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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

作者:秋疯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你说什么?”


    电话那头男声发出真情实感的疑惑。


    “我刚刚似乎产生了幻听……”


    张求仁慢吞吞的说道。


    许少庭不缓不慢的回答:“我这里有《春风的故事》稿费汇款单,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稿费来源与收款人姓名。如果您还是不信,打电话给许怀清先生,他的人品老师您总信得过,绝不会是在这样的事情上为孩子撒谎的人。”


    “况且我没必要说这样的谎言。”许少庭最后说道。


    电话那边便又是长久沉默,少庭握着话筒,看似镇定,一颗小心脏早就加速跳动,但终究是因为非常想去看望叶校长一面,到是与张求仁说明自己是知行这件事的尴尬渐弱了些。


    “你真的是知行?”半晌过去,电话那头的人犹是副不可置信的语气。


    “我真的是。”许少庭答道。


    随即补充:“老师,我想去看望叶校长。”


    “哦……”电话那头的人语气发飘。


    少庭连喊了好几声,对方才被喊回了神,便听对方保持着虚弱声音报了个地址。


    张求仁说:“你来吧……要是你的话,叶校长也早说过,很想和《春风》的作者聊一聊。”——


    家中司机开车一路到了小少爷说的地址,到了那地点,宽大铁栏杆校门前两侧竖着牌子,写着圣玛丽救助学院,外界纷纷猜测叶珍珠先生此时应位于哪所疗养院里,很少有人想到,她在最后的时光里选择了留在了自己一手创办的学校。


    司机大叔将车开学校大门前,与门口看门的大爷报了许少庭名字,这人便佝偻着背,小跑着出来替他们开了门。


    一路进了学校,少庭趴在车窗上往外看,校内风景比他想象中的好上太多,来之前因为想着“救助站”三个字,总想着这是个充满冰冷灰色色调,类似于福利院般的地方。


    到了这里还未进来钱,就先望到满眼的绿意,等车一路的开,便被成片的绿色坪与两三个成年人才能合抱住法国梧桐树惊到。不是许少庭夸张,而是他来到这个百年前的上海后,在沪市所见有十里洋场与独属于这个时代繁华都市的颓靡喧嚣。


    以至于在这样的大都市里,圣玛丽救助学院这宛如国家森林公园般的、充斥着静谧绿色的景色,让许少庭心中不禁的想,叶校长该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一位女士。


    从许怀清口中得知如今是四十三岁的年龄,八岁那年跟着成批的难民从北方一路逃荒到上海,之后被一位英国传教士收留,同年被来自英国的一位白人女士收养。


    而提到叶校长的白人养母,便绝没办法忽略。


    这位收养了个华夏女孩的白人女士,关于她的关键词有英国贵族,庄园继承人,中英贸易中的投机者,英国数得上名号的女富豪,虔诚的基督教徒……


    以及终身未婚,只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但也早早断绝母女关系的华夏养女。


    叶校长传奇的人生,之所以能称得上传奇,也有着她这位终身未婚的英国贵族白人养母的因素。


    有着这样一连串的名号的养母、为叶校长的人生带来的外人所津津乐道的八卦也实在是功不可没——


    等车停在张求仁老师交代的“直走见到第一幢灰色五层教学搂,前有一排坪,十有八/九还有群肥胖白鸽子”的那所楼前,许少庭推开车门下车,一群白鸽顶着呆愣愣的脑袋,正在坪上踱着脚步大约是正在找虫子吃。


    直直穿过这群胖鸽子,它们也不带害怕,有的正挡在他路上,见人来了也只是翘着尾巴羽毛跳了两步,很有些懒洋洋的让了路。


    再按照张老师说绕到一楼后面,许少庭从走廊上走过时,便听到教室里传来的读书声音,他好奇的看了几眼,发现学生年龄竟不是很统一,是按了男女分班,但里面可见到十来岁的小孩和十六七的少年人同处一间教室。


    他往里面看,也有学生上课走神,往教室窗户外瞅一眼,与他对上目光便好奇的看了好几眼,直到这位苍白俊秀的男孩走过再也看不到影子。


    等绕到这幢教学搂后,就在背面的开了扇落地窗,垂着落地窗帘的台阶下见到了熟悉的两个人。


    沈灵均正与张求仁说着话,两人身前还停了两辆黑色高级轿车。


    张求仁正在说:“我和你认识的时间更长,还以为师生关系外,也能道一声好友,谁知你小子竟然和刚相处不到一个月的小孩伙同欺骗我。”


    沈灵均无奈摊手:“我骗您什么呢?”


    张求仁吹胡子瞪眼的哼唧道:“你是不是心里嘲笑我,看着我总在少庭面前夸奖知行,你大牙都要笑掉了吧?”


    “大牙为什么会被笑掉少庭”沈灵均话问一半,耳朵与眼睛都比张求仁灵敏,转过身疑惑的表情就变成了个不作假的开心笑容。


    许少庭走过去,自然而然的和沈灵均打招呼,问道他:“你身体已经好了吗?”


    沈灵均笑道:“早两天就好了,本想去找你,请你看电影或者吃顿饭,只是没想到,嗯,应该是姑奶奶?我姑奶奶从英国来看望她的女儿,恰巧我在沪市,再加上姑奶奶身份特殊,负责她在上海的安全这件事由我负责便是不二人选了。”


    许少庭前两句还能听懂,沈灵均说到后面,他已经是满头雾水,耳朵里只剩下姑奶奶三个字,心想以沈灵均的国文水平,他知道姑奶奶是什么意思吗?


    张求仁便横插一嘴:“沈灵均的姑奶奶就是叶校长的母亲。”


    许少庭:“那位……英国贵族白人女士?”


    张求仁道:“正是。”


    许少庭大感惊讶的看着沈灵均,这皮肤惨白的青年脸上表情复杂,但还是开口解释:“我的继父,正是这位女侯爵的侄子。”


    许少庭盯着沈灵均:“师兄……那你也是?”


    沈灵均赶忙摇头:“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不是什么贵族。”


    说完,两个人看着对方同时笑起来。


    张求仁本在一旁见许少庭到来,就满脸讪讪神色,早就做好了和自己学生说说关于“他就是知行”的事情。


    谁知学生来了后,和另一位学生全然忽视旁人,自顾自的眼中只有彼此似的聊起来,是一点不把他这个老师放在眼里。


    后来少庭回忆到最初和师兄关系好起来,也无不承认那时候已经是有了好感。


    两人正处在见到对方便莫名其妙心情很好,看到彼此便不由自主的露出笑意,已然超出朋友情谊,正在迈向、也或者可能只留在这阶段不会再迈向下一阶段的初始好感时期。


    所以他俩并非故意,实在是“情之所至”,并不是刻意忽略张求仁老师。


    张求仁却是不乐意的阴测测打断二人傻笑。


    “少庭或者该称呼您知行先生?”


    “亦或是进来风头正盛的千风明月先生?”


    许少庭默默看着沈灵均:“你怎么把千风明月这个笔名也告诉老师了?”


    沈灵均:“这实在是冤枉了……张老师问话不好好问,他说‘你知道少庭就是时下正被热议的那位作者吗’。”


    “我想当然回道:您知道《大道仙途》是少庭写的了?”


    沈灵均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谁知道张老师指的是《春风的故事》,明明现在正被热议的小说不是《大道仙途》吗?”


    许少庭猛地看向张求仁:这岂不是两个马甲都掉了?


    张求仁见他这惊奇尴尬模样,这才满意的哼一声。


    许少庭却诡异的想:张老师的表情看着有点……傲娇。


    “我说,你那时候是不是心里就在偷偷笑话我啊?”张求仁三十多岁的大男人,酸唧唧的瞥一眼面前的少年。


    少庭诚恳答道:“没有。”


    他一脸庄重:“我开心害羞还来不及,怎么会笑话您。”


    “真的?”张求仁不信任的问道。


    “真的。”许少庭脑子转的飞快,把来时路上想好的话说了出来,“您觉得我是那种嘲笑别人的人吗?如果我是那样的人,又怎么能写出《春风》这样的故事?”


    他为了打消张求仁的念头,已然是不要脸面的自夸起来了……


    张求仁不说话,只是很沉默意味的看着他。


    许少庭叹口气,他表情愈加郑重的开口:“张老师,我真的不是有意瞒着您,实在是这件事情我也觉得非常尴尬,所以才没有告诉您我就是知行。”


    又看了这少年好一会儿,沈灵均都有些受不了了,正要说:您有完没完啦?


    二人就见张求仁摆摆手,一脸释然的勉强回道:“原谅你就是了,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沈灵均便道:“您不小心眼……的吗?”


    张求仁瞪一眼沈灵均,再望向许少庭,他道:“下次上课,我拿着《新月》刊登《春风》的那期,你给我写句祝福的话,附带知行的名字。”


    少庭猛地听到这么个作,很诚实的答道:“这是做什么?”


    沈灵均道:“找你要签名呢。”


    张求仁再也忍不住,扭过头对着沈灵均肩膀锤了一拳头,不客气的骂道:“灵均啊,就你长嘴了?你咋这么会说话哩!”


    少庭在一旁的看得发笑,沈灵均被锤了反而侧过脸对他眨眨眼,张求仁锤完他便也笑了,且得意洋洋的说道:“知行是我的学生。”


    说罢,就很是自得的掐着腰,刚笑了声,身后落地窗的垂地窗帘被一只苍白的手拉开。


    穿着长裙、一头棕金色长卷发绾在脑后,只留两缕垂在脸颊旁的白人女士冷声用中文说道:“还请安静。”


    许少庭便见张求仁老师,如同个被掐着喉咙的鸭子,“嘎”的一声闭上了嘴。


    且小心翼翼的转过头,再也老实不过的轻声喊道:“玛丽女士,知行先生来了,叶校长说要见他。”


    “我知道。”这位白人女士声音异常的冷漠。


    同时她缓步下了台阶,虽是个女人,但绝无法用娇小、柔婉亦或高挑纤细来形容。


    她那双灰蓝色眼睛从张求仁、沈灵均身上扫过,便落在了在场唯一的陌生少年身上。


    当她走到少年身前,许少庭不仅因这位白人中年女士不输于白人男性的宽大骨架、身高感到压力,也因那自上而下带着刻薄冷意的灰蓝色眼珠子的注视,险些就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所幸记着不能认输,这一步退了就好像也等于丢了华夏人的脸。


    许少庭默默更加挺直了背,他也学着张求仁的话,礼貌开口:“玛丽女士,您好。”


    这白人女士看着他,语气和她灰蓝色的眼睛一般的冷:“你就是知行?”


    许少庭点头,玛丽女士冷漠说道:“进去吧,但脚步轻一些,说话时也要轻声细语,不要急躁。”


    得到这话,也是不知道该和这位不友善到几乎有了敌意的白人女士说什么,少庭只点点头,便掠过玛丽女士,待他走到台阶,抬脚已经上了一层,忽然这位白人女士又喊住他。


    “我看了你写的小说。”那白人女士说。


    少庭站在台阶上转过身子,露出个笑:“那是……我的荣幸。”


    毕竟这可是位女侯爵。


    “我还看了那些对这篇小说的评价,和安其拉为反驳这些评价的长评。”


    许少庭看着玛丽女士:“我非常感谢叶校长为我写的点评,我也因此受到了很大的”


    “七十年前美国人用黑船打开了本,七十年后,本这样的一个岛国成为了世界列强国家之一。”玛丽女士不耐烦的打断许少庭的话,“同样的事情,在华夏古老的帝王在位时便发生,于是结束了华夏千百年来的帝王制度。”


    “有人说,这古老的东方将会再出现个如本一样的列强国家。但事实只是皇帝消失在了历史里,你们学着我们白人建立政府,学习我们的制度和知识,但然后呢?这个国家有变得更好吗?”


    “你写的小说里,那些女人们遭遇的事情如今不正还在这片无信仰的土地上发生着吗?”玛丽女士讥诮一笑,年,你们的最后一个皇帝退位了,我们已做好了迎接新的强国诞生,想象着一个庞然大物、一个令人不能小觑的新生帝国诞生。”


    “可现在你们的政府和早就灭亡的清朝又有什么区别?二十年前,英国法国、本美国、意大利德国……谁都可以从这里拿走白银、瓷器、绸缎,美国人的铁轨下更是铺着数以万计的华工尸体。二十年后的今天,与二十年前昨天毫无区别。”


    玛丽女士一字一顿的说道:“这样的一个国家真的有救吗?值得我唯一的孩子甚至为此付出生命吗?”


    第52章


    沪市今年据说是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寒风,所以导致这年秋季格外的冷,在这间教学搂背面的落地窗房间外,秋风也未曾放过这里站着的四人。


    而不知是玛丽女士的话真实到近乎狠厉,还是今年秋季的风过于寒冷,一时间在几人沉默的氛围里,寒风配合着枝头不知名鸟儿聒噪的叫声,竟是有些肃杀的味道了。


    那台阶上苍白纤弱的少年,注视着高大的白人中年女士。


    一对儿漆黑森然的眼珠子动了动,他有了动作,从被一连串的质问里活了过来,抬起了手,似是要指着这位白人女士,又颓然放下。


    他嘴唇嗫嚅了两声,玛丽女士尖刻讥讽的勾起嘴角,正在颇为得意的看着这少年无话以对。


    但这黄种人少年还是出声了,且说的语气坚定。


    他毫不畏惧的对着这位白人女士肯定说道:“这个国家有救,叶校长做的事情也绝非白用功,每一个被她救助的过华夏人,和她自己在今时今刻付出的努力,都是为这个国家百年后的强大打下了基石。”


    “几十年前没做到的事情,还要再等一百年?”


