沉,方放下心来,喜不自甚。


    “师父!您没事了……元力已经平复下来,只要再运力调息几周天应就能……”


    端木双目微阖,打断了他的话:“嗯,师父没事。”


    云萧语声一滞,半跪半趴在床侧,呆呆地看着她。


    温热咸湿的水滴忽然落在端木手背上,白衣的人微微一震。


    “……萧儿?”


    青衣的人倏地惊醒,转首抹去脸上的泪痕。


    端木怔怔地望着他的方向,心头如此热烫,又如此柔软,禁不住伸出手想要抚他的脸。


    青衣的人将脸伸至白衣人手心里,双手亦用力地从她手背上、小臂上抚过,脸上再度湿了……


    “萧儿。”微微的叹息溢出嘴角,端木忍不住又唤了一声。


    “为什么不告诉我?”云萧凑近女子埋首在她颈间,压抑着声音低声质问:“为什么尤其不能告诉我?”


    “我有哪里……让你不放心了么?”


    温热的泪意打湿女子颈边,濡湿了女子的发,端木的心控制不住的滚烫起来,五指蜷起,抚在少年耳后。


    “只是怕你忧心,不欲叫你难过。”端木柔声道:“因为有感你心忧为师以极,便会不顾自身……故而师父不放心。”


    青衣的人伸手环抱住女子,抑制不住地低泣出声。全身轻颤。


    后叶绿叶、蓝苏婉赶来,亦喜极而泣,伏在端木榻边久久不能成言。


    叶绿叶红着眼眶将女子扶坐起身,倚靠在榻间软枕上,伸手欲探她掌心的蛊。


    手未触及,小楼珠帘后另一张横榻上,阿紫迷迷糊糊地竟也醒了过来。


    小脸晦暗无光唇色浅紫,眼神却炙亮。


    抬眼望着头顶的床帐,喃喃着道:“二师姐……阿紫想吃云片糕……”


    几日后,端木已能下榻,亲自为阿紫行针,辅以云萧、蓝苏婉的药石、药膳。


    紫衣人儿躺在榻上转头看着白衣人为自己行针。


    云萧奉命去探看毒堡客院中的伤者,叶绿叶替阿紫去端新做好的云片糕,蓝苏婉正于厨间看着药炉。


    紫衣的人儿忽然出声:“师父……阿紫是不是要死了?”


    第232章 血元续蛊


    虞韵致侍立在阿紫床边,闻言双手一抖。


    端木拔针的手亦顿了一下,而后运力拔出。


    ……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阿紫转首又望向头顶的床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师父……”


    端木闻言“看”向她所在。


    “阿紫不想死……怎么办……”


    端木心头一颤,执针的手亦微微一抖。


    “为什么……是我?”眼角滚出大颗泪珠,紫衣人儿的嘴慢慢扁了起来。“为什么……我要受三十年的苦?为什么……我只能活这么短?为什么……我就要死了?”


    眼泪大颗大颗地滚出眼眶,阿紫伸手用被子捂住了脸。“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不能和别人一样开开心心地活着……为什么我一定要死……呜呜……”


    阿紫挣扎着爬起来,埋头钻进了端木怀中。“师父……我想出去玩……我还不想死……我想去大漠……想去塞外……想去好多好多地方玩……”


    端木颤抖着将她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抚过她的背、她的发。“师父、知道。”


    “呜——师父……”


    虞韵致立身一旁,早已泪流满面,紧紧看着阿紫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端木无声静坐在木轮椅中,左手慢慢蜷起。


    数日后,蓝苏婉惊见阿紫的脉相竟有平复之向,五脏六腑僵硬腐蚀之状竟似停滞了……不由喜极,一刹那间泪落不止,泣声道:“阿紫!阿紫!你会好起来的!你会好起来的!有师父在,有我们在,你一定能好起来的!”


    紫衣的人儿睁着大眼满是希冀地望着蓝苏婉,脸上笑容慢慢绽开。“真的吗?”


    蓝苏婉抱着她一面哭一面重重点头。“嗯、嗯!你要相信师父,她一定会救你的!她一定能救你!”


    “嗯……嗯……”阿紫拽紧蓝衣的人,一面哭一面笑道:“是这样……是这样……当初那个人也说我没救了……肯定活不了……但师父还是把阿紫救活了……活了这么久……她肯定有办法……师父肯定能救阿紫……”


    云萧端着药碗站在阿紫榻沿、十步之外,闻言怔怔地看着紫衣人儿与蓝苏婉。


    端木以清静为由搬到了小楼隔壁一间寝居内,叶绿叶正将女子推至圆桌一侧用膳。


    白衣人端碗食了半晌,突然抑声咳了起来。


    “师父?怎么了?”叶绿叶立时转头看向了她:“可是哪里不适?”


    端木抬头来平视前方,面色有些苍白,淡淡地摇了摇头。“无事,只是不小心呛了,无碍。”


    言罢复又低头举箸而食。


    叶绿叶看着她,见其再无不适,食饮如常,便慢慢放下了心。


    数日后,阿紫体内毒病渐趋平缓,脸上晦色也慢慢散开,众人皆喜。


    云萧给端木请安罢,欲顺手看看端木的脉,却被椅中人避了开。


    “师父有些渴了,萧儿沏杯茶来,可好?”


    云萧愣了一下,随即微笑而应,转身即离。


    行至门外方合上门,心头便一震。云萧猛地一把推开了房门。


    端木坐于窗前椅中,转头望着他的方向,微愣。


    青衣的人大步行至女子身前,不由分说地抽出她的手,捋下长袖把住了女子的脉。


    脉相平和,虽有微微的浮沉,却并无大碍。


    云萧怔住。


    端木自他指尖抽回手,复又平放于膝上,面色沉了沉。“为师的意愿在你眼中,是越发无足轻重了。”


    青衣的人“呯”的一声单膝触地跪在了女子面前,低头便道:“是萧儿逾越。”


    雪娃儿自端木椅边探出脑袋来好奇地看着青衣人。


    端木不言。


    云萧于她面前跪了小半个时辰,直至叶绿叶端茶进来,端木方遣他起身,叫他离了。


    “师父因何要罚云萧?”


    端木手捧茶盏低头默声,掩在长袖下的左手微微地抖。目中一闪而过的哀意与茫然。


    “只是……有些怕……”


    叶绿叶听之一震。


    “怕他这样敏锐的心性……”


    ……


    转眼至七月下旬,端木每日按时去到阿紫床前为阿紫行针,除此之外,几未出过房门。


    云萧每每去往请安,白衣的人手捧医书抚以阅之,似在为阿紫病情遍寻医治之法。


    青衣的人自她手中接过医书,静立于旁读与女子听,有时想要伸手把她的脉,观其面色无常,便未再敢。


    七月晦日,晚膳过后阿紫喝罢药又吃了小半碟云片糕,看着蓝苏婉端着药碗离去,阿紫偷偷拉住虞韵致的衣袖眯眼笑:“其实阿紫已经能下榻啦,我听二师姐说晚上西边街角有庙会,我们偷偷去玩吧?”


    虞韵致一愣又一震,目中惊喜。“是真的吗小姐?!”


    阿紫赶紧伸指“嘘”了一声,示意地蹬了两下薄被下的小脚给她看。“师父让我静养,肯定不准我出去玩~而且躺着二师姐每天都给我做好多好吃的!所以不准说哦!嘻嘻~!”


    虞韵致又惊又喜,忍不住落下泪来。“好……好……都听小姐的……”


    夜半中天,半个月牙儿挂在天边。紫衣的人儿蹑手蹑脚地跟在虞韵致身后钻出房门。


    行过端木房门前,阿紫特意将脚步放到最轻,大气都不敢出,虞韵致不明所以,回头轻唤她道:“小姐。”


    阿紫赶紧竖起食指朝她急“嘘”,转头看着端木房门已是一脸“完蛋了”。


    然而端木房中毫无异响,阿紫侥幸之余心中狂喜,急步欲溜。


    下一瞬,便听见房中低微的喘息声,紧随之是压抑的急咳,确是极低微、极压抑的,所有声息几乎都埋在了喉底,闷沉,克制,却极其痛苦的模样。


    若非是这样的深夜,若非她紧贴在房门之上,定难听见。


    阿紫愣了愣。


    伸手慢慢推开了一条小缝,站在门口望入屋内。


    月光下,榻上的人半支着身子,左手横置在榻沿外,右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口鼻,身体一颤一颤地咳着,毫无声响,却满头是汗,脸色纸一样的白。


    竟似未能听见门开的细微声响。


    师父。


    阿紫哑声唤了一句,闷在喉咙里,没有发出声。


    血腥味扑面而来,紫衣的人惊见榻上的人右手指间涌出血丝,面色惊白正欲上前,下一刻便见白衣人将右手覆在左手掌心上。


    那满手的血腥味竟瞬间消弥了。


    阿紫依稀看见,白衣人左手掌心里有什么极快钻出,又转瞬没入。不过眨眼之间。


    ……


    “我可告诉你~这锁元渡身蛊本就是极耗内元的,饶是师妹你元力再强,养它在体内也不可能再有半点精进,即便修行……”


    似被似曾相识的景象勾起似曾相识的记忆,脑海深处一道妖冶魅惑的女声霍然被唤醒,响彻在耳中:“多出来的元力也会被它噬尽~经年内,武功只会退,不会进呢~”


    伴随着一只通体赤红的蛊虫从自己口中爬出,慢慢钻进一袭白衣人掌心。她听见女声嘲弄地笑道:“即便是这样,它也撑不了几年,即便你封住阴络喂食血元,到了将死之际,它也最多只能拖两三个月~而且……”


    当年瘦小而孱弱的她浸泡在药浴桶中,隔着氤氲却冰冷的雾气,依稀听见那个人这样对师父说:


    “长期喂食血元的话,你就会成为它的冢。会死的,比‘蛊主’还惨哦~”


    ……


    阿紫呆呆地站在门外,突然如魔怔了般,一动也动不了。


    “用这样的方式帮阿紫续命么?”紫衣的人儿站在房门前,突然傻傻地笑了起来。下一刻,泪流满面.


    蜀郡西街角,繁华热闹的庙会上,阿紫边吃边玩拉着虞韵致从头逛到尾又从尾逛到头。


    “小姐要吃那个甜饼吗?”


    “要要要!!”阿紫开心地直点头。


    “小姐喜欢那个小鼓吗?”


    “嗯嗯!!喜欢喜欢!!”


    虞韵致立时买来放进她手里。


    回去的路上,紫衣人儿左手甜饼右手小鼓,蹦蹦跳跳地边吃边摇,手里小鼓“叮咚叮咚”摇地又响亮又清脆。


    虞韵致手里拿着她吃剩的一堆零嘴,一面走一面微笑着看她。


    “小姐出来的时候被端木宗主发现了吗?”


    阿紫大大地啃了一口甜饼:“没有呢,师父那时不舒服,没能发现阿紫,嘻嘻~”


    虞韵致愣了一下。“端木宗主怎么了?”


    阿紫一边咀嚼着嘴里的甜饼一边说:“我师父手心里不是有阿紫的映身蛊嘛,虽然我想起来那不是单纯的映身蛊,但是蛊死了阿紫照样会死的,所以师父在用血元给蛊续命~”阿紫扳起小指头,“师父内力纯正得很,血元是极强的,这样算算阿紫说不定还能再活两三个月呢!嘻嘻!”


    紫衣人儿说完一眼看见街边有个卖泥人的,立时窜了过去。“这个好玩!阿紫要买!!对对,捏一个我,还有她~”看着那老汉手脚利落地照着两人捏起来,阿紫回头就对虞韵致笑道:“这样的话阿紫还能再玩好多天呢!”


    虞韵致有点怔怔地看着紫衣的人。“练武之人动用血元是极伤根基的,小姐……不担心端木宗主吗?”


