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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池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6章


    “你在说谎。”范淑玲站在墙边,仔细观察这间屋子。


    曾经她与郝泛新婚时,学校分配的福利房。当时她还拿出自己的积蓄高价收购工业券换了家具。现在仿佛过眼云烟,一切都没了。


    刚怀上女儿不久,郝泛在外面出轨钱英,钱英大着肚子出现,苦苦哀求让她离婚。


    范淑玲死也不肯离婚。


    孕期没得到好的照顾,吵架、打架、吃不上饭是常事。


    生下她的女儿,连名字来不及取,又在医院里被钱英闹上门


    后来回到家没有母乳,四个月大的女儿病恹恹。她也神魂俱疲,大病一场。醒来后,郝泛跟她说女儿死了,还给她看了女儿的尸体。那么小小的一个,放在一口木箱子里。


    她知道郝泛还跟钱英有来往,她打死不离婚。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娘家出事,殃及鱼池。


    她不得已改名换姓远走他乡,即便如此,她依旧没跟郝泛离婚。她永远不会让小三获得身份。


    见郝泛还在边上嘟囔着孩子已经死了,不记得埋在什么地方,时间太久早就忘记了。


    范淑玲气不打一处来,环视着家中衰败的环境,忽然走到鞋柜边,打开鞋柜门。


    “既然我的女儿已经死了,你这里怎么会有年轻女人的鞋?你别告诉我你又找了个小的。”范淑玲嫌弃地拎起钟安华的布鞋,上面绣着的鞋面已经脏不可耐。


    她把鞋放在自己脚边,跟她的脚一样大。


    郝泛生怕女婿突然回家,看到范淑玲过来肯定要盘问,到时候说得不清不楚定要挨拳头。


    他焦急地跟范淑玲说:“哪里是我又找了一个。我跟钱英结婚以后,本本分分。”


    范淑玲望向他,不知他在恐惧什么:“你跟钱英结婚了?”


    郝泛狠下心,点头说:“你既然不跟我离婚,我办了丧偶。反正你人出国去了,我跟人家说你死了”


    “行,你人性的丑陋每次都让我刮目相看。”


    范家书香门第,范淑玲不顾父母反对下嫁郝泛,最后吃尽苦头。


    她怀疑郝泛隐瞒了什么。或许女儿真没有死?毕竟那时钱英也大着肚子,万一万一他们给她看的女婴是钱英的呢?


    郝泛知道,她有了孩子更不可能离婚。所以为了刺激她,又有毒妇在边上出谋划策,这也不是不可能。


    郝泛最怕她动脑子,什么事情仿佛都瞒不住她。


    郝泛干脆把当年的想法跟她说:“你女儿那么漂亮,生下来眼睛还带着淡蓝色,长得像外国洋娃娃。你在外交处工作,经常能跟老外接触。他们作风开放,又有前程与钱财,谁知道——”


    范淑玲一个巴掌啪在郝泛脸上,厉声骂道:“蠢货!那是因为孩子贫血,巩膜发育薄!你去医院看看,这并不是特例!长大以后就会跟普通人一样!”


    “什么?”


    郝泛如同被冰水浇头,浑身上下彻骨的凉。


    “你不会骗我吧?”


    “你现在没有被我骗的价值。”


    范淑玲气得在客厅来回踱步,再好的修养也扛不住这样的脏水泼过来。


    她转瞬间想起流言蜚语中的青梅同学,她那般淡然自信,这样的心智她应该学一学。


    “你出轨的事实既定,不要妄想把脏水泼在我身上。”


    范淑玲忍着火气,抬起手腕,时间已经不早。她如今对女儿还活着的可能性有了大大的肯定,她望着郝泛逐渐发白的脸孔,又问了最后一遍:“女儿还活着,对吗?”


    郝泛怔愣了一下,缓缓转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死了,真死了。”


    范淑玲语气里透着寒意:“我要报案。”


    郝泛浑身一震,急促地说:“已经二十年了!你报什么案?说不定咱们的女儿早就投胎转世,过她的好日子去了。你如今要地位有地位,要身份有身份,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行吗?为什么还要困在过去的痛苦之中?”


    “你不懂一个母亲的心。”


    范淑玲悲切地说:“我每分每秒都想将我的女儿抱在怀里。要不是因为太思念她,我这一生再不会踏入这片土地。不管你如何隐瞒,事实的真相永远不会被埋没。我生要见她的人,死要见她的尸!”