    “一百年后的事情你又如何说的如此笃定?”


    玛丽女士嘲讽一笑,便满脸“懒得与你说下去”的表情,人便转过身,对身边的张求仁与沈灵均俱是不理会,目光望着远方,一身生人勿近的气质。


    少庭看着这背影,他心中其实在想:多说无益,说的再多,这位女士心中已经是偏见,一个心中带着偏见的人你与她说再说都毫无意义。


    但他转过身继续上台阶,人都要将进入那房间了,还是没忍住,语句清晰的说道:“玛丽女士,华夏之大,绝非这世上任何单一体量的国家所能吞下。”


    “本这样的小岛国做不到,英国也做不到,美国也做不到,谁要想吞下去,只怕是要活活撑死自己。”


    许少庭说到这里,微微顿住,他没有回头,身后的玛丽女士也未理会他,只有张求仁与沈灵均两人无奈看着他。


    但知道玛丽女士定是在听,少庭组织了语言,缓缓的继续说道:“若要国家之间合作,共同谋划华夏,我且问英国便敢相信美国还是法国?或者相信本?国与国之间从无友谊之说,一个国家与华夏是敌人,那这国家的敌人就会成为华夏的盟友。”


    “就算是在博弈之间的苟延残喘吧……”许少庭深吸一口气,“千百年来纵观华夏历史便是一场人民的苦难史诗,但只要尚有一线生机您且看着,历史不过是场轮回,当低谷到了最底端,便有一终会回升。”


    “强弩之弓,犹自挣扎。”


    刻薄女声冷笑道。


    张求仁再也不能忍,开口说:“玛丽女士,我敬重您是叶校长的母亲。”


    “但也容我说一句,我们华夏人的事情,我们便自己说的算。”


    “上海英租界中,站在自己的土地上的华夏人说的算?你们的政府都说的不算呢。”女声冷漠回道。


    张求仁闭了嘴,同时因为迁怒,狠狠瞪了眼自己身旁的英国籍军官学生。


    沈灵均无奈摇头,用眼神示意张求仁他是无辜的。


    至于少庭,他未再停留,说的话言尽于此,已经在心中给出答案的人,你想改变她的成见不过是浪费自己的时间。


    况且,如今当下的种种表现,不说政府软弱,国民教育落后,只说最简单让这个国家的人民吃饱饭都尚且做不到。


    许少庭也知,他再如何坚定的说起百年后这个国家的经济体量仅次于美国,位居世界第二,远超本英国法国……


    怕是都要被人嘲笑声异想天开,或是很怜悯的拍拍他肩膀,道一声希望如此罢了。


    脚步彻底踏入房间,因放着窗帘,少庭推开,他身影一闪,窗帘落下,人也就消失在了身后三人眼中。


    拨开那落地窗帘时,他便想大白天为什么不拉开帘子,晒晒太阳对身体也是很好的。


    进了房间里,只来得及匆匆扫过这间铺着地毯,满屋子欧美复古风格的家具,就目光落在靠墙的单人床上。


    只床边矮脚柜上一盏台灯发着光,整个屋子里这盏昏黄灯光晕染了个半躺着、戴着副眼镜正拿着份报纸看的妇人。


    “我从小时候起,看小说就有无论白天晚上,都要拉上窗帘开台灯看得坏毛病。”


    “总觉得这样很有读书的气氛。”那位女士抬起头,墙上映出个晦暗的影子。


    随着她的动作影子也在墙上动了起来,远远看着像是某种夜半时候很合适讲鬼故事的氛围。


    但走近,被床上那位女士示意坐在她黄铜柱单人床边的欧式风格的华丽椅子上,少庭也看清了这位女士的长相。


    五官是普通的华夏中年女人模样,称得上端正,但说不上美丽或者丑陋,只不过是华夏中年妇人眉间常见的憔悴愁与愁苦换成了刻骨病态。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气质,虽是救助学院的校长,还是救助站的创始人,面容却并不和蔼可亲,不是一眼看去就是个慈眉善目的大善人那般的长相。


    只是在这样病弱的面容中,也挡不住五官隐藏的凌厉严肃,让许少庭不禁想这样描述这位女士:即使五官因病显出虚弱,可也藏不住她皮囊下富有力量的灵魂。


    因此只能让人推测到:她实在是这一生都活得脊梁挺直,乃至于病到如此地步,即使躺在床上带着不健康的病态,眼中的坚毅也不是习惯,而是篆刻在了她的灵魂的每一处。


    许少庭不得不承认:叶校长的气质,偏向冷的那一股正是和外面的玛丽女士如出一辙。


    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这个男权社会对于女性的定义。


    敬佩是自然的,只是对着这样的人,远远不如对着沈灵均那样虚假的英式绅士友好来的容易交谈。


    少庭很有点无话可说的坐在椅子上,正对着床上的叶校长,他喊了声叶先生,顿了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想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情:“身体好些了吗?”


    说完也觉虚假,干脆直白的紧接着说:“是什么病?上海不行,去美国,英国,或者本?”


    叶校长眨眨眼,在这少年问完,才道:“医生也说不上来,我知道外界都在传是肺病,但确实肺也不行了,五脏六腑都开始闹罢工,所以也没有说的必要了。”


    没必要?为什么没必要?


    许少庭心中一紧,是这个时代治不好的病了,还是已经时无多了?


    “你比我想象中长相还显得小了一两岁。”叶校长见这男孩表情沉默肃穆,柔和了声音缓缓笑道,“我知道这世上总有些人具有的某些天赋,是普通人难以想象。但是见了你,还是惊叹也许真的有上帝,否则都是十六岁的年龄,为什么有的孩子还在懵懂无知,你已经能写出、能想到写出这样的文章了。”


    “您不信上帝吗?”许少庭颇为惊讶,毕竟玛丽女士可是虔诚的基督教徒。


    “我母亲是想让我信基督的,我也受过洗礼。”叶校长语气缓慢,“只是后来想,如果真的有上帝,只是因为我曾经不信奉他,所以便该遭受那些苦难,那这样的神明似乎不信也罢。”


    许少庭沉默了一会儿,才回道:“一边说神明仁慈怜爱世人,又说若是不信奉神明便会死后下地狱,那这样看来,神明似乎也不是真的仁慈了。”


    床上妇人便轻笑出声,也开起了玩笑说:“你这样的话可不能让玛丽听到,我十八岁那年要留在沪市,争吵间说了和你相似的话,气的她第二天登报与我断绝母女关系,说绝不会把一个没有信仰的人当做自己女儿。”


    少庭不知该怎么接这话了,人家是母女,这不玛丽女士还是来上海陪叶校长了。


    但不说话也稍显尴尬,于是苍白的安慰道:“母女之间都是气话,玛丽女士还是舍不得您的。”


    叶校长摇摇头,不愿再说这事情,她扬了扬手中报纸,哗啦声音里,与这位小少年闲聊似的说:“我平里的爱好不多,每也总是不知忙个什么,反正总有忙不完的事情。这次生病以来,到是得了许多空闲时间,总算把我喜欢看小说这个爱好又捡了起来。”


    “要不然说不定就要错过近来大火的这篇小说了。”叶校长说到这里,便笑着问,“名字是《大道仙途》,不知道知行先生有没有也在追读这篇?”


    “这篇……吗?”


    “是没看过吗?”叶校长道,“我向您推荐这篇,在沪市晨报连载,我很喜欢这小说里主角表现出来的那种反抗命运的特质。”


    “叶校长……”少庭郑重的喊道。


    叶校长:“怎么了?知行先生还请说,要是我能帮的上忙的事情,也请不要和我客气。”


    “我就是千风明月。”许少庭道,说着还指了指报纸,“写《春风》的知行,和写《大道仙途》的千风明月都是我。”


    第53章


    “您能喜欢我的小说,不,或者该说……”


    “能得到您这样的人一句夸奖,我真的十分开心。”


    “当然不是说别的读者夸奖就不开心了。”少庭亡羊补牢的补了一句,“但是您说一句喜欢,我更感到……非常荣幸,像是得到了某种认可一样。”


    这番话少年说的诚恳而真挚,每一个字里面都饱含着某种不知名的敬意。


    叶校长侧过脸,安静中且带点震惊,等少年说完,俩人互望着对方。因单人床上的女士只笑而不语,许少庭摸了摸下巴,很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比如并不该告诉叶校长自己的另一个马甲。


    “真好啊。”叶校长突然开口笑道。


    脸上那点震惊的神色已经落下,这时显现出一种长辈望着后辈式的慈爱目光。


    或者说慈爱中带着某种深刻的期切。


    “真好什么?”少年的心情很难松快,勉强提起精神扯出个笑容。


    “华夏能有这样的青年很好。”叶校长看着少年,“大家都有事可做,也能通过自己想做的事情换取报酬,能够创造价值也能够得到回馈,一个国家想要兴盛莫过于需要大量这样的青年。”


    “只是写小说赚取些稿费……《大道》也只是本通俗小说……”少年摇头,“我配不上您这样的评价。”


    “怎么会呢?”叶校长道。


    她看着这少年问:“你认为什么样的人才能得到我那样的评价?”


    少年沉吟了好一会儿,回道这位女士:“战场,为国献身,实业家,拯救经济,投身教育,让更多的孩子成才,这些人才该得到您那样的评价。”


    “但这个世界上终归普通人才是大多数。”叶校长伸出手,在少年诧异的目光中摸了把他的脑袋。


    大概是因为少年的表情逗笑了她,这位四十多岁的女士忍俊不禁的一笑,竟也显露出了点轻松俏皮,依稀有了年轻时的模样。


    “大多数人是做不到实业家、教育家、冲锋陷阵的军人,那大多数人难道就不配去爱这个国家吗?”叶校长摇头,“我做学校、实业、救助站半生,唯一的感受便是,如果我们的青年们都能够找到自己热爱的事业,并且为此去发展、创造,再亦或只是做到在其位谋其职,这个社会必然将会进入良性发展的循环中。并不是在高位才能得到一声英雄,平凡且努力勤奋活着的人,亦是拯救这个国家、这个世界的英雄。”


    少年听着这番话呆住了,说句实在话,很像是后世网上的鸡汤短文,顶多熬得更久一些,因此看起来更高级那么点。


    但当处于这个时代,由这么一位用自己的人生去贯彻着“奉献”二字的女士说出口……


    即使是他这个来自百年后,大家追求的是小资、精致利己、社会关系愈加冷漠的后世十八岁男孩……


    也未免不动容。


    “真的很好。”叶校长看着呆愣住的少年,她安静且期盼的重复了一遍,“知行先生,这个时代需要你们这样的优秀青年,只有年轻人有自己的追求并去贯彻落实,我们的国家才能看到希望。”


    听着叶校长的话,许少庭心间微动,他几乎差一点就脱口而出:我来自百年之后,百年的后华夏,人人都能上学,也能吃饱饭,甚至即使美国想要再对华夏有所图谋,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是否玩得起这个鱼死网破。


    可太过匪夷所思,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反而是病床上的叶校长转移了话题,因提起了小说于是和面前少年先聊起手上这份报纸连载的《大道仙途》。


    叶校长说:“只看到二十二章,之前读春风只是惊艳您的想法、构思,看了《大道仙途》,才发现您写起长篇小说更加精彩,连我都很惊讶是怎样的作者才想象到,写的出这样一个修/真/世界。”


    “都说耶和华创世,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人,我看您以千风明月这个笔名写的小说,也无异于在文字中创造了一个新世界。”


    “叶云起这样的少年人写的就很好,他那种反抗命运的精神,正是我们现在的青年人最需要的精神。”


    叶校长聊起小说便发表了许多看法,看来与许少庭说喜欢看小说,倒不是没话找话,也是真的很喜爱《大道》这篇小说。


    只是许少庭还是听得难免坐立难安,生怕叶校长问起后面剧情,新的改变他也未完全想好,说起原来的大纲剧情,只怕让对方失望:后面的剧情和前面的几乎一样,不过是打脸逆袭升级的老套路,不过是换了新角色和新的地图,让他怎么好意思告诉叶校长。


    拉着窗帘只开了盏床头台灯的房间中,少年人听得羞愧回答,女士在一串夸奖中忽然突兀说道:“大多数评价您无需在意。”


    “什么评价?”许少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赶紧答道:“也总还有好的评价,能因为不好的评价不开心,但也能因为好的评价开心。”


    “有些人说出缺点,是希望你能改正,有些人却只是单纯的为反驳而反驳。”叶校长道,“更有些人,是希望你因此再也无话可说,让你再也不愿去写这些东西,我看到那些人对您这样一个新人作者做出那样的评价,只害怕从此以后你便也不愿写这样的文章了。”


    “不会的。”少庭赶忙答道,“不至于因此就不写东西了。”


    他来到这个百年前的时代,想要赚钱能想出来的办法目前也就这一个了。


    诚然放在百年后也是如此,不过至少百年后那个时代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总有着更多的选择。


    “那便很好。”叶校长笑道,“他们想要你不再出声,更不该如了他们的愿,每一个人都该有发出自己声音的权利。”


    这样的话,许少庭承认是对的,只是他犹疑看着叶校长,也问出了自己的疑问:“您本该和玛丽女士在一起,在英国过着更好的生活,事实上您从八岁就离开了华夏,二十岁才选择回到这里,这又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很多人问过我。”病床上的叶女士说,“比如说此刻应该站在外面的沈灵均先生,便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他与我虽经历不同,但又核心问题如此相似,为何能留在英国却还要选择回到华夏,是因为源自于血脉中那点对故土家乡的怀恋吗?”


