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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作者:秋疯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许嫣然是十分奇怪少庭为什么要问沈灵均住在哪里,听了他一番解释,便有些好笑的看着少年脸上不加掩饰的担忧焦急。


    “你急什么?他这么大一个成年男人,放心,就算一晚上没回家也是正常的。”


    “我怎么能放心?”许少庭鼻子皱了皱,“张求仁老师说他生病了,他姐姐说他根本没回家。”


    许嫣然眨眨眼:“你倒是很关心莱恩,你们俩认识也没多久吧,关系都这么好了?”


    “师兄是个好人。”许少庭坦然答道,“与他关系好还不行吗?”


    “当然没什么不可以。”许嫣然说,“不过你要去他家?别忘了那里还有位沈小姐住着。”


    说罢,许嫣然就看了眼张氏,张氏则瞥一眼儿子。


    她轻声道:“少庭也是担心那孩子,你别在这卖关子了,没看他都急成什么模样了。”


    许嫣然这才告诉许少庭地址,待许少庭重复一遍,确认没记错,人转身道了声“出门了”就跑掉了,只留给家中两位女士一个头也不回的背影。


    许嫣然便提高声音,对着这背影打趣:“知道的你是关心朋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傻小子急匆匆的跑去和心爱的女孩赴约呢。”


    直到坐到车上,和家中雇佣的司机大叔报了地址,司机有些不明白的问:“不是去报社编辑部吗?”


    许少庭道:“这个不急,先去这里。”


    司机便说:“少爷,这可正好是两个方向,您要是先去这里,再去报社,人家估计都下班了。”


    许少庭心道投稿明天后天也不晚,这点事情与师兄比,自然都是小事,于是叮嘱司机大叔报社明天去也可以,请先去他说的这个地址吧。


    路上,司机大叔说了两声,比如许少庭报的这地址位于英租界,离英国人的警署与工部局位置都不远。


    说到这里,便又恨恨的骂了两句白人,提到之前在公园和白人餐厅门口,用英文竖的“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便是这群英国人干出来的事情。


    “不过是群白猴子,无论英国人还是美国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许少庭坐在车后座,这个时代他心底最讨厌的自然是本人,炯炯有神的听着司机大叔不用他符合,自顾自骂了半路白人。


    从“他们都是群白猿猴”,到“迟早有天把这群人赶出华夏土地”,最后,哀声叹气的说:“不知有没有一天能看到我们土地上再无白人,什么时候我们的政府也能挺直腰杆子,堂堂华夏土地上,竟要让些外国人作威作福?”


    许少庭脑袋枕着车窗,他是有些晕车的,不严重,只是也谈不上舒服,头略微的发晕,思考能力也就慢了。


    看着车窗外上海街头,洋装与旗袍并行,马褂长袍、穿的还和清朝人似的也不少,黑色轿车与电缆车慢悠悠的与人力车夫拉的黄包车擦肩。在华夏的这个时代,街头风景诡异的实现了某种颇具赛博朋克风格的场景。


    他揉了揉太阳穴,使劲儿摁了摁,缓缓的说了句:“会有那么一天的。”


    如今是,离四九年也就剩下二十二年时间,只是四九年也只是开始,等真正华夏也能称得上是强国的那一,又是不知要多少年之后。


    “少爷,您是读过书的人……真的有那么一天吗?”


    许少庭正要说:真的有那么一天,别这么悲观啦,要知道华夏这么大,焉是他们能吞的下去的?且美国的小男孩与胖子估计正在制作中,本人也早就对珍珠港蠢蠢欲动了。


    可不等他回答,司机大叔已经悲观的摇头:“您就别自欺欺人了。”


    许少庭:“不是,你想想美国人、英国人,还有本人,他们关系可没那么好呕”


    许少庭一捂嘴巴,车窗开得更大了些,本来因为上海天气愈加冰冷,他担心着凉没敢开车窗,现在是顾不得那么多。他现在只觉自己像是百年后网络上那只脑袋伸在车窗外的哈士奇,眯着眼睛被窗外的寒风吹了个透心凉,想要呕吐的感觉才被压下去了点。


    不过经此一“呕”,司机大叔又换了话题,这回开始了骂本人,提到在上海白人猖狂便算了,本士兵们顶着张同样是黄种人的脸,怎么也能做出那样事情。


    许少庭昏昏的听着,沉沉的想,论起这场世界大战,本人所犯下罪行也堪称独一份的变态……本人……——


    “少爷,醒醒,到地方了。”


    许少庭睁开眼,车已经停下,他抽了抽鼻子,脸上与头都冰凉的一片,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靠着车门睡了过去,车窗却没关。


    心里小声喊道糟糕,这个许少庭身体可不是很好,他的两个鼻孔都已有一个不通气,推开车门,眼睛望到外面,是大片绿色坪,坪每每隔上一段距离,就是一个个独幢的或两层或三四层的小公馆。


    司机停在的是许少庭从许嫣然那里听来,交代的青色斜顶两层公馆,许少庭下了车,走过去时看了街头两眼,路上司机大叔说过:“隔了条街就是工部局。”


    也有人称其是英警署,是英国人在上海英租界内设立的法院、监狱、警察局。


    虽是上海,可租界是国中之国,这里的法律与华夏是没任何关系了。


    正逢一队穿着黑色制服的白人,大概是在跑或者做什么的,遥遥从另一头跑过来。


    少庭下意识后退两步,给这队平均年龄看起来接近三十来岁的白种人让路,不过也或许他们更年轻些,可能都只是二十多岁,毕竟白人和黄种人相比,不知为何总是显老了些。


    这队白人跑过来,许少庭看他们两眼,他们有人目不斜视,也有那么几个目光带着傲慢的瞄过来几眼。


    那傲慢并非故作姿态,实在是他们身为白人男性,已经从骨子里带着这种近乎傲慢的自信。


    这让少庭难得想起以前不知在哪看过的文章,其中写到因为有女人的存在,所以男性生下来自带高人一等的自信。


    要骂一个人,“你个没几/把的玩意”就是种侮辱方式,就可见女人原来天生是“残缺”,所以生来为男性,就先是种高贵。


    而此种高贵,放在白种人男性里,更是男性高贵中的头筹。


    而因历史、科技发展、国家强弱等原因,白人女性又似乎打破了广义上男性比女性高贵的原则,因此这世上,投生成一个白人男性是第一等高贵,投生成个白人女性,则是第二等高贵。


    以至于,其他族群的男性或女性,都以与白人男性或女性结婚为荣。


    不知他们是否发现,这其中隐藏着的白人至上主义与自我族群矮化呢?


    只是这一队穿制服的白人中,也有个褐色头发、浅色眼珠,明显年轻许多的白人青年对他突然咧嘴笑了下,笑的相当热情爽朗,许少庭当即愣住,等反应过来想着是不是也该回个友善微笑,那青年已经跟着大部队跑远了……


    这桩插/进来的小事暂且不提,许少庭等他们从身前跑走后,也提起精神,使劲儿吸了吸鼻子,奈何一边鼻孔不给力,因此敲开了沈公馆的门,对开门的女佣说话,声音已经带上了鼻音。


    “沈灵均莱恩沈先生在家吗?”


    “不在。”女佣摇头,“只有沈小姐在家。”


    确定了沈宝丽没有说谎,许少庭客气问道:“那能不能请沈小姐来门口一趟?我有话要与她讲。”


    女佣一直很有点奇怪的看着他,没有答应面前这看着不过十五六的少年,只是说:“您进来坐?”


    许少庭道:“不进去了,只是说两句话。”


    “那我去问问沈小姐,您贵姓?”


    “姓许。”许少庭道,“……三点半那会儿刚和沈小姐通过电话。”


    女佣心里怀着“沈小姐魅力已经大到连这个年龄的男人都不放过了吗”,及“那这一定是个很有钱或者很有才华的男孩,否则哪里入得了沈小姐眼睛”,去请了人。


    再见到沈宝丽,大概是因为知道要见的是许少庭,神色便是没有伪装的恹恹。


    许少庭看着她,也发现这位楚楚动人的文艺女郎,应是真的遭遇到了什么打击,本来就惨白的肤色上,那张脸是真的憔悴,看着到是比二十二岁的年龄老了那么三四岁。


    “来找莱恩?我说过他一夜没回家,人到现在也不知在哪里鬼混去了。”沈宝丽也没有请人进屋的想法,靠着门便冷冷说道。


    又看着是始终咽不下那口气,彻底不要那女神范的伪装,阴阳怪气的补了句:“你们俩到是关系很好。”


    “他生病了,你知道吗?”


    许少庭定定的看着面前女郎:“感冒,发烧,还嗓子发炎,又是一晚上没回家,你知道这年代感冒发烧也是能要人命的吗?”


    “他都病成这样了,为什么还不回家?”


    沈宝丽沉默好一会儿。


    许少庭揣测着她神情,皱了眉问:“你和他吵架了?”


    “我和他的关系到不了吵架的地步。”沈宝丽抬眼看这少年。


    “你若是来替他抱不平的,或是想来和我吵架,慢走不送。”沈宝丽道。


    许少庭忍了一口气,只是问:“那你知道他可能去哪里了吗?”


    “他可不是个什么乖孩子。”沈宝丽面色不善的回道,“也许是住在哪个女人家里,毕竟长成这个样子,对女人来说很有吸引力,不是吗?”


    “原来你也不知道。”许少庭点头,忍下失望,转身便准备离开。


    沈宝丽忽然喊住他:“等等,你怎么知道他生病了?”


    “他与张求仁老师打电话请的病假。”


    “那你进来,我有张求仁电话,你打电话问他,工部局和他们职员宿舍电话我也有,张求仁不知道,你再打到工部局问去。”——


    工部局电话没有用到,第一通电话打过去,张求仁接了,听到许少庭的担忧,非常贴心的安慰了学生两句。


    也告知他:“你师兄不在工部局那处的公馆,那就是在他母亲早年为他置办的那处公寓里,我把地址和电话都给你说了,你去找他看看,如果不在,再打电话问工部局,或许是住了宿舍也说不定。”


    许少庭找沈宝丽借了纸笔,记下地址电话,沈宝丽全程沉默中带着点古怪,他挂了张求仁电话,沈宝丽便道:“原来他在上海还有房产。”


    语气更加讥讽:“也是,他母亲是很有钱的,二嫁的还是个贵族白人。”


    许少庭懒得理沈宝丽,打了张求仁给的电话,一连三次,皆是无人接听。再致电工部局,对方听闻是莱恩沈的朋友,语气也很是客气,告知许少庭莱恩今轮休,也没有住职员宿舍。


    许少庭放下需划转盘的老式电话筒,对待沈宝丽这般古怪,只轻声说:“打扰沈小姐了,我这就告辞了。”


    待走到了门口,那沈小姐突然急急追过来,顾不得淑女身份,抓住他的手腕放下了身段,很有些女性可怜姿态的软了声音:“你要是找到了他,还请打电话告诉我一声,至少让我知道他平安无事。”


    因从沈灵均那里听闻了关于这位姐姐的故事,许少庭到不是很相信是什么姐弟情深,但也答应了。


    出了沈公馆,上了车,不等司机大叔八卦的问:“那位小姐是”


    许少庭便报出从张求仁那里得到的地址,这次路上他头昏的更加厉害。司机话痨的两句,看他紧紧闭着眼睛,抱着硕大的牛皮纸信件在身前,也就闭了嘴,不想打扰到这位小少爷睡觉。


    沈灵均这处公寓离则是位于许公馆与沈公馆之间,离码头有些近的地方。


    路上许少庭吹着灌进车厢里的冷风,脑袋被吹得既冷又舒畅,知道不该吹了,可关了窗晕车想吐,这样忍了一路,司机说:“到了。”


    总算是熬到了头,迫不及待的拉开车门,都忘了把信件放在车里,抱着就往外走,还是司机忍不住问:“小少爷,你这是要去见什么人?这一下午都折腾在路上了。”


    许少庭道了句:“朋友。”


    等快步进了公寓,上到二楼,在张求仁口中二楼刷绿色油漆的房门,门前摆了排花盆,不过里面没什么花,全是不知名野的那户前停下脚步。


    许少庭一路快步到此犹疑了。


    确实只是朋友,顶多加个师兄身份,但也做不得真。


    其实只是一同补课的同学。


    只是……觉得沈灵均与他有些像。


    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和他的经历其实差别不大嘛。


    还能长成这么个优秀男青年,果然,他们两个更像了。


    等敲门声终于响起,足足敲了十来下,楼上都冒头了俩小孩往下看。


    许少庭心中落空的想:沈灵均究竟去哪了?


    抬腿正准备走,便听到脚步声,涂了绿漆但也斑驳了木头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先露出张挂着俩黑眼圈的惨白脸蛋,双眼很是无神的望着门外。


    许少庭讷讷的愣住,没想好说什么话。


    也是从没去想见了人该说什么,只想赶紧确认沈灵均平安。


    沈灵均却是讶异极了:“少庭?”


