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期，转瞬即至。
是夜，天幕如墨，星子稀疏，唯有西北角宫苑一带，气氛不同寻常。
废弃台基方圆百步之外，已被身着玄甲、腰佩利刃的宫廷禁卫悄然肃清并严密把守。
火把在夜风中摇曳，映亮一张张冷峻的面孔。他们如同沉默的礁石，将一切窥探与喧闹隔绝在外，确保此地的绝对寂静与安全。
这是皇帝陛下的严令，为一场关乎国运的隐秘“仪式”。
子时将近，紫霄殿内灯火通明，却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唐月穿着一身早已备好的、便于行动的深色衣裤，外罩一件不起眼的灰色斗篷，站在书房中央。
她能想象外面森严的守卫，这阵仗让她手心微微冒汗，却也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今夜再无退路。
这么隆重且正式的场景，也让唐月对她忽悠唐砚礼的这一行为举措，更加感到愧疚。
放心吧，等回去多给你写几章爽爽的番外！
她心里默默许诺着。
唐砚礼从内殿走出，目光扫过唐月，在她略显紧绷的脸上停顿一瞬，淡淡道：“时辰差不多了。”
“是。”唐月垂首应道。
没有繁复仪仗，只有他们两人，在一队精锐贴身侍卫的无声护卫下，穿过被禁卫把守的宫道，来到了那片被重兵围住的荒凉之地。
月光下，那处高大的废弃台基如同蛰伏的巨兽，比上次来时更显阴森。
唐砚礼抬手示意，侍卫们立刻分散开来，背对台基，形成一道警戒圈，确保无人能打扰。
唐月则熟门熟路地找到那块活动石板，按照记忆中的顺序按压。
“咔哒”一声，缝隙再次出现。
唐砚礼率先侧身而入，唐月紧随其后。
甬道内依旧漆黑，他步履沉稳，并未点燃火折，仿佛对这条密道道路早已熟稔。
唐月跟在他身后，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背影，以及空气中那缕若有若无的龙涎香。
再次踏入那广阔的地下空间，与外部的森严守卫相比，这里更显幽深死寂。
穹顶模拟的星辰发出幽冷的光，中央那庞大的仪器沉默伫立。
与上次的仓皇闯入不同，这一次，唐月是带着“使命”而来，而外面，有整个皇宫最精锐的力量在为此“保驾”。
她深吸一口气，指向中央仪器那个微微凹陷的平台：
“陛下，古籍记载，那里便是阵眼，亦是‘帝星临垣，紫气东来’之气引注入之处。”
唐砚礼缓步走向平台，修长的手指抚过冰凉光滑的金属表面。
“需要我如何做？”
唐月按捺住激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专业而虔诚：
“回陛下，古籍有云，‘星穹平衡’之际，需以至诚之心为引，立于阵眼中央，感应星辰轨迹，方能引导力量。
“陛下身负紫微帝星之气，乃稳固阵法的关键，请陛下移步至东南巽位那处较小的晶石平台，以龙气护持阵法外围，以防能量外泄，惊动外界。”
她伸手指向中央仪器旁一个不起眼的、仅容一人站立的凸起平台，上面镶嵌着一块暗淡的晶石。
唐砚礼目光扫过那处平台，并未多言，依言走了过去，沉稳立于其上。
他玄色的身影与幽暗的晶石几乎融为一体，他在星辉下静默地注视着中央。
唐月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向阵眼中心。
当她双脚踏上那微微凹陷的平台时，整个空间似乎轻轻震颤了一下，穹顶的星辰光芒仿佛更集中地洒落在她身上。
她闭上眼，开始按照记忆中的方式，调动意念，想象着与星辰共鸣。
口中低声吟诵着那些古老的祷词，双手依照星轨缓慢划动。
随着她的动作，地面那些淡蓝色的“地脉”光线再次亮起，如同被注入了生命，缓缓流向中央仪器。
仪器的嗡鸣声逐渐加大，齿轮转动的咔嚓声也越来越清晰。
穹顶上，“三星”缓缓移动，渐渐连珠，“紫微星”光芒大盛。
就在天象达成完美的瞬间，一道耀眼却不刺目的纯白光柱，骤然从穹顶“紫微星”的位置垂直落下，精准地将站在阵眼中央的唐月完全笼罩。
光柱之中，唐月的身影变得有些模糊，她周身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一个透明的保护罩，将外界的一切杂乱能量隔绝开来。
她能感觉到一股温暖而庞大的力量包裹着自己，与记忆中祭天大典时那通道开启的感觉极其相似、更甚！
而在光柱之外，整个空间的能量变得异常活跃且稳定，不再有之前的狂暴迹象。
或许正是因为唐砚礼立于东南巽位，以其帝星之气“护持”，才使得这次引动如此“顺利”。
唐月心中狂喜！
成功了！
真的成功了！
通道就要打开了！
她激动地望向光柱上方，只见光柱顶端，空间开始微微扭曲，一个旋转着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洞口正在缓缓形成。
那后面，似乎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归家之路！