    阿紫摇着小鼓的手慢了下来,过了小半刻,复又清脆地摇了起来。紫衣人儿嘟了嘟嘴。“我只觉得……老天爷对我总算公平一点了~”


    阿紫又咬了一口甜饼。


    “虽然阿娘待阿紫不好……但是补了一个比阿娘还疼我的师父给阿紫……让师父代替阿娘来疼阿紫~”阿紫眯眼儿笑,“虽然隔了三十年有点晚,但是总算给阿紫了~老天爷还算长眼……这也是阿紫应得的吧~”


    第233章 蛊池真相


    虞韵致微张着嘴看着阿紫。


    “啊!捏好了!”阿紫立时从老汉手里接过了两墫栩栩如生的泥人。


    虞韵致给完铜板,阿紫便将捏成虞韵致的那个泥人伸到了她面前。“喏!这个是小蜜桃~”


    虞韵致伸手接过,抬头来直直地看着阿紫。“小姐。”


    紫衣人儿已然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了数步,听见她唤回头朝虞韵致忽闪着大眼。“??”


    “其实……”虞韵致握紧了手里的泥人。“其实……夫人没有不疼小姐……”


    阿紫愣了一下。“?”


    “当年……当年小姐太小……不记得了……是因为小姐误食了诛天血蟒的血……夫人没有办法了……才……”


    阿紫摇着小鼓的手愣愣地停了下来。


    “诛天血蟒从血毒池里养成……不只剧毒……还有魔性……小姐当时才六岁……普通的毒对小姐根本没用……夫人试尽了所有方法……最后真的是没有办法了……才……才……”


    虞韵致眼里慢慢凝了雾气。“老爷怎么也不同意……少爷也不同意……夫人看着你气息快没了……才终于咬牙狠心把小姐放进了血毒池里……”


    眼泪滑落,虞韵致咽声:“之后只要夫人*把小姐抱出血毒池……小姐气息便弱……因为即便是血毒池……短期之内也压制不了诛天血蟒的毒性和魔性……”


    隔着泪光看着面前娇小玲珑的紫衣人儿,虞韵致咬牙道:“助阵三王谋逆也是……宁王叶歆许诺事成之后会将番邦进贡的王蜥、雪毒蟾给我们虞家……而那两样有西域毒王之称……夫人觉得,有了它们或许就能让小姐早点从血毒池里出来……”


    “啪”的一声,木制的小鼓掉落在了地上。阿紫睁着大眼愣愣地看着虞韵致。


    “夫人派我和三王联络,伺机在皇宫里偷取王蜥、雪毒蟾……可是……不行……那是贡品……守卫森严……我偷不出来……后来被抓住在皇宫地牢里处刑的时候……是主人的影卫出现救了我……”


    虞韵致看着阿紫道:“我不能告诉小姐主人是谁,但是主人帮我拿到了王蜥、雪毒蟾……可是没能等我赶回毒堡……朝廷兵马已经围住了虞家……”


    虞韵致扔下手里的泥人,伸手扶住了阿紫的肩:“所以我是恨端木宗主的……我眼睁睁地看着虞家被烧成了灰……眼睁睁地看着老爷、夫人、少爷都死在了那一场围剿里……”


    “之后我在灰烬里找到夫人……她……她心里念着小姐……让我在血毒池被烧干前找到你……一定要找到你……”说到这里,虞韵致已然泣不成声:“就算整个毒堡……整个虞家因为助阵三王谋逆覆亡了……她也不后悔……她就是心疼老爷和少爷……可是她还是想救小姐……不惜一切地想救……”


    “不要再说了……”阿紫蓦然扁了嘴。“你是骗我的、你是骗我的对不对??小蜜桃?你为什么要编这些话来骗阿紫呢??”


    大眼里萦满水光,阿紫手里的泥人、甜饼陆续间都掉落在了地上。“不是你说的这样……是阿娘想把阿紫炼成毒人……是师父救了阿紫……是这样的!是这样的!!”


    虞韵致含泪摇头。“不是这样……夫人最爱的人就是小姐你啊……你不记得了吗?小姐不记得了吗?每隔一段时间夫人会把小姐抱出血毒池,她看着你的模样哭得手足无措……之后又要忍着撕心裂肺的痛苦把你放回血毒池里……那是她最痛苦的时候……可是为了让你活着……为了让小姐活下去……她……她……不得不这样做……她一度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阿紫呆呆懵懵地站在原地……怔了半晌,然后低声哭了起来,嘴里没有咽下的甜饼一点点掉出来。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阿娘是……讨厌阿紫的……最讨厌阿紫的……讨厌地想把阿紫炼成毒人……”


    虞韵致一遍又一遍地摇头,紧紧抱住了阿紫:“夫人为了你什么都做了……她从未讨厌过小姐……她怎么舍得讨厌小姐……?”虞韵致哭道:“她死前最挂念的还是小姐……可是我没能完成夫人的遗命……赶到血毒池的时候……小姐已经不在那里……血毒池也已经被烧干了……我……就以为小姐也死了……”


    “毒堡覆灭后……我一心想要为虞家报仇……想为夫人、小姐报仇……我原本……真的无法原谅端木宗主……”虞韵致哽咽地抱紧阿紫,“可是主人对我有恩……我不能背弃他的意愿……我无法理解主人为什么不让我们动端木宗主……不愿意我们动她一分一毫……后来在这毒堡里得以重遇小姐……我……才终于懂了……”


    “虽然端木宗主出手覆灭了虞家……可是却尽了全力在救小姐……她做了夫人最想做的事……”泪流满面,虞韵致长泣道:“她把小姐救出了血毒池……她让小姐开开心心地活着……像常人一样能玩耍……能嬉闹……把小姐收作徒弟……真心待小姐好……”


    虞韵致咬牙咽声:“端木宗主做到了夫人最想做……却到死也没能做到的事……所以……所以……即使夫人在天有灵……也一定是感激端木宗主的……感激端木宗主……让小姐你这样无忧无虑地……开开心心地活着……”


    远处庙会腾起的烟花突然眩目地让人眼晕,阿紫抱紧自己的头慢慢蹲了下来。


    “虞家助阵三王谋逆……老爷夫人是知道风险的……端木宗主身为清云鉴传人……安邦平乱……并没有做错……恨只恨……我们与她立世的立场不同……欲守护的东西不同……能有的选择也便不同……无论如何,当我重新见到小姐的那一刻……我就已经……不怪端木宗主了……”


    虞韵致看着阿紫无力地跪倒在地上,无助又无措地一直在哭……


    哽咽,抽泣,嚎啕……最后抱紧自己,直至声嘶力竭。


    ……


    窗外银白的月光洒落进屋里,榻上的白衣人虚弱地抬了抬眼帘,有感屋内漾过些微的风,寒凉浸骨,不像是暑季里。


    端木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想要抿唇蜷指,然而下一刻,一只如同火一样炙热的手“啪”的一声握紧了她的手腕。


    端木若华倏然一震,气息立时不稳,全身轻颤地咳了起来。“是……”


    云萧立在榻边,全身都在抖。


    语声喑哑、冷涩、狂躁、愤怒、压抑。“……是、我。”


    榻上的人闻声竟是一震,下一刻脸色更见苍白,刹那间眉间拢得极紧,半阖的眼中竟隐隐浮现两分慌乱。她抑声唤道:“萧……”


    唤声未尽,被榻前的人一把从薄衾里拽出,重重扣进了怀里。


    “我终于懂了……懂梅大哥当初在九宫玄天阵里所说的……‘你不是一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么……我们四人皆已身陷险境、无暇他顾……自然该你临危受命,转危为安,化险为夷……于国于民,清云宗主不就是这么用的么?’”


    端木怔怔地凝了声。“萧……儿?”


    感受到少年的手用力地抱紧自己,颈间肆流的泪意那样滚烫。


    “师父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从来没有想过那些爱你关怀你的人……看到你不好……看到你伤痛……心也会跟着、怎样撕心裂肺地疼?”


    端木目中殇彻,感受着少年轻颤的身子、喑哑的语声,心也禁不住轻轻拧起……


    “萧儿……”


    青衣人那样紧地将她拥在怀里,让她不得不感受到他隐忍的力道、压抑的气息,和低低如诉、却哽咽难止的哭声。白衣人蜷指半晌,心也跟着疼了起来……


    本能地伸出手,回抱住了少年。“萧儿……”


    倦惫的目光空洞而虚无地望在远处,久久,终于垂落下来。


    端木轻阖着双眼,满心疼眷又安宁如水地依偎进少年怀中,低微道:“是师父……错了……师父不该……让你这样担忧……”一言尽,声息陡弱。


    端木若华突然抑声一咳,一口血溅在了少年身上。


    “师父?!”


    ……


    阿紫回到毒堡时,内院小楼中灯火通明。


    虞韵致与她一齐奔入了人声最杂的端木房中。


    “师父?!”


    一入屋内,青衣少年冷目回头一眼望向她。“小师姐去了哪里?”


    向来顽劣的紫衣人儿被他一瞪竟一震,支吾着道:“庙……庙会。”


    “你可知师父在用血元养你的映身蛊?”


    阿紫愣了一下,支支吾吾道:“我……我……”


    “我家小姐不知道。”虞韵致上前挡住了云萧的目光,下一刻语声恳切道:“不知端木宗主现下如何了?”


    蓝苏婉端着染血的木盆出来,一眼看见阿紫,眼眶立时一红。“三更半夜的你怎的还往外跑?要是让师父知晓又要忧心于你了!”言罢抱着水盆绕过阿紫便哽咽着匆匆而出。


    紫衣的人一双大眼已然瞥见了水中的血,本能地扁起嘴呜咽道:“师父怎么了……”


    第234章 蛊衣为护


    屋内叶绿叶厉声道:“云萧过来!”


    青衣的人未再理会阿紫,转身即入。“大师姐?”


    叶绿叶立身榻边,已然放下了榻间女子的腕,十指紧握,隐见青白之色。“师父体内……不是普通的映身蛊……应是一味罕见的南疆药蛊。”


    “药蛊?!”云萧难以置信地拧起眉,面色极不善。“若是药蛊,怎会将师父累害至此?”


    此时蓝苏婉重新打了水行来,阿紫、虞韵致也已近了榻边。


    叶绿叶垂目道:“是药蛊,但不是对师父有任何益处的药蛊,而是用来医治蛊主人的。”叶绿叶看向阿紫,“它具映身蛊的特征,阿紫应该就是它的蛊主。”


    蓝苏婉放下木盆忧怀地看着绿衣之人。“……大师姐何意?”


    “我早前听闻,南疆有人养蛊为医,他们用来医治病人的便是药蛊,养成的药蛊进入病人体内后就会立时认其为主,将伤病者一身毒病吸噬到自己身上。”


    云萧紧紧看着榻上昏睡不醒的白衣人。“那此蛊又为何会在师父体内?”


    叶绿叶沉面再道:“普通药蛊将主人毒病吸噬到它能承受的最大限度后立时就会从蛊主口中爬出死去。”


    “但我听闻还有一类极难炼制的渡身药蛊,同时具有映身蛊的特征,会在吸噬了蛊主大部分毒病之后爬出而不死,一柱香内寻到另一人作为它的‘蛊衣’,吸取‘蛊衣’的内元之力来治疗自身。而它一日不死,即便不在蛊主体内,因映身蛊之性,仍能继续吸噬蛊主体内毒病,直至蛊主死去,或者它再难承受,吸取‘蛊衣’元力也疗治不了自身,爬出而死。”


    蓝苏婉一瞬间睁大了眼:“所以师父……一直在用内元养这只药蛊……为了……”


    “为了医治阿紫在血毒池里三十年而有的一身毒与病。”叶绿叶咬牙再道:“原本以内元养蛊,虽伤元却不伤身,但是师父喂食过血元之后,已然不同了……”


    叶绿叶抬头来目色冷凝。“这只蛊无论如何不能再留在师父体内了,它已能自行吸取师父的血气精元,如此下去药蛊会在死前将师父的血元吸尽……如此……师父也将命不久矣。”叶绿叶抑声道:“必须在它吸尽师父血元之前请来炼蛊的人将药蛊取出。”


    云萧铮声道:“师姐不能取吗?!”