    这才打开房门,少年便见他正披着条皱巴巴的毯子,身上穿着件灰色宽大衬衫,下摆垂过了臀部,露出个像是去海滩度假才会穿的很有热带风格、图案相当鲜艳的大裤衩。


    然后这样天气,便着膝盖以下,同样肤色惨白的小腿,踩着双人字拖鞋,顶着头浓密漆黑的乱毛,以刚睡醒样子露出个笑:“你怎么找到了这里?”


    “问了张求仁老师。”许少庭抽了抽鼻子,糟糕,已经有鼻涕了……


    沈灵均更无语的看着这少年。


    只是不知为何,忍不住的想笑,也无奈的温柔说道:“昨天淋雨的不是我吗,怎么你也感冒了?”


    第42章


    少庭看着沈灵均,许嫣然茶余饭后聊天时,曾说过他和沈灵均凑在一处,正是两个小白脸,不过是苍白与惨白的区别。


    他俩若是晚上结伴同行,指不定夜路上会被人当做两只一大一小面无血色的怨鬼。


    如今莱恩沈生病了,瞅着面颊泛着不正常的红色,许少庭想,倒是比之总是苍白的面孔有了另一番好看风情,让他先想到了那句有名的诗“人面桃花相映红”,后又想到了“粉面桃腮”这个成语。


    沈灵均侧过身,让开路请他进去,见他笑,自己也笑:“问你怎么也感冒了,你傻笑什么?”


    “你知道粉面桃腮这个成语吗?”许少庭抱着信封进了屋。


    屋中客厅到是不小,摆了张深色皮子的长条沙发,两边各一个独坐的,中间地上铺着地毯,许少庭踩着木质地板走到沙发那里,随手把装稿子的信件搁在沙发上,抬眼看去沙发背后窗台,上面摆了一排花盆,粗略一扫十三四盆估计是有的。


    只是还不如门外的花盆里至少长着些繁茂杂,这屋里的花盆却是空荡荡的只剩下龟裂的干涸泥土。


    “粉面桃腮?”沈灵均关上门,跟在许少庭身后,“是形容长相的吗?夸女孩子长得漂亮?”


    说着坐在沙发上,解释起窗台上的花盆:“这公寓是我母亲年轻时候在上海的产业,这花也是她那时候种的。”


    “只是自从去了英国后再也没回过上海,虽然请了人定时来这公寓房间打扫,不过原先种的花也都枯死了,便都连根拔掉。”


    “如今只剩下个花盆和泥土,说是想种花了浇些水再种也方便。”


    沈灵均提起母亲,许少庭就把调侃他长相的话忘在了脑后。


    他转过身,沈灵均这将近一米九的男青年正窝在沙发上,他看一眼,忍不住脑子里用“好大一摊”来形容这位国外长大的香蕉boy。


    难道真是吃的不同,所以长得才这么格外高吗?


    沈灵均看他无话,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打趣笑道:“千风明月先生,还请坐,站在那里做什么?对了,你要喝点什么吗?我这里还有些茶叶和咖啡,不过还要你稍等一会儿,我需要重新烧些热水。”


    许少庭正要坐在这人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听到这话,出声说:“你先给我安静会儿,我得想想。”


    “想什么?”沈灵均问道,说着咳嗽了一声。


    许少庭:“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我先是去找了你姐姐,不过这是白做工了。还是在你姐姐家打电话给张老师,他说你兴许是在这处你母亲留给你的公寓中。”


    沈灵均瞪大了眼睛,脸上很有点说不出来的微妙感情:“你见到了沈宝丽?”


    许少庭点头,继而说道:“回答你第二个问题,我怎么也感冒了,因为……有些担心你一夜没回家,所以这天下午走了许多冤枉路,早知直接打电话问张老师就是了……路上我有些晕车,开了车窗吹了冷风。”


    许少庭叹气,两手一摊:“鼻子就堵了,其实我忍很久了,你有纸巾或者帕子么。”


    “擦汗么?”沈灵均眯着眼睛,裹紧了他的小毯子。


    许少庭吸了吸鼻子:“不是,鼻涕都要流下来了。”


    沈灵均“哦”了声。


    许少庭等他……


    这人呆了两三秒,突然垂下头发出阵幸灾乐祸的笑声。


    许少庭再次吸溜了下鼻子,他带着鼻音说:“你再笑……我打你了啊。”


    沈灵均笑声止住一瞬,抬头看他,许少庭说:“快给我卫生纸。”


    沈灵均低下头,又是一阵笑。


    “你够了啊。”许少庭叹口气,“真是伤心,我为了确认你的安全,这一下午什么都没干,全在找你的路上了。”


    沈灵均笑声这才止住,伸手在沙发堆着的几个抱枕里摸了摸,摸出一卷卫生纸扔给了对面少年。见对方接住撕了一段,使劲擤了擤鼻涕,他才缩回自己的小摊子中毯子也许并不小,说不定换成许少庭正合适,只是沈灵均这人实在是生的高大,什么东西和他比起来,都有些小小的了。


    许少庭便见这粉面桃腮的青年,向来脸上仿佛只有黑白两色,如今脸颊上添了彷如霞染般绯红的英俊大男孩定定看着他。


    他心中想:也许真的是沈灵均皮肤太白,眼珠子黑的有些森森意味,而且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他就不知道自己的目光这样专注,是多么的深情吗?


    许少庭被看得避开目光,就听那人嗓子有些沙哑的问他:“干嘛费了这么多时间非要来找到我?”


    许少庭:“……毕竟你是我师兄,知道你病了还没回家,当然会担心你。”


    就见这人低着头,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只是低声说:“原来是这样吗?”


    许少庭直直的看着他:“你以为是怎么样?”


    “我以为”沈灵均突然抬头,脸上露出开门来就带着的疲惫神色,但一双眼亮的惊人,咧出个大大微笑说,“我们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


    你中间停顿个什么?


    许少庭被“我以为”三个字后那长长的中断时间带的提起精神,知道应该不是那样,可还是再想沈灵均不会是要说……


    我以为你喜欢我。


    还真不至于。


    少庭哂笑一声,他既不至于才认识这么点时间就喜欢沈灵均,也不至于认为沈灵均会是喜欢男人。


    沙发上那颇有些委屈意味,缩在不合自己大小毯子中的男青年做出了起身动作:“我去烧一壶热水,你既然受凉了,应该喝两杯热的东西。”


    沈灵均脸上疲惫之色从未落下,本来这人皮肤就是惨白,如今两个黑眼圈更是比寻常黄种人更明显。


    少庭上门见到他人后,到是不知道具体要做些什么,但绝不是让一个病人给他烧水沏茶。于是赶忙站起来干脆利落的按着对方肩膀,给沈灵均连人带他的小毯子按回了沙发上。


    “你坐着,我去烧水。对了,你吃药了吗?”


    沈灵均看着小少年一股脑说完这话,就摸进他厨房,还不忘高声喊:“你坐着啊,别起来。”


    厨房里锅碗瓢盆的声音哗啦响了一阵,少年大概是找到了烧水壶,哗啦水声接着传出来。


    伴着这水声,厨房里传出来声音:“你吃饭了吗?空腹吃药对肠胃不好。”


    沈灵均在外面笑:“你刚刚过来摁我肩膀,踮脚了。”


    许少庭:“问你吃饭没有,别说其他的。”


    “从昨晚到了公寓,一觉睡到现在。”


    “那就是没吃,你这里有大米吗?我煮锅粥给你。”


    “我这里东西还算齐全……但还真的没有粮食,除了水再没有可以入口的东西了。”


    最终许少庭将接满了水的烧水壶放在火上,知道沈灵均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饭,便不放心他空腹吃药也怕这人饿坏了肠胃。


    出了厨房,端着个小锅,叮嘱那眯着眼姿态懒洋洋如大猫的青年:“我去找邻居借点大米,你注意听着厨房声音。”


    沈灵均道了声知道了,目光却跟着这少年走,看他端着锅走出门的背影,直到再看不到人,自己都不知自己脸上神情是何等的温柔。


    也大概是在他目前二十二年人生中,鲜少有机会,能出现这样的一个人让他露出这样神情。


    但也许是真的睡太多,还有发烧的原因,等许少庭走了两三分钟,沈灵均想起这公寓住户大多组成,直到七八分钟后,真见许少庭端着锅回来。


    他很惊讶的问:“你借到了大米?”


    许少庭看他一眼:“你可以先睡会儿,粥煮好了我叫你。”


    “楼上住的是白人,楼下是户印度军官家庭,你从哪儿借到的米?”


    “借到了印度人的米……”许少庭低头看看锅,“不,是华夏的米,那位太太还给我抱怨华夏的大米长得太短了。”


    沈灵均更吃惊了:“你能听懂楼下那位印度女主人的英语?”


    “啧,你废话怎么这么多?”许少庭进了厨房,“蹦单词就是了,用不着说句子,人家一个瑞思(rice)还是能听懂的。”


    话落,房间中总算安静了,沈灵均懒懒窝在沙发里,也没有与许少庭这少年客气,只是睡得太多,现在醒了就再也睡不着,目光在客厅扫了一遍,略过沙发上装着厚厚一沓什么东西的牛皮纸大信封。


    理论上随口问声是什么东西,也并不算过界。


    但是一开始没问,他便也就不再问了,这样的性格常常惹父亲教训他:“我们华夏人可不是这样淡漠性格,你母亲当初把你带离我身边,让你跟着那位贵族白人继父,且不说你逃学打架的这些糟心事情,连英国白人所谓绅士实则冷漠的性格,你也学了个十分像吗?”


    等到厨房里传出来米粥香味,许少庭探出个脑袋,就见沙发上那一大摊正在发愣。


    今天气晴冷,蓝天白云灿灿阳光,只是空气老样子潮,倒也是令许少庭很佩服南方秋冬天气,也令他时常怀念自己的北方老家。


    现下晴好的阳光落进这间有了点年头、大多是木质家具和木质地板,因而处处露出岁月静好痕迹的客厅里,那裹着毯子委屈的蜷着大长腿,睫毛纤长眼珠漆黑的青年发着无所谓的愣神,许少庭本要问一声:喝白粥介意吗?


    便在青年完美融入岁月静好气息里的身影中,闭了嘴。


    竟是有点不忍打扰到这时的安静,也忍不住想,要是有照相机在手,这拍下来的照片指不定都能去参奖了。


    不过很快,静好岁月中的苍白青年回过神,他动静之间也是赏心悦目,只是张嘴出声打破了静谧氛围。


    且接连说的两句话,让许少庭一个接一个的心肝打颤。


    沈灵均先对他说:“你是不是听沈宝丽说了什么,是在可怜我么?”


    许少庭正要说,真不至于。


    又听这人说:“你写的小说,那种语言风格让我想到了知行,你们认识?”


    “或许该说,是同一个人吧?”


    第43章


    许少庭愣了也不过一秒。


    随即反应过来,他快速回道:“开什么玩笑?我写的小说和知行哪里像了?”


    沈灵均定定看着他。


    许少庭正要缩回脑袋,嘴里说:“你病糊涂啦?”


    “我本来就是诈你而已。”沈灵均抬手捂嘴,又咳了一声,便缓缓地、缓缓地笑着摇了摇头。


    “但是现在倒是真的确定了……”沈灵均叹一口气,“没想到张求仁老师的精神知己,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许少庭缩回脑袋前,留下一句:“真厉害啊,张老师可不该说你国文水平不好,你连‘诈’字都会用了。”


    留下客厅那一大摊青年发出闷笑。


    等许少庭舀了碗粥,倒了杯热水,沈灵均见他不知从哪找出来的托盘,东西全放在上面,这人就端着出了厨房,坐在了他对面,两人中间一个矮桌,大号惨白青年与小号苍白少年面对面。


    许少庭说:“凉下来就能吃了。”


    沈灵均向他道谢:“谢谢你来看我,还给我煮粥吃。”


    “没什么。”许少庭答道,“举手之劳而已。”


    他从小流离在亲戚家中长大,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一开始不会,久了也就都熟练了。


    这两句话后,俩人之间静了下来,沈灵均拿着汤勺搅动着洁白瓷碗里的米粥,和那杯冒着热气的开水一样,都要等凉下来才能入口。


    他嗓子是哑的,开口说话并不舒服,声音此时比以往就都低沉了下来。


    但是两人这会儿安静到都有些尴尬,以往倒不会如此,他想,只是刚刚大抵还是说错了话。


    他很少有后悔的情绪,以前是未免太过叛逆,和不知何处而来的傲慢,遇到的事情从来只认为都是别的人错,也从不在意别人的想法。


    后来人慢慢地便沉了下来,但也并非学会了谦虚,而是更加了淡漠而已。


    因此心中很明白,眼前的少年能以如此鲜活的姿态进入他的生活中,其实在他心中和其他人已经是有那么些区别对待了。


    沈灵均哑着嗓子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诈你。你遇到了我姐姐,她说了什么吗?”


    许少庭同时开口,他觉得再安静下去就尴尬了:“你为什么会认为千风明月和知行是一个人?”