    范淑玲离开了。


    留下郝泛呆呆地站在客厅里,手里的锅铲因为脱力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钟安华抱着孩子偷偷从门缝里看到一切。


    那个女人一定很有钱吧?


    *


    郭院长在学校给他盖的私人小洋楼里喂了老毛驴,牵着老毛驴长吁短叹走了好些圈,然后跟助手一起从小路往教学区去。


    到底还是在东河村的日子舒坦,他今年都六十的人了,凭什么还让他接受教学指令,就不能躲在村窝窝里养老?


    京市那帮东西不知道,村窝窝是个金窝窝,他可看到不少古籍!


    人们都说郭院长低调,开学典礼上都不露面。寻常挺直腰杆在校园里转悠,要不是身上中山装挺括,还得把他当做到校园里遛弯的大爷。


    距离大爷就差一头驴了。


    可惜他的助手们死活不让他牵着老伙计上街,说影响学校环境。


    新建的校园能逛的地方不少,郭院长背着手在北苑逛了一圈,又往南苑走去。


    正值早上广播时间,广播站的学生们精神抖擞地念着校园新闻。郭院长左耳听右耳冒。


    走在学子路上,发现学校布告栏前面围着不少人。他走过去咳了两声,前面站着的学生们回头看到一个老头,看样子应该是校领导级别的,自觉给他让了位置。


    郭院长走过去,原没打算仔细看。


    可上面的大字报着实打眼,用猩红的墨水写着掌大的标题:‘寡妇生下私生子,北燕学子风评被害!——誓要将害群之马逐出象牙塔!’”


    上面细数那位同学的几大罪状,还有十来名同学上面签字。


    布告栏边上有位女学生拿着笔,大声呼唤道:“只要我们学生齐心协力,跟学校施压,必定将此女赶出校园!请在联名信上签字,叫校方及时处理——”


    “给学校施压?好大的胆子。”郭院长看着上面青梅的年级班号,没等她说话,阴恻恻地说:“我先处理你!”


    他让助手把布告栏上的大字报撕下来,亲自拿在手里:“你叫什么名字?”


    宁雯婷想要阻止撕掉大字报,不服气地说:“你是谁?”


    郭院长的助手说:“这位是咱们北燕分校的一把手,郭院长。同学,你的问题很大啊,你是新生吧,叫什么?”


    宁雯婷听到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郭院长,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她回头想找小眼镜,不料小眼镜躲到人群里去了。


    “在学校不专心读书,专门搞这些乌烟瘴气的邪道。你们在场签字的,有一个算一个,跟我去教职楼。”


    郭院长年轻时被学生们狠狠地批过。文化程度与人性并不是挂钩的。他太知道有的人,生来人性就是恶的,极恶!另外一批被人当枪使,说风就是雨的也是可恶!


    他别人不了解,对青梅太了解。


    那么机灵聪慧的姑娘,怎么可能像大字报上说的那样不堪?!


    校园里这些天风言风语他不是不知道,今天这不就让他抓到罪魁祸首了!


    郭院长震怒,拿着联名信冷笑着说:“栽赃别人,还要对校方施压?真当我这个院长是皮球,谁都能踢上一脚!”


    助手见郭院长气得满面通红,知道他血压上来了。赶紧掏出降压药给这位老祖宗吃下去。


    老祖宗咽下降压药,紧攥着联名信去往教职楼。


    “那青梅已经一周没来上课了。她请假我没批。”青梅的辅导员姓汪。原先觉得青梅有家世背景,特意让她当班长。


    青梅不当,还出了岔子,让她觉得给青梅的示好是自打脸蛋。她在班上跟宁雯婷和小眼镜等人,最近一起没少落井下石。


    她还打算给青梅做个旷课警告来着。


    郭院长这次突然找过来,让汪老师吓得魂不守舍。


    郭院长的助手说:“汪老师,你先把手头上的工作放下来,在那边办公室等着。”


    郭院长让各自班上的辅导员将联名信上的学生叫到办公室,转头听到青梅一周没来上课,又气红了脸。


    那么好的闺女,不知道在家怎么哭呢,他必须给她做主!


    “报纸和杂志都拿来了。”助手抱着一摞报刊放在桌面上,郭院长也不说话:“你们都给我看!”


