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田芙当值回来,脸上带着欣喜,一进屋就紧紧拉住唐月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阿月!阿月!太好了!我弟弟没事了!”
她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感激和后怕。
“我娘按你说的,带着我弟弟去侯府侧门那儿……就那么哭着求了一会儿、话都没多说几句。
“没想到下午侯府就来了个管事嬷嬷,态度虽然还是冷冷的,但只说让我们家赔十两银子当修车和马匹受惊的补偿,之前那五十两再也不提了!还警告我们不许在外乱说!
“阿月,你这法子太管用了!真是太谢谢你了!”
唐月也松了口气,笑道:“有用就好。十两银子虽然也不少,但总比五十两好凑。你们家能拿出来吗?”
田芙连连点头,“能能能!我娘把最后一点压箱底的钱拿出来,我再凑一点,差不多够了!”
她看着唐月的眼神充满了崇拜和好奇。
“阿月,你怎么懂得这么多?连承恩侯府怕什么都知道?你爹不是个县库书吏吗?怎么会清楚这些高门大户里的弯弯绕绕?”
唐月打了个哈哈,含糊道:“啊……这个啊,我也是以前在旧主家听那些嬷嬷们闲聊时听来的,说这些高门大户最重脸面……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田芙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厉害厉害!”
田芙还为了感谢唐月,给她塞了许多家里送进宫的干货点心,还有麦芽糖、花生糖等。
并说他们一家子听说了是唐月谋划的主意,都非常感谢她。
也让田芙日后在宫中多照应着点,他们也会把唐月当亲生女儿,以后有田芙的一份,就会有唐月的一份。
“都是朋友,自然应该相互照应。”唐月心满意足地把吃的都笑纳了。
然而,这口气松得太早。
就在田芙弟弟赔了十两银子,一家人以为这事彻底了结的第二天,田芙哭丧着脸,再次找到唐月。
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阿月……完了……侯府……侯府又反悔了!”
唐月掰着田芙家里送来的酥饼,正要送进嘴里,闻言皱眉:“反悔?不是都说好了十两银子吗?”
“不是银子的事!”田芙声音哭得发颤,“那侯府二管家的侄子…他、他昨天吃酒跌进河里,淹死了!
“现在侯府的人一口咬定,是因为那天受惊落了病根,心神不宁才失足落水的!说…说我弟弟是是祸根!要让他偿命!”
“什么?!”唐月惊得站了起来,“这分明是诬陷!哪有过了一个月才落病根淹死的道理?!”
“我们知道是诬陷!可……可那是侯府啊!”
田芙哭得浑身发抖,“他们有钱有势,官府肯定信他们不信我们!阿月…我们怎么办啊?难道我们平民百姓的命……就真的这么贱吗?就只能任他们揉圆搓扁,说打死就打死了吗?”
田芙的哭声里充满了无助和愤怒。
唐月托着下巴,皱眉沉思着。
这次不再是靠哭穷卖惨能解决的了。
对方这是铁了心要拿她弟弟的命来撒气,或者借此掩盖什么别的勾当。
唐月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
田芙弟弟这事,显然已经超出了普通纠纷的范畴。
承恩侯府这是仗势欺人,草菅人命,还想一手遮天!
硬碰硬肯定不行,田家毫无抗衡之力。
报官?
只怕官官相护,反而更快将田芙弟弟推入火坑。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紫霄殿的方向。
如今,似乎只有那条“捷径”可走了……
但,直接去求唐砚礼?
不。
她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一来一个宫女干预官非,太过惹眼。
二来……他现在是皇帝,又为什么要劳心费神一个宫女的事?