    两人面面相觑,然后再次同时开口:“你先问。”


    俩人互望对方,沈灵均不知见到这少年第几次发笑:“我知道,咱们两个这样叫心有灵犀。”


    许少庭也被他逗笑了,快要冒头的尴尬被压了回去,俩人又恢复成平里轻松相处的情形。


    沈灵均做出英国绅士那副模样,彬彬有礼的开口,请师弟许少庭先问,只是若是没带着病态的脸色效果也许会更好。


    许少庭见他这样子,思维诡异的朝着另一放向奔去,心想果然生病的人都脆弱,沈灵均平常健康时候确凿无误是个强攻,这一病看着倒像是个弱受了。


    “我也只是猜测,刚开始没觉得像,是读完了,那种感觉,感觉那种抒发感情的方式和《春风》几乎称得上是一模一样了。”沈灵均说,“你真的很喜欢用短句。”


    许少庭:“这……那我真发表出来,会不会别人一看,就知道知行和千风明月是一个人了?”


    沈灵均也不敢确定:“其实我也并非很确定,除此之外,其他地方倒也不是很像。”


    “那你会怎么评价《大道仙途》这小说?”许少庭问出了一个作者,面对读者大概都会问的问题。


    沈灵均并未多想,张口便说:“好看,我觉得剧情很紧凑,也很能带动人的情绪,只是《大道仙途》我读起来偶尔会有些不明白地方,你用的修辞很多,景色描写有些词汇我也很难想出来画面。”


    “比如只是颜色,月白月亮的白色么?”


    许少庭想: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他道:“月白色是指淡蓝色。”


    沈灵均便说:“真的很奇怪,那为什么还要带白字?还有诸如水红色,靛青色,只是颜色我就想象不出来都是什么颜色。”


    “麒麟、九尾狐、五爪龙,凌波微步、拳破长夜、踏空而来……”沈灵均一口气说道,“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我是不是看得国文小说太少了?”


    不等许少庭回答,沈灵均已经开始自我反思。


    许少庭也想不好怎么回答,他自己从接触网络小说,开始看网络小说后,从第一次看修真小说,这些词汇不都是看过去就完了么?还真的有人会纠结这些描写吗?


    他只好说:“总之……这些描写词汇看着很酷不是吗,没有必要纠结这些细节的吧……”


    “cool?”沈灵均看着许少庭,“这个解释……我勉强接受吧。”


    “确实我虽然不是很明白这些词。”沈灵均看着许少庭笑道,“但是也能从字面上感受到一种文字的美感。”


    许少庭露出不好意思表情:“只是普通的小说罢了,都是用来闲暇时候看着娱乐用的而已。”


    他说完,因为事实正是如此,谁知沈灵均竟是很正经,正经到近乎郑重的对他不赞同说道:“我母亲修过文学专业,她曾对我说过,人们常常贬低通俗小说,认为其缺乏文学的力量,不具有反思性,并且缺乏内涵,娱乐性远大于所谓的文学价值。”


    许少庭:这个话好熟悉啊……对了,百年后好多人不就是这样评价网文吗?怎么说呢,应当是没错的。只是也不能以偏概全就是了。


    “可是我母亲却道:文字的力量是远远超出人们想象,人生来就喜欢分个三六九等,于是就连写作一事也要这样分出个高下。在她看来,连阅读都要先入为主,读之前就想这是娱乐用的,这是当做圭臬膜拜的,何尝不是一种可笑的表现呢?”


    “更可笑的是,别人看低你写的东西,连你自己也要看低自己写的作品吗?”


    许少庭真是听呆了,心中冒出一大串话,心道这个见解也很是具有个人立场,但未尝不是一种看待事物的评价角度。


    只是他受之有愧啊。


    少庭想来想去,不知该怎么回答,最后还是默默的老实回道:“但是《大道仙途》这篇小说的定位……就是娱乐性质的。”


    同时因为是娱乐性质的,所以还是他用来赚钱的。


    要知道如果他能拿到千字两块的稿费,这篇预计一百万字的小说他就能赚到两千块稿费,也就相当于许怀清两年的工资了。


    而许怀清每月一百多块钱的工资,在这个时代都是高收入群体了。


    沈灵均:“我也只是拙见。”


    “没什么,还是谢谢你说的话。”许少庭道。


    至少文字本身是不分高低贵贱这点没有错,只是看运用文字的人是出于什么目的。


    就像是刀剑伤人,错的是刀与剑吗?


    错的只是使用它们的人罢了。


    但关于小说的事情也只浅谈至此,只是沈灵均想起两人被张求仁评价的都是半斤八两的国文水平,还是对面前少年说:“你是个很厉害的人。”


    许少庭:“真的……别夸我了。”


    我真飘了怎么办。


    沈灵均笑笑:“就是瞒着张求仁老师合适吗?”


    许少庭摆手,不肯再说这件事,堪称他人生最尴尬事件没有之一,并且叮嘱沈灵均也千万不要说。


    沈灵均答应了他,他便将沈宝丽请求他“若是找到了莱恩,一定打电话告诉她好确认安全”。


    “你们两个的关系。”许少庭有些疑惑了,“还是有些姐弟情谊?”


    沈灵均看着他,眼中是有温度,说出关于沈宝丽的话却极其的淡然:“与你说过的,我与沈宝丽的关系只是陌生人,陌生人怎么能说得上是好或者坏?”


    许少庭望着沈灵均,早就琢磨过沈灵均总是微笑面容下的冷漠,但在提及沈宝丽他的家人时,他才深感真实的触碰到了这样的冷漠。


    “但兴许我这位出自同一个父亲的姐姐,应该对我不是陌生人,而是怀着敌意。”沈灵均道。


    “她让你打电话这件事,你不用理会。”沈灵均解释了许少庭疑问,“并非是出于关心和从未存在的姐弟情谊,只是我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姐姐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许少庭感觉脑子不够用了。


    对面的沈灵均神色已经更加淡漠说道:“这世上能制住沈宝丽的第一人,莫过于我们共同的父亲,我恰好也算是个宝贵的男孩子,又被安排两人住在沈家置办在上海的公馆,因此她自然不敢承担沈家长子在上海出了事情这样的后果。”


    “原来如此。”许少庭恍然大悟。


    立即又闭了嘴,沈灵均家庭关系这么复杂冷漠,他是不是该安慰两句?


    只是解答了这个问题后,眼见窗外天色渐落,沈灵均也不再留许少庭,且很积极的叮嘱他趁着太阳还没落下去,赶紧回家去。


    “虽然在英租界内,总归比外面治安好。”沈灵均神色复杂,“但也只是对白人最安全。”


    第44章


    许少庭赶在天彻底黑之前到了家,路过客厅就见许怀清、张氏和许嫣然三人坐在沙发上,三个人见他回来,许嫣然第一个打招呼。


    她看着少年手中抱着的大信封,很是莫名其妙:“怎么,人家不收你的稿子?不允许上门直接送稿子,那你也可以去邮局呀。”


    许少庭一言难尽的低落答道:“报社和邮局都下班了,没赶上。”


    张氏也很疑惑:“你不到三点就出门了,怎么会赶不上?”


    还是许嫣然脑子转的快些,她瞅着许少庭,上上下下的看一遍,见侄子没有缺胳膊少腿的,才问:“找到莱恩了吗?还是沈宝丽那女人为难你了?”


    “没有为难,只是沈灵均先生很不好找,费了点功夫,走了许多不必要的路。”许少庭摇头,提到这事也觉得无语,“早知道第一个打电话给张老师就是了。”


    那样兴许还能赶上把稿子送到报社。


    少庭说完,准备回房间换身居家衣服,也放了稿件去吃晚饭。


    他心里便又想起沈灵均,无不担心的忧心起这位家中没有粮食,还生着病的师兄要怎么解决晚饭。


    这样一想,又怀念起自己原来的时代,放在后世不过是打开外,订个外卖就能解决的事情,唉,所以说,社会的发展果然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


    正这样发散到,后世一个国家的强弱比拼的也不再是人力,不,事实上从一战开始,到如今即将在华夏土地上发生的战争,何尝不都是科学发展水平落后造成的问题。


    洋人们用大炮与子弹轰开了百年来闭关锁国的清朝。


    八国侵华用热武器重创了这个还停留在冷兵器的古老帝国,也是这个千百年来的封建帝制统治走向灭亡的第一步。


    许少庭忍不住想,说不定对于历朝历代皇帝来说,即使他们知道了科技的发展能带来多少便利,但也知道了科学的发展必将结束封建帝制,说不定人家还不愿意发展科学呢。


    毕竟“愚民好治”,倘若民众不再愚昧无知,他们焉能还在宝座上做皇帝?


    “少庭,我有话想与你聊聊。”


    许怀清起身,跟上要回自己卧室的许少庭身后,也把这少年发散到“论科学技术与封建统治的不兼容性”的脑洞里给拉了出来。


    许少庭回头看一眼许怀清,因为上次谈话余威犹在,他虽隐隐触碰到了许怀清的内心,但也仍然不知如何和这人相处。


    只好客气回道:“是要说什么?”


    许怀清三两步追上他,与少年并排,看着他抱着的稿件:“你是准备投稿了是吗?”


    许少庭点头,两人已走到卧室门前,他主动开门,请许怀清先进,自己才随后跟进去。


    因为是两个大男人,放下稿件也未在意,便走到床边脱了上衣,拿起仍在床上的居家衣服换上。


    许怀清看着他换衣服:“比以前长了些肉,看着没那么瘦了,人也看着健康了点。”


    许少庭转过身,坐在床边,看许怀清还站在那里,他随意指了指书桌前的椅子,对他说:“还请坐。”


    就见许怀清神色微妙,人拉了椅子坐下,但是对他叹气:“我是你父亲,你无需对我这么客气。”


    这……


    许少庭全身都不自在了,您也这么大一个人了,就不能不纠结我这个也“十六岁的儿子”对待您的客气了吗?


    怎么觉得许怀清这人还有点龟毛呢?


    “你也不要总纠结我对你的态度。”许少庭将话敞开了,他很认真的告知许怀清,“相处久了,关系总会好起来,还请给我些时间,也是您给自己一些时间。”


    “我们都要靠时间来缓和彼此关系。”


    许怀清看他,许少庭:“是不是我说的话太肉麻了?”


    要不是很尊重你,我根本就不想和你有太多交流啊……


    许怀清摇头:“不,你说的话都很有道理,我虽是你的父亲,但在精神层面上,却并没有可以指点你的水平。”


    许少庭:“别……我就是会写点糊弄人的东西……”


    你们真的对我的滤镜很奇怪啊,我就是个写网文的,要知道放在后世,我这种网文作者都是文学圈子里的底层哎。


    也就是钱赚的多点。


    所以更文学家们被鄙视了。


    许怀清淡然一笑,他正了神色,但语气温和说道:“我有两件事情想与你说一说。”


    “一件是私事,但此事却是由另一件引起了我的思考。”许怀清说道。


    “你说。”许少庭也看着许怀清,“但我猜一下……还是和小说,和《春风》有关的事情吗?”


    许怀清稍有惊讶,但也不是很惊讶,他点头回道:“你是个聪明孩子,还是和《春风的故事》这篇小说有关。张求仁、张老师实在是喜欢你这篇小说,之前报纸上刊登的点评却大多是批判,他因气不过,于是到处向一些颇有些名气的作者、学者推荐,请他们帮忙写些正面点评。”


    许少庭:“我……”


    去!


    张老师你走火入魔了吗?如果人类的脸可以化作符号,许少庭想他的脸现在一定是“囧”的模样了。


    “不要激动。”许怀清显然误解了少年的表情,他笑着安慰。


    许少庭吸了一口气:“真的,不至于这样,我并没有把那些人的点评放在心上。”


    他睡一觉起来就全忘了。


    许怀清说:“你也不用全理解成张老师是为了知行才这样做,能做到这种地步,他已经完全是在为了捍卫自己喜欢的事物是出于这样的理由,才做到这种地步。”


    “何尝不正是在为了自己,才做出这样的努力。”


    “只是,没想到张求仁竟然请动了叶校长……”许怀清面色更加郑重,“叶珍珠校长你知道吗?”


    许少庭:“额……是谁?”


    为什么好像他应该知道的样子?这人很有名气吗?可是他还真不知道。


    “沪市圣玛丽救助学院校长,圣玛丽民间救助站创始人,最大投资人,上海有名的纺织业实业家……”许怀清定定看着少年,“还是说到在上海一众人的名望中,女子中排第二,莫敢有人排第一的一位女士。”


    “她为《春风的故事》写了篇长评,明将刊登在上海发行量第一的《沪市报》第一版。”


    许少庭极其缓慢的,如同慢动作般的张大了嘴。


    许怀清看着自己儿子从眼睛到嘴巴,全都成了个“O”的形状。


    他又是好笑,也有些可气:“张求仁今天兴致勃勃打电话给我,说要分享这个好消息。可我一想到你才十六岁,能有如此殊荣,心情却是很复杂了。”


    “你是不是看过那篇长评了?”许少庭闭上了嘴。


    说心里不开心是假的,这可是大佬啊,能有这么个厉害的人给写长评,换成哪个作者不开心。


    不,只要能有长评,管他是什么身份的人写的,小学生写的作者们都很开心呢。


    “我看过了。”许怀清语气复杂。


    许少庭:“……难道又是骂我的?”


