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炎桦叼着的烟已经很久没有抖过了。
灰白的烟灰夹着暗红的光点，悄无声息地落下，在铺展于金属桌面的白色构造图上烫出一个焦黑的疤痕。
烟灰落处，正是热力异常的核心区域，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在指引。
“不太对劲。”
他的声音透过衔着的烟卷传出，有些沉闷模糊，但每个字都砸在车厢紧绷的空气里，
“实际热力读数比预估数据高出百分之十七，而且还在爬升。”
地下隧道的黑暗被疾驰的列车狠狠撕裂，H9号银白色的车体像一枚穿行于地脉的子弹，轰鸣着刺入未知的深渊。
三十分钟前，这列原本隶属于教会的地下专列已被雇佣军的D909战斗辅助系统强制接管。
冰冷的电子提示音回荡过后，车厢内便塞满了身着统一黑色作战服、手持制式武器的雇佣兵。
他们奉命而来，阻止一场帮派和教会分部的械斗，并清剿非法物资——这是中心城明面上的指令。
冷炎桦的A2小队和夜玫的A6小队占据了专列的第一节车厢。
两人对坐在车厢中央的桌子两侧，身后是各自沉默的队员。
A2的成员大多靠在前端，检查装备，神色紧绷；
A6的人则散漫地窝在后端的皮质沙发里，有的擦拭着私人改装的武器，带着几分野性的不羁。
“老冷，”夜玫往后靠进椅背，作战服勾勒出她利落的线条和结实的肌肉，她嘴角扯出一个略带揶揄的弧度，
“中心城只是没精力管教会，加上你懂的那些污糟事，所以大多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又不是真的‘合作’了，信息不太对太正常了。
教会大大小小的分部我们队也清理了几个，这次看能量群，顶多麻烦点，离‘危险’还远着呢。放轻松点，你就是想太多。”
她话没全说透，但意思明晃晃的。
冷炎桦年纪上来了，快三十五了，在刀头舔血这行里已算“老将”。
身手不如年轻人迅猛，顾虑就自然多了起来，越来越谨慎。
在她看来，正是这种过度谨慎让他犹犹豫豫间错失了不少高回报的任务，才沦落到和她一起接下这桩油水稀薄的苦差事。
不然的话，平时他们都能优先接那些赚钱的活，这种为组织赚中心积分的活哪里轮得到A2？
冷炎桦没接话，只是深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蒂按熄在桌角的金属烟灰槽里。
小年轻都觉得他怂，但他知道那是战斗经验带来的直觉，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桌面中央的电子屏幕。
屏幕上并排显示着两个对比画面，都是基于中心城侦查传来的，关于教会分部的核心构造——“卵”的三维成像图。
一个画面呈现出均匀的、孕育般的粉红色泽，是预估的数值；
而另一个画面，同样蛋形结构的中心区域，却透出一片不断蠕动、扩散的诡异血红，像一颗病变的心脏，正不祥地搏动着，也像是有什么邪恶的生命，正在被孕育中。
“为什么叫‘卵’，我看这就是个蛋。”47在他身后小声地吐槽着。
“如果这真是个蛋，”冷炎桦的手指点了点那片血红区域，声音低沉，
“那区别就在于，一个其中的生命还未成型，而另一个……里面的东西已经迫不及待要孵出来了。”
车厢微微震动，速度似乎开始减缓。
隧道顶部的照明灯划过车窗，在冷炎桦刻板冷静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他感受到列车正在下行，持续下降的坡度使列车保持着一个克制的速度。
但屏幕上的数据却不克制。
47没想到自己的吐槽会被他听见，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去，却突然注意到异常：
“列车开始下行后，热源异常区扩大速度加快了百分之十。”
他抬起手腕，在手表上点了点，“D909第三次提示数据校验失败。咱们拿到的原始数据，怕不是教会故意放出来的假货？”
“假货倒未必，”冷炎桦摇头，