    叶绿叶满面惭色,垂目。“若非炼蛊之人,极可能在取蛊过程中将药蛊弄死……”


    蓝苏婉一震,“若是蛊死,阿紫……”


    叶绿叶肃声道:“不但阿紫会立即死去,而且药蛊若非正常死亡,一身毒病都会转嫁到‘蛊衣’体内。”


    云萧面上瞬间冷白。“……我明白了。”


    蓝苏婉唇色亦白,眼眶不禁通红:“可谁是那炼蛊之人?”


    阿紫垂着头低声开口道:“是二师伯。”


    叶绿叶三人一震,均看向阿紫。


    云萧握剑的手微抖。“渡身蛊之事,其实小师姐早知了是不是?”


    阿紫一震,又愧又赧又委屈地抬眼看着云萧。“我……我……”


    叶绿叶厉声打断道:“莫再相争了!云萧用点水针法为师父疏开阴络,如此药蛊吸取血元之速将减缓。此之后,你与小蓝便去往南疆,速请二师伯前来为师父取蛊。”


    青衣的人看了榻上女子一眼,抱剑凛声:“是!大师姐!”


    蓝苏婉看着云萧立时去往榻边为女子行针,又忧又惶地擦干净双手转身即出。“我这便去收拾我与师弟的行囊!”


    叶绿叶站在榻边,紧紧看着青衣的人为女子行针,突然低声道:“二师伯曾回归云谷,她因大师伯之故……和师父向来不和……若为难……”


    云萧执针的手一紧,毅然道:“无论如何,云萧定会将她请来!”


    言罢抬眸直视叶绿叶,青衣的人郑重凝声,表情肃然以极。“此期间,师父便拜托大师姐了。”


    绿衣之人被面前少年澄净如月深如夜的双眸一望,神色一怔,又一震。


    双目从少年人冷逸倾城的面容上移开,抑声重重点头:“你放心,就算舍我性命,我也会守卫师父。不会让师父有半点差迟!”


    云萧凝目点了点头。


    下一刻行针毕,青衣的人执剑而起。“师父以元力封闭阴络以便药蛊吸取血元,是有意行之,我用银针疏开,只要此针不拔便难再封阴络。大师姐记得。”


    叶绿叶应道:“好。”


    “每到七日即便师父昏睡也要渡力将师父唤醒。”


    叶绿叶肃面点头:“我知道。”


    “如此,云萧告辞!”


    “速去速回。”


    “是!”


    ……


    夜半之后,将曙未曙,天色灰蒙。


    阿紫将云萧、蓝苏婉送至毒堡门前,嗫嚅着对青衣的人道:“小云子……你是不是怪阿紫了……你是不是……”


    青衣的人喝马而行,头也不回地往曙天之际驰去。“驾——”


    蓝苏婉忧心地看了一眼阿紫,轻言道:“阿紫……保重。”


    言罢亦勒马转身,急行而去。


    留紫衣的人儿呆呆地怔在原地,一个人呜咽地哭了起来。“呜……我也不想师父有事……可我也不想死……呜呜呜……阿紫不是故意的……但是……真的……不想死……”


    一滞一行,一留一去,不知再会已无期,临别是诀别.


    盛夏未过,暑热犹在。


    烈日当头,云萧与蓝苏婉纵马不歇,由蜀郡往西南方向经江阳郡、朱提郡,不眠不休十数日。


    野径之上,蓝衣的少女头戴斗笠,白纱罩面纵马疾行,早已汗湿衣发,面色青白。


    青衣少年亦戴斗笠,满面风尘更重,汗涔青衣却仍喝马不止。


    不多时行入林中野道,一片荫凉罩面,蓝衣的人眼前一黑,险从马背上栽落。云萧眼疾手快地回身向后,一把扶住蓝苏婉,眉间一紧,将人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蓝衣少女唇色发白,虚弱无力地抬眼看他:“师弟……我没事……”


    云萧将人抱到树下,置于草地上靠树而坐,只道:“二师姐小憩片刻,云萧去找些水来。”言罢将马系在一旁,转身即离。


    蓝苏婉喘息着靠在树上,望他走远,仍忍不住强撑着道:“赶路要紧……师弟……”


    待到青衣人灌满水囊回来,便见蓝苏婉已靠在树上沉沉睡着。


    云萧喂她服下几颗解暑清热的药丸,再拧了湿巾为少女拭了拭面,便也席地而坐,靠在树下闭目小憩。


    双目一阖便重,林荫下,闭上眼后青衣的人亦是一瞬间便沉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云萧倏然惊醒,心口犹悸,转头便见蓝衣的人仍在沉睡。


    抬头一望天色已黑,野林中蝉鸣声声,十几步外硕大丰伟的白狼懒懒地趴在地上,正抬了抬眼皮看他。


    “纵白。”云萧唤了一声,疲惫之余也未在意,正欲起身便觉襟口大敞,夜风灌颈。


    云萧皱了皱眉,心下生疑,随手整了整领口,便已起身。


    纵白亦跟随站起,云萧转头看见它所卧之地露出两个人来,微一愣。


    皱眉道:“他们是?”


    那两人赤膊上身,衣衫不整,口吐白沫,先前应是被纵白压在身下,直挺挺地躺着不动,不知是昏死还是已死。


    纵白轻“嗷”了一声。


    云萧面色微变,目中一冷,几分嫌恶地用衣袖擦了擦脖颈领口,下时抱起蓝苏婉翻身上马,又往西南方向疾行而去。


    纵白跟随在后,云萧将另一马系在身下之马马鞍上令其跟随着,抱着蓝苏婉共乘一骑,不时换乘,如此行了一日。


    天明又暗,再度入夜,蓝苏婉终于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师弟?”


    云萧勒马于道旁扶她下来,两人喝了些水吃罢干粮便又分骑上路。


    ……


    益州蜀郡,毒堡内。


    又过一个七日,叶绿叶渡力将白衣人唤醒,端木若华望着她所立的方向,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不多时倚身床头入定罢,白衣人气色稍好,食罢叶绿叶端来的素粥,抑声轻咳。“堡中的人伤情可有好些?”


    叶绿叶微点头:“除了几个伤重者,大都已无大碍,再休养几日便可离堡。”叶绿叶顿了一下,又道:“小蓝、云萧不在,我叫虞韵致请了附近的大夫按时过来给他们看诊,师父不必挂心。”


    端木若华点了点头。


    是值晌午,日光散落在小楼外的茂叶之上,蝉响风静。


    “他们……去了几日了?”


    “回师父,十四日。”


    白衣人凝眸望着窗外远处的虚无,语声忧茫。“你二师伯不会因他们而来……这一趟,只会苦了小蓝和萧儿。”


    叶绿叶不说话。


    端木面色苍白而倦惫,双眸无力地垂落轻阖,抑声又咳。


    “师父?!”


    “……我无事。”


    话音刚落,紫衣的人儿端着个小盘子风风火火地窜了进来,入屋便道:“师父师父!阿紫在跟小蜜桃学做云片糕~这是阿紫刚做的!师父尝尝~”


    言罢便从小盘里捏起一片薄薄的白糕片喂了过去。


    端木依言食了,温和点头。“嗯。”


    阿紫眨巴着大眼一脸期待地看着白衣人:“好吃吗??”


    端木眉间流露温色,又点了点头。


    “嘻嘻!那这一盘便留下给师父和大师姐吃~!”紫衣人儿转身又风风火火地窜了出去。


    雪娃儿从端木手边探出头来,圆溜的大眼直盯着阿紫放于桌案上的云片糕。


    叶绿叶便上前捏了一片喂给了肥雪貂。


    雪娃儿兴奋地张嘴来咬,吞罢一口,两只爪子扒拉着往外吐。“咯咯咯咯!(咸死貂了!)”


    叶绿叶见罢,一声不吭地端起云片糕就要拿出去倒了。


    端木闻声轻言阻道:“放下罢。”


    叶绿叶拧了拧眉,便又回身放下了云片糕。只低声道:“雪娃儿都吞不下去。”言罢转身为端木沏了一杯新茶端来。


    端木倚身未动,抬首对着窗外。烈日晴光刺目,亦不能在她眸中留下些微点光。


    端木若华蓦然道:“已近十年了……”


    第235章 乌云宗主


    终过益州边界而入云南郡。


    入眼山山相连,曲径幽野人稀,备感湿热,树密林深,已是南疆。


    青、蓝衣的两人行至一处山野小村,见一苗族少女,寻问道:“不知可有听闻过乌云宗所在?”


    那苗族少女被云萧拦下本是含羞带怯,闻言面色陡变,手中一方木盆“砰”的一声摔在地上,竟不捡,转身就跑。


    云萧眉间一紧,直觉不好,欲要拦住追问,便见那少女边跑边喊了几句苗语,下时小村里十数户人家手持菜刀长棍推门而出。


    蓝苏婉面上一怔,转首便忧看了云萧一眼。“他们这是……”


    云萧皱眉,低声道:“乌云宗在此地,想来是恶非善。”


    云萧言罢,上前一步面朝众人抱拳道:“在下绝无恶意,只是想打听乌云宗主花雨石此人。若是无意冒犯了,还望恕罪!”


    一干村众闻言更是一脸戒备地盯着二人,手中菜刀长棍握得更紧。


    蓝苏婉拉了拉云萧的衣袖,想要暂时退避免生误会,云萧却不动,扬声再道:“我二人急寻乌云宗主是为救命解危,若众位知晓一二还望能告知,在下感激不尽!”


    村人远远看着他们,仍是不言不动。


    云萧见说不通,便欲转身退离。这时一位穿戴彩衣银饰、头包黑布的老妪拄着拐杖慢慢从村人身后走了出来。


    “你们找她救命解危,实在是不智至极!”还未走近,便听那老妪对着云萧二人颤声道。


    云萧与蓝苏婉便试着缓步走近了老妪。


    青衣人肃然诚挚道:“老人家何出此言?”


    蓝苏婉亦柔声问:“听闻南疆此地有人养蛊为医,乌云宗便是如此,难道并非如此?”


    “养蛊为医!说的好听!那就是个妖女!”老妪厉声一句,驻着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捣,紧盯着云萧二人道:“你们可是从外地来的?”


    蓝苏婉面露轻忧:“我们自巴蜀过来。”


    “来干什么?”


    “家师病危,欲求此人解危。”


    “你们省省心吧!”老妪手中拐杖一抖,颤声道:“那个妖女-淫-荡无耻、心肠歹毒,凡是求她的人没有一个落得好下惨!”


    云萧凝眉一刻,道:“不知可否详细告知?”


    “在这云南郡,无人不知那妖女的名号。她自称蛊仙,我等只叫她蛊妖!她手上确有可以救人的药蛊,但每个向她求蛊救命的人,事后都会被她折磨地生不如死。轻则床帏侍奉,重则被她丢进养蛊池中养蛊,回来时无不精神崩溃,从此癫狂神志不清……就是侥幸有人安然逃回,这妖女也不会放过,不知何时就会寻来折断那人的指骨,生生拔下那人的手指……”老妪言到最后,目眦欲裂:“我儿为救妻命,曾去向那妖女求一药蛊救命,后来儿媳虽得救,我儿却被逼至疯癫,发狂失踪,至今没有下落,而那妖女仍不罢手,说是代价未偿,还会来拔掉老妇孙女一指以偿父债!”


