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一个压抑着极度激动的人声,从人群后方传来。
“此物……此物当真能省力一半,增产三成?”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一个身穿便服,气质儒雅的中年人快步走出,他死死盯着地上被抹掉的痕迹,仿佛要看出一朵花来。
“赵……赵知府!”
有人认出了来者,惊呼一声,全场哗然,士子们呼啦啦跪倒一片。
“拜见知府大人!”
来人正是微服私访的沧州知府,赵元德!
赵元德却根本没理会跪了一地的人,他几步冲到陆渊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本官问你,那曲辕犁,可是真的?”
面对一州长官的失态,陆渊依旧保持着平静。
他挣开对方的手,后退一步,不卑不亢地躬身一揖。
“回禀大人。”
“此物乃学生偶得之奇想,尚未有实物。但其原理符合力学之道,学生愿以人头担保,若依法制作,必能福泽万千农户。”
“至于新作物,若能寻得,更是可以彻底解决百姓饥馑之患。”
“经世致用,不在纸上空谈,而在田间地头,能让百姓多收一斗米,多吃一顿饭。”
这番话掷地有声。
赵元德怔怔地看着陆渊,许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转过身,看向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的钱文柏。
“钱文柏,你可服气?”
钱文柏身体剧烈地一颤。
他看着陆渊,原本的嫉妒、不甘,此刻尽数化为了深深的敬佩与苦涩。
他输了。
输得体无完肤。
他引以为傲的才学,在对方那心怀天下、脚踏实地的经世之学面前,渺小得可笑。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陆渊面前,推金山倒玉柱般,郑重下拜。
“文柏心服口服。”
“今日方知何为坐井观天。陆兄之才,经天纬地,文柏自愧不如,甘愿认输,从此封笔,永不再踏足文坛!”
说完,他竟真的从怀中取出毛笔,当众折断。
陆渊伸手去拦,却已经晚了。
雅集不欢而散。
当晚,陆渊被一顶小轿,秘密请入了知府官邸。
书房内,赵元德屏退了所有下人。
他没有再提曲辕犁之事,而是从一个上锁的柜子中,取出一份发黄的旧案卷宗,推到陆渊面前。
卷宗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四个墨迹斑驳的大字。
“京城,陆府。”
赵元德凝视着陆渊,缓缓开口。
“十六年前,京城永定侯府,遗失一名长孙。”
“与你的年纪,恰好相符……”
检测到宿主以经世致用之学,引发巨大轰动,声望达到顶峰。
【恭喜宿主获得才气值500点。】
【当前总才气值:2010点。】
赵元德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杯,用杯盖缓缓撇去浮沫,动作从容不迫。
他在观察。
他在等待陆渊的反应。
是震惊,是狂喜,还是迷茫。
任何一个正常人,在得知自己可能与京城侯府有牵连时,都该有的反应。
陆渊的手本已伸向茶杯,此刻却停在了半空。
他没有去看赵元德,也没有去看那份案卷。
片刻的停顿后,他的手收了回来,平稳地放在膝上。
房内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赵元德终于放下了茶杯。
陆渊的平静,超出了他的预料。
“你不好奇吗。”
赵元德开口,打破了沉默。
陆渊缓缓抬起头,向着赵元德,郑重地行了一礼。
“多谢大人告知。”
“但学生乃王家村王大山之子,生于斯,长于斯。”
“至于京城陆府,于我而言,不过是史书上一个冰冷的名字罢了。”
他的回答清晰而沉稳,将赵元德抛出的惊天诱饵,轻描淡写地推了回去。
赵元德的动作僵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眼前这个年轻人,面对足以改变一生的身世线索,竟选择了不动如山。
这已经不是城府深深,这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强大心志。
“好。”
赵元德吐出一个字。
“好一个‘冰冷的名字’。”
他再次打量陆渊,这次的审视中,试探进去,多了几分真正的欣赏。
“永定侯府,如今在京中,也称镇北侯府。”
赵元德没有再卖关子,而是直接讲述起来。
“十六年前,侯府嫡长子外出巡查封地产业,其妻于府中诞下一子,便是嫡长孙。然则,侯府内部派系林立,嫡庶之争从未停歇。”
“长孙满月不久,便传出失踪的消息。侯府震怒,彻查无果,最终只成了一桩悬案。”
赵元德的话语很平淡,却勾勒出一幅侯门深宅之内,不见血的凶险画面。
失踪,多么巧妙的词。
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被掩盖在了这两个字之下。
陆渊安静地听着,脑海中却迅速拼凑着信息。
若自己真是那个所谓的“嫡长孙”,那么回归侯府,便意味着要一头扎进一个看不见的漩涡里。
那里有夺嫡的叔伯,有虎视眈眈地庶出兄弟,还有当年害死自己的幕后黑手。
回去认祖归宗?
那不是衣锦还乡,那是自投罗网。
赵元德看到陆渊依旧沉默,继续加重了筹码。
“本官与镇北侯,政见不合。”
他终于说出了关键。
“侯爷乃是朝中保守一派的中坚,主张重农抑商,固守成规,于国于民,皆非长久之计。”
“而本官,与朝中一些同道,皆认为大夏亟需变革。”
“告知你此事,一是让你心中有数,早做准备。二是……”
赵元德停顿了一下。
“本官爱才。”
“只要你在接下来的府试中,依旧能有兰亭雅集那般的惊才绝艳,本官,愿意做你的靠山。”
“助你在科举之路上走得更远,也为我等将来在朝堂之上,多添一分力量。”
这番话,无异于一场政治上的豪赌。
他坦诚地将自己的派系,自己的野心,都摆在了陆渊面前。
这是一份招揽。
一份来自一州知府,伸向一个尚未及第的士子的招揽。
赵元德将那份尘封的案卷,轻轻推到陆渊面前。
“这东西,你拿着。”
“如何处置,何时动用,皆由你自己决定。”
“这,算是本官的诚意。”
一份足以证明陆渊身世的卷宗,此刻成了一份投名状。
陆渊终于伸出手,拿起了那份略显沉重的案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