    “如果人人如此,那可能世界上就要少了个叫美国的国家了。”


    叶校长笑着开了个玩笑,才继续说道:“我从儿童时期离开,到归国中间相隔十二年,说感情已然全无,养育我的水土早就不是华夏,它即使孕育了我的父母,但以我残存的记忆中,只剩下父母一个个的丢弃了家里的女儿们,却带着我的弟弟和哥哥远走的背影。”


    “但周围都是白肤和除了黑色以外的眼睛,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只不用说话,站在那里你便知道自己也绝不属于那里。”昏黄的灯光里,叶校长看着目露迷茫的少年。


    她轻声说:“后来便因此想来这里,于是也想自己是因为归属感,所以宁愿留在这样的一个国家,再后来,一转眼半生过去,才发现答案其实在玛丽对我的教育中。”


    “她从小便教育我,保持灵魂的高洁才能死后进入天堂,得到与上帝面对的机会。”


    “这导致我在小时候就明白了一件事,玛丽给我的教育让我深刻的明白,我们终有一会迎来死亡,这是无论是谁,任你伟大还是平凡,任你高尚还是卑劣,只要是这世间的生命都绝逃脱不了死亡。”


    “我心里其实很怕,越是害怕越要多做些事情,忙碌起来也渐渐就遗忘了。”叶校长看着面前这年轻的作者。


    她异常的郑重与坚定的说道:“每个人都会死亡,唯有一生所追求的精神不会灭亡。”


    “您追求什么?”过于年轻的作者问道。


    “躯体必定消亡。”年秋季,病床上的叶校长回答这位作者,“但在每一代的残酷时代中,仍有虽九死其犹未悔、一生为自己所追求前仆后继、仍怀着希望以自身为原料燃烧的人们,这样的精神从未断绝过。”


    “我非常的害怕死亡,因此我追求这样长存不灭的精神。”——


    聊天的时间玛丽女士只给了半小时,当少庭被叶校长所说的追求震撼到时,没来得及再说两句话,玛丽女士便不客气的进到房间,相当冷漠无情的请他出去。


    “安其拉该休息了。”玛丽女士琉璃似的眼珠子冷冷的瞪着少年。


    许少庭想说些什么,见叶校长面色,也只说了短短一句:“叶校长,我也肯定的告诉您,这样的精神从前未曾消亡,如今未曾断绝,未来也绝有数以万计的青年们继承下去。”


    便在玛丽女士的低温度目光里出了房间。


    房间外张求仁见他出来,就直接问:“都聊了些什么?”


    许少庭走了两步,心里十分烦躁,这股躁动来的似乎很没理由,叶校长说的话实在有些理想主义,也实在过于有重量,他本该因此“沉”下去,但心间只有莫名的燥火。


    沈灵均比张求仁更善于观察到人的目光脸色,他走近这男孩,出声安抚的问:“要不要喝冰镇汽水?”


    “这里怎会有卖?”


    “开车带你去买。”


    许少庭看一眼沈灵均:“你不守着这里了?”


    沈灵均便笑道:“也要有自己支配的时间。”


    从学校出发离开了约莫十五分钟,开到了沪市商业圈里,两个人大男孩似的坐在家西餐厅中,沈灵均要了加冰的柠檬气泡水,又点了甜点,张求仁老师则因要守着叶校长,便是不肯一同来占沈灵均这个便宜了。


    加冰的汽水喝了半杯,沈灵均看着面前少年:“还觉得心情不好吗?”


    “我心情不好吗?”少年反问,问完自己苦笑一声,“只是……突然明白了这世上有些事情,无论如何努力,都是无能为力。”


    “我只是为自己的无能而气愤罢了。”


    “人人都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所以我们的成长过程,便是一场不断与自己和解的过程。”沈灵均笑道。


    结果惹得对面少年瞥他一眼,非常纳闷的夸了句:“沈先生,你的国语其实非常好。”


    沈灵均便只笑,笑了会儿才对少年解释:“我前十四年跟着母亲生活的多,她和我父亲一样,明明都很不喜欢华夏,却都无时无刻与我讲中文,让我从没有因为生活在英文环境中,就忘了中文怎么说。”


    许少庭猜测:“华夏人在外,也是忘不了自己的文化传承。”


    沈灵均略微刻薄调侃的回道:“我父亲是很体现了,百分百的英国出生长大,也很好的继承了华夏男人娶了好多小妾的传统。”


    许少庭:“这个……只是男人的劣根性,或者该说对于雄性生育成本太小,基因里刻着传播后代拥有更多雌性的本能。”


    “再加上人类文明。”沈灵均嗤笑一声,“女人越多也越是地位财富的象征。”


    于是二人齐齐得出个结论:卑劣的人类雄性。


    继而双双无语,许少庭也笑了:“说的好像我们两个不是人类男性一样。”


    “能写出《春风的故事》,我想知行先生肯定还是不一样的。”对面的苍白英俊青年粲然一笑。


    许少庭便微微的发呆,然后嘴上说:“你来沪市之后,追你的女孩子也不少吧?”


    沈灵均讨饶似的摇头:“并没有,我每天都是工作,和你一起上张老师的课,根本没有机会接触什么女孩子。”


    “哦。”许少庭狐疑的点点头,心里想你这个年龄了,难道还缺人介绍吗?


    但是开口,问道了曾经问过的问题,但这次擅自给人加上了答案:“你是因为归属感的原因,所以才选择来了华夏吗?”


    问完不等人回答,自己先后悔的赶紧说:“我不该问的,你不用回答我的。”


    谁知这次,对面的青年直直看着他,答非所问的回道:“你要听听我和叶女士的对话吗?”


    “我问过叶女士这个问题,问之前先告知她:我从小生长在英国,从未来过华夏,因为营养十分好,也或者是遗传原因,我从未在身高体格上输过任何一个同龄的白人男孩。更因为优异的家世,无论是亲生父亲母亲还是继父,都让我获得了百分之九十白人男孩也难以获得的教育、成长环境,也因此虽周围有不好的声音,但整体来说,我都是同龄人中被人羡慕、夸奖的那个男孩。”


    “但只要我每照一次镜子,我就明白我和他们,和白人是不一样的。”沈灵均无奈笑道,“尤其是学校中的华夏留学生因为肤色外表,被白人学生老师歧视,我站出来为他们说话。”


    “我那些平里彬彬有礼的同学老师说:莱恩,你为什么要同情这些华夏人?他们身上有跳蚤,还会巫术,不讲究卫生,没有绅士精神,也不尊重女性,你不该同情他们。”


    “我回答他们:事实上,我也是个纯种的华夏人。”沈灵均说到这里,有些迟疑,“接下来的回答会比较负面。”


    “是……什么样的回答?”少庭还是忍不住疑惑。


    “我的白人同学老师说:你已是英国籍,也从未去过华夏,你便是英国人。”


    “我只能告诉他们:我的肤色外表决定了,我不能看着他们被你们这样不尊重。”


    “可你和他们不一样,你英俊高大,出身优越,你看看除了眼睛头发肤色,你和一个白人没什么区别。”


    “我想,他们绝不会对一个白人说:你和一个白人没有区别。而像是一个白人,这竟然是一个夸奖?”沈灵均语气渐轻,“在那时候我便明白了,也许他们觉得这是夸奖,可是出身家境优越、体格高大的我,一直在优渥的环境中长大的我,听到这句话只觉得是莫大的侮辱了。”


    这话落下,两人无声了好一会儿,都在自己的心情。


    这样的事情由沈灵均说出来,许少庭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说你是个彻底的华夏人:那沈灵均认吗?他都不是华夏国籍了。


    若是安慰说你不要在意他们的话,这安慰未免也太过轻飘飘的没有实质作用。


    许少庭没想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沈灵均却又开口:“后来,那些华夏留学生们也对我说过:莱恩先生,你并算不得华夏人,也请求您不要再发扬所谓的善心,您这样的身份不知为我们带来了多少嘲笑。”


    许少庭:“这不是你的错!他们……”


    也算是他们的错吗?


    但真正的原因是在国家,没有强大的国家作为自己的支撑,任谁都能嘲笑你。以沈灵均的身份为他们说话,许少庭也猜到华夏留学生们会遭到什么样的嘲笑。


    无异于:在英国出生长大的华人莱恩沈高大英俊,富有人格魅力,也许还有成绩优异,博闻强识等优点。


    而土生土长的华夏人,有了这惨烈的对比,于是沈灵均的优秀没有证明华夏人也可以这样优秀,反而证明了那个古老东方国家的落后贫穷。


    “在与叶女士交谈中,她也提及这个问题,并且说了这样的话。”


    沈灵均回忆到那场交谈与面前的少年也有点关系,他清晰说道:“叶校长说,她对那些关于反驳知行先生《春风》的评价,失望至极。”


    “那些人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假装糊涂?”沈灵均叹息一声:“叶女士说,你写的不仅是华夏的女子,她看到的却是如今的这个华夏。”


    第54章


    谈话到此,渐渐又进入了某种让人感到沉重的氛围里。


    沈灵均率先转变语气,刻意放松的说道:“只是少庭你说的很有道理,华夏太大,二十年前的事情尚且没有让它被列强们瓜分掉,如今比起八国联军打入北平,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加上在国与国之间的博弈中,未免不能走出一条生路。”


    少庭看一眼沈灵均,沈先生便也惊异于这少年坚定的语气:“不出百年,这片土地上白人绝不敢再说一句华人与狗不得入内,沪市也绝不会再是美国本、法国意大利、英国等国家的国中之国。”


    “你知道吗?”沈灵均笑叹一声。


    “知道什么?”许少庭说完,又变成支蔫蔫的如同支霜打的茄子。


    他说的是事实,只是迎来华夏真正的崛起,八国联军侵华不过是一个开始,在这之后尚且有着更加黑暗的时期,无论是对本的,华夏自己人与自己人的,乃至于内部的。


    人类的文明文明两字本该说明的是一种精神上的传承,一种体面的社会规则,但纵观人类文明,似乎从未跳脱出达尔文理论。


    文明的外衣下弱肉强食从未消失,甚至从低级的撕咬拼杀已然进化成卷入整个生态环境,跨越地区、大海,直至几乎要带着地球一起毁灭的战争。


    “你说的太过笃定,甚至让我以为你说的是事实是你亲眼见过,已经发生的事实。”沈灵均笑道,“换作任何一个人看着如今的华夏政府,执政者对白人、本人有求必应的态度,自己先矮化自己成为二等人的模样,听到你说的话,都要觉得是天方夜谭。”


    许少庭郁闷的把剩下半杯冰柠檬气泡水一口喝了个干净。吁出一口带着冰冷的柠檬味长气,他无不不甘的说道:“不要看我整宅在家里,额,宅就是呆在家里的意思,很多事情我都是知道的。”


    “沪市租界里,倘若一个华人与白人产生了争执,无论是华夏警察还是租界内的白人警察亦或本警察,都是万万不敢寻求他们的正义执法。”


    “二等人?事实上华人应当连二等人都不是。”许少庭道,“不都竖了牌子和狗是一个级别了吗。”


    沈灵均:“其实我听你说这些话,总觉有点尴尬……”


    许少庭端过来甜点,拿勺子填进嘴里,咬着勺子好奇看沈灵均,含糊的问:“让我猜猜……还是身份归属问题?”


