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字三十七号,就是这里了。”衙役指着一个号舍,便转身离去。
陆渊走了进去,将考篮放下。两块木板,白天是桌椅,晚上拼起来就是床铺。这就是接下来三天两夜要待的地方。
他没有急着整理文具,而是闭上双目,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将外界的一切嘈杂与污秽都隔绝在外。
随着一声锣响,考场彻底安静下来。
几名巡绰官开始在号舍间的窄道上踱步,他们的靴子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单调而富有压迫感的声响。
陆渊睁开眼,铺开考卷,开始研墨。
一个脚步声在他的号舍门口停下。
陆渊并未抬头,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那人似乎只是随意停留,但下一刻,一只穿着官靴的脚,重重地踢在了陆渊那张简陋的桌腿上。
“砰!”
桌子剧烈一晃,刚刚研好的墨汁在砚台中漾起波澜,险些溅出,毁掉整张考卷。
陆渊伸手扶住砚台,动作稳健。
他抬起头,看到了来人。正是那名姓李的主簿。
李主簿并未看他,仿佛那一脚只是走路时不小心碰到的,他甚至没有半分停留,继续迈着步子往前走去。但那不经意间投过来的一瞥,充满了轻蔑与警告。
这便是宋家的手段。
不是当街行凶的下策,而是在这决定命运的考场上,用规则内的权力,施加无形的压力。
陆渊垂下眼帘,重新拿起墨锭,在砚台中缓缓磨动。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一炷香后,主考官在明远楼上就位。
考题被悬挂出来。
“本场考题,《论民之所欲》!”
题目一出,整个考场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有的人长舒一口气,觉得这题目出自《孟子》,有经典可依。有的人则紧锁眉头,感觉题目宽泛,难以写出新意。
《论民之所欲》。
陆渊看着这五个字,脑海中一片清明。
【新技能‘思维风暴’激活。】
【知识库整合中……儒家经典……历代民生策论……王家村实地见闻……前世社会学理论……】
无数的知识与信息在他的脑中碰撞、融合,最终化为一条清晰无比的脉络。
周围的考生还在苦思冥想,琢磨着如何破题,如何引经据典,才能显得自己学识渊博。有人抓耳挠腮,有人念念有词,更有人已经急出了一头汗。
陆渊却已提起了笔。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先写草稿,而是直接落笔于正式的考卷之上。
他没有以“子曰”或“孟子云”开篇,而是以八个字,作为整篇文章的破题。
“民之所欲,在生,在安。”
短短八个字,没有一句引经据典,却直指问题最根本的核心。
人民想要的,不过是活下去,和安稳地活下去。
写下这八个字,陆渊便感到文思泉涌,下笔再无半分滞涩。他从“生”字入手,论述温饱、医疗、生计之重。又从“安”字切入,阐述律法、治安、公平之要。
他的文章,没有空洞的圣人之言,而是将他在王家村看到的贫苦,在县城里经历的豪强欺压,都化为了最朴实的文字和最真切的论述。
巡绰的李主簿再次走了过来。
他看到大部分考生都还在苦苦构思,唯独那个丙字三十七号的陆渊,已经下笔如飞。
他走到号舍外,看着陆渊卷面上那行云流水的字迹,和他那沉浸于思考与书写中的神情,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
小小的骚扰,根本动摇不了他。
李主簿的内心发出冷笑。
你写得再快,再好,又有什么用?
卷子的好坏,是我说了算。
他已经想好了评语,就用“文风轻浮,不合规矩”这八个字,便足以将这篇在他看来惊世骇俗的文章,直接打入下下等,永不录用。
时间在所有考生的煎熬中缓缓流逝。
当结束的钟声终于敲响时,整个考场都响起了一片如释重负的叹息声。
“停笔!收卷!”
衙役们开始挨个号舍收取考卷。
陆渊放下笔,轻轻吹干最后一笔的墨迹。他将自己这呕心沥血写就的答卷,递给了收卷的衙役。
所有的卷子被汇总到一起,送往巡绰官处。
李主簿站在那里,接过一叠叠的卷子。
当陆渊那份卷子经过他手时,他将其抽了出来,很自然地放在了所有卷子的最底下。
这个动作很快,在交接的忙乱中无人察觉。
做完这一切,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阴冷的快意。
不管你卧龙先生在外面有多大的名声,在这贡院里,是龙,你也得给我盘着。
他抱着那厚厚一摞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卷宗,转身向阅卷房走去。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阅卷房内,烛火摇曳,空气闷浊。一叠叠承载着无数士子命运的考卷,堆积如山。几位阅卷官都已是满脸疲惫,机械地翻阅着,用朱笔写下或生或死的评语。
李主簿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却无半分困意。他在一堆卷子中,准确地抽出了自己做了记号的那一份。
正是陆渊的答卷。
他将卷子递给旁边一名早已打过招呼的同僚,“张兄,你来看看这份。”
那张姓考官接过来,只看了个开头,便撇了撇嘴。
“民之所欲,在生,在安?开篇不引经据典,不谈圣人教化,上来就说这些俗事,好大的口气。”
李主簿附和道:“通篇都是些街头巷尾的见闻,什么豪强欺压,什么民生疾苦,言辞粗鄙,毫无文采可言。”
“这等文章,若是让他中了,岂不是在鼓励士子们都去写些市井之言,忘了圣贤书?”张姓考官将卷子扔回给李主簿,下了定论,“哗众取宠,文风轻浮。”
李主簿拿过朱笔,在卷尾的位置,毫不犹豫地写下八个大字。
“文风轻浮,不合规矩。”
随即,他又在那八个字下面,批了一个刺眼的“末等”。
做完这一切,他随手一扬,那份卷子便划过一道弧线,轻飘飘地落入了墙角那个装满了废卷的黜落筐中。
主考官钱秉文正被一篇辞藻华丽的策论搞得头昏脑胀,并未注意到角落里这微不足道的动作。
在李主簿看来,那个叫陆渊的年轻人,他的科举之路,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