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唐砚礼一直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
皇帝陛下于宫禁深处“静修养疴”,久不视朝,紫霄殿虽对外封锁消息。
但时日一长,朝堂之上难免暗流涌动。
好在暂有裴文清出来主持局面。
于是乎,那些关于她“以色侍君”、“牝鸡司晨”的言语一时更加活跃了起来。
裴文清并非不知,只是无暇也无需理会。
真正的压力,来自于那些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名,或明或暗提议从宗室中择选“监国”甚至另立新君的声音。
这些人,有的是真心忧虑国本,有的则是想趁机攫取权力。
她并未独断专行,反而更加倚重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如太傅、枢密使等,组成临时的议政核心,凡事皆以“陛下静养前曾有口谕,命臣等共商”为名,共同决议,将个人权柄巧妙转化为集体决策,堵住了“妇人干政”的最大口实。
其次,对于北境军报、漕运粮草等紧要政务,她处理得比往日更加迅速、公允。
甚至亲自召见相关将领、官员,询问细节,展现出的能力与担当,让许多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务实派官员渐渐安心。
国事并未因陛下不在而停滞混乱,这便是最有力的稳定剂。
再者,对于跳得最凶、直言应立新君的几位宗室和言官,裴文清并未强硬打压。
而是寻了他们或其门生故旧在政务上的些许错漏、或是不甚合规的陈年旧例,以“非常时期,更应恪尽职守、谨言慎行”为由,轻描淡写地申饬、罚俸,或暂时调离要职。
敲山震虎。
她如同一根定海神针,以柔克刚,以静制动,硬生生将这波诡云谲的朝局暂时压了下去。
然而,这一切都建立在陛下终将醒来的期望之上。
若陛下长期不醒,或有不测,这表面的平静随时会被打破。
这日早晨,天还未大亮,紫霄宫偏殿门口的门环被轻轻叩响。
片刻后,门被拉开一条缝,露出唐月的脸。
“裴相?”
唐月显然没料到来访者会是她,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
裴文清微笑,低声道:“阿月姑娘,可否进去说话?”
唐月侧身让她进来,反手关上门,心中疑窦丛生。
这位如今权倾朝野的宰相,为何会突然来找她这个小小的“宫女”?
暖阁内陈设简单,两人相对而坐。
裴文清没有绕圈子,开门见山:
“阿月姑娘,外面的情形,想必你也有所耳闻。
“我虽勉力支撑,但终究名不正言不顺,且身为女子,许多事做起来束手束脚。
“如今朝中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若陛下迟迟不醒,恐生大变。”
唐月沉默着,虽然很同情她的处境,不知道裴文清为何要对她说这些。
裴文清看着她,目光带着一丝恳切:“我今日来,是想请你帮我。
“我知道,你并非寻常宫女。
“陛下待你,非同一般。”
她道:“如今能真正让某些人忌惮的,除了陛下的余威,或许……还有你。”
唐月心头一震,蓦地抬头看向裴文清。
“我?”
“对。”裴文清继续道:“不是要你参与朝政,那太危险。
“而是在某些关键时刻,或许需要你出现,代表某种象征’,安抚人心,或震慑宵小。”
唐月微微挑眉。
由于唐砚礼平日里不近女色,好不容易“看上”了一位宫女,自然是引起了不小的注意。
如今整个皇宫大内大都知道唐月这么号人,那些关注皇帝动向的人也不例外。
可以说,她是一个很好的“象征”。
而裴文清意思明确,希望借唐月与皇帝的特殊关系,作为一种隐形的筹码,来增强她□□的合法性。
唐月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好,具体让我怎么做?”
裴文清闻言,面上一喜,连忙说:“那太好了!”
于是便细细给她讲起了她所需要做的事情和注意事项。
唐月听得仔细,都一一点头应下。
裴文清详细地说完,道:“差不多就这么多,暂时只需要你做到这些便好。都记住了吗?若是还有没说清的,可以问我。”
唐月颔首道:“都记住了,我会认真完成的。”
“那便好,”裴文清一笑,目光移向室内更深的地方。问,“陛下如今怎么样了?可有好转迹象?”
唐月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摇了摇头,轻声叹息,“并无。”
裴文清笑容渐渐收敛,叹惋:“那真是可惜了。”
她起身道,“若无其他事,我便先告辞了,不打扰你休息。”
她转身欲走,唐月却突然开口:“裴相留步。”
裴文清停下脚步,回头看她:“阿月姑娘还有何事?”
唐月看着她,目光带着些许探究:“裴相从前……可还有过别的化名?”