    “那倒不是。”许怀清说,“夸了你一部分,剩下的,却是和你没什么关系了。”


    许少庭:“这……我能看看这篇长评吗?”


    他现在是云里雾里的,也更加好奇内容了。


    “明早就能看到了。”许怀清答道,说到这里,他卖了个关子。


    “明早等你看了这篇长评,我再和你说我想与你聊的第二件事情。”


    许怀清说罢这些,也不再停留,留下两个未解之谜,一个长评内容,一个他要说的第二件事。


    少庭被这关子卖的还真的引起了好奇心,第二天清晨,许嫣然还在睡觉,张氏也是刚起,已经换上各自要穿的衣服,坐在桌旁吃早饭的珍珍和许怀清,就见许少庭打着呵欠来了餐厅。


    不等他多说,许怀清就将早上送来的《沪市报》递到他身前。


    珍珍这小丫头因为好奇,叼着吐司面包片,端着牛奶也凑到了许少庭跟前,两个小孩两个脑袋就凑在一块,看到了几乎占据报纸第一页的那篇长评。


    先映入许少庭眼中的是题目:


    原来,女人竟然也是人吗


    读知行先生小说《春风的故事》有感


    许少庭:“感觉好严肃啊……”


    珍珍盯着文章作者:“叶珍珠?是叶校长啊!哥哥,你的小说被叶校长点评了!哥哥你太厉害了!”


    许少庭:不不不,是叶校长厉害,这年头能有个女子做校长还是女老板,那简直是厉害中的厉害了好嘛!


    许怀清在一旁看俩小孩看着说着,并未多说,只是等半分钟过去,两个小孩也都闭了嘴,是看了进去,也在极其认真的看着。


    少庭看着这篇长评,开始几百字叶校长把原文浓缩了下,相当于把他最开始初版《春风》,那个只有一千字不到的故事搬了上去。


    然后她写到:


    此文精髓全在文末最后春风与五姐的对话。


    这对话是天真且幼稚的,春风像是个稚嫩孩童一般,童言童语的问出那些古往今来,真的有人去想过的问题吗?


    没有人想过,因为女子从来如此,从过去到现在,她们就该活得和男人不一样。


    因为从来如此,所以便是对的了。


    可是从来如此,就该是对的吗![1]


    女子生来就该温顺贞静,因为这是女子美好的品德。


    我想大概屠夫宰杀羊羔时,也最喜欢夸一句猪狗牛羊里,莫过于羊最让他们喜欢,因为温顺到宰杀起来都很方便。


    我看着知行先生借春风之口说出来的话,我周身都冷极了,我为什么如此的冷?


    是因为这一个个看似离奇怪诞的问题,我深知都是真实的吗?


    张姓友人找我推荐阅读这篇小说时,我虽冷,但也并非那样的冷。


    当他奉上《沪市晚报》《文学杂谈》《周刊时报》关于《春风的故事》点评,在我看到原来这篇写出女子苦难的小说,有人看到的竟是:


    胡说八道!荒诞离奇!为了追求悲剧而悲剧!


    现实中比小说荒诞离奇的故事还少吗?什么时候写白话小说也要有个条条框框?你敢出个写小说“必按此条例”来写的规则吗?


    底层的人民都是苦难的,底层的男人比女人更苦。


    人家写了个橘子不好吃,你蹦出来喊苹果如何如何,你的脑子里怕是没有逻辑两个字。悲哉,这样的人写的文章也能登上报纸,实乃时无英雄,竖子得志啊!


    文笔幼稚,不知所云,刻意挑拨性别对立,作者实在是别有用心。


    知行先生别有用心没看出来,你想挑拨男女性别对立的一颗用心到是昭告天下了。


    以上皆是本人拙言,但也试着为知行先生发声。


    可我却要为我竟要为知行发声,不觉间泪流满面!


    为什么我与友人看到的是女子的苦难,为她们的遭遇深感同情?


    不仅是因为:我们是人。


    我们有着人类才会有的那颗感怀伤感的心。


    更因为我们懂得“物伤其类”。


    当我们看到女子只因为是女子,就要遭遇这些苦难,我们会想到自己,因为她们是我们的同类,甚至她们已经不仅仅是我们身边遇到的每一个女子。


    她们更会是我们的母亲、姐妹,是我们的女儿、朋友。


    是我们自己。是我们不分性别每一个活在当下的人。


    可为什么仍然会有很多人看到同类们遭遇的苦难,既不会感到伤心难过,也不会生出同情怜悯,反而大呼这都是胡说八道呢?


    知行先生在这被评价为“荒唐离奇”的《春风的故事》里,正是给出了答案。


    知行哪里写的荒唐?


    他写的再正确不过了!春风说的对,女人是狗,是牛,是羊,谁会在吃畜生的肉时为它们悲悯呢?


    到还要稀奇,引众人来看:快来,你们看,畜生竟然也会哭,也会呐喊,也会叫苦喊累哩!


    这样一解释,便明白了为何那些人看到《春风的故事》既不会生出对同类怜悯,还要大声说她们哪里过的苦,且高呼男子生于世上才是不容易。


    因为没有人会在意狗的温顺,牛的辛勤,羔羊临死前的眼泪。


    他们不是看不到身为人所遭受的苦难,你且看他们为男人发出呐喊不是头一个积极的吗?


    我且猜测,这些人也会女人说上两句好话,就像看到狗这样的可爱温顺,也不介意为它们说上两句,争取多吃一块骨头的权利。


    可是畜生竟要自己发声,要呐喊,要抗争,竟有人如此鲜血淋漓的、冰冷且残酷的揭露了畜生与主人间的冷酷现实


    那就是不允许的了。


    他们且无泪,只因女人与男人是不一样的。


    女人怎么也算的了人?


    我且满面的泪水,也许因为我是个女子,而我接受的教育让我误以为我也是个人了——


    许少庭看到此处,叶校长的文笔说句公道话,真说不上好,还比不上他这个写网络小说的文笔通畅、上下文衔接得当。


    可他只觉得很冷,这样普通文笔写出来的点评


    不,或者该说是呐喊,让他只觉是从骨头缝里面生出来的冷意。


    我不是女子,也能有这样的感受……


    许少庭不知如何评价,恍然间沈灵均昨与他说的话浮现在脑海里。


    文字的力量是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


    人类的文明究竟是什么?


    许少庭略有恍惚,后世虽不明说,但已经逐渐的开始重文轻理,文学等有关专业科目都被评价为“不实用主义”,且也是“不赚钱”的专业。


    生物学上关于人类的定义,是直立行走能使用工具的高等动物。


    但更有一种定义,人类是能创造文明并且感知各种复杂感情,将文明传承下去的生灵。


    在影音图画文字等传承方式里,文字也许不是最有效的表达途径。


    但它一定是能承载最多信息与感情的传播方式。


    第45章


    许少庭勉强收回心思,这篇点评还没有结束,叶校长在后面还写了几段话,是这样的:


    关于《春风的故事》引发的点评到此为止,以下是我身为个女子一些单独想要说的话。


    我猜测知行先生也许是位女子,当然如果是男子我会更加感动,因此想说的是,纵观如今时代,西方先进文化涌入华夏,使得许多摩登家庭也愿意送女孩上学读书,并且也仿照西方在女子权益上较之以往,给出了很多以往难以想象到的权利。


    读书是头一个,也是我头一个支持的。


    西方有居里夫人,提灯女士,维多利亚女王,我们泱泱华夏的女子难道就不如西方女子吗?


    究其本质原因,便是因为我们的女子没有能如男子一样接受教育的权利。


    第二个我大力倡导的权利,莫过于出门工作,且不仅仅是底层的苦工,还要是像男子一样,能够进入更多高端行业的工作,也能做女实业家、校长、教师、医生、金融家等等职业。


    而这第二个权利想要实现,也正是基于第一个“给女子接受教育的权利”。


    而能实现以上两件事,我想男女平等迎来再不会有人说“女人和男人就是不一样”这样的时代,指可待。


    以我浅薄见解,男女既能生下后代,那绝是同一物种。


    再遇到男人不把女人当做人看,我看送这人一句“知道你不是人了”最是合适。


    如有同一物种他能做到的事,你做不到,那也是女人能生孩子男人生不了孩子。


    关于生育是最伟大的事情,反而造就女子地位低下一观点详见我早年刊登在《沪市晨报》的文章。


    最后,容我说一件事情,时下有人愿意为女子发声,有人发声,便有人反驳,这不稀奇。


    只是有些女子,看到有人为女子发声了,反而第一个冲出来骂的比男人还凶狠,我曾是不解。


    后来倒也想通,有女子者是过于善解人意,也被其他观点迷惑,她们接受的教育也是如此,真心认为这样的发声是不对。


    这并非她们的错误,我们同为女子,虽恨其不争怒其不幸,但她们也是我们所要保护权益的人。


    有一类女子,却是也深刻的揭露了无论男人女人,果然都是人。


    正是体现了人之卑劣、佞,妄图以讨好男权社会虽身为女子到是很聪明的站在当权者这边,为此为自己谋得好处。


    她们也非真的为男人发声,站在同为女性的反面。


    如若是女权社会,我相信她们就会反之。


    她们只是为当权者发声,对权力与权利有着天然的膜拜之心。


    叶珍珠写于年秋季——


    全文到此,是真正的结束了,许少庭心情何止是复杂,他写小说多年,算上这一年都要有六个年头了,并非没有收到过长评。


    他甚至收到过一篇万字长评,但他深知,也许他这一生都不一定能收到一篇能给他如此触动的长评了。


    许少庭看完便是沉默,珍珍看得比他慢,晚了几分钟才看完。


    许怀清便看着自己一双儿女,俩人都和变成了尊雕像一般沉默在自己位置上。


    还是珍珍先打破了安静。


    她讷讷的说:“不愧是叶校长,都是看小说,我就想不到这么多东西。”


    许怀清便道:“叶校长年近四十,经历半生,论起她的经历与接受到的教育,又有几个人能遇到,等你经历的再多了些,就更能看懂你哥哥写的那篇《春风》了。”


    许少庭突然开口:“不是的,我写的时候没有想到这么多。”


    许怀清看向少庭,他大概是在组织语言,过了会儿才对少年说:“无意也好,有意也好,你写出来了,不管你想表达什么,他们看到了,想到了,思考了,也就是文字所带来的成功了。”


    “我写出来的东西,有时已经不是我的东西了。”许少庭怔怔的出神,“我……我受之有愧啊……”


    “少庭,我想和你说的第二件事就是关于你写小说的事情。”


    许怀清看着少年:“你能写出《春风》这样的小说很好,能给人带来反思,带来思考,甚至有人能读到这样的小说,改变自己的想法,也愿意做出改变,而在当下时刻,这个时代我们很需要这样的小说。”


    少庭默默看着许怀清,猜到了许怀清要说什么。


    果然听许怀清说:“所以我支持你写小说,只是看到你写的《大道仙途》,实在不知道……意义何在?”


    “写小说一定要有意义吗?”许少庭慢吞吞的答道。


    赚钱算不算意义?给人们轻松闲暇时候带来一种娱乐方式,难道不也是意义吗?


    许怀清:“总要有些意义,难道这不对吗?”


    “可我不是随手就能写出《春风》这样的故事。”许少庭扶额,“能写出一篇《春风》,其实也是有感而发,但是灵感这个东西……遇不到,就真的写不出来。”


    许怀清也愣住,与儿子交流前想了许多,唯独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而这个答案又是那么真实,真实到他也无话可说了——


    这次早间谈话后,父子二人也就散去,少庭这也总算把稿子送到了《沪市晨报》编辑部。


    本来人家编辑部门口看楼的大爷不让许少庭进去,只让他去邮局寄稿子。


    还是位编辑正进楼,听到这抱着牛皮纸信件少年说:“三万字的稿子,这年头要是寄丢了我还要重写,实在不放心。”


    编辑姓贺,三十来岁年龄,是个和善性格,听到这话返回去,对这少年说:“我就是沪市晨报编辑部的编辑,你把稿子给我,一定保证不会丢。”


    那少年还颇有点怀疑的看看他,再三确认才将稿子交给了他。


    编辑部众人这上午就见主编拿了个厚厚信封进来,他先将这信件给了晨报审稿的编辑,也不多说,只是道:“三万字的小说,注意点别把稿子弄丢了,没过审也是要寄还给原作者的。”


    这编辑便以为主编亲自送来的小说作者很有来头,干脆拆了信封,先开始审起来这篇稿件。


    贺主编正坐在自己单独的办公室里,桌上是几篇审稿编辑们送上来的稿件,大约只过了半小时,就听到办公室外几个编辑们说话的声音。


    说话不奇怪,交流意见也是很常见的,只是那声音越来越喧哗,隐隐正是要争吵起来的架势,贺主编一抬眼镜,板着脸出了他的办公室。


    正听到几个编辑叽叽喳喳的吵闹道:


    “这小说写得很有意思,文笔流畅,故事节奏也是极好的,怎么不能刊登?”