    蓝苏婉闻罢怔震,满面冷白,心头一阵阵地发怵。心下只道:她口中之人,当真是阿紫提到的、二师伯花雨石吗?!


    “饶是如此……”青衣的人垂目抑声,低头朝面前老妪行了一礼。“在下还是欲求问……此人居所。”


    老妪听罢怒道:“年轻人既不听劝,便自去寻个死路吧!”言罢驻杖便回,再不多言。更不肯指路。


    蓝苏婉立身云萧身后,只得紧蹙眉头忧忡地望着他的背影。“师弟……”


    云萧抬头望见远处一道白影于林中掠过,转身即道:“我们跟着纵白走。”


    翻身上马,复又向大山深处行去。


    ……


    深山鸟鸣,树木高大葱郁,枝繁叶茂。


    一处山潭涧水中,十几个年轻男女或站或坐或游弋,于水中嬉戏欢闹,一袭薄衣贴在身上,长发尽湿,无不是衣不蔽体,姣好的胴(tong)体若隐若现。


    笑语盈盈,不时响起,回荡在深山深处,有如山精水魅。


    突然一只浑身漆黑环颈羽白的鸦儿自远处飞来,径直飞至山潭上方,扑翅欲落。


    年轻男女嬉闹中望见,皆惊异于这鸦儿胆子之大,一个少年自水中站起,起了劣性玩心,慢慢接近那鸦儿一把扑了上去。


    霍然潭底伸出一只柔白如玉的手,“嘭”的一声将那少年推了出去,撞在潭边山岩上。


    潭中男女皆一震,怵在原地,笑语立滞,顷刻噤声。


    那黑白相间的鸦儿扑翅两下,略略飞高,半空中停悬着。下时一道雪白身影自潭水中哗然而出,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竟□□、未着寸缕,抬眼望着半空中的鸦儿。


    那被推出去的少年容貌秀美,此时忍痛站起,看着水中少女雪白的胴(tong)体脸泛红云,放软了声音委屈道:“姐姐你推得人家好疼……”


    那少女模样的人一时未应声,只伸出凝白若脂的手臂教那鸦儿停了上去,下一刻自鸦儿脚上取下一截竹筒,倒出了筒中的纸笺。


    纸笺上的字体温文秀逸,清隽而坚忍。只寥寥数语。


    赤身少女看罢,仍凝眸在纸笺上,直至睫羽上的水珠滴落纸上,才抬起了眸。


    忽然柔柔唤道:“阿兴你过来。”


    那少年闻唤心头跳的飞快,不知是福是祸,颤微微地挪步靠近了那少女。


    少女伸手抚了抚他的脸,一笑嫣然,倾身过去吻住了少年的唇。


    那少年立时脸红心跳,目眩神迷,双手下意识地抚上少女……直至臀上,欲罢不能。越吻越深。


    片刻后喘息罢,少女轻轻勾唇推开了他,而后将手上的纸笺轻轻塞入了少年口中:“吞下去~”笑着抚过少年的唇,少女嫣然一笑。


    少年不明所以,心下立时有些惴惴,却也不敢违逆,慢慢将口中纸笺咀嚼吞下。


    下一刻少女转身上岸,一边抚摸着手臂上停落的黑白鸦儿一边恣意道:“今晚你就去蛊池里睡吧~”


    那少年闻言全身一抖,面色刷白,腿一软便“扑通”一声跪在了水中乱石上。“姐姐饶了我……姐姐饶了我……阿兴再也不敢了……”


    那少女回头一望,笑得肆意。“吃了他的东西,此刻你便是他的人,他惹我不开心,我罚不到他也舍不得罚他,所以只能罚你了~乖,晚上自己去蛊池~”


    言罢立身岸上,又是勾唇一笑。


    那少年惨白着脸抖簌着跪在水中,眼前阵阵发黑站也站不起来。


    那赤身少女振臂看着黑白相间的鸦儿飞走,目中柔媚之色渐渐沉落。


    又似幽然又似深邃又似决绝又似留恋,目中轻哀。


    怪我予她药蛊……你哪里是怪我予她药蛊……分明是怪我予她药蛊去救别人却伤着了她……


    眼神一变再变,少女勾唇而笑,恣意却又寥落。


    除非求蛊,经年不曾来我南疆,一纸书信便要我离宗去助她……不管我对你怎样的予取予求,你却只当不见,一颗心牢牢偏在她身上。


    少女光脚踩在潭边,旁边两个女子立时上前为少女穿上衣物。


    彩色的薄衣碎绦裙套到身上,少女一甩湿发轻言道:“回宗门。”


    众男女立时低头应:“是。”


    彩衣少女未待众人从潭水中上来,便已点掠飞身,向深山一角掠去。


    临尽山壁石窟,少女正欲纵身跃入,忽见远处溪水蜿蜒流淌之处,一袭翩跹蓝衣格外醒目。


    飞落林中,远远看见蓝衣少女极快地沾湿巾帕站在溪水浅处擦拭身子,似是有什急事,撩衣拧水间动作皆是轻快。


    ……


    云萧与蓝苏婉跟随纵白行入山间深处,已至乌云宗所在石壁洞窟下,因行路急匆,十数日未歇,蓝衣少女便道擦拭过身子再入宗拜会为好。


    云萧点头。


    两人分别于溪水两头沾水净身,中有林木相隔,相距较远,由纵白来回守着。


    蓝衣少女微有赧意,虽是深山仍惧有人途经,便未除衣,只是用巾帕沾水一点点撩衣而拭,拭罢头颈,正欲擦拭胸前,一双少女的手忽然从后将她环抱在了怀中。


    蓝苏婉倏然一震,惊声回头,便见一穿着露骨的少女勾唇笑望着她,柔媚道:“中原来的美人儿~叫声姐姐~”


    蓝苏婉呆了一瞬,下一刻觉到她的手欺入衣内方一震回神,白着脸踉跄后退,同时惊惶喊道:“师……”


    未及喊出,面前少女竟倾身将她吻住,探舌入口,上下其手。


    蓝衣的人羞红了脸,挣扎推拒不及,被她搂入怀中撕破了半截衣裳,顿时吓得浑身颤簌,运力挣扎不过,大声哭道:“师弟!”


    喊声方落,一把青锋古剑“唰”的一声自两人中间驰过,彩衣少女险险掠身一退,扬声肆意道:“哪来的臭小子!真是没有眼……”


    抬头来的一瞬间看清面前少年模样,张口一滞,竟愣了刹那。


    “你这少年,可谓倾城~”


    云萧面色一肃,长剑横执,将蓝苏婉护在身后,冷冷看着面前少女:“要么我送你至前面崖下,要么自己滚。”


    蓝苏婉又羞又赧又惊惶地躲在云萧身后,无措地将肩头被撕破的衣服一遍遍拢好。


    云萧眼也不眨地将披在身上未及穿好的青色衣袍向后一抛,盖在了蓝苏婉身上。


    彩衣少女见着,望他而笑,勾唇妩媚道:“见着你,我对她的兴趣便淡了,你该遮的~是你自己才是~”


    第236章 半人半圣


    沐身未罢,云萧长发披散身后,单衣亵裤,襟口敞落,额上嫣红的樱花纹烙印在雪雕玉刻的一张脸上,眉若飞檐,目似寒月,绝艳慑人。


    “再不走,我便不客气了!”云萧冷冷言罢,长剑往前一送。


    彩衣少女挑眉勾唇,还欲开口调笑,转目间忽是面色一变,直直地看着少年手中长剑。“麟霜华骨?”


    云萧目色一震。


    下一瞬一道白影自林中迅捷扑出,张口就向彩衣少女侧面扑咬而来。


    那少女眉间微蹙刚欲闪避,云萧出口叫住了纵白。“纵白。”


    白狼落地,退至云萧身侧,不解地看了一眼少年人。


    云萧微微蹙眉看着面前身着彩绦垂丝裙、雪白大腿若隐若现、少女模样的人,肃声问道:“能一眼认出麟霜华骨,你是谁?”


    彩衣少女此时抬眸,半是调笑半是恣然,幽声媚然:“我是你们的二师伯花雨石~我可爱的小师侄们~”


    云萧、蓝苏婉面色均变.


    是夜,白衣人凝眸望着窗外虚无墨色,安静地坐在木轮椅中。


    “以血元喂养过之后,又断其血元压制少予……病蛊难以忍受,不时应会有强抑噬元食血而来的周身痛楚……且会将痛楚反噬与蛊主……”


    端木垂目望着自己左手腕间的银针,指尖触到,向榻边正和雪娃儿嬉闹的紫衣人儿轻言问:“阿紫……可*是?”


    紫衣人儿不知可有听清听懂,又揪了揪雪娃儿肥肥的短耳,抬头便嘻笑道:“没有啦!那蛊好着呢!阿紫也好着呢~”言罢抱起雪娃儿转了两圈,又道:“师父可不能想着拔针哦!小云子走的时候已经怪着阿紫了,师父要是拔了针,小云子回来肯定更不原谅阿紫了!”


    端木微微垂目,抚在银针上的手慢慢蜷起,静默许久。


    “阿紫……”


    “阿紫在啊!”紫衣的小人儿咧嘴嘻笑一声,又伸手去揪雪娃儿毛茸茸的尾巴。


    吓得肥雪貂四处乱钻。


    却仍是被阿紫一把揪住。


    紫衣的人儿正玩得开心,下时看见叶绿叶推门而入,又欢喜扬声:“大师姐来了!有大师姐看着师父~就不怕师父拔掉银针了!嘻嘻~阿紫要去找小蜜桃玩了~!”言罢“呱唧”一声丢下肥雪貂便又窜出了屋去。


    雪娃儿被她摔在榻前木板上,炸毛痛叫,委屈地“咯咯”叫个不停。


    端木回首“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眸中慢慢萦上怜色。敛目而静。


    “呃……”夜深处,毒堡院墙外,虞韵致紧紧抱着怀中痛苦挣扎的人,一面流泪一面咬牙。


    “小姐……小姐……忍着点……一会儿就过去了……马上就过去了……”


    紫衣的人儿身子微微抽搐,紧紧咬住虞韵致肩头不放,嘴里不时发出低低的呜咽,涕泪皆下,言辞模糊。


    “我……我也不能……一直让师父……保护着阿紫……小蜜桃你说……对……对吧?”


    “嗯……嗯……小姐长大了。”虞韵致泣声道:“已经长大了……已经……已经懂事了。”


    长夜寂,月暗,风喑哑.


    大山深处。


    青石崖壁连绵数里,料峭山岩之上,一个个洞窟隐约可见,高约百丈,常人难上。


    云萧、蓝苏婉跟随花雨石身后飞身而入,彩衣的人回头望着两人,勾唇一笑。“不错。我那师妹虽残,教出来的弟子身法倒是都妙。”


    蓝苏婉将将收回手中助力的天蚕丝,闻言目中现了忧怯,无声低头向云萧靠近了一步。


    青衣的人听罢面色顿寒,冷冽慑人又清霁如月的双眸在花雨石面上扫过,复又微敛。


    花雨石笑一声,转身行入洞中。青蓝人的两人跟随而入,只不言。


    洞窟内里相通,曲折蜿蜒,入口干燥闷热,越往内越觉潮湿阴冷。


    闻得一阵绮丽缠绵的软香,青衣人眉头立蹙。又行少许,跟随彩衣人身后入了石窟主洞。


    这时立即有两名容颜秀丽的女子上前来向着彩衣之人道:“宗主。”抬头之余瞥见彩衣人身后的青衣少年,都是一呆。


    花雨石复又勾唇,径直从她们面前行过。


    云萧与蓝苏婉亦快步而入,并不多言。


    花雨石一旋身在洞内铺就薄衾软甲的偌大石床上恣意落坐,抬头回看两人,以手指指了指石椅下方位于主洞中央的石桌石凳。示意云萧二人落坐。


    云萧与蓝苏婉依言而坐,肃面沉眸,双唇皆抿。


    “陪我睡。”未待云萧二人安坐到一刻,石床上的人仰首微微一笑,便对着二人悠声道:“你俩各陪我睡一晚,我便答应去益州为我那舍己为人、大公无私的师妹取出药蛊。”


    手自身下石床上抚过,彩衣的人斜眼挑眉望着他们,唇角轻轻勾起。“如何?”