“中心城不至于到这种地步，更可能是……有什么情况发生了，夜队，还有什么信息吗？看上去有用的没用的，都再汇报一下。”
其他人不知道，这个任务实际是“未来美”集团通过中心城渠道发布的，虽然这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中心城早就被两大集团架空了。
但他这次总有些担心，怕集团在背后搞些什么小动作，或者有风险没有事先告知。
夜玫也收起了些许轻慢，坐直身体：“没有什么特殊的，都汇报过……
只有一则八卦，据说这次清剿是因为这个分部抓了废弃区第一大帮派首领的儿子，然后帮派就疯了，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分部找出来，你们知道的，废弃区的人鱼龙混杂，很多人本来就总游荡在源境外，高悬赏之下，还真找到了这处‘卵’，只是在营救的过程中，不知道为什么，教会的人把那个帮派首领杀了。
听说原本他们是要谈判交易的，结果莫名把人杀了。
那个帮派的人大多都受过首领恩惠，很多人都是他从源境外救的，能不给他报仇吗？动静越闹越大，搞得……中心城就知道了。”
冷炎桦听完，没觉得这和数据异常有什么联系，但他的心一直悬着，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离他们越来越近，“先传数据回去汇报吧。”
他下指令，目光则盯在那仍在攀升的数据上无法移开。
“这女人怎么知道这么多，哪里来的消息渠道。”47又小声地吐槽着，不过这次没人听见。
列车持续下行，隧道仿佛没有尽头。
周围的岩壁从粗糙的混凝土逐渐变成了某种光滑的、仿佛被高温熔铸过的红色琉璃质地，泛着诡异的光泽，如同置身什么生物的体内。
空气也变得越来越闷热、潮湿，带着一股硫磺和金属混合的怪味。
“这鬼地方到底有多深？”
夜玫忍不住皱眉，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千篇一律的墙壁，“我以前端掉的那些窝点，可没这么…深入地心。感觉我们一直在下坡，没停过。”
“线路长度和深度均超出记录的教会分部标准百分之三百二十七。”
D909的电子音冰冷地汇报，“检测到前方巨大空腔。核心能量强度持续攀升，已达临界预警阈值。重新扫描‘卵’体结构…更新完成。”
屏幕上，那蛋形结构的图像旁边，瞬间多出了两条清晰的通道标记。
除了他们正在高速接近的主入口通道被D909标记为A线；
在“卵”的顶部，清晰地显现出一个Y型的岔道，D909标记为B线；
而在其侧面，还有一个斜向上延伸的通道，标记为C线。
更令人不安的是卵内部的成像。
那团血红的能量不再均匀，而是像一颗真正的心脏般剧烈地、不规则地搏动着，每一次收缩和膨胀都引得整个结构微微震颤。
能量流在其中疯狂窜动，像一条蛇，被困在卵壳中，即将挣脱束缚。
“像个被接满了管子的培养皿…”47喃喃道。
列车停在隧道尽头，他们有序下车后，骤然闯入一个难以想象的巨大地下空腔！
眼前豁然开朗，景象却让人头皮发麻。
他们正位于空腔一侧的平台上，有斜坡连接向下，下方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广场，几乎填满了整个空间。
广场两侧伫立着两栋高大的建筑，靠一道连廊相接。广场中央，一场诡异而血腥的祭祀正在进行。
穿着暗红色长袍的教会人员在一个复杂的符文阵列中间吟诵，最中间有个红白相间小山丘，空气中弥漫着强大的能量波动和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冷炎桦用狙击枪的瞄准镜观察祭祀阵法的内部，有了一个惊悚的发现——那中间的“山丘”居然是由尸体组成！
身穿白色长袍的人倒在同样的位置，堆成了山丘，他们许多人身上的白袍已经被暗红浸透，身形在袍服下勾勒出令人心悸的、近乎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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髅的轮廓。