    “这写的东西也太过匪夷所思不说,还有那什么写的不信神魔,若挡我者是神明,便做一个弑神者,这是生怕别人不想到要反/政府啊?”


    “这写的都是我们本土文化,虽然加工了许多,照你这样说,我们的神话传说都是反/政府咯?”


    贺编辑咳嗽一声。


    没人理他,还在各自争论,贺编辑慢慢走过去,脑袋探到聚在一起的几个人中间,慢吞吞的说:“你们在吵什么?怎么不工作了?也说给我听听?”


    众人这才做鸟兽群散,只留下接了贺编辑稿子的那位编辑。


    他手上还握着那沓稿子,见了主编便笑道:“我们是在夸您递来的稿子,这个千风明月以前到是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写作风格也是第一次见。”


    “这是主编您从哪挖来的作者?”这编辑夸赞道,“我觉得写得是极好的,甭听他们其他人瞎评论,我打包票,这篇《大道仙途》能火!”


    贺主编莫名其妙:“千风明月是谁?大道仙途是什么东西?”


    “就是您早上给我的稿件啊?”


    贺主编:“这个啊……这是我路过个小青年,从他那里拿来的,我也不认识他。”


    “等等,你把他稿子给我看看,能引起你们争议,不说别的,肯定有可取之处。”


    第46章


    少庭还不知道自己的稿子在编辑部引起了争议,他这个时候正坐着车,因为也算是难得出门一趟,所以便也不想那么早回家。加上之前拿到的《春风》稿费,和许嫣然与张氏赞助他的零花钱,另有来这里总算从许怀清那里也拿到了第一个月的零花钱,如今算算,他也存下来快一百块了。


    只是从大人那里拿到钱时,他还挺不习惯,道了句:“我自己能赚钱。”


    三个大人都是同一个回答,一个摸他脑袋,是许怀清。一个戳他肩膀,是许嫣然。张氏到是没有动手的习惯,只是慈爱的看着他。


    他们不是同一个时间说的话,但却说出了同一句话。


    “你还是个孩子。”


    自己能赚钱是不错,但是作为大人给你零花钱也是应该的。


    许少庭不得不承认,他听到这句话时,心中涌上一股酸涩。


    百年后的他无父无母,只剩下群父母生前的兄弟姐妹,除了小叔,并无人多么真心待他。他虽告诉自己这是人之常情,他没了父母自己过的艰难,姨妈叔伯们自己也有家庭孩子也不容易。


    人生在世,大家都是普通人,谁也不能用圣人的标准要求他人。


    借住在亲戚家中,已经是添了麻烦,不用姨妈叔伯们说:“少庭,你该早早长大了,学会做个大人了。”


    就连小叔也常常叮嘱他:“我们的情况不比他人,庭庭,你必须要学会懂事,不能把自己当做小孩子看了。”


    且不仅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们这样说,就连了解情况的老师、邻居、其他旁的人也会这样对他说,久而久之,就连他自己都告诉自己:


    你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这让他成为了一个从来不会去主动向他人“索求”的人,同时也是造就了他被人评价“心底淡漠”的性格。


    什么都无所谓,最后写作也成了只是为了赚钱,没有人关心他,就像他也从不关心别人。


    没想到百年后从十三岁开始就不认为自己是小孩,到了百年前真实年龄都十八了,反而被便宜家人们当做了孩子看待。


    许少庭也就原谅许怀清摸他脑袋,许嫣然戳他肩膀,张氏总是肉麻的目光了。


    就是珍珍那天晚上看他边数自己的小金库,边如同巴尔扎克笔下所写的欧也妮葛朗台那般,带着被资本主义腐蚀的稍显猥琐的笑容。


    然后数着数着,这位被金钱腐蚀的少年又露出哀伤表情,还伸出手抹了把眼睛。


    珍珍实在是看呆了:“哥哥,你究竟是开心还是难过啊?”


    小姑娘便见开心和难过同时出现在了一个人脸上。


    许少庭道:“开心的……开心到都难过了……”


    原来他还是个孩子,这话真是怪肉麻的。


    许少珍小姑娘正要问这话什么意思,怎么哥哥说的话有时总让人听不懂,就见她兄长特别慈爱的看着她,还伸出手摸了把她脑袋。


    这目光与举动,让珍珍诡异的想到了许怀清与张氏,差点让她以为许少庭是不是被爸妈附体了——


    来到百年前有了父母姑姑,还有了个妹妹的许少庭,也不得不有些扭捏的承认,他其实并非性格真的淡漠,真遇到人家对他好,把他当做亲人看待,他根本就做不到铁石心肠、毫无感触。


    不要说家人了,许少庭让司机大叔开车去一家花店,因询问了许少庭要去哪里,司机大叔便将车开到了目的地路线上的一家花店门前。


    这花店临近码头,还未下车,隔着车窗少庭便看到不大的门面外摆放着成簇的鲜花。


    下了车走过去,便是鲜花成锦的让人眼前一亮,心情都不觉间明媚了起来。


    走进花店里面,老板正在用报纸扎一束满天星搭配康乃馨,见个俊秀少年出现也是眼前一亮,毕竟让人心情愉快的不是鲜花,而是鲜花的美丽。同理看到美丽的人物也同样让人心情愉快。


    “您是要买花吗?”花店老板笑着问道。


    许少庭盯着她手中正扎着缎带的花,指了指说:“要这种带着缎带的,绑着漂亮蝴蝶结的花。”


    “可以,那您挑选一下,或者我帮您搭配?”


    “你手上这束就很好看。”许少庭说。


    “是要去看望母亲吗?”花店老板随口问了句。


    许少庭:“不是,这有什么讲究吗?”


    他就知道玫瑰花肯定不能乱送,送玫瑰那相当于表白了。


    花店老板好笑的看着眼前少年:“以前从未送过花吗?若是送给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玫瑰可能略显唐突,那可以送百合,这样看着更温柔些。”


    “但如果正处于热恋,送玫瑰是很合适的。”


    许少庭:“……是送给个朋友。”


    说完赶紧补充:“男性,比我大四岁,不,大六岁,算是我的师兄,他生病了,我不想空手去看望他。”


    “那就送百合吧。”


    许少庭第一次送花,犹疑说道:“会不会太常见了,也太普通了。”


    花店老板想想:“今早到是送来了批郁金香还有向葵,郁金香有些人受不了它的味道,你看向葵如何?”


    十来分钟后,等在花店外的司机大叔正靠着车门透风,就见他们家的小少爷捧着束比自己脑袋还大的金灿灿葵花出了花店。


    少庭除了这束花,还向花店老板询问:“有什么好种植也好养活的花吗?我想买些种子一同带去。”


    花店老板委婉告知:“什么样的花从种子开始种起,都要费点心思,如果真想轻松养点什么,不如养一盆仙人球罢了。”


    最后许少庭捧了束花,拿了巴掌大小纸袋装的苜蓿种子,姑且交给沈灵均,虽然苜蓿更趋近于,但也是能开花。至于仙人球,许少庭思来想去,看望生病的人送盆这个还是算了吧。


    从花店再去沈灵均那处公寓的路程就没剩多少了,只是到了公寓楼下,先遇到了带着三个孩子外出,被他昨借过大米的印度女主人,两人分别用自己带着口音的英文打了声招呼。


    这位印度女主人,也兴许是家庭主妇们的通病,都很喜欢与人家长里短几句话。


    许少庭打了声招呼就想上楼,却又被拉着听了好几句一知半解的印度发音英语,迷迷糊糊的只笑着答道:“yes,good,fine,byebye!”


    告别后,许少庭嘀咕,不知道沈灵均这个白心黄皮的香蕉人能不能听懂他公寓里印度人说的英文。


    上楼时,又和之前楼上探出脑袋的两个白人小男孩相遇。


    俩棕发白肤蓝眼睛的小男孩长得到是十分可爱,真真是如同西方油画中的小天使一样。


    只是性格脾气很不天使,笑嘻嘻的冲着许少庭比了个鬼脸,没等许少庭反应过来,折了他一支向葵就跑。


    许少庭站在楼梯中间没追过去,翻了个白眼骂了句“熊孩子”,就很郁闷的抱着明显缺了一角的向葵花束来到二楼那扇绿房门前。


    谁知扑了个空,敲门了好一会儿,隔壁邻居也被他敲醒,难得是这里住了个黄皮肤华夏人,明显刚睡醒模样探出脑袋,一口带着沪市口音的中文对他说:“这位新住进来的莱恩警官一大早就去上班了。”


    “我早上回家时与他说了两句话了解到的,你是他的朋友吗?”


    许少庭就借了这位本地土著的纸笔,写下一行话,留下向葵与种子离开了。


    直到这傍晚,沈灵均才回到家中,抱着些自己买了的熟食便是晚饭,到达公寓楼下先是遇到归来的印度军官与他妻子孩子,一大家子看模样是要在外面吃晚饭。


    印度女主人见到他,便笑眯眯的用英文说上几句话。


    沈灵均仔细辨别,听到今天上午昨天找她借米的可爱男孩子捧着束花来看望他。


    已经忍不住嘴角勾起来,上了楼台阶还没走完,就先看到那浓烈鲜活的花瓣。等走到门前,弯腰拾起靠着斑驳绿色木门的一捧向葵,也看到花束里插着的小纸袋与一张撕下来便签纸。


    纸上写到:


    师兄,买了束花来看望你,没想到你去上班了。


    我也不等你了,便自己先回去了。


    只希望你看到这束向葵,心情也能向它们一样明媚。


    另附一袋苜蓿种子,你可以种到花盆里。传闻若是种出了四片叶子的苜蓿,就能带来好运。


    少庭


    匆匆看完第一遍,就忍不住仔细看第二遍,大约看了四五遍都有了,沈灵均把这纸片仔细对折塞进口袋里。正要捧起花,察觉到楼上探下来的脑袋,抬头就望到那俩白人小男孩瞅着他,更显眼的是他们手里还握着朵向葵。


    这天夕阳渐落时,三楼的美国白人主妇正在家中做晚饭,就听到门外自己的两个儿子尖叫出声,匆匆跑出门只见个穿英国警察制服的高大青年背影。


    青年手里还握了支颜色鲜妍的葵花,而她那向来不省心的儿子则向她告状。


    换做个普通白人或是华夏人,亦或楼下住的印度人,她到都不介意找上门理论一番,但看着那身制服还是犹豫再三,也没问缘由,这次换成逮着两个儿子骂了一顿。


    让两个小男孩也奇怪,在沪市向来作威作福高傲不可一世的母亲,怎么不去骂那个华夏黄种人,反而骂起了他们?


    第47章


    接下来两天,又发生了些事情。


    先是张求仁老师致电:请假一周,不能来给少庭上课了。


    并在电话里布置了一堆自习作业,叮嘱许少庭切莫放松自己,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要是这周时间全用在吃喝玩乐上了,指不定等他回来,之前上课学习到的知识都要忘光了。


    许少庭放下电话哀叹一声,没想到上辈子十六岁退学的报应在这里,这不,回到百年前变成了十六岁不说,与“学习”这玩意也再续前缘了。


    沈灵均那晚也打电话来找他。


    他正好路过走廊电话机旁,听到电话声响,顺手接了。


    那边男声还带着点没完全褪下去的沙哑,礼貌问道:“许少庭先生在家么?还请他接电话。”


    少庭握着电话筒,第一次被人这么正经唤作先生,忍不住想笑,但憋着笑就是不出声。


    那边沈灵均还在问:“喂?请问你是……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随即反应过来,笑着问:“少庭,是不是你接了电话?”


    许少庭承认了,两人握着电话聊了一会儿,沈灵均向他道谢,告知师弟已经收到他的向葵,又说明天休息,便将花盆中的杂清理出户,换成苜蓿种子种进去。


    只是也好奇的问:“为什么送我苜蓿种子?又怎么会想到送向葵?”


    “苜蓿和也区别不大,感觉师兄你应该能养活。”许少庭老实答道。


    关于向葵,他则说:“向葵多实用,等花瓣败了,你还可以嗑瓜子吃。”


    于是惹得那边男青年发出相当富有磁性,引得人耳朵都要发烫的好听笑声。


    借由向葵,俩人又天南地北的聊了起来,从“白人不会嗑瓜子”聊到“张求仁老师这周是要忙什么”。


    许嫣然早在少庭刚接电话就过来瞅了眼,因需要用电话向一位李太太确认明出行时间。


    见侄子正在聊着,就先行回了客厅等待。期间竖着耳朵,待一小时过后,许嫣然再也忍不住,无语的来到侄子身旁,正听到他与那边的人语气懒散的说起张求仁:“张老师讲课很好,只是他总喜欢看人家漂亮姑娘,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许嫣然:“你在和谁煲电话粥?都足足有一个小时还多了。”


    “你什么时候站在我旁边的?”许少庭被吓了一跳。


    “是你聊的太入迷,连我这个大活人都没看到。”


    “在和沈灵均先生打电话。”许少庭又正经答道。


    “你们两个男的哪来的这么多话讲?”