    蓝苏婉呆愣愣地坐在石凳上,张着嘴,直着眼,傻了一般。


    主洞门前左右分立的两个女子望见,皆是手捂唇偷偷一笑。


    云萧手握麟霜剑身,牢牢按在面前石桌上,五指一点点蜷起。


    “如何?”


    “除了这一件……”青衣的人咬牙道:“二师伯有其他要求,云萧都尽全力应下。”


    彩衣的人望着他抿唇一笑:“若我说,只有这一件呢?”


    云萧垂眸凛冽,握剑的手微微抖。


    蓝苏婉“唰”的一声突然站了起来。“你……你好歹是我们的二师伯……”蓝衣少女喑哑着语声道:“怎么能提出这样无耻……又不堪的、的话来?!”


    彩衣的人立身而起,望着她便笑:“二师伯怎么了~你想说乱了辈份?还是乱了伦常?”


    两步走近蓝衣少女,花雨石伸手欲抚她的脸颊:“那是别人的道德桎梏,与我有何干系?我想不听,就不听;想不理,就不理。又碍着谁了?”


    蓝衣少女慌乱地避开她的手,眼中已有泪:“你……不能这样强迫我和师弟……”


    花雨石被她躲开手也未生气,复又轻笑道:“床第间的事讲究你情我愿,否则谁也不开心~师伯也不逼你们,你们大可住下来,好好考虑一番。便是拒绝,也无妨。”言罢转身垂手,当真走了开。


    “家师病危,一日也不能耽搁,若被病蛊吸尽血元便将命不久矣……”青衣的人抬头看着花雨石背影,凛冽道:“二师伯与家师毕竟同门,当真半点情分也无么?”


    花雨石驻步一瞬,偏了偏头:“若说有,我自己便觉虚伪矫作得很。那女人一直以来便是我最看不惯的……这样说,云萧师侄可明白了?”


    蓝苏婉含泪忧急道:“师父性情平和从不与人结怨……你……你作为师姐应当更知晓,却因何会讨厌我师父?”


    花雨石一声轻笑:“死水一样的人,是不值得我讨厌的,只是我也永远看不惯她的做派……把自己弄得跟圣人一样,衬得别人都成了小人。”


    蓝苏婉闻言一愣。“你……你这分明是……”


    “是什么?”花雨石回眸一笑,语声悠而冷:“她为武林可亲尝剧毒、为天下可中毒不治、为徒弟可下跪求蛊、为不相干的人亦劳心碌力,十数年如一日,不知苦不知倦不知厌……这样的人,还算人吗?她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花雨石眸中厌弃之色不加掩饰,“清云鉴传人又如何?到底还是个人,到她身上,就活成了半人半圣……这样只为天下只为别人活着的人,就像一滩死水,没有半点生气也无自我,一眼便叫人看透了。”冷冷勾唇一笑,她摇头道:“我也真是不懂,怎么还会有人崇拜她、仰望她、靠近她、被她吸引?难道还会有人想要跟她一样?真是可笑。”


    “住口!”云萧执剑立身,拧声道:“我师父的心境你又如何会懂!你不过是个淫(yin)乱无耻、只知伺蛊玩乐之人!”


    “哦?”花雨石回身看着青衣人,面上恣意而又冷媚:“我淫(yin)乱无耻又如何?伺蛊玩乐又如何?这便是我想要的生活,与旁人有何干系?你又能奈我何?”


    云萧看着她,冷冷道:“被人称作蛊妖也是你想要的?”


    花雨石一声冷笑:“蛊妖蛊仙又如何?不过是旁人的看法罢了,我缘何要在意?”


    “旁人的看法你不在意,但若所有人都如此作想,又如何?”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人,花雨石的面色忽是变了变,“若所有人都如此作想?你所谓的那些‘所有人’,我都不放在眼里。被我放在眼里的,无论我变成什么样,他想也不想。”


    云萧忽是凛眉。


    石洞内下时静默。花雨石驻步一瞬,转身离。


    “二师伯!”蓝苏婉忍不住咬牙唤住她道:“除了……除了……当真没有其他……其他……”


    花雨石扬声而笑:“挣扎什么呢?你们若是不愿意,拒绝便就好了~所有人都觉得你师父是对的,崇仰钦佩;我是错的,淫(yin)乱无耻。可就像我此前说过的,我不会逼迫任何人。只是你们有求于我,想救你们师父,便就考虑;若是无求,自然不用付出这代价。”花雨石冷嗤一声道:“因着你们师父无欲无求,便要别人也助人为乐?天下间可没有这样的理。”


    彩衣之人复又行出。


    “我可以答应。”青衣人上前一步,十指紧握,语声冷硬。


    “师弟?!”蓝苏婉瞠目惊声。


    花雨石驻步回眸,便是一笑。


    青衣的人垂目低声:“但我师姐是女子之身,早有婚约在身,关系清白,望师伯能放过……云萧可代她陪二师伯两度。”


    第237章 以身作池


    花雨石复又走回,伸指勾起了少年人下颚。“她如此抗拒,床第间想来也欢愉不了,师伯便依了你~”


    伸指轻抚青衣人额间纹络,花雨石媚声道:“这便是传言中风华绝世的美人世家南荣一氏的额印吧?不想会成为我那瞎眼师妹的弟子,真是可惜~不过确实不负盛名,虽是男子,亦可谓……倾国倾城~”指腹往下,撩过青衣人薄而色浅的唇,花雨石收指放于自己唇上,一笑媚人:“与你春宵两度,想来应销魂至极~”


    青衣的人面色只是铁青。


    ……


    入夜。


    蓝苏婉坐于一间简陋的小石洞内,呆呆地望着面前的烛火,双手无意识地来回搓抚,越来越颤抖地厉害。


    ……


    岩壁主洞内。


    软香袭人,一只红烛燃在石桌上。


    花雨石斜倚石床薄衾之上,微微撩起腿上彩衣垂绦,雪白大腿一览无余,勾唇浅笑道:“解开衣服吧~”


    立身石床下方的青衣人将长剑放置石桌上,伸手慢慢解开了自己腰间束带。


    花雨石轻拍石床叫他走近,看着青衣人于床沿坐下。


    花雨石妩媚一笑,伸手入云萧衣内。“如此肃面做什?你师父实则已有二十又九,我虽还年长她一岁,可形貌皆如少女,你又有何不甘?”推开少年人胸前衣襟,花雨石指尖轻抚在他胸口。“且我自认容貌不在任意女子之下~”轻声笑罢,她复道:“你不知我一生钻研‘生、老、病、死’四味药蛊,其中忆生蛊可让人重忆此生;不老蛊可让人容颜长驻;渡病蛊可治宿疾百毒……你看我比你师父有水迢迢天鉴元力相佑,也不知胜过凡几……”


    青衣人蓦地出声打断了她:“你永远无法与我师父相提并论。”


    花雨石指尖微一滞。


    顿了少许,复又轻点揉抚:“如她这样一个哭笑也不会的假人,心像死的,人也像死的,又有哪里好?”


    “即便如你所说,她也胜过你千倍万倍,你根本不配与她相比。”


    “呵。”花雨石撑在石床上的那只手微微用了力,脸上怒极反笑:“把自己困在清云鉴下,做着天想让她做的任意事,断不开、抛不了、放不下,就像一个器具。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怎么做对,就怎么对。完全忘了自己是个人。”


    花雨石幽冷道:“她要么这一生就这么当个圣人没一点意思地活完;要么,还是早点做回个人。否则,哪日心活了,一生却定了,天下人都忘了她也是个人……就可悲了。”


    青衣的人瞠目一瞬……复又拧声。“无论师父有心无心,择何路而行,我皆会随侍身侧,生即不离,直到死。”云萧冷冷抬眸看着花雨石,“而你,身边有人也似无人,永远不过是一个人!”


    花雨石收回了抚在他胸口的手,看着云萧。


    青衣人眼中厉声一闪而过,冷冽道:“即便是大师伯,看似温润温柔,心也只在我师父一人身上!”


    彩衣人五指一挣,霍然扬手。


    云萧眼角瞥见她抬手,指尖一动欲抓住,下瞬牙间一咬,复又蜷指未动。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回荡在石洞内。


    花雨石胸口微微起伏,冷目看着青衣人脸上指印与嘴角沁出的血丝,冷冷一笑:“我改变主意了。”


    蓝苏婉冲去岩窟主洞时,洞中红烛仍新,微微摇曳。云萧与花雨石已不在洞中。


    两侧侍立的年轻女子上前与她道:“云萧公子被宗主领去了蛊池。”


    蓝苏婉愣一瞬,心下先是微喜,下一刻蓦然惊震。


    ……


    微弱的惨叫声隔着青苔横生的石门传至云萧耳中,青衣的人立身花雨石身后,面容绝肃,微微抬眸。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彩衣的人看了蛊池门前守卫的侍从一眼,示意其中一人上前打开石门。


    青衣的人只是一言不发。


    花雨石目中狠绝之意便也渐重。“走进这扇门后,你便再无后悔的机会,届时你就是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心慈手软。”


    石门机关被触动,缓缓向内推开。


    云萧目中沉肃:“今日我会任由你处置,全因你应下将往益州为我师父取蛊,若然你出尔反尔,来日我亦不会容情!”


    石洞内闷热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浓重的湿气与腥味、药味。


    花雨石一声冷笑:“但凡我应下的,从不食言;但凡我指出的代价,也无人能逃开。”冷目回头看着青衣的人,花雨石勾唇道:“来此路上你应是听闻了,与我求取药蛊的人皆没有好下场……只不过他们好似都忘了,这下场我从来都是事前言明的,既是不愿,此前何必答应?!难道我的药蛊得来,就轻易得很么!”


    花雨石慢慢踏入不断传出惨叫声的石门内,口中悠冷道:“一般时候,我都会让他们自己选,要么入我乌云宗一生听候差遣,要么蛊池三日以身育蛊以蛊换蛊。那些中途忍受不了育蛊之痛而癲狂的人,大都就是像你这样,自视甚高却一触即溃。”


    石洞内,偌大的柱形圆池位于洞中央,深约十丈,池壁四周漆黑如墨,看不出是何材料,池边一侧有平缓的台阶,自下而上。池内以青石为底,阴冷潮湿,隐隐有雾气缭绕,别无他物……


    只一人形似少年,长发散乱,一只脚上被锁链所缚,跪趴在池中,双手抱紧自己不停抽搐,时不时发出已然低微的惨叫声,满面涕泗横流。


    花雨石向身后的侍从道:“解开阿兴。”


    “是。”


    那蛊池中早已看不出白日形貌的少年抽搐中看到来人,顿时哭嚎不已,跪伏在地上对着花雨石一遍又一遍地叩头,间或呼救求饶,全无人样。


    云萧看着池中之人,目光禁不住微抑。


    一旁侍从熟练地带上面具、手套,却不走圆池一侧台阶,径直飞身而下,去解那少年脚上锁链,动作轻快熟练至极。


    青衣人的目光凝在少年青白渐紫的脚脖上。


    花雨石头也未抬道:“他入这池中不过半刻。”


    青衣人唇间已抿。


    解罢少年,侍从自顾飞身上来,仍未走那台阶,束手立身花雨石身后。


    而那全身痉挛的少年才一步步朝圆池一侧的台阶爬了过去,一边爬一边口中喃喃着语声。


    相隔虽远,云萧亦能听见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谢谢姐姐”。


    云萧惊见,那少年脚脖处,被锁链缠缚的四周,不断有肉色的蛊虫从他青白紫色的腿肉里钻出,与少年所爬方向相反,慢慢爬回圆池内,向那拖曳在池中央的锁链上爬去。


    “还未炼成的药蛊离不了药穴,因而他爬上来之际,体内虫蛊便会清除干净。”花雨石回头看着云萧,“所谓的蛊池,不是我脚下这一方以无数药材筑就的药穴,而是被锁在药穴之中的人。你听懂了么?”


