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峥转过身，不再看山下的惨状。
“他错了。恐惧，只会催生一样东西。”
“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的勇气。”
“猴哥，传令给白起，让他来西牛贺洲。”
“再传令给牛魔王，让他告诉北俱芦洲的妖族们……朕，要在西牛贺洲，建一座城。”
“一座不拜神，不礼佛，只属于‘人’的城。”
蝗群过后的源泉村，死寂得令人窒息。
金黄的麦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狼藉的黑色田野，连地皮都被啃去一层，散发着混杂了腥臭与腐败的古怪气味。村民们呆滞地坐在自家空荡荡的门口，眼神空洞，仿佛魂魄都被那遮天蔽日的虫群一并吞噬了。
唯有村子中央，那个由僧人们临时搭建的诵经台附近，依旧金光灿灿。那些未被蝗虫侵扰的麦子堆积成山，在一片破败中显得格外刺眼，也格外神圣。
普善老僧就在这片唯一的“净土”上，再次现身。他没有乘坐莲台，只是拄着禅杖，一步步走到绝望的村民面前。他身后，是数十名手捧经文的僧人，他们脸上的悲悯与周围的惨状形成了绝妙的讽刺。
“阿弥陀佛。”
这一声佛号不再宏大，却带着一股沉重的哀伤，敲在每个村民的心上。
“老僧来迟，致使诸位再遭劫难，罪过，罪过。”普善对着众人，又一次微微躬身。
这一次，没有人再惶恐地喊“国师万万不可”。他们只是麻木地看着，一些妇孺已经开始低声抽泣。
“国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一个失去了所有粮食的汉子，声音颤抖地发问，“我们明明已经有了收成，为什么……”
“痴儿。”普善的脸上满是痛心疾首，“佛祖的恩典，是庇护，是圆满。而外道之法，带来的却是残缺与破绽。你们可曾想过，为何那侃儿井能出水？为何那人皇恰好路过此地？”
他顿了顿，环视着一张张茫然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是因为，你们的虔诚感动了佛祖，佛祖本欲降下甘霖，解尔等干渴之苦。但外道邪魔，窃取天机，抢先一步，以凡俗手段凿井取水，以此邀功，窃取本该属于佛祖的信仰！”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什么？井是……是他们抢了佛祖的功劳？”
“我就说，哪有那么巧的事！”
普善痛心地继续说道：“佛法慈悲，即便功劳被窃，也不忍降罪。然，佛法亦是天地至理，不容玷污。那人皇以凡人之功，行神佛之事，已是逆天。他留下的‘恩惠’，便是一个破绽，一个引来灾祸的缺口！你们对他的感激，便是对佛祖的背弃！这蝗灾，并非天降，而是从那不洁的‘恩惠’中滋生出的恶果！”
他高高举起禅杖，指向那片被啃食殆尽的田野。
“这，便是警示！是佛祖在告诉你们，舍本逐末，必遭奇祸！人道小术，只能解一时之困，却会招来无穷后患！唯有佛法，才是永恒的庇护！”
这番话，如同一柄重锤，彻底砸碎了村民们心中最后一点侥幸和理智。
原来如此！
原来井不是恩惠，是灾星！
那个看起来悲天悯人的人皇，才是招来这场灭顶之灾的罪魁祸首！
“是他！是他害了我们！”先前那个提问的汉子猛地站起来，双目赤红，指着村口的方向嘶吼，“我们本来只是没水喝！他来了之后，我们差点连命都没了！他就是个不祥之人！”
“不祥之人！”
“没错！是他带来的蝗虫！”
“我们信错了！我们从一开始就信错了！”
恐慌与愤怒找到了宣泄口。人群瞬间被点燃，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一个地方，那个由老村长和教书先生选定的，准备建立“生祠”的空地。
那里，还堆放着他们凑出来的，准备放入“感恩仓”的麦子。虽然不多，但此刻在众人眼中，那每一粒麦子都散发着灾祸的气息。
“烧了！把那些东西都烧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对！烧了它！那是灾星留下的东西！”
村民们疯了一般冲向那片空地。
“住手！你们都疯了吗！”老村长和教书先生冲出来，张开双臂拦在前面，“那是我们的根！忘了根，我们还算人吗？”
“滚开！”一个壮汉一把将老村长推倒在地，“什么狗屁的根！老子的粮食都没了，还要这根做什么！就是你们两个，非要立什么生祠，记什么恩，才触怒了佛祖！”
“对！就是他们两个带的头！”
愤怒的村民们绕过两人，将火把扔进了那个小小的“感恩仓”。干燥的麦子瞬间被点燃，火光冲天而起，映照着一张张扭曲而狂热的脸。他们看着那座未曾建起的生祠地基，看着那熊熊燃烧的感恩之火，仿佛在烧掉附着在村子上的所有厄运。
山坡上，孙悟空的金箍棒已经捏得咯吱作响，滔天的妖气让周围的草木都结上了一层寒霜。
“李老弟！这帮秃驴，这帮蠢货！俺老孙……俺老孙现在就去宰了那老和尚，再把这群忘恩负负义的家伙一棒子打成肉泥！”
“打完了呢？”李峥的嗓音平静得可怕，他甚至没有看山下那场荒诞的闹剧，而是遥望着西方的天际。
宿主，民心已失。普善成功地将你塑造成了‘灾祸之源’。根据西牛贺洲凡人的思维模式，这种‘不祥’的标签一旦贴上，极难撕下。你后续的任何举动，都可能被解读为新的灾祸前兆。系统的分析适时响起。
“撕？我为什么要撕？”李峥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彻骨的寒意，“他给我贴上‘不祥’，很好。那么，就让他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不祥。”
他收回远眺的视线，低头看着孙悟空。
“猴哥，你现在去打死他，村民们会怎么想？”
孙悟空一愣。
“他们会以为，是佛祖显灵，降妖除魔了。”李峥替他说了出来，“他们会跪在普善的尸体前，感谢他用生命保护了他们。然后把他奉为真佛，用更狂热的信仰，把自己锁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