    许嫣然红唇一撇,很是无奈的看着侄子,“我还以为你是开窍了,和哪个女孩子讲电话这么久。”


    许嫣然又道:“看你们聊天也不是在说正经事再正经的事情也该说完了,电话先借我用用吧。”


    少庭这才知道自己和沈灵均聊了一个多小时了,想到沈灵均是“大病初愈”,赶忙说了通你好好照顾自己身体之类的废话,就也不愿意再聊了。还颇为严肃的抱怨:“你应该上床休息,和我聊这么久耳朵不疼吗?”


    惹得那边的男青年再次发出低沉笑声,只是挂电话前轻声的说:


    “许先生晚安。”


    “祝好梦。”


    许嫣然就见自己那本就缺乏男子气概,瘦弱俊秀的侄子耳朵红了个透,做贼似的看她一眼。


    许嫣然没好气的背过身子,捂住耳朵说:“谁愿意听你们两个大男孩讲电话。”


    说的竟是些无聊东西。


    许少庭这才握着话筒,嘴巴贴着小声说:


    “沈先生也晚安,也祝好梦。”——


    但张求仁老师与沈灵均先生这两件事,与第二天登门发生的事情相比,又显得不那么引人放在心上了。


    那是早上刚刚九点半时刻,少庭用完早餐正坐在走廊檐下,面朝着后院大片坪背单词。


    张求仁老师的话听进了心里,于是每天的时间安排成三份,早上学习、下午写小说,晚上则自由支配,充当休息玩乐时间。


    但是想的这样美好,他人坐在檐下,晒着沪市秋季清晨也不见干爽的阳光,在清冷的风中不仅没有脑袋清醒,反而昏昏欲睡的开始脑袋上上下下的小鸡啄米了。


    家中女佣是一路小跑着过来,喊了声“少爷”,许少庭脑袋猛地一点,脑袋一个激灵的清醒过来。


    女佣就见那少年迷瞪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直愣愣的举着英文课本嘴中念经似的读起英文单词。


    “少爷,还请来客厅一趟,有位贺先生找您。”女佣说,“夫人让您赶紧过来,说是有急事。”


    许少庭拎着英文课本,路上不到半分钟的功夫疑惑到贺先生是何方神圣,别是原身认识的人吧?


    可他不认识,这若是聊起来岂不是很容易露出马脚?


    直到进了客厅,先见到许嫣然和张氏与个男人面对着坐在沙发上。


    似是听到少年脚步声,这位贺先生起身转向许少庭,他便看到张约莫三十五六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脸庞,这人戴着一副方框银边眼镜,见到他上下打量一番,露出个带着文人气息的和善笑容。


    “小朋友,你好啊,又见面了。”这中年文人笑道。


    因昨刚见过这人,许少庭也认出来人,他走过去不解问道:“你,贺编辑?你怎么来我家了?”


    这位正是昨天好心帮他接过稿子,自我介绍说姓贺,正是沪市晨报编辑部编辑一枚。


    “哎,是我。”贺编辑面容相当和蔼。


    许少庭心里不仅犯起了嘀咕,昨天这人只是友善,今天这目光……过分友善到让人起疑了。


    “是稿子有什么问题吗?”许少庭忍不住问。


    他有点不好的联想,总不会这故事被人想到了反映实事了吧?


    “稿子?《大道仙途》这故事自然是很不错的。”贺编辑看着许少庭,转过头又看沙发上的两位女士。


    他是很费解的问:“我说找千风明月先生,怎么又把这位昨天送稿子的小朋友叫来了?”


    许嫣然盯着自己指甲:“这个,贺主编您自己问他就是了。他是最清楚不过千风明月先生人在哪里了。”


    贺主编脑袋快速转过来,猜测道眼前不过十五六岁年龄的男孩与作者关系:“小朋友,你是……千风明月先生的孩子?”


    许少庭:“我……是作者本人啊。”


    贺主编面露古怪:“你说什么?”


    许少庭也大为纳闷:“我都亲自去送稿子了,为什么会认为我不是作者?”


    “别开玩笑了,你这个年龄的小孩哪能写出框架、节奏、文笔与故事都如此老道惊艳的小说。”贺主编露出个宽和笑容,“快别淘气了,赶紧将千风明月先生叫来,我是有正经事要和他说呢。”


    许少庭:精彩了,没想到有朝一他竟然碰到这样的事情。


    请问如何让他证明自己就是自己,自己就是千风明月呢?


    许嫣然却是在一旁再也忍不住笑出声,张氏也替少庭答道:“贺先生,那小说真的是你面前这孩子写的,他就是千风明月,千风明月就是他。”


    得到两位女士认证,况且也想不到人家蒙骗他的理由,贺主编面色更加古怪。


    “小朋友,你贵庚……啊?”


    “十六岁了。”


    “你写小说几年了?”


    许少庭:好问题,我写小说将近六年了,总计写了一千两百万字有余。


    但他只能很无奈的答道:“上个月开始试着写长篇小说,就是您看到的《大道仙途》这前三万字。”


    这话说出来,别说许少庭感觉很让人难以信任,贺主编果然也非常怀疑的看着他。


    许少庭只好胡诌:“我一直就很喜欢看白话小说,以前闲来无事就喜欢在稿纸上随便写点,这样瞎写了好几年,今年确是决定正正经经的写个完整故事。”


    也不知道这样的鬼话,能不能骗过贺主编。


    少庭很有点绝望的想,这编辑审稿多年,他说得对,无论怎么看他递交的稿子都是个绝非新人作者能达到的水准。


    《大道仙途》的行文太老道了,只前三万字你就能看出来是个成熟作品。


    果然少年回答的话语落下,场面陷入了某种极为安静沉默的氛围中。


    许少庭:“嗯……那稿子……”


    贺主编突然大笑一声,许少庭闭了嘴,这中年文人上前两步,巴掌落在他肩上便拍打了好几下。


    拍的他这弱鸡身体都晃了两下,他正要反抗这位贺编辑唐突举动,便听此人高声说道:


    “英雄出少年!好!”


    “先生正是如自己小说中的主角叶云起刚出场一样,虽看着不起眼,是个很没精神气总被人忽视的少年,但随着后续剧情发展,果真是不能令人小瞧的天之骄子!”


    许少庭:不是,你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就见这位贺主编,这位三十五六岁的中年文人后退一步,继而很是认真的对着他鞠了一躬了。


    少庭被吓了一跳,连忙去扶这位大叔,贺主编趁机握住他一双手,表情真诚道歉:“千风先生,是鄙人眼拙,不该因为年龄就小瞧了您。”


    许少庭默默的把手挣脱出来,贺主编显然激动过后,也回过神讪讪的恢复成了平里稳重模样。


    他与面前的少年回头,就见两位女士瞪着眼睛,看戏的看着他们两人。


    许少庭到是无所谓,溜溜达达的走过去,顺便对贺主编说:“您请坐,别站在那里了。”


    贺主编走过去,只是看看两位女士,委婉的说道:“接下来的话,我想单独和千风先生聊一聊。”


    “哦,好的,我们这也要出门了。”张氏答道,说完和许嫣然起身。


    只是两个人离开了,埃里克又送来茶水点心,等客厅彻底就剩下贺主编与许少庭,他才清清嗓子,正正的看着面前的千风明月。


    “实不相瞒。”贺主编说,“我其实是个很稳重的人。”


    许少庭:不太能令人相信。


    贺主编:“只是被您的年龄吓到了,我知写作一行,天赋绝比勤勉重要,但在表现出天赋之前,必是不可缺少前期大量的练习。”


    “所以实在是被您的年纪吓到了。”贺主编叹口气,“入行十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让我惊讶年龄的作者。”


    许少庭是真的不理解了,他也觉得《大道仙途》写的不错,毕竟是结合了他写作六年来所有的经验,虽然许嫣然和珍珍都把它夸得天上地下绝世无双。


    但少庭只是认为,这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小说种类和叙述方式都没有百年后的网文那样丰富多彩。


    试想百年后《斗破苍穹》横空出世,那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结合退婚剧情不知道惊艳了多少读者和作者。


    但再过五年,就有人开始说《斗破苍穹》剧情老套,全是套路毫无新意了。


    而对于阅历更加丰富的许怀清,还有张氏来说,他们看《大道仙途》虽也夸这故事写的紧凑吸引人读下去,但他们更会从另一角度评判小说:意义与主旨。


    在他们看来,小说好看只是最基本的要求,一篇小说究竟有没有足够让人发人警醒的主旨和意义才是更重要的。


    《大道》现在只有前三万字,如果非要说主旨,自然是“反抗”,是主角的“我命由我不由天”,当然是极好的主旨,只是配合这主旨的打脸逆袭剧情……


    就只成了口头上的喊喊,根本没写出“反抗”与“自我”的真正内涵,纯粹就是披了个这样的皮子,本质还是在讲述个阅读过程很“爽”的故事。


    “您太夸奖我了。”想到许怀清对他说的话,许少庭有些沉默。


    他道:“我不能接受您这样的夸奖。”


    贺主编:“这有什么不能?”


    他不赞同的摇头:“千风先生,您也不该妄自菲薄啊。”


    第48章


    少庭这时还当贺编辑只是与他客气,他投稿《大道仙途》在沪市晨报也是经过多方考察几乎把上海发行的杂志报纸全看了一遍。


    其实并非没有想过接着投稿之前刊登《春风》的《新月》杂志,毕竟《新月》上连载的武侠小说与爱情小说,少庭读着感觉这杂志也应是能接受《大道》这样的故事与风格。


    但是《新月》是周刊,考虑到这点,所有的杂志便都成为报纸能每连载之后的选择。而在大多数报纸小说连载里,去除风格特别正经的,明显不刊登《大道》这种题材小说的,也就只剩下三四家报纸可供选择。


    《沪市晨报》是上海发行量第一的本土报纸,许少庭虽然第一家投稿就选择了晨报,但考虑到这家报纸肯定不缺稿子,连载长篇小说更是很少会采用新人,即使对自己写的小说很有自信,但也做好了不过稿的准备。


    况且现在得知贺编辑正是主编,还从业十年,他什么样的小说没见过,所以少庭只把贺编辑说的话当做他性格如此,喜欢夸张了的来说。


    贺主编要是知道他是这样想的,都要委屈死了。


    昨天他从审稿千风明月小说的编辑那里接过稿子,直接坐在这位编辑身边的椅子上,对于他们这职业来讲,三万字的小说十分钟左右就能阅读完毕,且一篇稿子能不能过稿,前三千字甚至前三百字看完就知道了。


    在最初阅读《大道仙途》时,贺主编一眼扫十行,心中也道这文笔叙述方式十分通顺,到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文风,也是十分有个人风格。


    等贺主编看完前三章,他已经忍不住开口:“这作者真是好想象力,他都是怎么想到构架出这样一个完整的修行体系?还有这样一个世界?”


    凑过脑袋正和贺主编一起,也是在看第二遍的编辑笑道:“您继续往下看,后面的剧情比前三章还吸引人。”


    等全文看完,贺主编还在继续翻下一页,才发现稿子到此为止,第一句话便是高呼:“怎么剧情断在这里!”


    随即当场便没忍住激动大声说:“这么好的故事当然要登,我都说审稿不要带个人眼光,这稿子要是换个别的编辑来审,是不是就送不到我眼前了?!”


    但因为贺主编语气实在激动,明眼人一看都是拜倒在了这篇小说的石榴裙下,导致编辑部的编辑们私下小声议论:


    明明是主编你第一个带着个人口味在审稿吧!——


    “主角接受了妖女试炼,睁眼四处是茫茫无边的长夜,那出现在他身前模糊的身影,既温柔又哀伤的说道:阿云,至此之后,君心似我心,定不负”


    此刻,贺主编在说完不要妄自菲薄,便迫不及待的背出了三十章结尾,他急切问道:“定不负什么?”


    “这长夜中的身影是是谁?”


    “他是男是女?和叶云起是什么关系?”


    许少庭:“您别激动,先喝杯茶吧。”


    “喝什么茶?”贺主编也不好意思的笑了下,他摇摇脑袋,“是我在先生面前失态了,实在是您太会断章,您这篇《大道仙途》我从昨天拿到稿子,到现在都看了五遍了。”


    少庭有点不敢相信:“有……那么好看吗?”


    但也觉得贺主编没撒谎,毕竟他连原文的段落都背出来了,所以他是真的认为《大道》写的十分好看?


    好看的让他一举跻身成了个“先生”了。


    “您别叫我先生了,叫我小许、少庭都行。”许少庭实在承担不了这个称呼,他揉了揉自己的脸,“我怎么能担得起先生俩字呢。”


    就像写网络小说的顶多说自己是个作者,谁敢说自己是个作家。


    贺主编却皱起了眉,少庭心里一紧,心想是不是说错了话。


    就见贺主编皱着眉道:“千风先生,我说过我入行十年了,恕我直言,您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写的这篇《大道仙途》是什么优秀的作品?”