她迫不及待地向前迈出一步，抬起脚，准备踏入那光洞之中……
就在此时，“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侧面石壁传来！
坚硬的石壁竟被一股巨力硬生生击碎，乱石纷飞中，一道青衣身影如电般疾射而入。
他衣衫染尘，发丝微乱，显然经过一番激战。
他身后，隐约传来兵刃相交和侍卫的呼喝声，显然外面的守卫已被他强行突破，且有追兵紧随其后。
“且慢！”
楚攸一眼便看到光柱中正要踏入通道的唐月，以及站在东南方位、面色沉静的唐砚礼。他急声喝道，
“你若离去，陛下便会遭到反噬！”
他也是查遍古籍，寻遍高人，这才得知了打开通道的方法和具体反噬结果。
他一下就猜到了唐月会怎么做。
只是她或许可能还不知道此番做法的代价是什么。
他不远千里连夜赶回来，不是为了阻拦她，而是觉得她应该知道。
先让她知情。
再让她选择。
唐月抬起的脚僵在半空：“什么？”
唐月此时已经顾不得疑惑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场景下看到楚攸。
满脑子都是在想他那句话的具体意思。
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
楚攸忙道：“此阵强借紫微星力，实则以龙气为薪！
“您若此刻离去，阵法逆转，所有反噬将尽数由阵眼之外的护持者承受！
“他以自身龙气为您稳固此阵，您每靠近通道一步，都在消耗他的命元根基！”
楚攸言简意赅，快速说完。唐月整个人都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最终反噬的是……唐砚礼？！
竟然是会反噬到唐砚礼！
怎么会这样？
他知道吗？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会被反噬？
他有可能不知道吗？
如果明明知道站在那个位置会承担反噬，为什么……为什么还答应她，还如此平静地站在那里？
难道真的是为了那国运？
她猛地转头看向唐砚礼，唐砚礼的那个位置，因为能量和光线在她这里的集中，而显得暗沉至极。
极致的阴影对比，让两人看起来就像是阴阳两个世界的人。
黑暗的光线让唐砚礼面上的表情看不大真切，但唐月还是能捕捉到他身上的那丝丝冷静、淡然。
他知道。
“怎么可能……”
唐月小声嘟囔着，眼神微微涣散，有些难以接受某个事实。
他不可能仅仅为了一个宫女做到这些。
除非……
唐砚礼自顾自扯了扯嘴角，沉声道：“母亲这是终于心疼儿子了？”
突如其来的称呼与身份的转变，不仅印证了唐月心中所想，更让她的脑中随之炸开了花。
她喃喃出声，声音干涩，“你一直都知道……”
唐砚礼道：“是啊，我一直都知道，可知道又有什么用？我还不是留不住母亲。”
唐月摇了摇头：“我不是你母亲。”
她想说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唐砚礼却道：“你一直都是我的母亲。”
唐月闭上了眼，觉得现在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
“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我想要什么，为什么还……同意我这么做？”
唐砚礼道：“正是因为我知道你的身份，知道你想要什么，我才同意你这么做。”
见唐月睁眼，仍旧一脸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他轻叹了口气，道：
“确实，我试过所有能想到的办法了。
“把你圈在身边，用尽手段，甚至……做出那些让你恐惧厌恶的事。我还以为只要足够强大，你就愿意留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尚在涌动的能量乱流，自嘲地笑了笑。
“可结果我错了。每一次，我都好像把你推得更远。”
他的眼神有些黯然。看得唐月一时间心头酸涩，“这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唐砚礼道：“母亲能有什么问题？
“母亲只是更向往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没有我的世界。”
他微微敛眸，“我永远弄不清母亲心中所想。我跟不上你，猜不透你，我只有在原地打转的份。
“母亲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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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不肯正眼瞧我一眼。”
