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学生斗胆揣测,这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一个陆解元为了扫清会试对手,而精心布置的杀局!”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陆渊名满京城,自视甚高。他见学生在应天府时便薄有文名,故而心生忌惮。先是借周恒之死,故布疑阵,将线索引向虚无缥缈的香气,再买通考官,于考场之上行此栽赃嫁祸之事。他算准了只要将事情闹大,便能将我拖下水!”
公孙亮越说越是激昂,竟透出一股被人冤枉的悲愤。
“他知道自己名声大,所有人都先入为主,相信他而怀疑我!这,便是诛心之计!请相国大人明察,还学生一个公道!”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瞬间将局势搅浑。
陈松立刻抓住机会,附和道:“杨相,公孙明所言不无道理!此事确有诸多蹊跷,若真是陆渊设局,其心可诛!当严惩不贷!”
一时间,攻守之势再度逆转。
林铮的证据虽巧,却终究是旁证,而公孙亮的反咬,却直指人心深处的阴暗揣测。
堂上的气氛再次凝滞。
连张居正都微微蹙眉,公孙亮的口才与心计,确实称得上“毒士”二字。
杨相端坐不动,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并未立刻表态。
“杨相。”
就在这僵持的时刻,陆渊开口了。
他没有去反驳公孙亮的任何一句话,只是对着主座上的杨相躬身一礼。
“学生不善言辞,也不想做口舌之争。学生只想呈上一样东西,请大人过目。”
他说着,从兵丁捧着的托盘上,取回了自己那份刚刚完成的策论答卷。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个时候,他拿出自己的考卷做什么?
陆渊双手将卷宗高高举起,朗声道:“学生恳请大人,当众一阅学生此篇文章。尤其是文章的结尾部分。”
杨相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给了张居正一个询问的示意。
张居正微微颔首。
杨相便道:“呈上来。”
一名小吏小心翼翼地接过卷宗,呈递到杨相的案前。
杨相展开雪白的宣纸,堂上几位主考官也纷纷凑过来看。
《忠孝一体论》。
开篇几段便让杨相与张居正等人精神一振,那跳出窠臼、立意高远的论点,绝非寻常举子能有。
他们一路看下去,越看越是心惊。
当看到文章的结尾处,那段石破天惊的文字时,连杨相这样见惯风浪的宰辅,手都禁不住抖了一下。
“若父有不臣之心,子当如何?《孝经》有云:‘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故,子当泣血以谏,以死相搏,使其迷途知返。若其不返,则当禀明君上,代父受过,以全其名,以报君恩。此,方为忠孝两全之道也!”
读完,政事堂内,落针可闻。
公孙亮的脸上,血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好一篇《忠孝一体论》!”
张居正率先打破沉寂,赞叹道。
陈松的面色却变得铁青,这篇文章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射向他背后镇北侯府的利箭。
陆渊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他对着杨相,再度一揖。
“大人,学生写下这篇文章之时,正在天字六十八号号舍。而公孙亮,正在我对面的天字七十三号号舍,点燃‘七日醉’之毒香,意图使我心神混乱,无法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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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渊无视了系统的声音,继续说道:“我料定他会时时窥探我的动静,更会想方设法窥探我的文章。所以,这篇文章的最后一段,是学生故意写给他看的。”
他转向面如死灰的公孙亮,一字一句地说道。
“此文,是饵。”
“若他心中无鬼,乃是一心赴考的清白举人,见我写下如此大逆不道之文字,必当一笑置之,或斥为狂悖。他会安安稳稳地写完自己的文章,绝不会节外生枝。”
“可若他心中有鬼呢?”
陆渊的音量陡然拔高。
“若他身负主上不可告人之阴谋,见我写下这段‘若父有不臣之心’的诛心之言,他会作何感想?他必以为,我已洞悉其主,也就是镇北侯的图谋!他必心神大乱,方寸尽失!会认定我这篇文章就是递给相国与陛下的投名状!为了阻止这份‘证据’呈上御前,他只有一计可施!”
陆渊伸出手指,直直指向公孙亮。
“那就是,狗急跳墙,行此栽赃陷害的卑劣之举!让我因夹带之罪名,人与文章,一同作废!”
“大人!”
陆渊最后转向杨相,声音响彻整个政事堂。
“物证或可伪造,言辞或可诡辩,但人心在特定情境下的反应,却骗不了人!从他对我下毒,到窥我文章,再到心神大乱之下,指使考官行栽赃之事,这一切环环相扣,皆因这篇文章而起!”
“此非物证,乃是心证!敢问大人,天下可有巧合至此之事?”
“轰”的一声。
公孙亮的心理防线,在陆渊这番逻辑闭环的论述之下,彻底崩塌。
他所有的巧言善辩,在那篇预言式的文章面前,都成了苍白无力的笑话。
“不……不是的……你血口喷人!”
他嘶吼起来,状若疯狂,“你这是构陷!纯属构陷!”
杨相缓缓放下手中的卷宗,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看了一眼彻底失态的公孙亮,便知一切已然明了。
他猛地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
“啪!”
“妖言惑众,构陷忠良,罪加一等!”
杨相的呵斥带着雷霆之威。
“来人!大刑伺候!”
立刻有两名如狼似虎的衙役冲上前来,将瘫软在地的公孙亮和那名舞弊考官一同架起,就向偏堂拖去。
“相国饶命!侍郎救我!”
公孙亮的惨叫声还在回荡,陈松却低着头,一言不发,身体僵硬。
在绝对的智谋与证据面前,任何回护都是徒劳,甚至会引火烧身。
公孙亮被拖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