    “我的英国同僚与同学、朋友们,几乎个个对我说过莱恩你和一个英国人没什么两样,但事实上,每当看到白人对华人高高在上的模样,我也会觉得十分气愤,气愤之余便又茫然。”


    沈灵均说到这里,顿了一会儿,看对面少年叼着勺子,一双平里总是半垂着眼皮,像是总睡不醒也像是睡了太多的模样,这时到是睁开了,是双形状分明杏核形状的眼睛,黝黑的眸子总是和这个时代大多数的人都不一样。


    不仅是与大多华人要么麻木,要么总是充斥着如同时刻要为国捐躯的激进情绪不同。


    也不同于那些家境出身良好,但无论华人还是白人都因处于这个世界大变革的时代,即使目光自信也总是会不时对这个处在风口浪尖时代的自己,宛如大时代中被随波逐流的片叶,于是也难免会偶尔露出茫然神色。


    这个名为许少庭的少年,他眼中的茫然褪去,总会显露出一个虽略带漠然,但也比之这个时代大多数人没有的笃定目光。


    就像是他为了要说服你,便先说服了自己,使自己相信着自己说的话,于是让听得人也无不向往的去想那美好的未来。


    沈灵均鬼使神差的将那少年时问过父母,但只得到一个失望的答案,于是再也不曾与人说过问题,对面前的少年问出了口。


    他脱口而出:“但我气愤的立场又在哪里?说是要平等对待的每一个人,这样高尚的答案当然是自欺欺人,我只是看到和我一样肤色头发眼睛的华人受到欺辱,我竟会联想到自己。”


    “可我也不曾认为自己是个华人。”沈灵均道,“更不会认为自己是白人。”


    “英国是白人的英国,华夏是华人的华夏。”沈灵均自嘲一笑,“我沈灵均又是哪个国家的沈灵均?”


    许少庭自然不会这时候开玩笑:你有英国国籍,自然算是英国人。


    想一想,他老实的答道:“师兄,以我的经历回答不了你这个问题,以我的经历,只能告诉你活得自在,按照自己的想法不要在意别人过完这一生就好了。”


    只是这样的想法放在百年后的和平华夏,自然是很有道理,大家都能吃饱饭上学有工作,当然是实现自我价值最重要。


    放在百年前这个时代,个人的自我在国家危急存亡之刻则完全是个错误的价值观了。


    国家都快亡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时个人的自我、小情小爱,在战争面前,在生死危机间也没得实现了。


    沈灵均果然对这个答案也想到了什么,他相当委婉的回道这少年:“可生而为人,真的能做到完全不在意他人的活下去吗?”——


    这顿柠檬水加甜点的谈话,本是打着缓和心情而去,最后反而带的另一个人离开时,也神色略带上了惆怅。


    更悲惨的是似乎老天爷都要来添乱,俩人来时还是个冷晴的惨淡秋,出了西餐厅天空便灰蒙蒙的一片,只是幸而没有如同上次那般下起暴雨,这次倒是非常温柔只是飘起了牛毛似的细小雨丝。


    上车前许少庭便与沈灵均开玩笑:“这次不用再害你淋衣服,否则你又要穿不合身的衣服回家里去。”


    提到这件事,车上便又问:“你现在一个人住在公寓,不再和沈小姐一起了吗?”


    这是彻底闹掰了吗?


    沈灵均开着车,送许少庭回家,他随意答道,像是随口说起个什么陌生人模样的:“本就不想和她一起住,对她更是喜讯,我们两个虽说看着都把对方当做同住的陌生人,但其实彼此心底也都嫌弃对方,那个词叫什么,不时都会被膈应一下。”


    “而我想,定是她海伦沈膈应我的时候更多。”沈灵均语气一转,颇有些讽刺幽默般的语气。


    至于事实上,一周前沈小姐因为一直未曾联系上沈灵均,到没有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那样自在。


    她很有些心神不宁的呆在公馆中,最后干脆一天四五次打电话到工部局,询问莱恩沈有没有去上班,导致对方也从礼貌客气变成了极致的敷衍不耐烦。


    等到来自大洋另一头父亲的亲笔信再次送到公馆中,除了极其严厉的措辞:令她早回英国,或者除非她自己能在今年找到位愿意娶她的优质男青年,否则就必须回家听从父亲的安排。


    除此外,本该这点最让沈小姐忧心的事情,在看到信后半段询问沈灵均近况,她因一直联系不上人,心中已经演变成若是沈灵均在沪市出事,是否已经病死在沪市哪个角落里,更让她忐忑不安了。


    以她对自己亲生父亲的了解,即使对这个与前妻一样,总是忤逆他的长子并非十分满意,但她也知,她这位生在长在英国,极力融入上等阶层白人的父亲,骨子里始终是那股封建传统大家长制度,是始终将最大的希望放在长子身上,是将他看做沈家未来的继承人。


    乃至于后来总算等到了沈灵均安然无恙的去上班,甚至她专门跑到那里见到本人,也只是稍稍放下心,但终究是不敢告知父亲:我这位弟弟是如何都不愿意和我住在一处。


    更不敢说出这件事情的导火线,也生怕沈灵均将她那的失态写信告知沈父。


    因此,沈灵均是搬出去一个人住自在了,沈小姐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见不到这个弟弟在眼皮子底下,远比住在一个屋檐下时,更每都会愁苦的揣测,沈灵均是不是这时候正在写信给父亲说她的坏话。


    不过这也怨不得沈小姐,实乃她自己就是会背地里做这种事情的人,所以自然也不会认为他人品行高尚,总觉得别人要么是蠢,要么是和自己一样——


    这次回到家中,又是五天时间没有再见到张求仁老师与沈灵均。期间张老师致电,请假时间还要延长,且在电话里非常不乐观的告诉少庭:


    叶校长身体状况看着是好了些,清醒的时间也比以前长了,但无论是西方的医生还是华夏的中医,都告知他们这兴许只是回光返照。


    除了这件事外,贺主编又登门拜访,这次还带了个大箱子,许嫣然与张氏正好与进门的贺主编迎面。


    许嫣然笑道:“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这么大个箱子里面都装了什么?”


    张氏也道:“您人能来就很好了,能有个人和少庭多多交流,我们就很感谢您了。”


    害的贺主编冒了虚汗,小心回道两位女士:“这是读者寄给许先生的信。”


    所以他下次上门是不是应该买点水果才对?


    第55章


    不过听到贺主编的话,得知原来不是礼物,两位女士却露出更加开心的表情。


    两人忙不迭的叫来家中女佣,让其领着带贺主编去卧室找许少庭。


    且两人那注视着纸箱的殷切目光,让贺主编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她们两人正要出门,说不定就要留下来也要拆开看看这些信件都写了什么。


    以至于许少庭见到这些读者来信高不高兴尚且未知,但是这二位是真心的很替他高兴了。


    告别许女士和许太太,贺主编随着很具有专业素质的佣人进了那位少年作者卧室。对方敲了敲门,得到卧室主人的允许,才推开门请贺主编进去。


    贺主编抱着箱子,透过打开的门堪堪窥视到房间一角,等他踏进房间,看到这自带盥洗室,装饰摩登,望去整片落地窗外是大片视野宽阔的坪,也不禁感叹真是有钱人家,千风明月先生的一间卧室都顶的上他家一半大了。


    因此心中暗自想到,看来千风先生也不是为了稿费才去写通俗小说。


    要知道这年头作者都是高收入群体,许多作者一个月发表几篇文章,或者能有个长篇连载小说,其一月收入都顶的上许多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了。


    二是这年头写东西也是分高低,文人相轻这个成语并非玩笑,外人看来也许诗歌、散文、社评、小说都是写东西,但在文人圈子里只按照类型不同就分了高低贵贱。


    当下最受尊崇的文人是写文章针砭时弊那一批,例如曾经为叶校长发言的千秋万古,属于谁骂政府骂的最凶残,最具有那种冷酷幽默式的讽刺风格,便是最受到尊敬。


    毕竟别看只是写文章,但这也是有掉脑袋的风险,他们简直是冒着付出生命的危险在写文章,可谓是真正的勇士。


    所以对于大多数爱命惜命的人来说,这一类作者是真的很了不起。


    其次写诗歌散文的也颇受欢迎,如果能结合时事写的带上那么点悲苦哀戚的意味,更是会在文人圈子里快速传播,时不时大家就会开个文化沙龙,然后点评一番。


    至于垫底的便是通俗小说了,当然倘若你写的是诸如《悲惨世界》《欧也妮葛朗台》诸如此类反应人民苦难,揭露丑陋人性的小说便罢。


    但倘若你写的只是剧情有趣,明显比起写作者的“自我表达”,更在意“读者的阅读体验”,那可就是谁都可以踩你一脚,说一句这小说根本毫无意义的话。


    当然贺主编不这样认为,在他看来严肃小说的反映出来的深刻主旨自然是很好的,但通俗小说能为人们带来阅读与心情上的满足,所以何必踩一捧一?


    这不过是苹果好吃,橘子也不难吃的两种选择罢了。


    只是他不认为并无用,抱着箱子的贺主编,心中只希望千风明月这位太过年轻的作者,能在看到读者来信后受到鼓舞。


    因为:其实这些读者来信他们都提前拆开看过一遍,留下的都是以夸奖和催连载的正面内容。


    许少庭本来正在写《大道仙途》的新大纲,转过椅子先映入眼睛一个大箱子,才注意到箱子后贺主编那个脑袋。


    他赶紧不好意思的说:“人来了就行,还带什么礼物。”


    贺主编把箱子往这少年身前一放,心道真不愧是一家人啊。


    才笑着说:“千风先生,这可是件你必须收下的礼物这都是读者们寄给你的信。”


    许少庭瞥一眼这大箱子,面露迟疑:“这得有多少封?”


    贺主编报了个数字:“也不多,三百多封而已。”


    许少庭:“这还不多吗?!”


    放在百年后的互联网,他当然不会觉得三百条评论有多少,有些热门小说都能做到章均一万条以上的留言了。但这可是需要动笔贴邮票,跑到邮局要花钱寄出来的信。


    如果换成他,许少庭想,他大概就算想给作者留言,一想到这么麻烦,那估计也就剩下五个字:还是算了吧。


    贺主编差点说漏嘴:“这还不是全部的呢。”


    及时咽下后半句话,我们把骂您的都给筛选出来了。


    许少庭果真怀疑的看着贺主编:“什么叫这不是全部?”


    贺主编面不改色的回道:“后面还会有更多的来信。”


    “唉,说这么多干什么,你快拆开看看这些信,要是有想要回复的,也可以写下来,我们会有编辑专门负责寄给对应的读者。”


    在贺主编的催促下,也是图方便,加上房间每都有人打扫,少庭干脆扯过个坐垫,盘腿坐在地上,他双手握着箱子倾斜,那些信件雪花似的倾泻一地。


    也实在是三百多封摊在一个人身上着实不少,最后干脆贺主编拆信封,少庭接过里面的信纸,他们一个只负责拆,一个只负责看,也是实现了条工厂简易流水线,到是提高了不少效率。


    在拆开信件之前,少庭也有好奇,这时候的读者会对《大道仙途》做出什么样的评价,如果把来信理解成留言,又会是与后世相比该怎样不同风格的留言内容。


    等看过了好几封,少庭便囧了,这个风格……这个风格和一百年后的区别也不大啊!


    比如好多就这么几个类型:


    千风先生,你写的小说太好看了!


    加油,期待后面的内容。


    快点写啊,每天就两章根本看不够呢!


    许少庭:总结一下就是撒花,加油,催更……果然无论到了哪个时代,都免不了被催更的命运。


    然后许少庭总算看到个不一样的:


    千风先生,我真的好喜欢你的小说,我每天都要看最新连载的章节,如果这天报纸来得晚了,我等到放学才能回家看到《大道仙途》,我连上课都要心不在焉了。而且我们的同学都和我一样,也是每天都在追您写的小说呢!


    许少庭:少年,学习为重啊……而且照你说的趋势,过不了多久岂不是该有家长老师联合起来声明抵制小说了。


    只是一目十行的扫过的来信越来越多,却也在千篇一律的夸奖中看到了些也许是写的内容较多,因此读起来也格外真挚的信件。


    比如本来一封封看过去,看完一封就放在一旁,但当贺主编递过来一沓,并非夸张,许少庭接过来都愣了:“这是一个人的来信吗?”


    贺主编只是神秘笑道:“你看看就知道了。”


    许少庭低头去看,等到看完也笑了,这一沓信纸是来自三十多个个十三四岁的中学生们,他们出于某所中学的同一年级,本来是一个学生在班中写信给他,结果被同学发现,衍变成这封信成了个留言板。


    十三四岁的小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这封寄给他的信如同个《大道仙途》小说的留言板,也因为他们年纪小,言论未免都非常稚嫩,却也因这稚嫩而显现的格外真诚。


    许少庭看完一遍,真是哭笑不得,想说你们好好学习呀,一颗心却在寒凉的秋里暖洋洋了一片。


    等看到后面的信件,许少庭更是抹了抹眼睛。


    贺主编像是知道他看到哪一封,故作疑惑的问:“您这是哭什么?感动的哭了?”


    许少庭瞥一眼贺主编,贺主编才发现人家没流眼泪。


    许少庭:“只是看久了,眼睛发酸。”


    他才不会让贺主编看出来他心里也在发酸,他确实是被某封来信感动到了。


    这位感动到他的读者来信内容是这样的:


    千风先生,说来好笑,我已经年近四十,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因为孩童时期一直在国外生活,所以回到华夏后虽与人交流无碍,也识得祖国的文字,但始终只是略能读懂些小说、诗歌、散文,可大多读起来还是稍显困难。


    而事实上,我是一个很喜欢读书的人,我也愿意去读我们华人自己的文章,但实在是能力有限,加上婚后要劳家务,总想着努力提高自己的华文水平,谁知一拖到第三个孩子出生,也还是老样子并无进步。


    因此我平里大多阅读的还是英文原著书籍,您看到这里一定会很奇怪我是怎么接触到《大道仙途》这本小说是我的长子极力推荐给我。


    他那时对我说:妈咪,这本小说你看起来一定不会吃力。


    我当时还想,那一定是写的非常简单,这样的小说看起来又有什么意思。


    直到我从孩子递来的一沓报纸中,从第一期刊登《大道仙途》的沪市晨报开始,一口气看完三章,等拿着第二期,第三期……不知不觉间我已经看完了整整一周的连载。


    说来惭愧,当时看完只是心情激动,非常好奇下一章的内容,主角叶云起究竟要怎么脱离无尽长夜试炼境?


