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士奇沉默了片刻。
突然,他爆发出一阵畅快至极的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藏富于边,远胜养寇自重’!”
笑声之大,让门外的书童都探头进来查看。
杨士奇对着门口摆了摆手,示意无事,他站起身,拿着那份卷宗,在房中踱步,口中赞叹不已。
“此子之心,不在科举,不在功名,而在天下!”
“张居正,你这次,是为我,为大周朝,寻来了一头真正的麒麟儿啊!”
他停下脚步,对着自己的心腹幕僚下令。
“去,给张居正回信。就说他送来的这份大礼,老夫收下了。”
幕僚躬身应是。
“还有。”杨士奇的表情严肃起来,“传我的话给沿途所有州府衙门,告诉他们,新科解元陆渊,即将进京赶考。这一路上,务必保证万无一失。若有任何差池,让他们提头来见。”
“另外,去告诉礼部尚书,就说今年的会试,老夫要亲自过问所有考题。”
心腹幕僚心中一凛,他知道,相爷这是要亲自为那个叫陆渊的年轻人铺路了。
一场围绕着一个新科解元的顶级保护,随着相爷的命令,无声地展开。
风暴的中心,省城之内。
陆渊处理完通天阁的事务,拒绝了所有宴请,带着钱文柏和林铮,径直来到了主考官张居正的府邸。
张居正的书房陈设简单,除了书,还是书。
他没有说任何客套话,只是示意陆渊坐下。
钱文柏和林铮则被请到了偏厅喝茶。
“你可知,你的卷子,差点就成了废卷?”张居正开口,直接切入主题。
“学生不知。”陆渊回答。
“你可知,你的那篇策论,现在已经摆在了谁的案头?”
“学生不知。”
张居正看着他,这个年轻人平静得不像话,仿佛乡试解元,通天阁豪赌,都与他无关。
他不再多问,而是从桌案上,将两封信推到了陆渊的面前。
“自己看吧。”
陆渊拿起第一封。
信纸是上好的澄心堂纸,字迹苍劲有力,上面只有四个字。
“静待君来。”
没有落款,但那股气度,已然说明了写信之人的身份。
陆渊放下这封信,又拿起了第二封。
这只是一张粗糙的信纸,是从驿站信鸽腿上截获的密信,上面的字迹潦草而急促,只有一个字,却带着扑面而来的杀气。
“杀。”
陆渊将两封信并排放在桌上。
一封,是来自帝国权力之巅的橄榄枝,是通往青云之上的阶梯。
另一封,是来自军功侯府的死亡通牒,是布满荆棘的黄泉路。
张居正看着陆渊。
“现在,你知道了。”
“一条是生路,一条是死路。”
“进京之路,你会如何选?”
陆渊看着桌上的两封信。
一封生,一封死。
他拿起那封写着“静待君来”的信,没有多言,直接收入袖中。
然后,他的手指落在了那张写着“杀”字的粗糙信纸上。
“张大人。”陆渊开口。
“你说。”张居正身体微微前倾。
“生路,学生自己走。”
他的手在桌面上轻轻一点,正点在那个“杀”字之上。
“至于这条死路,便让它来寻我。”
张居正沉默了许久,最后发出一声长叹。
“好。进京之后,先去拜会杨相。他会告诉你,该怎么走。”
他站起身,走到书架前,取下一卷书。
“这本《大周舆图注》,你拿着。路上有用。”
陆渊接过,躬身行礼。
“多谢大人。”
“去吧。”张居正摆了摆手,“京城,才是你真正的考场。”
半月之后,京城。
帝国的都城,天子脚下,繁华的景象并未让陆渊一行人有太多停留。
他们径直穿过朱雀大街,根据徐文远给的地址,找到了位于一处偏僻巷口的“文宝斋”。
店铺的门面不小,但门前冷清,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三人刚踏入店内,一股陈腐的灰尘气味便扑面而来。
几个伙计正无精打采地靠在柜台上打盹,看到有人进来,才懒洋洋地抬起头。
“几位客官……想买点什么?”
钱文柏看着这萧条的景象,心凉了半截。
“这里是徐文远老板开的文宝斋分号?”
一名老伙计站直了身体,上下打量着他们:“正是。你们是?”
“我们是陆兄的朋友。”钱文柏回答。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锦缎的中年人从后堂快步走出,正是徐文远。
“陆兄!你们可算到了!”徐文远脸上带着重逢的喜悦,但眉宇间的愁云却挥之不去。
他将三人请入后堂,屏退左右,长叹一声。
“陆兄,京城的生意,不好做啊。”
“怎么说?”陆渊平静地问。
徐文远满脸苦涩:“我按照你的方略,提前把《三国》的话本和画稿带来京城,开了这家分号。起初几天,靠着故事新奇,还吸引了些人。可没过多久,风向就全变了。”
他顿了顿,愤愤不平地说道:“京城最大的几家书坊,背后都有勋贵撑腰。他们眼红我们的生意,联合起来打压我们。”
钱文柏急道:“他们怎么打压?”
“他们买通了一些所谓的‘名士’,在各个茶楼、酒肆里散播谣言,说我们文宝斋的三国是胡编乱造,不尊史实。更是把‘卧龙先生’这个名号,抹黑成‘哗众取宠的乡下野狐禅’。”
徐文远一拳砸在桌上。
“现在,京城的士子都以读《三国》为耻,我们这店,自然就门可罗雀了。”
林铮一直沉默着,此刻手已经按在了身侧的铁笛上。
“我去拆了他们的招牌。”
“林兄,不必。”陆渊拦住了他,脸上没有丝毫气馁。
他转向徐文远。
“徐兄,笔墨伺候。”
徐文远一愣,但还是很快取来了纸笔。
陆渊没有多余的废话,提笔就在纸上飞速书写和绘制起来。
钱文柏和徐文远凑过去看,只见纸上画着一些奇怪的格子,格子里是简笔的人物和场景,下面还有几行字。
“这是……”
“这是皮影戏的脚本。”陆渊头也不抬地解释,“我要在三天后,办一场大戏。”
他放下笔,拿起另一张纸,写下一份请柬的样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