    “可以称得上是佳作……但也仅仅如此了。”少庭斟酌着用词,很有点谨慎的看着贺主编,“不过是高于平均线的作品,可以夸一句好看,看得爽快,阅读体验很棒……但绝称不上神作,也承受不起过高的赞誉。”


    “您看过的书多吗?”贺主编叹口气,随即一副极有耐心与和蔼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小少年。


    许少庭:“还算……多吧。”


    但他看得自然是网文小说最多,当然里面不乏精品,名著都是小学时候和初中看的了。


    哦,读者、青年文摘、格言、儿童文学、科学世界还有花火,这样各种风格的杂志也每月都有看,期期没落下过不知道算不算正经书?刘慈欣的短篇科幻小说他都是在这些杂志上看完的全文。


    “既然看过不少小说,您应该知道没有人写过《大道仙途》这样的小说。”贺主编说到这里,面色又激动起来,“从没有,从文风到各种设定背景您是第一人,您还不清楚吗?”


    “这个修真体系,这个结合神话故事的背景世界,这篇小说刊登出来您就是这个流派的开山祖师爷了!”


    “我”少庭张大了嘴。


    卧槽!


    只有这两个字可以表达他的心情了,且因为他脑子转起来并不慢,姑且算是个聪明人,也因之前看过《大道》的不是家人就是沈灵均,都不是经常看小说、就算看也是有所挑选题材,所以没人发现《大道》的故事设定,在这个白话文小说只是刚刚兴起的时间段,是多么的……


    独树一帜。


    再无二家。


    正是贺主编所说的:这样的设定与世界背景,这篇小说注定是修真小说的开山祖师爷。


    且少庭很快意识到另一件事,他是不清楚第一个写修真小说,并且定下炼气、筑基、金丹、元婴等设定的开山祖师爷是谁,但他知道,如果大道发表在这个年代,他确是改变了历史,将原本的开山祖师爷给顶了下去……


    少庭想到这里,更不敢承担起这样的殊荣,贺主编便见眼前少年神色相当的郑重与严肃。


    便见这少年不作伪的清晰说道:“贺主编,《大道》的故事是我原创没错,但是里面的背景与修行等级设定这个修真体系与题材却不是我想出来的,想出这些的作者另有其人。”


    贺主编当即愣住,随即追问:“是哪位作者?”


    “他……”少庭做出悲伤神色,“在这个时代是不会写小说了。”


    贺主编也顿住,沉默了几秒哀叹道:“是受了什么打击吗?”


    许少庭摇头:“这我便不能多说了。”


    贺主编道:“那您用这些设定是有授权的吗?”


    许少庭想想:“设定是开放的,故事是原创的,这点您请放心,而且还请问,贵报社决定连载这篇小说了吗?”


    贺主编很是肯定的点头:“我已经决定采用这篇小说,今登门拜访,除了要与您敲定连载事项,还有我个人私心。”


    贺主编说罢,先从公文包中拿出与作者签约的合同,讨论签约条件时贺主编就语气暂且公事公办起来,但也因偏爱这小说,所以还是给予了面前这年轻男孩格外的宽待。


    比如新人作者想要连载长篇小说,本该没有这个资格,贺主编大手一挥,破格允许了。


    再比如稿费,新人作者拿的该是最低那档,稿子写得好可以翻两到三倍,贺主编直接按两块五的稿费算给了许少庭,这个价格已经是个发表过很多小说,很有“资辈”的作者才能拿到的千字稿费了。


    谈妥这些条件,许少庭签了字,他便接着说道:“还请刊登一章时,注明背景设定源自作者友人提供,且这些背景设定开放授权,谁想借用写新的故事,都是可以的。”


    贺主编点头,这些都是小事,自然没必要逆着作者要求来,只是端起茶杯喝了杯茶水,贺主编清清嗓子,他眼中那股子热情再次涌上来。


    少庭默默地往后靠了靠,这神色有那么点和妹妹珍珍相似,只是珍珍毫不掩饰,贺主编还会掩饰一些。


    贺主编带着这热情,极为恳切的说道:“希望您不要自我看低这篇小说的话也说过了,下面的话却是我早就想和您交流,实不相瞒,本来上门与作者敲定合约的事情不用我来做,但为了和您说这些话,这活计才让我抢了过来。”


    “先生的小说写得很好,这点不用怀疑,白话小说讲究的就是能看懂,能看的有趣,而不是像以前八股文那样佶屈聱牙、艰深晦涩,读来只让人掉脑袋的犯困,要是没点底子就算看完了也不知是在讲个什么。”


    “而先生正是在通俗易懂这点上,完全做到了自己独特的文风,较之我阅读过的大多数白话小说,阅读体验堪称最佳。”


    这话说完,贺主编便深深的望着面前的男孩。


    许少庭只觉有点凌乱,他无不稀奇的想:原来语句写的通顺偏向口语化,也可以这样……夸奖的吗?


    第49章


    “所以,我这还有个请求。”贺主编怀着极为深情的目光,脉脉的注视着眼前少年。


    许少庭心中想:您这个目光看得我好怕怕啊。


    便屁股挪了挪,悄悄的坐的离贺主编更远了些。


    贺主编轻咳一声,收敛神色,只是眼中恳切犹在。


    他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您手里应该不止这三十章稿子吧?以后作为专门负责先生小说的编辑,我也要提前审稿呢。”


    许少庭恍然大悟:“您是想看后面的稿子吗?”


    他便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后面也就只有五章了。”


    “但不用担心,我每天都会固定写两到三章,加上目前三十五章的稿子,报纸每天连载两章,不出意外,应该不会有断更的一天。”


    “断更?”贺主编不解的重复了遍。


    “就是……开天窗。”少庭抹了把脸,“对了,可以每天连载两章吗?”


    “自然是可以的。”贺主编答道。


    说到这里,俩人又敲定了刊登时间,以及固定每天刊登两章等事宜,等这些聊完,少庭干脆领着贺主编去他卧室,把剩下五章以及全文大纲拿给贺主编看。


    贺主编第一遍是囫囵吞枣,少庭估摸着顶多五分钟,他就把五章一万字给看完了。


    然后贺主编抬头,许少庭霎时间被那哀怨目光给瞅的小心翼翼问道:“是写的有什么问题吗?”


    “那无尽长夜试炼境中,和主角说话的那身影是个女子,这倒是知道了,但是这女子到底是谁?”


    “还有定不负与君生死相随之约,这个约定哪来的?叶云起不是个才十五岁的小孩吗?”


    “还有,我早就发现了”贺主编深吸一口气,是又佩服怨气满满,“您是每一章结尾都要留下个悬念,或者下个剧情的开头,就好像是在每一章结尾放了个钩子,这真是让人心急火燎的,想不着急知道下章剧情都难哩!”


    许少庭后退两步,坐在自己床边,与坐在书桌前椅子上的贺主编互相看着对方。


    贺主编就见这少年作者诧异回道:“学会断章,这难道不是一个作者该有的基本素质吗?”


    贺主编愣住,许少庭对他微笑,心想这可是百年后网文作者个个都该具备的本领,否则网文本来就天天更新,想不水都难,再不会断章,那读者都要跑完了。


    很有文人气质的贺主编在年轻作者的微笑里,忽然笑着拍手鼓掌,他看着面前少年,似是恍然大悟,也似是若有所感。


    这位入行十年的编辑,给了面前这小作者又一个极高的评价:“千风明月先生,您真的就是天生该吃这碗饭的人呀。”


    说罢,贺主编道:“让我把这五章再重新看一遍,刚刚只看了个大概,只来得及品出点甜咸味,我得再看一遍,细细品品里面其他的酸甜苦辣。”


    被贺主编这很有意思的形容逗到,也是被人如此详细的夸赞到自己小说,少庭只说随意,但自己心里也很是高兴。


    五章一万字的后续贺主编这次便多费了点时间,约十分钟后他抬起头,还犹自在品味:“唉,真的是好想知道后续,千风先生,你怎么就正好卡在主角在黑暗无光的长夜里看到坠落的太阳,而且太阳怎么会坠落呢?”


    “真的是好奇死我了。”


    贺主编无奈看着许少庭:“您的想象力真是太丰富了。”


    “如果不是不人道,真想现在就让您坐在这里开始写下章,我就在旁边监督着。”


    “或者让我看着您写也是可以的。”


    许少庭:“这……您看大纲就知道太阳是怎么回事了。”


    “而且若是好奇后面剧情,大纲也基本都解密了,写作过程中可能会有所改变,但主线已经定下,应该是不会再改变了。”


    贺主编听到这话,也翻出稿子下面不过薄薄一页半的大纲,等他看完,许少庭又听贺主编夸了遍大纲中写的剧情。


    因为从遇到贺主编到现在,夸赞听得太多,少庭也产生了免疫,并且自觉自己的脸皮都在他人对于自己小说的夸奖里,变厚了那么一两层。


    已经能做到面对真人当面有声夸奖,面不改色了。


    而原本和贺主编相关的事情,既小说连载之事也就可以到此结束,二人又互相寒暄两句,贺主编道:“我也不能久留,还要回报社审稿。”


    这般说着,两人已是并排朝房间外走去,一个要回去上班,一个送客。


    贺主编路过书橱时,也是想了解下这位如此年轻,却能写出如此老道精彩故事的少年都看些什么书,便看到被仔细裁剪下来,四角抚平,平铺贴在书橱外的一张报纸。


    也因报纸题目用字硕大,贺主编带着眼镜很清晰的看到“叶校长点评《春风的故事》”这行题目。


    少庭走了两步,身旁贺主编停住了脚步他很快察觉,顺着对方目光看去,正想着说是“很喜欢这篇点评就剪裁了下来”,也是“以作警醒,很受这篇长评启发”。


    贺主编已经很感慨的出声说:“千风先生,想必你也是很欣赏尊崇叶先生的罢?”


    许少庭很认可的回道:“非常尊敬,是位很了不起女士。”


    他从看完这篇长评,又从许怀清那里知道了关于叶珍珠女士的经历。


    如果说看到对《春风》的长评,他已是极其敬佩这叶女士,但从许怀清口中听到这位女士的人生历程,他更是从敬佩变成了尊崇。


    许怀清为了自己的理想做了什么,许少庭还不是很清楚,但只听他说的那些话便已是让人从心底动容。


    那么叶珍珠女士,则是从行动到语言,都已然是许怀清最终想要成为的那种人了。


    贺主编便道:“叶先生身体最近已是大不如以前,听说已经不能下床,近来去看望她的人可谓是络绎不绝,只不过大多都没见到面,只听说由她的一位至交好友陪在身边,现在已经是不肯见外人了。”


    说到这里,贺主编便很有些唏嘘:“听说是肺病,以前救助学生时染上的,这还真是……唉!”


    真是什么,少庭猜测,贺主编咽下的后半句大概是“真是好人没有好报”这样的话,但是送走贺主编后,他回到自己卧室,盯着那剪下来的长评看了许久。


    他心中想:我与叶女士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不过是一个故事让我们在文字上隔空有了交流。这样的缘分绝说不上什么深交,正是应了君子之交淡如水这句话。


    可还是难过。


    这早晨的清冷阳光中,少年本该按照家庭教师要求,背英文单词或是些文言文课文,再不济也该写两道数学题。


    只是他盯着那裁剪下的报纸看了许久,反而抽出稿子下面的大纲,突然拿出笔在大纲上做出了修改——


    之后一周,沪市晨报挑在周一刊登了《大道仙途》前三章,之后每天连载刊登两章。


    家中本就订阅了不少报纸,也早知道少庭敲定了连载事宜,但周一一大早,包括许怀清在内,众人全都起了个大早,纷纷等着送来早报。


    反而衬得许少庭打着呵欠进到餐厅时,见到他们三个大人加一个小姑娘,四个脑袋也不显挤得慌,全凑在报纸前。


    许少庭吓了一跳:“珍珍,你这个时候和……父亲不是该出门了吗?”


    许嫣然第一个抬头,笑着说:“都在等你的小说连载,不是我说,我这都是看的第三遍还是第四遍了,还是觉得很好看。”


    张氏也缩回脑袋,给少庭倒了杯牛奶,推了推珍珍低声说:“再不去学校就要迟到了,你父亲上班也要来不及。”


    珍珍这才收回脑袋,与许怀清一起向许少庭道了声“早上好”,一大一小匆匆拿了两片吐司面包,果酱都没有涂,分别拎着公文包和书包出门去了。


    少庭就一个感觉:真的好窘哎!