裴文清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沉默了片刻。
半晌,她才轻轻笑了一声,释然道:“殿下慧眼,还是被您发现了。”
她默认了唐月的猜测,并用了旧日的尊称,显然唐砚礼并未对她隐瞒唐月的真实身份。
“你当年……”唐月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是的,我没有死,我活得好好的。”裴文清接过话,语气平静。
但很难不让人捕捉到其中那一丝极淡的揶揄。
这丝揶揄并非针对唐月个人,更像是对命运弄人的一种嘲讽。
唐月低下头,诚心道:“对不起。”
裴文清摇了摇头,笑容浅淡:“都过去了。”
她重新坐下,目光投向窗外,仿佛陷入了回忆,“那晚,我感觉五雷轰顶,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只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悲痛欲绝。
“我想着将来该怎么办?
“我裴冉难道真要忍受自己的夫君和他的……‘母亲’之间那样惊世骇俗的关系吗?
“难道真要这样蒙羞地过一辈子吗?”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说实话,我不甘心。”
唐月沉默地听着,心中五味杂陈。
“后来,我听见门被推开。”
裴文清继续道,语调平缓,讲故事一般地娓娓道来:
“他从大雨里走了进来,浑身湿透,带着一股冰冷的潮气。
“他周身散发的气息太过骇人,我那时甚至以为他是来灭口的。”
唐月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就很能共情到裴冉。
先不说她那时在崩溃的边缘,心绪一时有些紊乱,来不及思考那么多。
唐砚礼又是那么个生人勿近的脾气,对常人,往往都会散发出那种一旦触碰就会结冰的感觉。
当时那副模样,只怕更像地狱里来的煞神。
“直到他在我面前蹲下,没有解释,没有安慰,只是看着我的眼睛,说了句:‘对不起。’”
裴文清说到这里,斜眼看了唐月一眼,“就像你刚才那样。”
唐月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选择继续听下去。
“然后,他给了我两个选择。”裴冉道。
“第一,继续做他的‘夫人’,他会保我一生富贵安稳,但仅止于此,并且要求我对那晚所见守口如瓶,当作一切从未发生。”
“第二,”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助我假死脱身,给我一个全新的人生。
“他会为我安排好一切,新的身份,足够的银钱,甚至……如果我想,可以远离京城,去任何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但条件是,从此世上再无裴冉,我必须彻底斩断与过去的所有联系,包括裴家。”
裴冉似是想到了什么,道:“他还告诉我说,他将来有一个计划,如果成功,便可以将我召回来,并给予我想要的一切。”
只不过这一切里面,并不包括爱情。
唐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所以。才有了后来的裴冉“暴病而亡”。
裴冉道:“我当时并不信任他,尤其是他说的做法实在过于危险和匪夷所思,而且这简直就是把自己往火坑上推,我不信他会做到如此。”
她目光逐渐放长,看向室内床边的那扇屏风。
似是在看那屏风上的远山,又似透过了屏风,看向了更为遥远的地方。
“然而他说……他自有办法平息一切,无需我操心。”
她本不愿意相信,奈何唐砚礼的语气过于让人安定,让人忍不住信任。
再者说,她看似有两个选择,实则没得选。
于是她义无反顾的选择了第二个选择。于是,才有了如今权倾朝野的宰相裴文清。
“现在想来,”裴文清收回目光,看向唐月,眼神已然恢复了平静,“他当时或许是对的。那个选择,虽然残酷,却给了我真正施展抱负的舞台。若我还是困在后宅的‘裴夫人’,绝无今日之裴文清。”
唐月发自内心的赞赏地点了点头:“你很厉害。”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往事已矣,如今你我,各有各的位置,各有各的路要走。
“当下稳住朝局,才是重中之重。”
唐月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绪久久不能平复。
裴文清离开后,偏殿内重归寂静。
唐月在原地静坐片刻,方才起身,绕过那扇隔绝内室的屏风。
屏风后,药香弥漫。
唐砚礼依旧安静地躺在榻上,面容苍白,但呼吸平稳悠长,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深沉的睡眠。
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仪式,已经过去了整整五个月。
当日,在光柱湮灭的最后一刹,她并非冲向归途,而是选择扑向了即将栽向地面的他。
巨大的能量乱流险些将她掀翻,她冲过去一把抱住了那个浑身是血、气息微弱的身影,和他一同栽向地面。
在一片狼藉与昏暗中,她坐在那里,抱着他的脑袋,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一点点擦去他面上的血渍。
和楚攸一起,守着他,直到外面的侍卫最终破开碎石壁阻碍冲进来。
自那以后,他便再未醒来。
御医们束手无策,只能靠参汤吊着性命。
后来楚攸设法配了一种能缓慢滋养经脉、维持生机的药液,每日通过细管小心喂入,才让他勉强支撑下来。