    妖女无裳与叶云起是不是会发展出一段感情?那试炼境中的神秘女子是谁?她是什么时候和叶云起定下的生死相随的约定?


    直到这天我把小说从头到尾又看了两遍,心情逐渐冷静下来,我才迟钝的反应过来,是什么样的作者才能写出这样一篇小说?


    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修/真/世界,一个个天马行空、处处悬疑的故事。


    还有写出这样一个能说出“我命由我不由天”,“挡我者三千神佛,神明便也是我的敌人”的主角。


    他不仅仅只是个小说中的人物,他其实不正是每一个少年时也曾被命运捉弄到愤懑不已的我们每一个人吗?


    还有,原来真的有一篇中文小说,是连我这样的水平也能看懂甚至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我曾因自己的成长经历,自己的中文水平,总觉自己作为个华夏人却与华夏格格不入。


    究其本质,是因为我很难理解融入华夏的文化中。


    但一篇《大道仙途》,我也能说:看,这就是我们华夏人的小说,这是我们华夏的传统文化与神话传说。


    即使我与您素未谋面,从不相识,但只是一篇小说,却让我看到了文化的独特魅力,这样的小说非华夏背景不能产生,它让我自豪,让我如此的感到骄傲,这些瑰丽传奇的神话人物与故事,那个抗争着神明,反抗着命运的少年,是我们华夏文明才能诞生的人物。


    在这一刻,我多么庆幸因为我正是个华人,所以我才能读到这篇小说,我也如此自豪,我的同胞能写出这样的小说。


    我常想一个人如何定义自己究竟是属于哪个国家,在如今国籍都能换掉的时代,国家还是什么高尚的名词吗?


    以我浅薄的经历,认为自己属于哪个国家的根源,是文化认同感。


    即使出生在本、英国、美国,但仍自豪于母国的文化,就算是远在他乡亦是时刻坚定着自己祖国的文明。


    即使远在他乡,亦不会忘记故土。


    写至此处,没曾想唠唠叨叨了这么一堆话,最后还是真挚的对您说一声谢谢。


    谢谢您写出这样一篇即使是我这样的人,也能看懂的优秀小说。


    陈女士写于年秋——


    陈女士的这封信,许少庭却是印象最深刻也最触动到他,或者说是唯一一封让他陷入思考的来信。


    当然也有别的来信很令他感动,比如有好几位读者都在来信中,条缕清晰的把《大道》目前的门派类别、修真体系等级全部了出来,甚至比许少庭自己写的大纲里面,关于这块的设定都要清楚详实。


    还有许多长篇大论,也在表达对他的小说喜爱,只是少庭看了不知道有没有一百封信件了,也实在是看不动,就连贺主编也提议还是休息一会儿。


    一大一小两个人类男性,盘着腿互相对坐着,许少庭冷不丁的问:“扣下了多少信?”


    贺主编:“也就两百你怎么知道?”


    许少庭:“这有什么难猜,怎么可能只有夸奖的来信,一封骂的都没有,想一想就知道是被你们扣下了。”


    第56章


    贺主编盯着许少庭。


    许少庭肩膀一怂,这动作还是和沈灵均学的,也不知道他一个英国绅士做派的人,从哪个美国人那里学来了这样动作。


    “干嘛这样看着我?”许少庭露出口大白牙,明知故问的开口说道。


    贺主编叹口气:“您可真聪明啊。”


    “如果不是看了先生大纲笔迹,确定您就是千风明月,实在很难想象一个如此年轻的新人作者,在写作一路上竟是和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手毫无两样。”


    “不,经验丰富的老作者里面,目前也没有写出您这样具有新意和可读性极强的小说。”贺主编再次叹气,“我是该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还是叹息一声这就是天才与凡人的区别吗?”


    幸亏前有张求仁,少庭听彩虹屁已然听得锻炼出颗堪比城墙的厚脸皮,能够做到巍然不动的面对此等夸奖了。


    他只是默默吐槽一句:“前浪死在沙滩上啊……”


    贺主编:“您说什么?”


    少庭正经了神色:“我是不解,为什么要把不好的评价扣下?都是夸奖的内容,万一我因此骄傲了怎么办?不好的评价里也定有言之有物的内容,况且……”


    少年神色不满:“这擅自拆开扣下读者来信,这个做法也很欠妥吧?”


    这信件都是寄给他的,他看不看是自己的选择,但是杂志编辑部给扣下,怎么想都没有这个道理。


    贺主编长叹一声:“说来话长,我们这么做也是有道理的,这就要提起来两个作者了”


    许少庭收敛神色,委婉提示:“还请长话短说,以简洁的话语说明白事情的经过。”


    于是让少庭听了这样两位作者的故事。


    第一个作者情况与他相似,都是年轻作者的第一篇长篇连载小说,且刊登初期便大受好评,同样的数以百计的信件被寄到报社编辑部,那时贺主编他们也不曾拆开信件,直接收到多少就全部转交给作者。


    在两百封信件转交后的一周,编辑上门取稿,便见作者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问他:“你怎么躺在地上?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犯了什么大病。”


    作者答道:“我不想活了。”


    编辑便说:“先把稿子写完,对了,这又是一百多封读者寄给你的信。”


    作者:“都拿去烧了吧。稿子?稿子一个字都没写,我以后都不写小说了,后面的连载谁爱写谁写吧,稿费我也不要了。”


    许少庭又不笨,联想到信件问题,很窘的提出自己的推测:“是因为读者来信骂他的太多,所以不愿意写下去了吗?”


    贺主编沉痛的一点头:“可不正是如此,那篇小说要是好好连载完毕,再出版成书,我估计他的稿费都能在沪市买幢小公馆了。”


    小公馆?那不就是幢小别墅了吗?


    少庭听到这句话才来了精神,再想到这里是上海,不管放在百年后还是现在,房价都高出全国均价数十倍不止,顿时两眼放光的问:“出书能赚多少钱?”


    贺主编很有点无语:“您怎么关心的是这个?出成书的话,作者能拿到多少稿费当然是要看能卖出多少册。”


    “如果您的小说能一直保持现在的水准,根据以往我们几位大火小说的销量,我想出书的话估摸着能拿到两万到四万的稿费。”


    在许少庭的脑子里,自动把这两到四万换算成了百年后两百万到四百万的购买力。


    贺主编便见这位住在三层公馆,有着间朝阳双人床大卧室,一看便是家中宠着的孩子千风明月先生,堪称是两眼放光的看着他,信誓旦旦的说出了这句话:“我也要出书。”


    “那是自然,连载到十万字左右,就可以出第一本了。”贺主编笑道,“对了,上次来的太匆忙,还没问您这本小说总共打算写多少字?”


    字数是早就想过的问题,少庭很随意的答道:“一百万字到一百二十万字之间,要是后期反响不错,写到一百五十万也是可以的。”


    贺主编当即愣住:“您说多少字?”


    少庭只好重复一遍,贺主编眼珠子瞪成了两个小写的英文字母o,一副受到惊吓模样:“怎么能写这么多?”


    少庭也被这反应吓了一跳,他心想如果不是记着这是实体连载,他还能写到三百万字不止呢。


    那贺主编岂不是要吓得……蹦起来?


    “不能写这么长吗?”许少庭心痛的改口,“那我尽量……八十万字写完这个故事,不能再少了。”


    “不是这个意思。”贺主编赶紧摇头,但神色也略显尴尬。


    他显然也是不甚笃定,只是语气不确定的回答道:“当然是先生想写多少就写多少,只是我们报纸从未刊登过这么长的小说连载,最长一部小说也只是五十万字而已。”


    “而且一百万字,每天连载两章四千字,也就是要连载二百五十天。”贺主编语气愈加委婉,“但若是小说连载过程中,口碑越来越差,报纸出于对读者负责,也是不会再继续连载大家不喜欢的小说了。”


    许少庭听得却是十分明白了:无非就是小说人气不行,管你有没有写完,就是直接腰斩的意思呗。


    不过他也能理解,后世网文很多作者不管能不能赚到钱,有没有人气,都有写到几百万字的人。


    而同样的事情,放在现在的时代和以后的时代,只要是走实体连载的路子,因为只要刊登了,作者就能百分百拿到对应的稿费,这导致长篇连载作者其实是处于被动地位。


    你如果成绩好,杂志报纸自然捧着你,如果成绩不好,自然也不愿意为此继续支付稿酬。


    所以事实上,网络的普及也间接的给创作者们提供了发表小说的平台。


    人们在视频和智能机逐渐普及的初期,便有作者担忧道:大家看视频看综艺节目更加方便,谁还会愿意去看小说呢?


    结果根据各大每年销售金榜的数据对比,读者是越来越多,十年前没有人敢全职做网络作者,十年后,网文作者也能称得上是个职业了。


    许少庭到是仅仅觉得,即使是作为“娱乐”,看小说得到体验也总是和其他娱乐方式有所不同。


    大概就像是很多人说烂的一句话:文字是有力量的。


    “那便走一步是一步吧。”少年温和的对贺主编笑道,他这房间成片阳光透过落地窗洋洋洒洒的倾斜满室,笼着少年这笑容,贺主编倒是品出了点宠辱不惊的意味。


    “好,说的也对。”贺主编便也爽朗笑出声,“车到山前必有路,未来的事情尚且没有发生,先定下好坏也只是白白担忧。”


    “也不愧是如此年龄,就能写出这样浩荡大气小说的作者。”贺主编不要钱似的抒发起自己感想,“心境能这般宽阔,反而是我该向您学习。”


    这再说下去他都成了个圣人了,许少庭连忙转移话题:“那还有作者呢?不是两个作者吗?”


    “哦,是的,还有一个。”贺主编脸色一遍,唉声叹气的可惜道,“先前那位是个新作者,我们也能理解,这一位却是个老作者了。”


    “谁知突然有一天看完读者来信,当天下午就闹起了脾气,等我们去劝他不要放在心上,人家已经去意已决,果真从那天起就再也没有写过小说了。”


    许少庭:“也不能怪他们心灵脆弱。”


    毕竟以他接触过的大多数人来说,心态始终稳定,内心坚毅不为外物所动的人才是少数。


    贺主编苦笑:“但对我们来说,却是销量减少,还被读者找上报社扔臭鸡蛋,明明是作者不负责,结果我们也要一同承担这后果呢。”


    第57章


    “因为这两件事情,所以再收到读者来信,便要拆开先替作者把把关?”许少庭着实觉得好笑,“没关系的,我是什么样的评价都不害怕。”


    之前以知行的笔名发表《春风的故事》,他看完那些负/面/评/价,睡一觉起来也就什么都忘了。


    其实世上的道理大家都懂,给你带来负面情绪的言论,最好的办法便是不去看,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灵,我不知,于我的世界里便是不存在。


    就像是那句话,网上糟心的事情的再多,可只要网线一拔,就是恩怨再无。


    不看,不听,不知道,对我就是不存在。


    某种境况里这是愚昧闭塞,某种时候未尝不是一种处事修行之道。


    “不过总共五百多封读者来信,两百多封都是骂我的?”许少庭也忍不住发出疑惑,“这个比例也太大了点吧?”