    青衣的人面色微微有些发白,抑声。


    “药穴壁内育有七种蛊虫,‘生、老、病、死’蛊皆从它们之中炼出,你看那嵌在药墙上的铁索共有七根,每多缠一道至人身上,便会多出一种虫蛊爬进池中人体内。其量都是难以计数,而每多一种蛊,池中人的痛苦便也会多一倍。”


    看着池中少年爬到脚边,感激流涕,花雨石偏了偏头柔媚道:“却只多痛苦,不会丧命。所以说不管你有多疼多痛苦,你都死不了,你只能感受,感受着千万只虫蛊在你身体里钻动、撕杀、吞噬其他的蛊虫,然后咬开你的皮肉,爬出来,或者又爬进去。”转身面向云萧,花雨石睇目幽冷,勾唇一笑。“现在,你是否想要把此前说过的话,一句句都吞回去呢?”


    青衣人十指慢慢握紧,“覆水难收,即便我想收回也无法,更何况,你多次出言辱我师父,即便再来一次,云萧依然会说。”


    “好~”花雨石高声以应,目色幽寒冽冽。


    “不如这样~”她伸手抚过云萧一侧红肿的脸颊,附耳与他,三分暧昧七分冷肆道:“我把你锁在药穴中,这便启程去往蜀郡为你师父取蛊,待回宗门,只要你还活着没有咬舌自尽……我便答应你从此再不辱她半分言她一句不是,如何?”


    云萧唇间紧抿,面色青白,静默数久,语声低而沉缓,微微点了头:“如此……多谢师伯……”


    花雨石止不住地掩唇轻笑起来。


    下瞬怫然甩袖,倏地冷道:“将他锁进药穴,手脚腰间皆缚上铁索,拔下药穴中所有蛊桥链,一根不少!”


    “……是。”


    云萧被一旁侍从一把推入药穴,落在了池中央。


    花雨石站在穴顶俯视着池中被拷上一根根铁索的青衣人,转目森冷幽寒:“我倒要看看,我那眼瞎腿残的好师妹教出来的弟子,究竟是有多硬气!”


    下一刻侍从锁罢七根桥链飞身退离,不出意外地看见青衣少年身形一晃,陡然“砰”的一声跪倒在药穴内,全身渐渐蜷起。


    连接药穴四壁与人的铁索上一只只暗色的虫蛊感受到铁索那端的温暖,争先恐后地往少年人体内钻入。


    那种尖锐的、刺裂的、接踵而来的犹如撕裂和钻心般的疼痛,覆满全身。


    青衣人强忍了一瞬,下一刻再难忍受……


    指尖不受控制地麻痹颤抖,强烈渗透到肌肤每一处的痛楚叫人无处可逃,周身上下无比清晰地感受着,直叫人头皮发麻,从颤抖到抽搐到痉挛,根本无力自控。


    “呃——啊——”


    “将铁索崩直,不准他蜷起。”花雨石微微仰首:“七根桥索同缚蛊虫钻得太多太深应有奇痒,他若伸手来挠,皮开肉绽是小,我养育多年的虫蛊被他一伸手不知要抓死多少。”


    洞内机关启动,池中之人手脚腰间的铁索瞬间崩直,硬将蜷缩地上的人拖拽起,手脚大开大合地站立在圆池正中,腰间前、后、侧各三条铁索,辅以双手双脚上的四条索链将其牢牢定住,架在了药穴中央。


    花雨石轻抚唇看着池中之人面色顷刻僵白,浑身颤簌不止双唇如雪,汗如雨下……冷冷勾唇一笑。


    第238章 承启天示


    下瞬疾步赶来的蓝衣少女冲入洞中,一眼看到,眼泪滚落如珠:“师弟!”蓝苏婉毫不犹豫地扑通一声跪在了花雨石面前,伏地哭道:“求二师伯放过我师弟……求二师伯放过我师弟……求二师伯放过他……”


    花雨石抬起蓝衣之人的脸,伸出一指抵在了蓝苏婉双唇之上,浅笑道:“这是他自愿以身喂蛊换我去益州为你们师父取蛊,是你情我愿之事,可不存在要我放过一说。”言罢悠然转身,拂袖大步向外行出。


    蓝苏婉见她不应,泪萦于睫,一咬牙十指一张手中天蚕丝一甩,扭头就要冲入底下药穴中强制将人带上来。


    “你可要想清楚了~”花雨石驻步一瞬,头也未回。


    “你若阻了他所应之事,我便不会去益州为你们师父取蛊,而且这是他自己所求之事,估计也不愿见你从中阻挠。”


    蓝苏婉怔怔地止步在药穴边沿,竟当真看到底下青衣人一边颤簌不止一边极慢地摇了摇头。


    “师弟……”蓝苏婉控制不住地跌坐在圆池边沿,捂住嘴不受控制地哭了起来……


    ……


    山壁石窟之下,蓝衣的人骑在马上一遍遍回头去望上方石洞,眼眶红肿,双手颤然。


    纵白守在石壁下,见蓝衣少女下来却未见青衣人,似有惑色,来来回回地绕着蓝苏婉踱步。


    几步外骑在马上的花雨石回眸一笑,与蓝衣的人道:“走吧~我亲爱的二师侄~”


    蓝苏婉看她一眼,眸中怨恨之色不减,咬牙一甩马缰,向前行出:“……驾!”


    花雨石勾唇一笑,跟随蓝衣人身后踢马而行。


    纵白惑色更重,追出两步,复又停下,回头一眨不眨地望着山壁上方.


    夜半中天,蝉鸣声声。


    毒堡小楼中。


    白衣的人阖目躺在榻上,额际慢慢沁出冷汗。


    雪娃儿似感受到异样,“唰”的抬头睁着圆溜的大眼紧紧盯着身旁白衣人。


    “萧儿……”喃声隐颤,能闻爱怜心疼窒涩,于无意识间自榻上之人口中传出。


    “……萧儿。”端木阖却的双目倏地睁开,眼前一片混沌与黑暗。


    “师父!”叶绿叶应是听闻了声响,快速推门而进:“师父怎么了?!”


    端木若华撑臂而起,青丝雪发拂落榻沿,抬头向着叶绿叶的方向怔怔而望。


    满面苍白,额发沁湿。


    叶绿叶一眼见得女子眼中昏茫痛色,面色一震。“师父……?”


    “师父师父您怎么啦?!”阿紫随后窜来,身后虞韵致紧随。


    眼前仍是晕眩昏沉不止,端木若华敛眸半晌微微喘息,片刻后,低声道:“为师做恶梦了。”


    阿紫一愣,还未会意,叶绿叶面色一正,立时往地上跪下,语声恭肃道:“师父之意,可是要立时布阵承启天鉴以视!”


    白衣人抿唇而静,微微敛声罢,颔首道:“……嗯。”


    “哎哎?!”阿紫惊奇道:“师父要承启天示了吗?!”


    夏夜的风温和宁淡,柔旭而慰人。


    皓月当空,繁星灿熠。


    白衣的人沐浴罢,盘腿端坐在院中布置妥的阴阳八卦阵中。


    叶绿叶、阿紫一左一右站立在女子身后。


    端木若华运力行身,水迢迢之力所到之处,雪色长衣微微于阵中拂起,阵中太阳、太阴、少阳、少阴所在四象位,随之慢慢升腾起东南西北四个风旋。


    虞韵致立身远处,见之惊异怔愣。


    风旋乍起,院中拂动的风便似止了,空气静默凝滞,连蝉鸣声都好似轻了。


    唯余阵中风旋升腾不止,越来越高越来越细,升入夜空难以明视。


    端木若华端然静坐,青丝雪发飘摇拂起,长衣鼓荡翻飞,扬起又落。


    阿紫立身在八卦阵后方却什么也感觉不到,不由睁大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小嘴咧大,满面新奇。


    绿衣的人则一身绝肃。


    端木若华额际慢慢沁出冷汗,面色越加苍白,风旋升腾间双唇已如雪色。


    叶绿叶从后望见,不由拧眉而忧……凝目间霍然发现,白衣人腕间、云萧所施用以疏开阴络的银针已然不见。


    师父!


    叶绿叶心头一紧,咬牙拧声,当下忧极!


    转面看了一眼阿紫,白日里还几分晦暗的面色果然已好转许多……


    阿紫觉到叶绿叶的目光,却是不明所以,偏头回视她歪着脑袋眨了眨眼:“???”


    叶绿叶肃然转面回来,未置一言。


    毒堡院中,四方风旋忽是倾斜合拢,俱往阵心端木若华所坐之位旋去。


    “啊!”阿紫见得一惊,忙向一旁叶绿叶惊声问:“师父她不会有事吧?”


    叶绿叶眉间紧皱,眸中忧甚,却只是紧抿唇不答,只肃声道:“莫出声扰乱师父!”


    紫衣人儿只得呐呐点头。“哦……哦。”


    下一刻,四方风旋合而为一成一风涡,白衣的人置身其中衣发皆翻飞,身上极慢极慢地透出一阵宁白浅淡的清光。


    清光渐盛风涡渐强,待到衣发飞扬间难以看清阵中之人形貌时,隐约闻女子空灵而飘渺的语声低低吟出:“天有常道,地有常数……福善祸淫,降灾于夏……第九任清云鉴传人……恭请天示。”语声清冷漠然,无悲亦无喜,隐隐约约,萦绕入耳,回荡于心。


    阿紫正纳罕怔愣,便见阵中白衣人周身风涡立止,紧闭的双目缓缓睁开。


    一刹那间,温润宁和的清光中,白衣人的双眼竟化作琉璃透白之色,有如雪魄明珠,剔透玲珑。


    阿紫张大了嘴愣愣地看着,一度以为自己眼花,小手一揣眼睛再要睁大眼去看,白衣人衣发皆已落定,双眸亦慢慢合上了。


    清光渐灭,双眸慢阖之际,亦复如常。


    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滞,人世皆静、万物皆止。


    下一刻,风扬蝉响,院中之气一动。


    叶绿叶一眼见得阵中之人身子一晃,顷刻向前栽去。


    “师父!”


    叶绿叶几步冲上前去立时将白衣女子扶抱住。“师父!您没事吧?!师父!”


    阿紫亦急急窜来:“师父师父!”


    端木若华面白如雪、唇无半丝血色,身上额间俱是冷汗。


    无力地倚靠在叶绿叶身上,白衣人微微喘声罢,语声虚弱而低微。


    “凌王将反,奇谋将失。”


    叶绿叶闻之,立时一震,马上道:“师父,可要立即传信入宫?!”


    白衣的人一手捂在胸口上,下一刻摇头不及,竟猝然咳出一口血来。


    “师父!”“师父师父?!”


    昏迷之前端木若华强撑着言道:“不必了……已经……来不及了。”语声悯然无力.