唐月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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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了宫人伺候,除了田芙偶尔来帮忙搭把手,大多数时候都是她亲力亲为地照料。
她打来温水,拧干帕子,为他擦拭脸颊、脖颈和双手。
指尖抚过他消瘦的轮廓,心中一片酸涩的平静。
这五个月,朝堂上有裴文清勉力支撑,寻找救治之法则有楚攸四处奔波,而她,所能做的似乎只有这日复一日的陪伴和等待。
直到半月前,楚攸风尘仆仆地归来,带回了一线希望。
他深入南疆瘴疠之地,在一处几乎与世隔绝的古老部落中,找到了一种传说中的“还魂草”。
据部落祭司所言,此草蕴藏奇异生机,能唤醒沉眠的意识,但效用极其霸道,且因人而异,成功与否全凭天意,一个不慎,反而可能加速衰竭。
“此法凶险,我亦无十足把握。”楚攸将那只装着碧色草叶的玉盒交给唐月时,神色凝重,“用或不用,在你。”
唐月捧着那冰凉的玉盒,指节扣紧。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的不确定性因素。
让她自己冒险,她或许不会如此犹豫。
但将这等渺茫的希望、巨大的风险施加于昏迷的唐砚礼身上,她下不了决心。
那几日,她时常坐在他榻边,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心中天人交战。
最终,是楚攸的一句话让她下定了决心:“殿下,陛下生机正在缓慢流逝,常规之法已尽,若不用此险招,恐……再无机会。不如,死马当活马医。”
是啊,与其看着他这样一点点油尽灯枯,不如搏一把。
她同意了。
楚攸亲自煎药,以还魂草为主药,辅以数十味珍稀药材调和其霸道药性。
喂药那日,紫霄殿气氛凝重至极。
药汁灌下后,唐砚礼的身体曾剧烈抽搐了片刻,额角青筋暴起,吓得唐月几乎要冲过去阻止,最终还是忍住了没动,选择了相信楚攸。
好在片刻后,他渐渐平复下来,只是气息依旧微弱,并未见明显好转。
楚攸仔细诊脉后,沉吟道:
“药力已化开,如泥牛入海,暂无凶险,但也未见奇效。或许……需要时间。”
又过了几日,楚攸又来诊脉,诊完后面色如常,道,“还是原来那副状态。”
眼看着唐月的脸上一点点写满失望。
他道:“此类奇药,有时并非立竿见影,而是潜移默化,滋养神魂。
“殿下可多与他说话,或许他的意识深处能感知到,有助于药力发挥。”
于是,这接下来的半个月,唐月除了日常照料,更多了一项任务:与他说话。
起初,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讲述每日发生的小事。
比如裴文清又来商议了哪些朝政,田芙给她带了什么点心,窗外的海棠花开了又谢。
后来,她开始说起更久远的事情,说起公主府里的岁月。
她没有说那些她曾经误解他、惧怕他的瞬间,也没有说后来渐渐看懂他笨拙守护时的复杂心情。
她觉得有些尴尬,哪怕是对一个昏睡的人。
但还是依旧每天细心照料着,尽量挑着一些他可能爱听的话说。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给室内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晕。唐月像往常一样,为他擦拭完毕,坐在榻边,握着他的手,轻声说着话。
“……今天楚先生来看过,说你的脉象比前些日子又沉稳了些许,虽然还是很弱,但总归是好事。
“你说你,都睡了这么久了,怎么还这么贪睡?外面的世界变化可大了,你再不醒,都要跟不上趟了……”
她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连日来的疲惫涌上,竟握着他的手,伏在榻边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中,她感觉到握着的那只手,指尖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唐月猛地惊醒,抬起头,紧张地看向榻上的人。
他的眼睫,在夕阳温暖的光线里,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又一下。
唐月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不敢眨眼,死死地盯着。
终于,在那漫长的几秒钟后,那双紧闭了五个多月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初时,眼神是涣散且茫然的,适应着光线。
渐渐地,那焦点慢慢凝聚,最终,落在了她布满泪痕、写满了难以置信的脸上。
他看着她,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但那眼神,不再是深渊般的沉寂,而是带着一丝久睡初醒的懵懂,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切的眷恋。
唐月的眼泪瞬间决堤,她用力握紧了他的手,泣不成声。
窗外,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温柔地笼罩着他们,暮色渐深,宫灯次第亮起,与天边尚未完全褪去的霞光交融在一起。
屋内,她看着面前躺着的人物,一时感慨万千。
这是她当初花几个月时间一手塑造出的人物,却怎么也没想到,如今却要留在这里和他共度余生。
漫长的黑夜似乎终于过去了,虽然前路依旧未知,但至少,在这个夜晚来临的时刻,他们等来了彼此,拥有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