这又不比从前……
或者……她需要一种更隐蔽的方式。
既能引起唐砚礼的注意,又能将这件事看似偶然地呈递到他面前,让他以为是他自己发现了问题,而非受人请托。
第二天,唐月照常去书房当值。
趁着唐砚礼还没来,她快步走到他那张巨大的书案前。
案上奏章文书堆积如山,分门别类摆放得颇有章法。
她目光迅速扫过,找到了那摞专门放置京兆尹府、刑部及督察院日常汇报的奏事摘要和待批条陈。
唐月的心跳得有些快,目光在那堆来自京兆尹府和刑部的文书上飞快扫过。
她记得唐砚礼批阅奏章时有个习惯。
他会先快速浏览所有待处理的文书,将特别紧急或重要的挑出来放在右手边,其余的按类别叠放。
而那些涉及刑事案件的卷宗摘要,他通常会看得格外仔细,有时还会用朱笔在上面勾画批注。
她小心翼翼地抽出那份很可能记录着田芙弟弟一案的京兆尹府日常汇报,快速翻阅。
果然,在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简要记载:市井小儿田大勇冲撞承恩侯府车驾,双方争执,侯府指控其惊马致车夫日后落水身亡,要求严惩。已收押候审。
记载极其简略,且明显偏向侯府说辞。
唐月深吸一口气。她不能添加内容,也不能明显标注。
但她可以改变它的“位置”和“状态”。
她将这份汇报从一堆类似的无足轻重的治安文书中抽出来,轻轻压在了另一摞关于漕运粮食损耗、看似更枯燥的汇报下面,只让它的一个边角露出来,显得像是被不小心夹带进去的。
接着,她拿起墨锭,假装研磨时不小心,将一滴极小的、几乎看不出的墨点,溅在了那露出的边角“承恩侯府”四个字旁边。
墨点很小,像是无意溅上,但又恰好能吸引目光。
最后,她将唐砚礼惯用的那支朱笔,笔尖朝外,看似随意地搭在了那摞文书之上,笔尖恰好虚虚地点在那个墨点附近。
做完这一切,她迅速退回自己的位置,平复了一下心脏。
不久,唐砚礼步入书房。
他像往常一样坐下,开始处理政务。
目光扫过案头,修长的手指熟练地分拣着文书。
当他的目光落在那摞被唐月动过手脚的文书上时,动作微顿。
他的指尖掠过那支摆放位置略显刻意的朱笔,看到了下面压着的那份露出一角的京兆尹汇报,以及那个恰好落在“承恩侯府”旁的小小墨点。
他的目光在那处停留了大约一息的时间。
随即,他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任何异常,神色如常地拿起那份汇报,展开。
他阅读的速度很快,没一下就看完了。
看完后,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随手将那份汇报放在了桌案的左手边。
整个上午,他再没有看那份汇报一眼。
唐月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果然……还是不行吗?
也是,他日理万机,一个市井小民的冤屈,或许也轮不到他亲自去解决。
她暗自叹了口气,看来还得再想别的法子。
或许……可以冒险去找楚攸商量?
“今日这些不必整理了。”
唐月一怔,抬头。
唐砚礼已经站起身,玄色的衣袖拂过案面,“跟朕出宫一趟。”
出宫?
唐月愣住。
这个时候?突然出宫?为什么?
她下意识想问,但又觉得不该问。
所有疑问都堵在了喉咙口。她低下头,应了声:“是。”
唐砚礼举步向外走去。
唐月只能压下满腹疑窦,匆匆放下手中的东西,小步跟上。
钱公公候在门外,见状也只是低眉顺眼,一句多的话都没有,沉默地在前引路。
没有惊动任何人,一辆看似普通、实则内里布置极为舒适的马车候在宫苑僻静处。
唐砚礼率先上了车。
随后又掀开帘子,对唐月伸手,道:“上来。”
唐月眨眨眼。
经过了几日的“温柔折磨”,唐月已经渐渐习惯了唐砚礼对她“报复性”一般的示好。
想来他出宫是有事办,怕耽误他时间,惹得他生气,便把手放了上去,被唐砚礼轻轻一带。
唐月甚至感觉脚没用什么力,就被他给轻飘飘地提了上来,甚至由于带了点惯性,一下子扑到了他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奴婢失礼了!”
唐月赶紧后撤一步拉开了距离,却又险些一脚踩空。
“当心!”唐砚礼一把搂住她的腰,再一次将她带到自己怀里。
不是,怎么还进入循环了?
“我……奴婢没事……”唐月挣扎了两下,发现他的手臂力气很大,没有挣脱开。
站在下方的钱公公看到这青天白日投怀送抱的场景,吓得赶紧又低下了头。生怕看到了不该看的。
唐月提醒道:“陛下可以松手了,早点出发,以免误了要事。”
“好。”
唐砚礼好似一副真的被她提醒到了的样子,松开了手,引着和她一起坐到了座位上。
哪怕是坐到了座位上,唐月的身体也在不动声色地往比较远的地方靠。
马车骨碌碌行驶起来,穿过重重宫门,驶入喧嚣的市井街道。
唐砚礼忽然问她:“今夜就不在书房用膳了,你觉得行吗?”
