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牛感觉自己在一片无尽的黑暗中沉浮。
身体像是被拆散了重装,每一寸骨骼、每一条经脉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金丹之上裂纹遍布,灵力干涸,神识也受损严重。
但肉体的痛苦,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
绿玉最后那决绝推开他的身影,那逐渐冰冷的触感,那“若有来世”的低语,如同梦魇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
“绿玉……”
他无意识地呢喃着,挣扎着想要从这片黑暗中醒来,却感觉浑身被无形的枷锁束缚,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温和而精纯的灵力缓缓注入他近乎枯竭的经脉,如同甘霖滋润着干裂的大地,勉强吊住了他一丝生机。
同时,一个带着几分复杂情绪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有些模糊,有些遥远。
“他伤势极重,金丹濒临破碎,神魂亦受震荡……能活下来已是奇迹。”
“宁师姐,他……他真的杀了宗主,毁了通道?”另一个略显怯懦的年轻男声问道。
“哼,柳天圣倒行逆施,开启煞灵界通道,欲献祭全宗,死有余辜!”
那女声,赫然是宁斐,语气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冷厉,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若非胡师兄……我等皆已成为他野心的祭品。”
“可是……宗主毕竟是……”
“没有可是!从今往后,天圣宗再无柳天圣!”宁斐打断道。
“当务之急,是稳住宗门局势。几位闭关的太上长老已被惊动,不日即将出关。在此之前,必须控制住局面。”
胡牛的神识逐渐凝聚,终于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刺目的光线让他眯起了眼,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石床上,身处一间陌生的石室之内。
身下铺着干燥的草垫,身上盖着一件素色的薄毯。
石室门口,站着两人。
一人身着淡紫色衣裙,容颜依旧美丽,却难掩憔悴与苍白,正是宁斐。
她的小腹微微隆起,此刻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另一人则是一名面容陌生的年轻弟子,修为只有筑基初期,此刻正垂手恭立,不敢与胡牛对视。
“你醒了?”宁斐见胡牛睁眼,走上前几步,在距离石床丈许外停下,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胡牛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扫向四周。
没有绿玉的身影。
只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她的煞气与血腥混合的气息。
他的心猛地一沉,最后的侥幸也被彻底打破。
“她呢?”胡牛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干涩而艰难。
宁斐沉默了一下,才缓缓道:“那日通道崩塌,柳天圣被空间之力吞噬,尸骨无存。你昏迷后,我派人清理了锁魔井……找到了她的遗体。”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煞体本源已散,心脉尽碎……回天乏术。我已命人将她暂厝于后山冰窟,以待你醒来处置。”
尽管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遗体”二字,胡牛依旧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百年杂役,他学会了隐忍,学会了将一切情绪深埋心底。
此刻,也不例外。
再睁开眼时,他眼中只剩下了一片死水般的沉寂,以及深藏在眼底的、刻骨的冰冷。
“柳天圣……确定死了?”他问,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空间坍塌,形神俱灭。”宁斐肯定地道,“我亲眼所见,绝无生还可能。几位当时在场的长老亦可作证。”
胡牛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牵动了体内伤势,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出一缕鲜血。
“你伤势未愈,不宜妄动。”宁斐皱眉道,“我已给你服用了宗门秘制的‘九转还元丹’,但你的……情况很不妙。”
胡牛内视己身,那颗暗金色的煞雷金丹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光芒黯淡,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碎裂。
修为更是跌落到了筑基初期的水准,而且极不稳定。
但他并不在意。
与失去绿玉相比,这点修为的跌落,根本算不了什么。
“现在……外面情况如何?”他靠在石壁上,喘息着问道。
宁斐挥了挥手,那名年轻弟子躬身退了出去,并带上了石门。
石室内只剩下胡牛与宁斐二人。
“很乱。”宁斐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清水,递给胡牛,语气带着一丝嘲讽,“树倒猢狲散。柳天圣一死,他那一派的势力顿时群龙无首。”
“几位原本中立或被压制的长老开始冒头,争夺权柄。”
“外门弟子更是人心惶惶。”
她看着胡牛,眼神复杂:“不过,所有人都知道,是你毁了通道,杀了柳天圣。”
“你现在的名声……可是响亮得很。有人视你为拯救宗门的英雄,也有人视你为弑杀宗主的逆徒。”
胡牛接过水杯,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中,感受着那一点冰凉。
“英雄?逆徒?”他嗤笑一声,声音沙哑,“关我屁事。”
他抬起头,看向宁斐,目光锐利:“你呢?你如今又是什么立场?”
宁斐抚摸着自己微隆的小腹,脸上闪过一丝晦暗难明。
“我?”她自嘲地笑了笑,“我曾是柳天圣的亲传弟子,甚至……差点成为他野心的祭品。”
“如今靠着你才捡回一条命,肚子里还揣着这个孽种……”
她看向胡牛,眼神中带着一丝决绝:“胡牛,我们合作吧。”
“合作?”
“不错。”宁斐压低声音,“柳天圣虽死,但宗门积弊已深,内忧外患。”
“几位太上长老常年闭关,不理俗务,即便出关,也未必能力挽狂澜。”
“我需要你的力量,和你……那位神秘师尊的名头,来稳住局势,收拾这个烂摊子。”
“我来整治宗门,”她顿了顿,继续道,“我可以在你的影响力之下,成为宗门新的掌权者。”
“资源、地位,唾手可得。”
“并且,我会动用宗门秘库,尽力帮你寻找修复金丹、甚至……救治绿玉的方法。”
“天圣宗传承万年,秘库中总有些外界难寻的奇物。”
“纵然不能起死回生,但保住她肉身不腐,维系一丝残魂不散,或许……还有一线渺茫之机。”
最后这句话,如同一点星火,瞬间点燃了胡牛死寂的眼底。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宁斐:“你说什么?维系残魂不散?”
宁斐被他眼中骤然爆发的精光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道:“只是可能。毕竟她煞体特殊,神魂受创又太重……但总好过彻底绝望,不是吗?”
胡牛握着水杯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良久,他缓缓松开手指,将杯中清水一饮而尽。
“好。”他吐出一个字,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跟你合作。”
为了资源,为了权力,更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一线之机。
他必须活下去,必须尽快恢复力量,必须变得更强!
柳天圣死了,但煞灵界的威胁并未完全消除,绿玉的仇,也还未彻底了结!
还有那个夺走他机缘的豢人宗大能……所有欠他的,他都要一一讨回!
他看向石室窗外,那片经历过浩劫后逐渐恢复清明的天空,眼中燃烧起冰冷而坚定的火焰。
登顶仙路,不再受人摆布——这条路,他还要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