    阴云蔽月。


    洛阳城郊外,数辆马车被砍得支离破碎,到处可见断臂残肢和泼墨一样的血。


    浓浓的血腥味弥漫不散,被暑风吹得越来越腥烈。


    一人一身黑衣执剑而立,领影网众士站在满地残尸中央。


    他们之间,一人满身是血一臂已断,被黑衣少年以剑所指,瘫跪在地。


    跪地之人蓬头散发、满面血污,早已看不出昔日的威名。


    黑衣少年原是恨恨地看着他,后闻身后脚步声行来,立时转头。


    月光下。


    一袭墨衣云纹之人缓缓踱步而来。


    黑衣少年看见他,目色一震,眼中有一瞬间的恍惚……手中的剑忽觉拿不动,目中恨意顷刻消散,慢慢回复澄澈无垢。


    来人走到他面前,伸手抚去了少年阴柔绝美的一张脸上被溅上的一滴血迹。


    但见少年人衣上原有的云纹被血溅成朱色,月光下一片晦暗,宛如黑衣罗刹。


    “义父。”少年人回视墨衣云纹之人,按住了他抚在自己脸颊上的手,于掌心握紧。“你来了。”


    墨衣云纹之人点了点头,而后转面看向了跪坐地上的那人。


    那人一眼见到他,瞠目发抖,不可置信。“墨……先生……”随后立时反应过来,悲愤急促道:“是你……毒堡时就于我等身上下了毒!你……你……究竟是谁?!”


    那一袭墨衣之上绘有大片繁复的云纹,夜风轻拂间端然而沉静,平和而温宁。


    俯身蹲下,墨衣之人平视着地上的人。


    凄然一笑,语声幽寂:“至今日,你可还能认得出我?空雷哥哥。”


    乍闻这一声烙在心底、熟悉陌生难以磨灭又万分恐惧的唤声,巫山空雷瞳孔猛地一缩,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


    有如听到了当年稚龄之童匍匐在地对着自己无助哭喊的哀求:


    空雷哥哥……空雷哥哥……救救我爹娘……不要杀我们……求求你……求求你帮帮我……空雷哥哥……


    心猛然拧起,巫山空雷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是你……是你……原来是你……”


    墨然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只是凄而又冷地笑,不应声,不说话,一身悲戚,满目伤疼。


    “……原来你还记得。”


    “呜——”空山空雷忽是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呆愣愣地瘫跪在满地血水尸骸之上……什么也说不出。


    墨然抿唇又笑,眼中不知为何就氤氲了。轻轻抬手向一侧伸出。


    身后少年立时将长剑递到了他手中。


    墨然看着巫山空雷,慢慢道:“二十四年……我能等到今日……只因为……我想亲手杀了你。”


    巫山空雷亦看着他,如是哽咽道:“你……很恨我吧?”


    似回想起了当年那一幕,墨衣之人眼中氤氲的泪猝不及防地滑落下来,他手中五指一转,毫不犹豫地一剑刺入了巫山空雷胸口。


    “你巫家灭我墨夷氏满门,我当然恨你……可我最恨的,是你当年避开了我的眼睛,却还要假惺惺地在哭!”


    巫山空雷闷哼一声,一大泼血溅上墨衣之人襟摆云纹,亦成晦色。


    墨然直直地看着巫山空雷:“你可是觉得,你转身不看,流下几滴眼泪,我就能原谅你、就该原谅你?”


    巫山空雷口中涌血不止,布满血丝的眼中慢慢晦暗。


    “对不起……”眼角亦是落下泪来,巫山空雷意识慢慢模糊,空直的目光望向墨然,口中低微而喑哑地喃道:“你原谅我吧……?”


    墨然手中的剑拔出又再度埋入了面前之人的胸膛,直至没柄。


    暑夜的风无声无息地吹过两人脸颊,墨然看着眼前之人慢慢空洞的双眼,松开了五指。


    失了支撑,巫山空雷的尸体向前倾斜靠在了墨然身上。


    墨然一时未动。


    久久,终于低哑着语声道:“……好。”


    ……


    两人四*周,尸横遍野,血水流满一地,夜风猎猎作响。


    第239章 护她周全


    大夏天隆九年,八月中旬。


    巫家于毒堡事件后回途中行至洛阳城郊外遇袭。


    巫山空雷身亡,巫山秋雨重伤,巫家比巫山空雷年长者全部遇害。


    今日的武林之主巫家,其血自城郊沿着青石小径一直流到洛阳城内,流至昔日的武林旧主墨夷家遗址附近。


    此江湖急讯传遍武林之时,毒堡之内端木若华已然昏迷数日。


    客院中的江湖中人听闻后无不震慑心惊,心有戚戚……


    虽道巫家与墨夷家灭门之事恐有牵连,但无刃刀巫家出事,仍是江湖一大厄事,必将引得波倾浪涌,武林浩荡,江湖再起风云。


    端木若华醒后倚身于榻上,满面苍白地听着叶绿叶述完,一面咳一面道:“绿儿……速速告知客院中的伤者……让他们尽快离去。”


    叶绿叶闻言一愣:“师父何意?”


    端木若华眉间忧甚:“你只快去……”


    这时虞韵致突然快步奔来,入屋便道:“先生!毒堡门前来了众多朝延兵马……”


    叶绿叶面露惑色,只微微蹙眉。


    端木若华却是顷刻间面色更见苍白,语声一寂,低喑道:“是为师之过……已然迟了……”.


    洛阳城内,墨夷家旧址位于城西一角,蛛丝结檐,断壁残垣,一片荒凉。


    墨然立身在这一片废墟中,任手中长剑慢慢滑落至深长的野草丛中。


    “爹、娘,这么多年……你们可以安息了。”


    枯藤朽木,野草拂迎。


    昔日声名赫赫、今朝破败残萧的墨夷府中,雪色的纶巾随风拂荡,墨衣飘摇,扬起流云飞絮。


    墨然望过这片熟悉又陌生的院落,依稀还记得当年院中杨柳依依、水木清华的情景,恍然间低头,只余这一片杂草丛生。


    虽是大仇初报,却仍旧改不了这一片荒烟蔓草的凄凉。


    墨然静立院中,神情极是清隽温柔,却终归泪落两行。


    静静看着那把躺在野草丛中的长剑。


    剑身遍染泥尘草屑,刃上血迹犹未干。


    “安息了吧?安息了吗?”轻轻问一句,恍然默声。“还是难得安息吧……”


    一袭素衣长裙的女子缓步走近,立身在了墨然身后。“主人还想覆灭叶家皇室是么?”


    墨然望着院中野草,语声轻浅:“我要让叶家知道……我墨夷氏可为他安邦辅国,也可让他自乱朝纲。”


    郭小钰看着墨然。“叶家若覆灭,大夏便也将亡,即便如此,主人也在所不惜?”


    风拂广袖,猎猎作响。


    墨然抬首:“待到凌王举兵,我助阵于他与朝廷相抗,让叶家自相倾轧斗个两败俱伤……如此,方纾我墨夷氏长恨。”


    语声一低,墨然轻言道:“至于夏国,若这样轻易就亡了……那便亡了吧。”


    素衣之人闻言静了一刻,而后道:“如此,一切都在主人预料之中……宫中传出消息,吴太后暴毙。”


    墨然一震:“何时?”


    “昨夜。”


    墨衣之人倏地回头,“吴太后一死,叶齐、吴郁必反,如在此时,叶齐必定是退往益州。”


    郭小钰点了点头:“即便没有主人背后推手,叶齐也是必反。如今主人与他承诺的‘巫、云、郁’,一者巫山空雷已死,巫家本受争议之下又失肱骨,短期间必难复立、威信不存;二者惊云阁,年前已是元气大伤,与文墨染的内线接连已断;三者吴郁,吴太后死讯传出此人必然举兵助阵凌王……此三者,全在主人意料之中。”


    墨然向前走了一步,似想到什么,面色忽然变了:“不,时机不对……依你我所掌握,她应是还在毒堡之中。”


    郭小钰微蹙眉道:“主人说的是端木若华?”


    “叶齐若退往益州与吴郁会合,必不会放过师妹。”墨然猝然转身,凛声而问:“吴太后暴毙,可是影卫动手?”


    郭小钰眉间一拧,神情也肃:“七影传回的消息,是他们动手。”


    墨然面色陡寒:“只有我原叶家影卫墨夷氏有此能为潜伏宫中刺杀皇太后,但我安排的却不是此时。”


    郭小钰一震,立时道:“七影卫只听主人之命,不会提前。”


    墨然静了一刻,复又踱了两步,而后肃面摇头道:“不……他们还听一人的……但是此人应该已经死了。”


    郭小钰心下一凛:“主人说的是影人。”


    墨然极慢地点了头,语声寒冽。“我有太多的命令,都由他转述。让他们将行刺之事提前,只有他能做到。”


    郭小钰震色道:“主人说过,以影人当时所受的伤,鲜有人能救。只有端木若华……”


    “不是师妹。”墨然想到一人,面色陡变……既惊又震且怒:“除却师妹,我所知的……还有一人能救影人。”


    “主人的意思,天下间还有医术堪比端木若华者?”


    “有……”墨然低声寒冽道:“当年的云门弃徒……我师弟,赫连绮之。”


    郭小钰闻之,不觉间已拧眉。


    “立时与我赶回毒堡。”墨然大步行出,语声急凛:“传信与虞韵致……这便是她最后一个任务,之后她便不必听命于我。“


    “主人请说。”


    “无论如何,护她周全。”


    郭小钰低头敛目,已然不用去问那个“她”是谁。浅声应了:“是,主人。”.


    梁州城外,青风寨前。


    梅疏影领璎璃立于山寨门前,身后十数人抬棺静候。


    不多时青阳子等人跟随在石木花身后奔出。


    那头发花白的老者一步踏出寨门,直愣愣地看着梅疏影身后之棺。


    “在下梅疏影。”


    石木花控制不住地凝了老泪,又呆又怔地蓄在眼里……好半晌才移了目光转向手执玉扇的白衣公子。


    “你就是那惊云公子梅疏影……?”语声呆怔,嘶哑低喑。


    “是。”


    石木花几乎是在梅疏影话音还未落尽时便冲上前去,一掌挥向了梅疏影。


    “公子!”璎璃惊声。


    梅疏影却是不避,神色仍从容。


    下一刻掌风临额,却是没有挥下。


    石木花老泪纵横,抖着手往后退了数步。“当着阿草的面……老头子不打你……不叫阿草心疼……”


    梅疏影微微抿唇。


    璎璃目中氤氲,眼眶已红。“老前辈,我家公子并非是害死……”


    梅疏影却出口打断了璎璃的话:“璎璃,把东西给到前辈。”


    璎璃目中深忧,踌躇一刻,将一个布囊递到了老者面前。“请老前辈收下。”


    石木花看着那沉甸甸的布囊却是凄笑起来:“小子何意?我乖囡死了,就拿银子来打发老头子?想了了这桩事?”


    梅疏影立身在石木草棺前,紧握手中之扇,语声却是悠缓:“老前辈不要是么,本着江湖道义本公子恐有好事者啰嗦,所以给到这些银两,原本估摸着石姑娘算是半个江湖人,于武林中行走应是死生不计,也觉无甚必要。”


    石木花顷刻老泪纵横:“你!”