唐月下意识反驳：“谁说没有？”
她自认自从穿越过来，对他的关注那可太多了。
“有吗？”唐砚礼却失笑，“或许吧。可母亲不觉得你看向我的眼神里，总是掺杂着别的情绪吗？”
唐月哑然。
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是恐惧。
一种源于对“剧情”、对“黑化值”、对原著结局的未知恐惧。
她当然不想把人想得那么坏，可那天晚上，他给她送安神汤的那个晚上，他头顶猩红的数字，像诅咒一样烙在她心里。
【1000】
他早就到达了1000。
她从前提防他，是怕他恨她；
后来提防他，是怕那份扭曲的依恋。
“母亲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造反吗？”
唐砚礼忽然问，不等唐月回答，他便自顾自说了下去，
“一开始，或许是为了活命。在那吃人的公主府，在那恃强凌弱的环境，不争，就是死路一条。这理由，够充分了吧？”
唐月沉默地点点头。
这是现实所迫，她无法反驳。
“可后来，不一样了。”他的眼神变得幽深，带着一丝迷惘和更深的痛楚，“后来我也对此犹豫过、动摇过，我想过安分守己，做您的好儿子，安安静静、平平淡淡地和您生活在一起。”
“可是后来明白了。”唐砚礼道，“造反，不仅仅是为了活命，更是为了有能力护住身边所有的一切，包括我所珍视、爱护的人。”
他的眼眶逐渐猩红，“我更想撕碎所有束缚你的东西！那些所谓的伦常、身份、别人的眼光！
“我以为，只要我坐上那个最高的位置，拥有绝对的权力，就能创造一个让你‘无所顾忌’的世界。
“我可以不再是只你的儿子，你可以不再只是公主，我们之间那该死的身份枷锁就不复存在！
我以为那样你就会留下，就会看看我……”
事到如今，他觉得这种想法真是天真的残忍。
他抿了抿嘴角，压下心头的委屈：“可是，我错了。
“就算我得到了天下，拥有了权利，你的目光尽头依旧不是我。
“你永远站在云端，广施雨露。我只能立于深渊，仰望千年，却连一滴甘霖都未曾有幸沾身。”
唐月听他说完这些，早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是她，从头至尾都误解了他。
“我留不住你，无论什么样的方式。”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认命一般地道，“以前留不住，现在……依然留不住。”
唐月心中一动，赶忙抬起头来想说些什么。
却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到。
唐砚礼仍站在那里注视着她，只是从双眼、双耳、鼻子、还有唇角处分别溢出了鲜红的血液。
“唐砚礼……！”唐月伸出手。
唐砚礼道：“我留不住你，无论什么样的方式。”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认命一般地道，“以前留不住，现在……依然留不住。”
他感觉唐月似乎在说着些什么。
但他耳中嗡鸣加剧，视野开始模糊晃动。
他身形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住，却仍强撑着，不想在她面前倒下。
一直紧盯着局势的楚攸见状，面色骤变，急声喝道：“殿下！通道不稳，即将彻底闭合！‘三星连珠’之力正在消退，此次若不成，此阵核心已受重创，地脉星轨皆已偏移，百年内绝无再次开启的可能！快做决断！”
如同最后的丧钟，敲在唐月的心上。
没有下一次了，这是唯一的机会。
唐砚礼努力聚焦模糊的视线，看向光柱中那个呆立的身影，鲜血染红了他的下颌，淌过玄色衣襟，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用尽力气扯出一个笑容，一字一句：
“既然这是你唯一想要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
“……那就走吧。”
话音落下，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去。
几乎就在同时，那笼罩着唐月的纯白光柱开始剧烈闪烁，顶端的通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缩小，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唐月仰头，看着那光柱的尽头，只有白茫茫一片。
随着光柱的边缘急速向中心收缩、坍陷，那耀眼的核心也越来越小，最终，化作一个极致的光点，猛地一闪——
随即，彻底湮灭。
地下空间瞬间陷入了比之前更深的昏暗，只剩下穹顶模拟星辰的微光和地脉回路残留的明灭不定的蓝光。
楚攸看着光柱消失的地方——
那里，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