唐月抬头看向他,理解着他这话的意思。
之前就是他每天要求她和他一起吃饭的。
中午在他房间,下午就在书房。
她本来也只是“舍命陪君子”。除了刚开始有些不自在,到后面渐渐的就习惯了不少。
如今不让和他一起吃了,每日也就少吃一点山珍海味,回到以前的伙食水准而已。
原来那些本来也不是为她准备的,她也只是个每日蹭饭的,主要是看赏饭的人心情。
她自然没意见。道:“嗯,行。”
唐砚礼道:“嗯。”
马车还在行驶着。唐砚礼已经开始了闭目养神。
唐月偷偷掀开车帘一角,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路边的小摊小贩吆喝着,茶楼酒馆等店门口也有店小二拉着客人。
车外极闹,车内极静。
马车最终在一处看起来颇为气派、门庭却不算特别显赫的宅院侧门停下。
听到马儿叫了两声,马车停的声音,唐砚礼身体微动,慢慢睁开了眼,似乎刚才睡着了,现在才醒。
唐砚礼扶唐月下了车,待到有人上前叩门。
几声后,门立刻开了一条缝,里面的人看清来人后,显然大吃一惊,慌忙将门大开,手足无措地就要跪拜下去。
唐砚礼则径直向内走去。
那开门的像是此处的低阶吏员,脸色煞白,惊惶地小跑着在前引路。
宅院内里曲径回廊,气氛安静。
穿过几重回廊,来到一处厅堂。堂上已有几人端坐,正是京兆尹和几位刑部、督察院的官员,似乎笑着谈天说地,亦或者正在商议着什么。
当唐砚礼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门口时,堂内几人如同被雷击中,猛地弹起身。
“陛……陛下!”
京兆尹脱口而出,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
其余官员也慌乱不堪,纷纷欲行礼。
“不必多礼。”
唐砚礼的声音冷淡地响起,截断了他们的动作,“朕今日顺路,随便看看你们断案。”
京兆尹冷汗涔涔,声音都发颤:“陛下……您……您怎么亲自来了?这点小事,怎敢劳烦圣驾……”
“既是小事,审你们的便是。”唐砚礼道,“按你们的流程走,不必顾及朕。”
皇帝都来了,这哪能不顾及?几位大人瞬间是骑虎难下。
唐月则站在唐砚礼身旁,她已经大致明白了唐砚礼来这的用意。
只让人没想到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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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砚礼不仅看到了,打算处理这件事,竟然还是本人亲自到场。这“效果”肯定直接翻倍!
看来,还是个爱民的好君主嘛。唐月满意点了点头,看他的眼神都温和了几分。
堂内空气凝滞,落针可闻。
几位官员僵在原地,行礼也不是,不起也不是,额上的冷汗肉眼可见地渗了出来。
唐砚礼却并未走向主审位,而是径直走向大堂侧面一道不起眼的雕花木门。
引路的吏员手忙脚乱地推开它,里面是一间陈设简单、光线稍暗的耳房,与正堂仅以一扇巨大的镂空屏风相隔,屏风设计精巧,从耳房可以大致看到正堂全景,听到每一句对话,而从正堂望去,则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和更深的幽暗。
他步入耳房,在上首一张太师椅上坐下,姿态随意地往后靠了靠,仿佛真是来听闲戏的。
他没看那几位亦步亦趋跟进来、手足无措的官员,只对着空气般淡淡吩咐:“不是要审案?开始吧。朕听着便是。”
轻飘飘一句话,砸在几位官员心头却重逾千斤。
京兆尹喉咙发干,朝着屏风方向连连躬身,几乎能想象出后面那尊冷面煞神的模样。
他同手同脚地挪回主审位,拿起惊堂木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稳住声音,扬声道:“带……带人犯田大勇,苦主承恩侯府管事,及一干证人!”