    还有这些人吃饱了撑的吗,觉得不好看就不看,还专门写信骂作者也是闲的了。


    贺主编便道:“我们编辑部也很惊奇,不过想一想,这也并不奇怪,我倒是觉得这说明您这篇小说不是普同意义上的大火。”


    “绝对是超出我们预料的受欢迎。”贺主编很认真的解释,“一篇好的的小说只有夸奖才是有猫腻,夸的多与骂的多,有争议,才是证明这小说的人气绝非虚假,正是再真实不过了。”


    “所以更不能让您只因为些来信因为看读者来信这样的事情,本末倒置的失去写下去的信心。”


    少庭承认贺主编说的有道理,但是这做法确实不可取,很有点侵犯他人隐私的行为。但是如果站在报社角度,有了这前车之鉴,肯定是不愿意作者没写完连载就太监了。


    套用一句老话:屁股决定立场。


    这件事谁对谁错,就看你是站在谁的立场了。


    只是贺主编倒也慢吞吞的又掏出十来封信。


    “怎么又变出来这几封?”少庭接过递来的信件。


    “这几封还能看看,算是您口中所说的言之有物。”贺主编答道。


    然后便宽慰这位太过年轻的作者:“至于其他报纸杂志上的评价,也不必放在心上。”


    许少庭低头把这几封拆开看了,确实如贺主编说的那样,评价是不好的,但说的也是有道理的,是确实仔细看了小说,结合着其中剧情,指出了他小说中的病句与剧情不合理之处。


    还有一封则提到:


    千风先生,您的小说初读确是爽快,但当我读了第二遍,却又觉得这爽快只是浮于表面。主角您塑造的确实很好,但配角却过于肤浅,一个个剧情也太过巧合,我看到目前的连载章节,只想说这篇小说匠气有余,灵气不足,真不明白这样的一篇小说中怎么就突然间大街小巷的都在看了。


    这样的评价,少庭都全盘接受,其实作为一名作者,他自己也知道这些缺点的存在,放在百年后很多读者也明白这点,爽文中的配角都很没智商,性格单一肤浅的让人怀疑是被作者手动降低智商,完全就是作为工具人存在。


    因此如果一篇小说,能塑造出许多个无论反派正派都能让人看完还印象深刻的角色,那至少也是网文中的佳作了——


    只是看完这几封所谓负/面/评价的信,再三表示自己没有受到影响,又奉上十章稿子,等送走了安下心了的贺主编,许少庭才一拍脑袋的反应过来,忘记与贺主编说一说自己改了大纲的事情。


    回到屋中,则另有一件事要做,碰巧遇到管家埃里克,便让他把这几的报纸都拿来,等坐在客厅看着送来的报纸,就发现竟然是每份报纸上都有提到《大道仙途》这小说。


    有的提的平平淡淡,介绍了下当下有篇小说很受追捧,上海几乎人人都在追着《沪市晨报》看每天的连载。


    更有一桩趣事,讲的是早上两位赶着去上班的先生在电车上发生争执,险些就要动手打起来时,一位公文包里掉落了份《大道仙途》手抄版本,结果另一位也是这小说的忠实读者。


    车上众人就见要打起来的二位,如同多年未见的好友相认那般,从打架前奏变成了书友线下聚会,乃至于令人感慨,这大概就是小说的魅力吧。


    这件趣事看得少庭也露出笑,当然不排除其中夸大甚至编造的可能性,但也足够说明《大道》如今的人气,看得人很多是一定的了。


    但在这些好的声音之外,就也看到了报纸上不好的评论,只是先前已经经历过《春风》的负/面/评价,再看关于《大道》的评论,到是心如止水,并且心想也不过是老一套的做法而已。


    比如《沪市晚报》里有人写文章,提到《大道仙途》,称其是哗众取宠的刻奇剧情,以故意扭曲神话故事中的人物来博取大众眼球,认为这小说也只是初期能吸引点目光,等噱头都用完了,也就被读者们都抛弃在脑后了。


    还有许多文章批判他的文笔,认为千风明月即使是写白话小说,也写的太白了,毫无文学艺术的美感,通俗直白到让人惊叹,这样水平的人也能上在沪市晨报连载长篇小说?


    继而怀疑了一番作者本人是不是动用了什么权利,沪市晨报是不是有什么黑幕,作者和报社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少庭忍不住心中吐槽:这个猜测也是厉害了,怎么觉得这位是在带节奏?


    只是在看到熟悉的名字,那位为了叶校长发言,并且骂了沈小姐狗屁不通一顿的千秋万古,竟然也在时评中提到了《大道仙途》,这位在文人圈子里备受尊敬的作者写到:


    时下有篇名为《大道仙途》的小说,正是因为在民间广受好评,且几乎囊获了沪市所有的白话小说读者,也因而在文人圈子里引起热议。同样作为看过这篇小说的人,本人也要道一声精彩。


    只是精彩过后,不仅想到小说中的主人公面对命运、神佛这样的庞然巨物,这样不可违也要违之的鬼神之力,尚且能做到去反抗去斗争,为什么我们华夏的人却能对着同样也只是人类的洋人们那样卑躬屈膝?


    这样一想,大概就是小说和现实的区别了,这篇小说能这样受欢迎,无论是在校学生还是工作多年的青年人,无论是男是女,都会被主角那与命运斗争的精神深深吸引


    因为这正是现实中的我们每一个人,我们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于是我们便格外的向往与喜爱这样一个去反抗命运的少年。


    但是又何其悲哀?当下做不到的事情,于是寄托于小说。


    而不得不说,以目前看到的连载,作者表现出来的意图隐隐是以娱乐性质为主,并非是要写出什么发人警醒、揭露人性的文章。


    或者我该说一句,与其清楚明白的在黑暗中痛苦绝望,不如沉浸在虚无的快乐中慢慢死去?


    这两者也许是前者更为悲哀?


    但我仍然选择直面痛苦的死亡,也不愿在虚假的快乐中一睡不醒——


    同一时间,许怀清带着秘书长正走在租界中的工部局大楼中,来往间几乎全是白人面孔,于是获得了许多注目礼。


    只是拐了个弯,与两个迎面走来的人打了个照面,两人都是年轻面孔,只是其中一位是在这里难得一见的亚洲人。诚然他的皮肤惨白到令人几乎要怀疑他的种族归属,但这人见到许怀清,便露出笑来,喊了声许老师。


    他身边的棕发白种人青年用中文问他:“你在沪市的家庭教师?”


    沈灵均回道:“不是,是以前在英国读书时的大学老师。”


    这位白人年轻人相当惊讶,这才仔细的打量起面前这位清俊的黄皮肤华夏青年:“那想必成绩不是普通的优秀,是要比白人更优秀才能任职了。”


    许怀清只是匆匆看一眼这两个年轻人,对那白人还算友善的微微一笑,便是打过招呼,对沈灵均也只是道:“我来这里找人。”


    沈灵均知晓许怀清如今政府任职,会来工部局也不稀奇,只是与身边的白人说了两句,把人打发走了,主动换了方向与许怀清并排走着。


    “许老师来找谁?”


    “望月三郎知道吗?”


    沈灵均记忆极好,瞬间想起那个古怪的矮个本军官,便皱了眉:“他现在在工部局?”


    工部局由董事会领导,常任董事有九名,向来是以英国人占了大多数席位,美国人占那么一两个,年之前德国占一席,15年之后这个席位便归了本人,也是难得在白人的统领里出现了黄种人是面孔。


    许怀清道:“也许可能是在工部局,兜兜转转找他一整天,最后由他妹妹说是来了这里。”


    “只是如果找来,人不在这里。”许怀清疲倦的揉了揉脑袋,“他就算事后说自己早就离开了,我又能怎样。”


    第58章


    沈灵均想想,主动揽了这件事,对许怀清说:“你跟我来,如果本董事办公室找不见人,我再帮你问问。”


    许怀清听到这话,是十分感谢,但此时也不是适合再三表达谢意的场合与时间,于是只是异常真挚的说了声谢谢。


    沈灵均便说:“不用这么客气,朋友之间互相帮助是理所应当,同样的事情我们彼此互换,我相信许老师也会伸出援手。”


    “况且。”沈灵均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举手之劳罢了。”


    许怀清便也笑了,同时夸道:“你成语比以前到是用的顺畅许多。”


    沈灵均自得且谦虚的回道:“一般般吧,勉强算是顺手拈来,也算不得多么畅通无阻。”


    许怀清:“……”


    身旁秘书长却是没忍住,脱口提醒道:“小同学,你还是需要再修炼一番啊。”


    三人这样说了几句,走在工部局办公大楼的长廊,由沈灵均左拐右带,一会儿工夫便在插着本旭旗的房间门前停下。


    三人皆是静声,这门算不上隔音,里面人与人之间的谈话声从门缝里传出来,沈灵均先行敲门,里面人声便静了。


    他道:“高桥先生,你好,我是莱恩,可否打扰您一会儿时间?”


    办公室中那位高桥先生声音传出来:“原来是莱恩君,还请进。”


    沈灵均推开门,他率先闪进办公室中,对许怀清与秘书长比了个稍等的手势。


    两人点头,待这位英国籍黄种人青年消失于眼前,秘书长低声道:“幸亏遇到这位沈先生,虽为英国政府服务,但却没有如那些白人一般眼睛长在脑袋上似的蠢样。”


    许怀清叹气:“若是国家强大,他们又怎敢在华夏土地上这般猖狂?”


    秘书长便也面色不好,但也闭嘴不再出声了。


    办公室中倒是另一番景象,沈灵均踏进房间,窗帘如数被拉至两侧,于是今晴朗天气的阳光尽数倾泻进满室,灿烂光辉中一坐一站两人,坐着的那位看不出身高如何,但站着的那位本军官确是从沈灵均进来之后,愈发被衬托的是个丝毫不掺水的矮子了。


    沈灵均进来时,这二人正在聊天。


    其中那位矮子军官,望月三郎正拿着报纸,轻声细语的说道:“华夏人的小说与我们当下流行的风格区别很大,最近这篇颇具人气,不论别的,确实想象力是首屈一指,若是翻译到我们国家,应也会十分受到欢迎。”


    另一人便说:“哦?是吗,望月君说的我也好奇起来,有时间我也要拜读一下。”


    这位坐在实木办公桌后的,回应望月三郎的人便是沈灵均口中的高桥先生。


    他话落,看向进来的男青年,对待这位英籍华裔军官,露出的笑容堪称友善礼貌,但也恰到好处绝无谄媚讨好之意,只是相当热情的唤道:“不知莱恩少尉怎有空大驾光临我这里?”


    沈灵均微微一愣,略微不解的问:“大驾光临这个词……用在这里不合适吧?”


    高桥先生本想这英国白华是来做什么的,被他如此一问,因中文毕竟并非母语,便也露出不作假的疑惑神情,并为自己辩解起来:“我中文也只是粗通,要是用错了词汇,还请包涵呐。”


    沈灵均:“我中文也不是很好至少不如英文好。”


    高桥先生更是窘迫:“我英文还不如中文,莱恩先生还是与我说中文吧,当然,如果您会语那就更好了。”


    沈灵均:“语委实有些难度,当然华夏文言文更胜一筹。”


    这话一出,立即得了高桥先生大大认同,张开嘴呱呱不停的也跟着大大抱怨了番华夏文言文语言体系格外的反人类。


    听得在一旁被忽视掉的望月三郎,眼见这两人话题越跑越偏,不得不出声打断。


    他直直看着这位二次见面的男青年问道:“原来是莱恩少尉没想到在这里再次见面,用作中文来说,也能称得上是句有缘千里来相会了。”


    高桥先生声音渐停,好奇打量这两人,便问:“你们二人之前见过?”


    沈灵均目光也慢悠悠的从高桥先生那里,转变到望月三郎脸上。


    他一张脸面色苍白的过分,于是自小便是眉毛眼珠子被衬托的过于漆黑,便被他那双眸子盯着,只觉得黑的沉甸甸一片,总带着某种有了重量的情绪。


    无论是好的,坏的,亦或只是似笑非笑,让你惊疑不定,暗自惴惴揣测……


    但看着望月三郎这张清秀有余且稍显稚嫩的娃娃脸,沈灵均只见这让他摸不清年龄的漂亮面孔上,那双眼睛是同样的黑琉璃般的不掺黑色以外的杂色,剔透的眼珠子下暗藏着股根本掩饰不住的诡谲。


    沈灵均语气温和:“兴许不是缘分。”


    望月三郎大感讶异,讶异于这回答,于是也话中带着兴味:“难不成是莱恩少尉主动来找我?”


    沈灵均微笑道:“也许正是如此呢。”


    望月三郎继而一愣,便见他看着这位高大英籍华裔军官的目光隐隐露出某种猖狂的兴味,这次再打量这位英俊的军官先生的目光,便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沈灵均目光便冷了,冷意之外嚼出一口乏味无趣,避开这望月三郎目光,冷淡回道:“受人之托罢了,许怀清先生找您许久,我不过是个引路的人。”


    说罢,便是不愿再和那位矮子军官对上目光,也不等对方回答,直截了当的转身去请许怀清与秘书长进来,是一点都不给人面子了——


    至于许怀清这么着急找望月三郎其人,究竟要谈何事,沈灵均不得内容,这天晚上倒是让许少庭听了一耳朵。


    许怀清这归家早就过了晚饭时间,家中电话机安装在一楼走廊,离少庭房间最近。


    他写完一章稿子,伸了伸胳膊腿,就了卧室想去厨房拿一瓶汽水喝,刚踏出脚步走了两步要拐弯,许怀清声音便不请自来的传进耳朵中。


    他便听到许怀清说:“从小学开始就必修语便不说了,教材编攥权利也要由本人派遣学者进到我们教育部,以后通通采用他们提供的课本。”


    “满洲里便这样做,打着亚洲圈共同繁荣的旗号,其他洋人国家只是从华夏捞金,本这是当华夏人是狗要从这一代开始驯化我华夏青年吗!”


    许少庭只听到这怒声一段话,他近代史虽不好,但也确有点记忆,同时暗自想到:侵略一个国家的手段许多,但只要国土上的原住民们没有死绝,总有再次站起来的那一天。


    那真正能起到占领这个国家的做法,还真的就是莫过于从文化上彻底侵略。


    就像后世都是亚洲人,法国人对韩国人就印象很好很多华夏人不知道,法国的年轻人许多都是看韩剧长大的。


    同样我们很多人没出国前,最开始对欧美国家白人的印象,不也是美国人热情爽朗,英国人绅士,法国人优雅么。


    为什么没出过国的华人,甚至根本没有和外国人打过交道的华夏人,都会觉得外国的月亮比华夏圆?