    梅疏影便又道:“前辈既是不收,我便叫璎璃将银子收起来,我等回了。”白衣的人竟当真转身就走。


    “公子……”


    “站住!”石木花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老头子不会无端受你的施舍……江湖恩怨,生死有命,我怨不了谁……”


    缓缓迈步上前,心疼地抚上玉棺,石木花颤抖着声音道:“只是你走之前……可否看看老头子的山货,若看得中,就买了……若看不中,就走吧。”


    梅疏影握扇的五指更紧,微见冷白。


    他道:“好。”


    石木花看着面前白衣公子俊逸风流的形貌,不得不忆起棺中人曾与念叨此人的无数个日夜,蓦然心揪疼窒,哽咽抑声:“我家乖囡……眼光是不差的……”


    梅疏影只是沉默。璎璃眼眶更红。


    下一刻石木花哑声与身后之人道:“七嫂,去……去将二小姐屋子里,床头那只大红喜的锦袋拿来。”


    山风霍然喧嚣。


    吹乱寨前凌乱而难承的心。


    不多时妇人将布袋提来,抹着眼泪小心翼翼地捧到梅疏影面前:“公……公子,是……是这布袋子……里面都是二小姐平日……”


    梅疏影目光一转,语声已沉,只道:“璎璃,收下。”


    红衣女子立即上前恭敬地接过了布袋,小心地抱在怀里。


    “把银两留下。”白衣翻飞,梅疏影转身便走。


    步伐既稳,又沉。


    身形既傲,又冷。


    又萧然。


    “姓梅的!”石木花颤抖地扶在棺椁上,冲着他的背影哭道:“我不问她究竟是因谁而死……怎么会死……只要你来年今日……来年今日……”枯瘦的老人抖声一字字道:“来年今日……你若还记得来这里看一看她……于她坟前上一柱香……老头子我……就不怪你了。”


    梅疏影脚步一顿,身形寂然……复又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下山而离。


    “我会记得。”


    白衣扬落,人已行远,山风默然。


    青风寨前,众人慢慢围住了玉棺。


    静默半刻,响起一片哭声。


    “二小姐……”“阿草……”“二小姐……”


    “我的乖囡啊——”


    已行至山下的白衣人脚步渐缓,蓦然伸手从璎璃手中的布袋里取出一只绣有白雪红梅的精致香囊,垂目静静望了少许,复又放下,转身而离。


    “走吧。”


    “是……公子。”


    ……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


    行之未远,玖璃飞身而至,快步行到梅疏影面前。“公子,四支青鸾闻!”


    第240章 益州动乱


    南疆往益州的道上,蓝苏婉与花雨石前后骑马而行,已过数日。


    烈日当头,虫鸣、鸟叫、蝉响嗡鸣成一片,空气中蒸腾着暑气,既闷又燥。


    一路上越近益州越可见步履匆匆的旅人,会因花雨石骑于马上、衣裙扬落间若隐若现的雪白大腿而侧目,不分男女,瞩目而视。


    或羞或燥或小声骂咧。


    蓝苏婉咬牙纵马于前,不肯与花雨石骑近,只闷头前行。


    花雨石便就浑不在意地跟在她后面,跟得烦了便自顾下马歇脚,几次皆是蓝苏婉行远了才发现,又恨恨转回远远等她。


    还未入益州边界,花雨石行过一个时辰便不耐地于郊野一处茶棚前跳下马来歇脚。


    蓝苏婉听见声响回首直瞪她,花雨石无动于衷,蓝苏婉只得骑在马上远远等她。


    “姑娘,日头这么晒,你也下马来茶棚中喝碗凉茶歇歇脚吧?”茶棚中的小二殷勤道。


    蓝苏婉犹豫片刻,也是晒得头晕脑昏,想到不知要等她多久,催也无用,便也下马牵了两匹马交于小二哥去喂水,远远寻了一桌坐下。


    茶棚中多是歇脚纳凉的行人,背负行囊,有些还拖家带口,不知为何于这暑热中在外奔波。


    男的大都热得光膀露脐,满身都是汗臭,自花雨石进了茶棚便忍不住地盯着她瞧。尤其盯着那雪白大腿目光流连。


    花雨石除了斗笠懒懒倚身在简陋的木桌上,嘴角轻勾眼也未抬。


    蓝苏婉只低头喝茶,斗笠也不除,闷声不吭。


    “逃到这里想是安稳了……”行人中有人道。


    蓝苏婉正觉诧异,目中有惑,便听另一人道:


    “别想着安稳了,我看哪儿也安稳不了了!你们听说了没?”


    茶棚中一个汉子高声说起话来:“太后崩了之后,听闻凌王竟没有出席太后的殡仪,皇上那里差人去请,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那厢花雨石仍是一脸惫懒,蓝苏婉听罢却是一震,霍然转目望向说话之人。


    “怎么着了?”


    那汉子看向问话的人,一脸郑重其事道:“结果那凌王府已经空了!别说凌王,除了些个婢子仆从要紧的人都没了!”


    茶棚里一阵喧哗,嘈杂不已,顿时议论纷纷。


    “吴郁之后,凌王也坐不住了么?”


    “可不是么!凌王必是逃出京城了……”


    “是这理,吴郁是吴太后的亲弟弟,凌王的亲舅舅……凌王岂会坐以待毙?”


    蓝苏婉越听越觉不对,忍不住出口问道:“不知,诸位在说何事?”


    那引起话头的汉子回首看着蓝衣少女,也是诧异道:“姑娘是从何处来的?竟还不知道吗?”


    蓝苏婉愣了一下:“敢问是何事?”


    “益州刺史吴郁在益州举兵,斩杀了皇上派去传旨的太监,已经摆明要造反了!”


    “现下凌王逃离京师,必是要与吴郁会合,也是反了。”


    “咣”的一声,蓝苏婉手中茶碗重重落回木桌上。


    “听闻蜀郡之地的毒堡里还有不少江湖中人被困在其中……”


    “别说了,吴郁动作太快,连清云宗主都没能来得及离开益州。”


    “现在益州已经被那吴郁一手控制,再想逃出来就难了。”


    “我就奇怪了吴郁手里怎会有那么多兵马?”


    蓝苏婉唰的一声立起,脑中一片轰乱,呆怔怔地快步行到花雨石面前:“你……你起来……我们现下就上路!”


    花雨石轻轻勾唇看着她,语声娇嗔:“急什么,再听听。”


    “你……你!”蓝苏婉急道:“我师父要是出事!我和师弟绝不会与你善了!”


    花雨石只轻轻一声嗤笑。“说起来你那师弟可真是至孝啊,为了我那瞎眼腿残的师妹几乎是任我予取予求……”不知是想到了谁,彩衣之人目中一闪而过的寂寥。“和一个死心眼的傻女孩儿多么像……”


    蓝苏婉闻言怔了怔,下一刻不欲管她的胡言乱语,只急声道:“我担心我师父……我们这就上路可好?”蓝苏婉眼见将哭,软声求她:“二师伯……”


    花雨石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目中有惑道:“我问你,要是换作你,也是肯的吧?”


    “什么?”


    “以身喂蛊,换我去益州救你们的师父啊~”


    蓝苏婉闻言一愣。


    “虽说让虫蛊爬满全身钻入血肉是痛极痒极有些可怖,但我看那小子嘴硬的很,想必换作你,为了你们师父,也是肯的吧?”


    蓝苏婉脸色微白,低头间小声地应:“嗯……嗯。”


    花雨石却看见她柔白的小手抖得可怜。不由轻笑:“逞强做什,怕是正常的,不怕才是不正常呢~”


    蓝苏婉忽是一怔,有些恍恍然地忤在原地。


    “走吧~”花雨石牵着她的小手向茶棚外的马儿走去:“不是说忧心你师父么?”


    翻身上马,花雨石轻声寥落。“真要让她死在益州,那人想必也是要牵怒于我……呵。”


    言罢复将斗笠戴上,头也不回地纵马前行。


    蓝衣的人呆呆地于原地站了一刻,才知上马跟上。


    这时茶棚里的汉子高声吆喝着又道:“……当年凌王是太子,吴太后是皇后,明真皇帝让太子的亲舅舅益州刺史吴郁手握益州州郡兵马近十万,是为了巩固太子的势力,稳定朝纲,只是后来是七皇子当上了皇帝……”


    “难道说当今皇上竟没有收回吴郁手里这十万兵马?”


    “你们不懂了吧,当年皇上初登大宝,根基不稳,那吴郁可是赫赫有名的老将,一身的战功,要没个正当理由就把他给下了,那军心就散了。朝廷里原本是太子党的老臣也要心慌……”


    “人都道狗急跳墙,要是撤了吴郁,太子党跟着思变,皇上这龙椅可就坐不稳了……所以当今皇上不但没动吴郁,而且连吴皇后也没动,让自己的生母当了淑贵太妃,让吴皇后当了太后。”


    “怪不得吴太后竟不是皇上的生母,而是凌王的生母!”


    “对了!皇上保了吴皇后,还让她坐了太后的位置,既是为了稳住凌王及太子党,也是为了稳住手握重兵的吴郁,要知这吴郁早年丧母,自小是长姐吴皇后带大,听说同姐姐的情义极为深厚,有她在朝,吴郁是必不会反的……”


    “听说吴太后是染疾暴毙,死相极惨……”


    “哎!就是这不知是哪个混犊子传出来的谣言,传到了吴郁耳里,就说吴太后一直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暴毙?而在那皇宫里,有谁能害得了当今太后?”


    “所以说是皇上……!”


    “你可别乱说哪!不过这吴郁肯定是这样想的了……所以皇上派人前去传旨,吴郁当场就把人给杀了,如今占据益州,已将州郡官员全数控制……”


    “如今益州已乱,益州边界的人是有远就跑多远哪。”


    “原本益州在刺史吴郁手里治理得也算是个蜀秀宝地,如今州里百姓都是能逃就逃……大伙儿基本都知道,益州肯定是要打起来了。兄弟我算跑得顶快的……”


    蓝苏婉越听越凛,至后终于回神,抿唇肃面,向着益州方向纵马疾驰而去.


    大夏天隆九年,八月中旬。


    益州刺史吴郁反,重兵围蜀郡毒堡。


    清云宗主端木若华携大徒少央冷剑叶绿叶与三徒紫无命与之交手。吴郁以九千兵马与堡中数十名江湖中人对峙,堡中之人伤亡惨重。


    后凭借虞家后人操控傀儡尸持千机血弩据守四方入口,方得退守堡中,僵持十数日。


    至八月下旬,毒堡门前,叶绿叶长剑直指吴郁,万军丛中欲取此人首级!


    那高坐马上的中年将领飞身跃起,手中双锏重重砸向叶绿叶胸前,劲风迎面,重如千钧,叶绿叶竟是硬接了,口中鲜血吐出的同时咬牙将剑往前掷去,破空之声如哨,在空中闪过寒芒,少央剑尖直挑吴郁咽喉,眼见将取此人性命!


    下一刻竟是凌王赶到,弹指射出手中戒玺撞开剑尖,随后凌空一掌挥向叶绿叶。端木若华得知叶绿叶贸然而出及时赶来,以银针逼开叶齐,险险将叶绿叶救下。


    叶萍、叶青、叶飞随之欲动,皆欲出手,被叶齐拦了下来。


    “不急。”


    少央剑滑过吴郁颈侧不过带出一抹血痕,向前坠去,叶绿叶挣扎着要起身拿回剑,阿紫从端木身旁跃出道:“阿紫替大师姐拿回来!”


    却几乎同时,叶兰一跃而出一把接住了少央剑,落地便到叶齐面前,双手递出:“父王。”


    叶齐阴恻幽冷的目光从少央剑身之上掠过,意味深长地一笑:“好。”


    阿紫大眼微瞠,下瞬怒气冲冲,再要动手,被端木若华严辞唤住。“阿紫,回来。”


    叶齐负手转面,看着端木若华扬唇微笑:“不想本王刚到,先生就送如此大礼。”叶齐别有深意地睨着木轮椅中的女子,并不避讳道:“可知本王此行,就是为这把剑而来?”


    叶绿叶闻言震住。


    “一直让吴郁按兵不动,留着你等的性命,也是为了完好无损地拿到这把剑……”


    端木若华苍白冷逸的面容上,神情微变。


    几名闻讯赶来助阵的江湖中人峙在端木若华身后,闻言亦震:凌王要少央剑做什么?!


    “为何想要少央剑……”叶绿叶强按住胸口翻腾的气血,语声凛冽:“难道少央剑中有凌王急欲求得的东西?”


    白衣之人端坐不动,想到什么,低声喃:


    “宣王遗物……军库图……”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