    待他坐在餐桌旁开始吃早餐,许嫣然例行夸奖,直道老许家真是祖坟冒青烟,竟然也能出个作家。


    又说这都是封建迷信,把许少庭和老许家撇的干干净净,说了句还颇为哲学的话:“身体不过是躯壳,灵魂都是独立自主。”


    张氏也说了句话,让许少庭冒了冷汗。


    这原身的亲生母亲很是带着疑惑的道了句:“以前也没见过少庭写小说,如今却是一写就上手,很难看出来是个第一次写小说的人呢。”


    幸而张氏也只是感慨似的随口一说,这话就轻轻翻篇了,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许少庭只好心中暗自庆幸:即使是如今这个封建迷信的时代,但是常人也很难联想到,换了个灵魂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


    端起牛奶喝了两口,沪市晨报便被递给他这个家中最该第一个看到的人手上,不过现在成了最后一个。


    报纸正翻在小说连载那页,且三章六千字占了大半个半面,题目更是加粗加大印刷在正中,生怕读者不知道这小说是沪市晨报要强推的新作。


    少庭扫了一遍,繁体字阅读如今基本无障碍,只是书写时偶尔还是会蹦出来几个“缺胳膊少腿”的简体字,许嫣然和珍珍充当了他的病句病字校对人,两人都发出过疑问:怎么会写出这样的错字?都不仅仅是少一撇、一个点的错字水平了。


    珍珍更是由此想到了一件事,很同情的悄悄对许少庭说:“哥哥,你这是不是都是落水后遗症?”


    潜台词便是:脑子还没好吗?——


    真正意识到《大道仙途》这篇小说大约是“爆红”的时候,已是连载后正好一周的时间。


    张求仁老师那时正打电话来说:还要延迟请假时间。


    许少庭没忍住问:老师,你是不是陪在叶校长身边?


    那边话筒短暂沉默,张求仁只道:“怕是也用不了几天,我就销假了。”


    “叶校长身体好些了吗?”许少庭询问道。


    张求仁那边陷入更长沉默,于是不用再问,握着话筒的手从心脏那里连着指尖一齐发寒。


    他也明白了过来,“也过不了几天就销假了”的真正含义。


    第50章


    与张求仁老师的这通电话,最终在无言的沉重中挂掉。


    许嫣然和张氏在客厅,最近两人不知在商议什么,似乎在筹谋件正经事情,俩人的关系到是愈加的亲近起来,很难让人想到这两位曾经是互相瞧不上对方,相处的跟敌人似的过往了。


    只是两人在少年一脸沉重表情路过客厅时,本是抬头与他打声招呼,见到他面上这般表情,两人便一前一后出声安慰。


    许嫣然喊住侄子:“少庭,报纸上的言论都不用放在心上,况且得了叶先生那样一篇长评,其他人的点评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至于沈宝丽那厮的点评,哼,明褒暗讽,都不当自己是个华夏人,也不知道她这跳出来争什么风头。”


    张氏则说:“这几天与一众太太们打麻将,也听她们提起《大道仙途》这小说,说起来还是她们在校上学的孩子极力推荐,评价这小说是老少皆宜,只要认字就能看懂,还写的十分有意思。”


    “于是如今太太团们里,大家也每天早上在吃饭前的第一件事,就是拿着沪市晨报去看一看这天《大道仙途》的最新章节。”张氏笑道,“如果我们谁要是没看这小说,现在聊起天都插不进嘴呢。”


    许少庭极为纳闷。


    其一,他看着许嫣然:“沈小姐又做什么幺蛾子了?”


    其二,很难以想象的看着张氏:“阿姨们也觉得《大道仙途》很好看?这可不是什么缠绵悱恻的爱情小说啊。”


    许嫣然与张氏则在这询问里,两人互看对方一眼,更是诧异的异口同声问道:“那你这是在忧愁着什么?”


    三人三个问题,少庭的问题暂且放在一边,他先看着许嫣然递来的《文学杂评》,原来是沈小姐以海伦沈的名字发表了篇对于叶珍珠先生点评《春风》的点评。


    少庭阅读速度不慢,很快扫完这篇点评,主题思想大约有三点。


    一是称赞附和了叶校长的点评,然后花费了大量笔墨,用极其哀婉的笔调叙述了番自己身为女子遭受的诸如“年龄上的不公平对待”“渴望遇到可以真正尊重她、爱惜她的男子”。


    二是讲到她从小在英国伦敦长大,写到白人女子个个自信外向,白人的文化与华夏文化是如何如何不同,总之看着也没有贬低华夏,只是让许少庭读着,也感到不甚舒服罢了。


    三是在末尾写了首现代诗,附带对此诗的解读。也在最后结尾提了句《春风的故事》原文。


    评价这小说“主旨本该是极好的,但也确是有为吸引人眼球故作荒诞离奇的剧情嫌疑”,于是“反而将很好的立意失了本色”。


    许嫣然颇为刻薄的说道:“叶先生的点评引发了不少争论,这周不知多少人去买那两期《新月》,就为了也看看那篇《春风的故事》。”


    “海伦沈向来得意于自己才女的称号,平里不时就喜欢发表个小诗、散文,开个文化沙龙,请一些酸唧唧的男性文人们捧她臭脚。”


    说到这里,许嫣然面露嫌弃:“早该想到,叶校长这长评前几引发了热议,她沈小姐怎会甘心错过这个让自己也出把风头的机会?”


    “只是末了,还要踩上一脚《春风》这故事……”许嫣然悠悠的看向侄子,“你猜是为什么?”


    许少庭:“为什么?”


    文人相轻?


    反正沈小姐这事做的,放在后世不就是“蹭热度”三个字吗。


    “不知什么时候流传出个谣言,说知行是个女子,又根据文风猜测年龄不大,该是个即天真烂漫,又”


    许嫣然轻飘飘的瞥了眼侄子:“又不失才华的妙龄女郎。”


    许少庭:“……”


    他是个妙龄男郎到是不错,妙龄女郎是谁说的?不能忍啊!


    “眼见才女名声要被易主,你说她能咽的下这口气?”许嫣然捂嘴笑出了声,“一帮子男文人还替她发声,可惜第二天就有更厉害的作者隔空骂了海伦沈小姐一顿。”


    许少庭便又收到第二份报纸,是一位名为千秋万古的作者。


    许嫣然介绍他:“是个有名的批评家,骂起政府来都从不嘴软,说的话也十分犀利,是个不作假的耿直作者,因此在文人圈子里很受敬重。”


    许少庭看着这位笔名千秋万古的作者写的话,也觉得骂的真是不客气啊:


    早闻海伦沈小姐大名,也被人推荐读过两首酸诗,推荐者先说是位美女作者,就心想糟了,怕是写不出来什么好东西。不过古往今来的男人们个个臭不可闻,女子的才华人格不过是点缀,提到个女字先想的便是脸了,只有脸过关了,咱们男人才能想一想内在,不过脸过关了,那内在也是可以宽容到没有也无所谓的了。


    不过兴许是我思想狭隘,这位美女作者兴许正是才色双全,谁知读了后果真是叹服要是没有海伦沈令人推崇的外表,这写的诗歌散文不就四个字便足以形容吗?狗屁不通!


    幸而沪市文人圈子里倒也不全是软骨头,狗屁不通的海伦小姐总归只是小有名气,也总归是貌美的名声大于文章诗歌水平的名声,倒不至于让我为华夏文人们全然失望。


    只是海伦小姐写些那狗屁不通的玩意便罢了,竟然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评价知行的小说《春风的故事》是故作荒诞离奇吸引人眼球?


    哦,我明白了,原来海伦小姐写的玩意也是刻意为之,是在下没读懂海伦小姐故意将文章诗歌写成狗屁不通,以此来引人眼球的用意之深呐!


    至于您赞同叶校长说的话,我看大可不必,叶校长若是看了您这篇全文看似点评,实则招男朋友的登报启示,那完了,指不定都要垂死病中惊坐起,活活被气得从病床上跳下来啦!——


    看到最后两段话,许少庭没忍住,咧出一口大白牙笑出了声。


    这个千秋万古怎么这么会骂人,全文没一个脏字。


    许少庭正要开口,许嫣然已经道:“我现在是想到海伦两个字,就止不住跟着想到狗屁不通四个字,天啊,你们文人骂起人来真是让我等普通人甘拜下风呀!”


    “不,是这位厉害。”许少庭笑的肩膀耸动,“招男友启示,他怎么想出来这说法的?我就说沈小姐那点评读着怪怪的,千秋万古这么一骂,真是让人蓦然醒悟,可不就是再招男朋友吗。”


    “起先也有人隔空为海伦小姐说两句好话,且骂千秋万古对待个女士这般臭嘴,实在不是君子作风。”许嫣然继续说道。


    “千秋万古隔空回道:本就不做君子,只愿以笔为刀,做个文中上阵杀敌、马革裹尸的大将军,若是有一朝死在这支笔上,也算是不枉此生来人间走了一遭。”


    许嫣然说:“这位千秋先生是从北方被人救来的南方,一只腿就是当年因港口条约骂政府,跟着学生/上/街/游/行,于是中了枪弹截肢了。”


    许少庭听得心情肃穆,默然说道:“真正的勇士啊。”


    “所以聪明者绝不会为海伦小姐冒头。”宣嫣然鄙夷的笑了下。“海伦沈自己都躲在后面,被千秋万古这样登报骂了一顿,连个屁都不敢放,也不知道当天哪个耳朵软的被她说动了,还是主动请缨,巴巴的凑在跟前打前锋。”


    “也不用千秋再骂,本来这事要过去了,这位海伦小姐的倾慕者替她登报说话,本要翻篇过去的事情再起波澜,这一周沪市各类报纸杂志针对海伦那篇点评,各类发表的文章骂她的二三十篇是有的了。”


    “也倒是阴差阳错,海伦小姐这下子是彻底实现了自己出风头的目的了。”


    许少庭听完许嫣然说的话,明白了前因后果,心中想:沈小姐真是自己作死啊。


    再想:这样出风头的后果,不知沈小姐会不会喜欢呢?——


    关于《大道仙途》这故事的“爆红”,许少庭是全然没有感觉。因为他实在是宅,几乎天天在家里,所以也没有渠道了解到《大道》这小说发表出去后的成绩如何。


    贺主编最开始也没有感觉,因为沪市晨报本就是上海发行量数一数二报纸,有没有刊登《大道仙途》,他从销量上都是看不出来好坏。


    只是根据编辑部内部,大家都争着看他拿回来的稿子,只能够肯定这篇小说至少在吸引人这一点上毫无问题。


    等他真的感受到《大道仙途》火了,则是在连载第三天开始,各种寄给千风明月的信件雪花似的送到编辑部,别说他都惊呆了,连报社总经理都找上编辑部,让他把后续未发表的稿子找人誊写十份。


    “誊写这么多份做什么”贺主编当时问道。


    “我自己要拿走一份看。”报社经理说,“剩下的……总有惹不起的人,不能得罪的人,人家要稿子,咱也不敢不给啊。”


    等周末休息与二三好友见面,聊着聊着,就有人说道:“老贺啊,你们晨报连载的《大道仙途》真是好看,你是已经看过后面的稿子了吧?”


    于是聚会变成了围着他让他剧透,没要稿子是挺好,但贺主编身为个编辑,也不能坏了行业规矩。于是嘴巴闭的和蚌壳似的,总之死死把住,就是不肯告诉他们后面的剧情。


    等进到茶楼,迎面就听到台上的说书先生道:“叶云起吐出口粘稠鲜血,呸了声便大笑道:我这人就是骨头生的比别人,挡我者凡人也好,修真者亦罢,就是诸天的神佛让我认命,那也除非把我这人的骨头寸寸打断,抽了我的筋扒了我的皮,把这我人碎尸万段的再不可复生”


    “否则,诸天三千神佛又如何!”


    贺主编脚步一顿,身边友人也听得津津有味,并且有感而发:“千风明月的文笔真是太棒了,我记得后面说的话是,挡我者神佛,那神佛便也是我的敌人了。”


    “要不是我年龄大了。”另一个友人也说,“我也要跟着喊出声呢,写的真是让人心情澎湃呢。”


    贺主编这时候才产生了个想法:这小说红了。


    而且是爆红啊!——


    少庭则是在张氏说的话里,了解到阔太太们和她们的孩子都在看《大道仙途》,心想那成绩应该不错,只是也很不解的想到,原来这样男频的爽文小说阿姨们也喜欢看吗?


    还是许嫣然解答了这个问题:“每天除了打牌麻将,偶尔出去看个电影,也总是那翻来覆去的老几部,能有个老少皆宜都能看懂,故事还从未见过的小说,大家都很感谢你能写出这样的小说呢。”


    许少庭才明白,这个时代的娱乐项目太少了,看小说可不就是最容易消磨时间的娱乐方式之一了。所以大家有的看,连题材都不挑了……


    至于许少庭忧心的事情,他与许嫣然和张氏说了,这两位女士便提了个建议。


    许嫣然说:“你如果真的很担心叶先生,不如问问张求仁老师,通过他你总能见一见叶先生,去看望看望她也是很好的。”


    张氏也道:“叶先生为你写了篇那样的长评,如今她生了重病……如果知道是你,应该也愿意见见你,我想……她也会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张氏的话触动了许少庭,他深思了很久,决定今天过去了,如果明天还再想这件事,就打电话给张求仁老师,请他带自己见见叶校长。


    第二天张求仁便接到个电话,是他的学生许少庭,这孩子提了个让他很诧异的要求:我想去看望叶校长。


    张求仁道:“你这不是来添麻烦吗,你又不认识叶校长。”


    便听他那让说个《春风》读后感,都很有点无话可说的学生,对他说道:“张老师,我就是知行。”


    “我就是《春风的故事》作者,知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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