    这就是文化输出的作用大炮与枪杆打开的国门,不过是性侵略,留给原住民们的是世代的仇恨。


    文化却是软实力的侵略,是比起肉眼可见的战争,一步步侵蚀着人们的思想,不动一兵一卒,就从思想上让人彻底叛变。


    百年前的时代是冷酷无情、夺取生命的战争,百年后的和平时代,则是文化的战争。美国在这一点便做得最好,他们不用枪支炮弹,转而用电影音乐打开了别国的大门,向全世界输出了美国文化


    为什么没出过国,也不认识外国人的华夏人就会认为别的国家更好,这就是原因了。


    二十一世纪的美国,无异于在无形中就打了一场看不见的战争。


    许少庭没来得及收回脚,猝不及防的就在那一声里冒出个脑袋,和握着话筒还在愤懑不平的许怀清打了个照面。


    许怀清顾不及儿子,对电话那边又道:“那望月三郎竟说:你们华夏每年花费那么多钱送学生们出国,主要留学地点便是英国、美国和本,现在我们主动为你们提供语老师,让你们的学生享受到要花费一笔不菲费用才能在本接受的教育,我们要做的事情,和你们每年花费大量助学金,和你们政府做的事情并无不同。”


    许怀清:“这本矮子这样说就罢了,我们的人竟然也有赞同者,平里跪的端正就罢了,也不求他们做什么正经事情,但这时候冒头添什么乱!”


    少庭放轻脚步,听着一耳朵这样的话,极力把自己的存在感缩小,从愤怒的许怀清身旁走过,心里也在想:许怀清的脑子是真聪明,想事情总比别人想的透彻了许多。


    他要是也有这样的脑子就好了。


    同时心中想,别说现在华夏国弱民贫,弱国无外交,更无文化输出一说,现在的大方向就是学习强国文化,不仅包括学习英国美国的,还有很多人推崇学习本。


    虽然因运动的原因,许多华夏人因此也非常讨厌本,但同样还是许多人说起本人,都是赞赏,认为他们有礼貌,一个岛国能成为如今世界列强之一,华夏更应该与其交好才是……


    他能说什么:幕强是人的天性。


    可也不要忘了:贪婪也是人的天性。


    强大与贪婪从来不是互相冲突的特质,恰恰强大和贪婪正是同时互相伴随着出现。


    第59章


    从厨房的储物柜中,摸出了几瓶从屈臣氏那里买来的玻璃瓶装汽水,选中了瓶橘子味的,少庭开了盖,颇为豪放的就着嘴便喝了两口。


    走出厨房时正在想,原来屈臣氏的历史这么长,他印象中这不是卖化妆品的店么,就看到许怀清正坐在客厅中弯着身子,拳头抵着额头,正是一副“沉思者”雕像模样。


    少庭现在见到许怀清此人,倒不会和之前一样是老鼠见了猫那般,明眼人都看出来他有点怕他以至于总是躲着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是做到了和便宜爹没什么交集。


    诚然和许怀清自己也总是早出晚归有关,如今不知不觉间大家相处许久,就像许少庭曾经说过,两人之间都需要时间来缓和关系,他屏着呼吸,握着玻璃瓶汽水小心穿过回到卧室必经的客厅,在时间的作用下,现在确是不怕许怀清这人了,只是怕自己的脚步声打扰到这人。


    也许他不是故作沉思者,他是真的正在沉思中,对不对?


    且许怀清在沉思什么,或者说愁苦什么,他也猜到一二,他听到许怀清在电话中说的话,心中未免不愤恨本人所作所为。


    但同样因来自百年后,他很明白历史的最终结果,所以注定不会如许怀清这样。他有愤恨,但并无愤恨之外那无能为力的悲恸。


    可一只脚都踏出了客厅范围,玻璃瓶口泛着橘子味道,半瓶汽水晃晃荡荡的转了个方向打圈,那瘦弱少年还是叹息一声,转过身走到了这位沉思者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沉思者似有所觉,撑着额头的手收回来,苦恼的揉了揉自己太阳穴,出声问道:“少庭,还没睡么?是我打电话吵醒你了吗?”


    少年坐的板正,如今说不上怕许怀清,可见着这人还是不自觉的如同见了教导主任那样,总觉对着这样的人你是不能用轻松怠慢的姿态来面对他。


    也不能太随意放松,好像就是对这样的一个人不尊敬似的。


    “还不到九点。”许少庭说,“这个时间我一向都还没睡。”


    许怀清便说:“还是早点睡,这样早起对身体也健康。”


    他心中吐槽,这个时间哪能睡得着。


    许怀清突然又理解的说道:“你要写小说,听说晚上总是更有灵感,总之不要熬到十一二点再睡,那样太伤身体。”


    于是他接着心里吐槽,对他来说,十一二点睡觉都是健康作息了,但也听出许怀清话中的妥协,他对待自己一双儿女总是给予的自由多于管教。


    许嫣然与张氏都曾说过他:对待孩子他未免太过放任。


    许嫣然道:“现在给孩子的自由这么多,后也许便都成了束缚。”


    张氏也说:“你做慈父,我亦不是严母,一对儿父母总要有一个严厉一些才是。”


    结果大家只听许怀清理所当然的答道:“也就做孩子的时候还能快乐些,能称得上是自由的时候,后他们,工作、组建家庭、养育孩子,要自己担负自己的人生,便再无自由可谈。”


    “何必再剥夺只有儿童少年时期,这和整个人生相比那么可怜一点的自由时光?”


    许少庭对于许怀清这总是开明先进的思想不再惊讶了,他说的话是否正确暂且不提,但这样一个时代,想要保持开心纯真的时光又能有多久,对于生在这个时代的人,抿心自问,他认为确实不能太过苛责。


    “我会早点睡。”少年回道。


    “你懂得自己照顾自己身体,注意健康,也便是长大的第一步了。”许怀清打起精神,看着自己面前的少年。


    他想了想,做出了副谆谆教诲的表情,清俊面容上,语气和缓的说道:“我也是从少年时过来,十几岁时候总想着做出桩大事业,具体要做什么不知道,可就先学会了瞧不起身边的人。觉得都是众人皆醉我独醒,个个都是凡俗庸人,人生在世怎么可以毫无追求,每天只想着如何赚钱吃饱饭,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许少庭不知怎么回答了:“……”


    以他自身的经历来讲,他的叛逆期只是性格孤僻冷漠,但整个成长过程都是围绕着吃饱饭、如何赚钱养活自己这两个主题,所以并不理解中二少年们那种我是独一无二的特殊存在,也从没产生过“只是赚钱吃饱饭这样的人生没有意义,是令人厌恶憎恨的”想法。


    经许怀清这么一说,他突然发现自己活得还挺务实的。


    谁知许怀清下一句笑道:“但是少年人有些这样的想法也未尝都是坏事,只有先经历过狂妄空想,不也才能懂得后来的脚踏实地吗?”


    许少庭没忍住:“脚踏实地,仰望星空。”


    许怀清亦是没忍住,重复了遍这八个字,便很有点惊艳的看着自己面前的少年人。


    他似是惊喜,也更加感慨,摇摇脑袋,又叹息,最后说道:“少庭,你不该困在这小小的天地。”


    许少庭一惊,小心试探的问道:“这是要送我去留学?”


    许怀清看着他:“这要看你自己愿不愿意,你不愿意的事,就算是作为父母,我也不该强求孩子,我说过,你们都是独立的个体,并非我与你们母亲的私有物。”


    “只是你也不需我这个做父亲的,能对你有什么思想上的指导。”许怀清注视面前的人,“我在你这样的年龄,在精神境界上并不如你。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只学会了满腔无用的愤恨,人也像是个无头苍蝇,只想着随便去国外哪里,去到国外,学习他国的知识,回来报效自己的国家。”


    “这想法……没什么不对。”许少庭不明所以的回道。“大家不都是这样吗?”


    留学者众多,为的不就是师夷长技以制夷么?许怀清生气什么?


    许怀清自嘲一笑,对少年的问题但也耐心答道:“出国学习知识无错,可是要学什么,怎样才能学成回国,真的做到救国?”


    “爱国也无错,但究竟真的是爱国,还是以为自己注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于是所谓的爱国和瞧不起周遭众人为着生计奔波,其实不过是属于自己人性中的傲慢自大与空想狂妄罢了。”


    “所以你能在这个年龄,就做到脚踏实地,一步一步的去做实事写文章,刊登发表,靠自己的劳动换取报酬,作为父亲,同样的年龄我绝不如你。”许怀清叹息着说完。


    继而面上的愁思落下去了些,对着面前的少年亦是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脸上也由衷的露出赞叹自豪的表情。


    看许怀清这样欣慰,少庭却心中不敢当这样的夸赞,就像是面对着叶校长一样,对着他们这样人的夸赞,他心中只有羞愧。


    本来来到民国时候只想做咸鱼,现在靠着写小说赚钱,也只是因为从小生存的境况,让他产生的思想便是这世上只有自己靠得住,当然也只有自己赚的钱才是属于自己。


    “而且你也从不因此自傲,也没有沉浸在名利中,还是和以前一样……”许怀清说到这里,突然顿住。


    惹得少庭好奇追问:“和以前一样什么?”


    明显是话犹未尽嘛。


    许怀清却转移话题:“你坐过来是想要和我说什么?都让我把话带着走了,总听我说些那样的话,想来也觉得我这人很啰嗦无趣吧。”


    许少庭不肯罢休,他道:“你先说完,我也确实有话和你说,但是你这样说一半,我不听完后面心里难受。”


    当然,许怀清真不说也没什么,他也不会真的难受,只是难得好奇起来自己之前在许怀清眼中的形象。


    许怀清明显琢磨了几秒,他和缓笑道:“自然是宠辱不惊,之前是什么样,现在成了大街小巷盛名在外的千风明月,也依然和原来的脾性没有变化。”


    少庭诚实答道:“我对自己盛名在外……实在毫无体会。”


    放在百年后,他至少能从每后台收益和留言评论、月票榜单看出来自己很有“盛名”,现在他天天呆在家里,除了那几百封信,真是体会不到自己已经是个“名人”了。


    “总之就连比你年龄大的,即使是我,怕也不能一时做到不骄傲自满。”许怀清笑道,“能做到这点,少庭,你就绝非池中之物。”


    许少庭沉入思考中。许怀清问他:“所以你想与我说什么?”


    他道:“你其实是不是想说我和以前一样,像是一条咸鱼?”


    许怀清:“……我怎么会这样想你呢!”


    许少庭看这便宜爹焦急澄清的语气,心里生出个小人翻了个白眼,果然是这样想他啊……他不是咸鱼,他只是刚来这里时候,人生迷茫不知道该做什么,总之把他当咸鱼……现在也是在把他当咸鱼?


    算了,和许怀清整的忙碌比起来,称他一句咸鱼也不算污蔑。


    少年宽宏大量的揭过此事,他言简意赅的说道:“绝不能同意本人插手我们的课本。”


    许怀清:“你……说说你的想法。”


    少庭认真说道:“侵略一个国家不用大炮子弹,现在不就有个现成的例子吗。”


    “是什么?”许怀清诧异问道。


    “。”许少庭吐出两个字。


    许怀清何其聪明,立即串想起这玩意儿背后的利益链条,与这东西从人精神身体上的侵蚀腐坏。


    “一代人仇恨,二代人接受新教育,等到第三代只怕就彻底不认同自己国家的文化。”


    “一个对自己国家文化没有认同感的人,还会认为自己是一个华夏人吗?”


    “连你都能想到的事情……”许怀清说到这里,他笑了一声,只是笑的很有些惨然,“但却不能不承认,我们很多的传统文化确实尽是糟粕。”


    “其实文化究竟算什么?”许少庭叹息一声,“我用中文写的小说,算不算我们自己的文化?我想有时候文化更代表的是一种精神。”


    许怀清讶异的望着这孩子:“愿闻详情……”


    “我见了叶校长。”少年对这位相处时间只有两个月的父亲说道,“并非是我自己想到的答案,还是受叶校长一袭谈话有所感触。”


    在这沪市秋晚上,许怀清听完了自己孩子几乎将叶校长原话说了一遍。


    最后这少年说:“我们的文化精神又是什么?我想就是叶校长说的话。”


    许怀清沉默良久,答案却早在两人心中不言而喻。


    虽九死其犹未悔,吾将上下而求索——


    在此次谈话后,许怀清为了阻止关于本人介入中文课本这件事,愈加很有些丧心病狂的不着家了,更是于某一匆匆回家了一趟,提着个四四方方的小手提箱,带着两身换洗衣服,便十分简陋的坐上北上的火车出差去了。


    导致许嫣然和张氏都很有点担心他,两人闲聊时,许嫣然道:“现在哪里有上海、香港安全,跑到北方……真是担心他还能不能整个人零件齐全的回来。”


    张氏也捂着胸口念阿弥陀佛,珍珍凑过去,最近不知道接触了什么西方文化,张嘴对张氏说:“东方有东方的神明,西方有西方的,是不是都拜一遍最稳妥?”