很快,一脸惶恐、穿着囚衣的田小弟被衙役带了上来。
他年纪小,哪见过这等阵仗,吓得脸色惨白,几乎站不稳。
紧接着,承恩侯府那个面相刻薄的管事嬷嬷带着几个家丁模样的“证人”也进来了,那嬷嬷还扬着下巴,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京兆尹硬着头皮,按流程让侯府陈述。
那嬷嬷立刻又拿出那套说辞,哭天抢地起来:“青天大老爷啊!您可要为我们侯府做主啊!就是这小贱种!惊了我们的马,害得我们府上好好的车夫回去后就魔怔了,吃不下睡不着,这才一个不留神跌进河里没了!这就是他害的!定要让他偿命啊!”
她一边哭嚎,一边偷偷往上首瞟。
几个侯府家丁也连忙附和,证词倒是背得挺熟,口径一致。
田小弟吓得浑身哆嗦,只会反复念叨:“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我道歉了……”
京兆尹听得眉头紧锁,按照往常,他或许就顺水推舟给侯府个面子了。
可今日……他感觉后颈凉飕飕的。
他不得不板起脸,追问细节:“嬷嬷,你说车夫受惊落病,可有医案凭证?落水之时,可有旁人目睹?”
嬷嬷立刻尖声道:“大人!那种吓出来的毛病,心病的!怎么立字据?我们府上上下下都能作证他回来就不对劲!
“落水时是夜里,自然没人看见,但这不就是证据吗?不是这小儿害的,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掉河里?!”
此时,旁边一位刑部官员忽然开口:“嬷嬷,据本官所知,那日落水身亡的车夫,似乎是侯府二管家的亲侄?当日驾车,也并非侯府正经差事,而是私自用车外出会友,可有此事?”
嬷嬷脸色猛地一变,支吾道:“这……这……”
另一位督察院的官员也翻看着手中刚刚才被紧急送来的卷宗,冷声道:“卷宗记录,尸格查验,死者落水前胃内尚有大量未消化的酒液。一个被‘惊吓’到心神不宁、卧病在床的人,还有兴致深夜外出豪饮?”
“他……他是借酒浇愁!对,借酒浇愁!”嬷嬷慌忙辩解,但声音已经明显发虚,眼神乱飘。
“借酒浇愁?”
刑部侍郎冷哼一声,“据街坊证言,此人落水前夜还在酒馆与人划拳行令,高声喧哗,可不像是有半分愁苦的模样!反倒像是……得意忘形,失足落水!”
“这……”嬷嬷见这形式越来越不对,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尖声叫道:“这定是那些刁民污蔑!”
堂上的追问越来越犀利,直指要害。
侯府方面原本就漏洞百出的证词在几位突然变得“明察秋毫”的官员连番逼问下,彻底溃不成军。
那管事嬷嬷汗如雨下,连带着那几个家丁证人也开始前言不搭后语,互相矛盾起来。
唐月站在唐砚礼身侧的阴影里,透过屏风的缝隙看着正堂里正发生的事,高兴地笑了起来。
她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男人,他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扶手,又是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
但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让那些官员的心跳漏上一拍。
最终,在京兆尹和几位官员的连番诘问下,侯府的指控变得荒谬不堪,根本站不住脚。
京兆尹再次偷偷瞥向屏风,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他能感觉到那后面的压力。
惊堂木“啪”地一拍,沉声道:“肃静!此案现已明了!承恩侯府所控田大勇惊马致人身死一事,证据不足,诸多疑点,难以采信!
“田大勇冲撞车驾,确有不当,念其年幼,且已受过羁押之苦,现判当堂释放,不予追究!退堂!”
田小弟愣在原地,直到衙役上前替他解开枷锁,他才“哇”地一声哭出来。
那侯府管事嬷嬷被人灰头土脸地拖了下去,再也说不出一句狡辩之词。
事情了结,几位官员几乎是小跑着来到耳房屏风外,恭敬地垂首站立,大气不敢出,等待着里面的反应。
唐砚礼这才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看那些官员,目光似乎落在虚空处,声音透过屏风,清晰地传到外面每个人耳中:
“京兆尹。”
“臣在!”京兆尹立马应道。
“往后办案,眼睛都如这般,擦亮些。别让些阿猫阿狗,都把衙门当成了他们自家的公堂。”
京兆尹恨不得把脑袋点到地上去,也不管他能不能看到。
“是是是!臣谨记!臣谨记!”唐砚礼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从耳房的另一侧门走了出去。
唐月赶紧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