粘稠的血液汩汩流出，被身下的符号贪婪地吮吸，散发出妖异的血光。
最下面的白袍已经扁了，中间的身形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矮”下去，仿佛血肉正被无形的力量抽离。
但山丘不见矮，因为西侧楼宇的楼顶正排队站着一列面无表情的白袍人，他们按序助跑，跳下高楼，砸在尸体堆就的“山丘”上。
纵使冷炎桦战斗经验丰富，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也被这情景惊到了。
他放下狙击枪，把视线转向身下的广场外围，激烈的战斗正在爆发。
但并不是教会成员和帮派之间的械斗，而是人类和变异体的惨斗，不知隶属的变异体正在无差别攻击，枪声、爆炸声、怒吼声和惨叫声不绝于耳。
那栋不停有人跳下的楼宇已然被攻陷了，火熊熊燃烧，却没人去管。
但最诡异的是，所有人似乎对近在咫尺的祭祀现场都视而不见。
所有的攻击，包括变异体的攻击，全部被一层无形的扭曲光线所阻挡。
这层屏障在最靠近地面的地方最浓郁，越往上越透明，所以站在高处的雇佣军可以清楚的看到祭祀，而其他人看不到。
这层屏障同时还顽强地抵抗着攻击，将祭祀的核心区域牢牢护住。
而那些祭祀者，对身旁惨烈的厮杀仿佛毫无察觉，依旧全神贯注地进行着那狂热的仪式，他们的吟唱声甚至压过了战场喧嚣。
广场尽头，倚靠着蛋形穹壁的，是一座巨大无比的神像。
它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风格类似古老的石窟佛像，但面容模糊扭曲，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
随着祭祀的进行，那神像表面开始浮现出血管般的能量纹路，一股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正从中散发出来，并且越来越强！
“不对！”冷炎桦瞳孔骤缩，“他们的目标只是完成祭祀！阻止他们！火力覆盖祭祀区！快！”
雇佣兵们反应极快，强大的火力瞬间倾泻而下，试图打断那诡异的仪式。
然而，令人惊愕的事情发生了。雇佣军的攻击非但没有打断祭祀，反而像是投入火中的滚油！
那些祭祀者的吟唱声陡然拔高，变得无比尖利狂热，他们甚至无视了落在身边的光弹和破片，神像上的能量波动如同火山爆发般急剧攀升！
“妈的！他们在利用我们的攻击加速仪式！”冷炎桦瞬间明白了，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停火！停火！”
与此同时，刺耳的警报声骤然在所有队员的战术头盔和随身终端里炸响！
“警告！检测到超高能级生命反应！能量读数突破临界值！数据偏差已达灾难级别！
重复，数据偏差已达灾难级别！”D909系统的电子音冰冷而无情。
紧接着，通讯频道被强制切入一个更高级的加密线路，一个冷静到几乎没有波澜的男声响起——那是雇佣军总部极少直接发声的“军师”。
“所有单位，紧急指令。目标点数据异常为S级变异体污染迹象，任务终止。立即撤离！重复，立即放弃任务，全速撤离！”
冷炎桦的心猛地一沉。最坏的预感成真了！
但已经太晚了。
就在一切嘈杂的警告落下的瞬间——
轰！！！！！！！
一声无法形容的、震颤到每个人灵魂深处的巨响猛地从那神像内部炸开！
那不是爆炸声，更像是某种庞大无比、邪恶古老的生命挣脱束缚、破壳而出时发出的啼哭与咆哮。
伴随着这声巨响，整个空腔疯狂地颤抖。
他们来时的A线通道，在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如同脆弱的沙堡般节节断裂、彻底坍塌，巨大的岩石和扭曲的金属瞬间将退路彻底埋葬。
烟尘冲天而起，吞噬了光线和声音，尘嚣中，这里犹如地狱。
破碎的神像中弥漫出浓稠如血的暗红光芒，而远处的H9号列车永远地埋葬在了坍塌的隧道中。
退路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