    说着就比了个十字,煞有介事的开口祈祷道:“妈妈已经拜过佛祖了,我就说一句哈利路亚吧,上帝你一定要保佑爸爸平安归来。”


    在一旁听了全部对话的许少庭,心中大大的感叹珍珍真是蠢萌少女一枚,如果真有上帝,或者有神明,也都要吐槽这祈祷的忒不诚心了。


    只是许嫣然翻过他新写的稿子,她瞥了眼侄子纳罕问道:“你后面的剧情怎么和大纲不一样了?”


    第60章


    “不仅是大纲不一样……”许嫣然似有所思的看着自己家这小孩,“感觉连故事风格也有些变化。”


    珍珍听到姑姑这话,小丫头急不可耐的从姑姑手里拿来稿子,张氏听闻,也极为好奇的凑过脑袋去看这“变得不太一样”了小说——


    家中少庭写完稿子,第一个读者不是许嫣然便是珍珍,就看少庭写完时谁抢先在他身边拿走成稿。再其次的读者便是张氏了,至于许怀清,则是在上班路上才有空拿着沪市晨报看一看儿子的小说连载。


    不过许怀清与张氏除了第一次读到这篇小说时发表了些见地,便向来不对这篇《大道仙途》有什么评价。但俩人到是对这篇小说人气之高很有认知,阔太太们在看,工作的人也在看,珍珍这样的学生更是这小说的主力军。


    许少庭这不同于当下其他作者风格,被评价为“过于通俗易懂”的文笔,也正因为如此囊获了不分年龄和性别的读者。


    只是暗地里许怀清在某晚归时,与客厅中正在看少庭稿子的张氏遇上。


    二人如今单独遇到,只比陌生人见面还更添尴尬,陌生人是真陌生,无从谈起心绪波动。曾经是亲密无间,如今却如陌生人一般才是最折磨人。


    只是装作没看到,真把妻子当做陌生人就这样目不斜视的路过,许怀清也做不到。


    只得没话找话的停住脚步,探过去脑袋,看到那熟悉的稿纸便问:“是少庭的小说?”


    张氏瞥他一眼,道了声:“是今天刚写完的稿子,帮他改一改错字和病句。”


    许怀清不知脑子里想到什么,干脆坐在张氏身边,原本对他态度总是沉默占了上风的矮小妇人,惊得立即远离了他半臂距离。


    许怀清:“虽然……但是……也不用怕我。”


    说罢,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我长得是个凶神恶煞的样子。”


    张氏默默看着丈夫:“你是想和我说什么?”


    许怀清道:“我也想看看最新出炉的稿子。”


    张氏干脆把稿子递给许怀清,见这人果真接过去认真看起来,并没有对她说些多余的话,这才放下心来。


    她便安静无声的打量着低头看稿的许怀清,见灯光下这位明明已经年过三十,岁月却对他的容颜格外优待也似乎人们总是对男士的年龄宽容了许多。


    年过三十的男性如果恰好长相与钱财都不差,亦或只有钱财上这一优点,便很能得到世人夸赞,更是许多年轻女士们首选的结婚对象。


    可如果换做位女士,甭管她是富可敌国还是貌美倾城,你只需说一句已经三十岁,这所有优点就在别人眼中灰飞烟灭了。若是再加上一条三十岁的女人还没结婚,就算是红颜未老、富甲一方,也要被人怜悯着说一声“真可怜啊”。


    张氏从丈夫清俊容颜上,一时间联想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总是长久沉默到麻木的一颗心,这时竟想起那本被她评价为似乎并无意义的《大道仙途》中,主角不甘于命运怒吼出来的话。


    她竟一时也想:女人真的便不如男人吗?女人难道不是人吗?为什么只因为是女人就命该如此?


    这命运究竟是凭什么呢?!


    “阿五?”现实中的声音喊道。


    把愣怔中的妇人唤醒到现实,张氏侧头看许怀清递还的稿子,一双手伸过去摸到稿子这头,便见自己这双粗糙蜡黄的手,和许怀清修长白皙的手指对比的很是有点惨不忍睹。


    张氏捏住稿子快速的缩回去这双不甚美观的手,这妇人生出了点自惭形秽,只是因为单纯的美与丑的对比产生出这样的卑怯。


    她那位丈夫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被对比的很是惨烈的手指,却是心绪更加复杂,嘴唇动了又动,还是低声说:“这么多年……还是我欠你的更多。”


    “你不要说这种话。”张氏低声回道,“小说也看完了,你工作又那么忙,快回自己房间休息吧。”


    许怀清似是还要说,不过终归是转念一想,妻子张氏尚且没有因为旧情哀怨不已,自己一个大男人如果总说些哀哀戚戚的话,似乎也很不是个样子。


    便叹口气:“我倒是还不如你,以后的子,我们只管向前看,过去的事便过去了罢。”


    张氏很是纳罕的看他一眼:“你还记得以前的事?”


    许怀清被妻子不作假的神情噎的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但复又笑出声。


    张氏低头抚平稿纸,不理会身边这莫名其妙的人,等他笑够,才听这人说:“好,女子为人便该无情些。”


    听得张氏愈加觉得许怀清大概是离疯掉也不远了。


    而这人也总算回归原本要说的话,只是话题突然转变,听着便是很有点突兀的说道:“写东西是否真的需要些意义?”


    问完,身边人是惯常沉默,许怀清本就也未曾想过从张氏这里得到答案。


    只是作为孩子共同的读者兼父母身份,他今夜也实在是疑惑,而家中与他对这小说评价一致的也只有张氏,所以心中的疑问,张氏竟是最适合聆听的那个人。


    许怀清问完,二人皆是无声的坐了一会儿,因为这安静,于是客厅中两人之间的时光似是短暂的停止了流转,在这对儿早就走上陌路的夫妻间生出了点虚幻的温情。


    想着也许并不会等来答案,许怀清拎着西装外套站起身,对张氏点头柔声说:“你也早点睡。”


    又叮嘱:“你睡眠一向不好,睡前记得喝杯热牛乳。”


    却在抬脚走了两步之余,听身后那位传统旧式完全有悖于他价值观的妻子,声音虽低但也清晰不过的说道:“有意义没意义,不也要看读的人是怎么想吗?”


    “《巴黎圣母院》有人读完还说荒诞无趣,《堂吉诃德》有人当搞笑小说看完……”


    许怀清转过身看沙发上那垂头,翻着手中稿子的妇人。她轻笑了声:“无论有没有意义,看完想到的是什么,这都是读者的事情了。”


    “在我看来。”张氏抬眼看着自己这位优秀的丈夫,“少庭能去写,能去刊登发表让很多的人看到,这已经是十分难得厉害的事情。”


    “许怀清先生,你又怎么知道读者从少庭的这篇小说里,感受不出什么意义呢?”——


    这场谈话也只有张氏与许怀清彼此知道,许少庭这时候还不知张氏对他这篇小说的想法已经发生了改变。


    此时张氏与珍珍凑在一处看最新章节剧情,许嫣然便问他:“我记得你大纲里,原来的剧情可不是这样。”


    许少庭语气十分理所当然:“写着写着,有了新想法,偏离了大纲也不奇怪。”


    许嫣然:“……也是这个道理。”


    身旁珍珍率先看完稿子,小姑娘却是意犹未尽的插嘴说道:“还是那个文风,有什么变化?原来长夜中奔跑的那巨人是夸父,他一直在追逐太阳”


    “可为什么要追逐太阳?”珍珍眨巴着双天真大眼睛,目光疑惑不解的看着兄长。


    许少庭:“还没写到……他想追不就是理由吗?”


    珍珍这回瞪大了眼睛:“这算什么理由,我记得神话故事里,夸父逐而亡,小说里的夸父也会死吗?”


    许少庭还没回答,许嫣然已经秀手探过来,干脆利落的捂住小丫头嘴巴,瞪着许少庭便说:“你可千万不要剧透,剧透了再看就少了许多乐趣了。”


    “你大纲都看过了,还怕什么剧透?”


    “反正你现在剧情和大纲不一样了,那大纲还作数吗?”


    许少庭想想:“主线是不会改变的,只是原来定下的情节人物都要改一改。”


    张氏也从稿子上收回目光,神色略微复杂的问:“改什么?”


    几人就见这少年一脸反思神情:“之前写的人物都太单薄……就是之后出场的人物不会只是为了陪衬主角而出现,他们也会有自己的故事。”


    几人明晃晃的一副没听懂的表情。


    少庭只好谦虚说道:“我只是突然觉得,写小说还是有些追求比较好。”


    许嫣然和张氏不知由这话想到什么,俩大人俱是理解神情。


    只剩下珍珍小姑娘瞪着无知的大眼,疑惑不解的追问:“什么追求?写小说的追求不就是有很多人喜欢这篇小说吗?”——


    对于小说后续剧情改变,贺主编知道的比许家人还要晚了那么两天。


    他是五天取一次稿子,一次取走十章,那天来了之后没有像往常一样看完稿子,与许少庭聊一聊再离开,因还有事情处理,因此拿了稿子就回报社了。


    等发现剧情脱离大纲,虽也觉得剧情还是精彩依旧,并且也为试炼境中夸父逐而亡那一幕酸了眼睛,心中生出无限感慨关于这一幕,许家众人中,珍珍直接掉了眼泪,张氏与许嫣然亦是看得抹眼睛。


    但贺主编作为个职业编辑,更加敏锐的察觉到的是一种整体基调的变化。


    他把新拿来的稿子反反复复看了三遍,看过瘾了,便打电话到许公馆,等许少庭接了电话急忙说道:“千风先生,您怎么写着写着换风格了?”


    许少庭:“文风没有变化的……吧?”


    贺主编道:“文风自然没变,我是指您前文的基调都是围绕着主角来写,读起来让人非常爽快,到了夸父逐这个剧情,上来这么悲壮一幕,其实是和之前章节定下的基调很不一样。”


    许少庭:“之前的章节也就三万字,能决定什么?后面视角也不会一直紧随主角走,而且之前的角色……写的太不出彩了。”


    “况且,你是觉得夸父这个剧情写的不好吗?”许少庭直接问道。


    “没有,怎么会呢,这个出自神话传说的角色,在您的笔下是十分出彩啊!”贺主编情不自禁的便感慨起来,“事实上目前的剧情里,除主角之外,夸父这个角色便是最让我印象深刻。”


    “那不挺好的吗?”许少庭在电话那边笑道,“我写的时候还有些犹豫,害怕读者们不能接受夸父的结局。”


    贺主编:“问题就在这里!您前面的剧情读着那么爽快,到了这里突然来了这么个剧情,读者不一定能接受。”


    “您的意思是……让我重写?改剧情?”


    “额……”贺主编先不忍心了,“这么好的剧情,改了多可惜。”


    隔着电话,贺主编都觉得自己感受到了作者的无语:“所以您是什么意思?不用改是吧,说实话,我也没改的打算。”


    贺主编:“我只是纠结,毕竟我们报社也不是做慈善,还要看读者反馈,还要出书,好几家出版社经理都要预定《大道仙途》呢。”


    “所以您到底想说什么?”


    “算了,您就当我这个电话没打吧。”贺主编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讪讪的笑道,“自然不用修改,写的这么好,改掉了才是可惜。”


    这通电话到这里也就结束了,只是后续编辑部中,贺主编看完《大道仙途》最新章节,其余编辑们便也在之后迫不及待的传阅起来,就连最早认为这篇小说写的乱七八糟的那位编辑也从不落下。


    别的编辑打趣他:“你不是说这小说写的不好吗?”


    这位编辑还振振有词:“写的不好,和写的不好看又不是一回事,我倒是要看看这千风明月后面的剧情还能多么胡说八道。”


    谁知这大家看完最新十章,众编辑尚且沉浸在悲剧的余味中,便听那位编辑长叹一声:“这剧情写的到是有点意思了,我就暂且收回他写的东西都是胡说八道的评价了。”


    “那现在是什么评价?”有人问。


    “总算有点意思。”这位编辑如是回答——


    编辑部中的事情少庭不得而知,只是挂了电话,正准备回卧室继续《大道仙途》到目前最新章节的誊写稿子,电话铃声便与前一通和贺主编的通话相差了五六秒而已,紧接着响了起来。


    他只好转身拐回去接电话,握着话筒懒洋洋的说:“我说了,稿子是不会再改了。”


    那边青年低声喊道:“少庭,是我。”


    许少庭顿时语气便都轻快了许多,得亏沈灵均不在他面前,否则定会好笑的问他:“心情怎么突然变好,笑容都止不住。”


    许少庭靠着放电话座机矮柜,语气轻快的倒豆子似的回道:“我还想等会儿联系张老师和你,想把最新的稿子带去给叶校长看,刚刚挂了和报社编辑的电话,没想到你又打进来。”


    电话那头沈灵均并不出声打断,直听到少年问:“现在去拜访叶校长方便吗?”


    才轻声回道:“少庭,十月六是否有空?”


    “不就是明天吗?应该是有空的,你要约我?”


    “烦请来郊区公墓……参加叶女士葬礼。”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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