    虽然不知道看什么,但也不敢问,办公室里挤着的将近二十名学生,纷纷拿起来开始翻。


    很快有眼尖的学生看到关于“青梅救人”的报道。


    后续对青梅的生平都有了介绍。


    三八红旗手、先进分子、个人一等功、集体二等功等等,还有同学惊呼:“是军嫂?不是寡妇,是军嫂?”


    郭院长冷笑着说:“寡妇不能再婚吗?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学生,怎么比我还要老封建?寡妇本就可怜,还要带有色眼镜,当做人生污点去欺负她、去辱骂她、去造谣她!你们都不配当北燕学子!”


    沈教授被王老师急急忙忙地找过去,路上王老师苦苦请求道:“千万劝劝郭院长,他身体不好,生不了大气。”


    沈教授之前听青梅说过是军嫂的事,她以为身份也就如此。王老师又把她获得的个人奖励说了一遍,沈教授再有见识的人也都傻了半晌。


    好厉害的姑娘!


    怪不得面对流言蜚语冷静自持,原来她自己给自己莫大的底气啊。


    沈教授到了办公室,看到学生们一个接一个读着手中对青梅英雄的报道。


    一个个面如死灰,站都站不直了。


    最先造谣的人已经查出来,一个叫宁雯婷、一个叫肖艳敬。


    造谣的理由也说了。


    宁雯婷把青梅当情敌,想要用谣言毁了青梅,不让吴丹同学继续追求青梅。


    小眼镜则是因为自荐班长不成,见青梅给她当班长都不当,觉得自己被青梅侮辱了。


    其实并不算多大的事,但引起的后果不堪设想。


    郭院长已经把她们骂的狗血淋头。


    等到他大发雷霆后,走廊上传来不同寻常的脚步声。


    “你们好,我们是刘清桥派出所的。我们接到青梅同学报案,有人在校园里进行造谣传谣的违法行为,对她本人的学习生活带来许多负面影响。她身为军嫂,014部队的法治处也跟我们接触过了,青梅同志身份特殊,希望校方配合我们,将造谣的同学找出来,必须尽最大力度,给青梅同志一个清白。”


    宁雯婷被郭院长骂完,已经吓得魂不守舍。她原以为这就是个小打小闹,哪里知道青梅居然报案了!还带着部队的法治处!


    这般来势汹汹让宁雯婷肠子要悔断了。


    “我不能有案底啊,我、我申请跟青梅同学道歉。”


    宁雯婷悔不当初,来到公安通知面前*,声泪俱下地说:“是我的错,我愿意跟她道歉,哪怕跪下来求她都行!”


    “那么宽和待人的同学都要报案。你看看你们,到底把人逼到什么地步了。”


    郭院长在东河村知道青梅乐于助人的性子,当时青梅也没少帮助过他。


    郭院长先跟公安同志说明了造谣的人是谁,然后指着宁雯婷和小眼镜说:“你们俩,不需要当面跟她道歉了,我做她的主不原谅你们!才开学,就闹出这样的事情,我认为你们并不配做北燕学子。”


    这话落下,小眼镜的腿倏地软了。


    她没撑住桌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说:“我、我是被宁雯婷带坏的,我也是听了别人的谣言只要不让我退学,让我干什么都行!求求您了!我过来的火车票还是村子里集资给买的,我要是回去了,他们怎么看我啊。”


    郭院长不欲跟这样的学习多说话。


    要是换做以前,烧学校批教师的就是她们这种人!这是来学校当学生的?是来当伥鬼的!


    公安同志见学校处理完了,四五个人过来把宁雯婷和小眼镜围住,带她们去公安局处理违法造谣事件。


    宁雯婷是家中花了好大的路子,让她以文体生的名额进来的。成绩分数只有其他同学的百分之七十。


    被北燕退学,档案上记下退学加违法行为,八成也不会有其他学校愿意要她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在校园里拉大字报告批/斗,实在活该。”欧老师站在门口,她身后站着范淑玲。


    对于教师而言,对这类学生都是深恶痛绝。教育体系将将恢复,决不能让这种人死灰复燃。


    郭院长这次也算是杀鸡儆猴,震慑一帮想要戴红袖章的学生。


    范淑玲等到郭院长被扶到一旁沙发上休息,她走过去好言好语的劝说他消消气。


    郭院长尊重沈教授的人品和学识,低声跟她说:“我曾经跟青梅有过些许机缘,同在东河村住过。她是个好孩子,遇到这样的事,在我眼皮子下面,真是让我气恼。”


    怪不得郭院长对青梅同学言语上多有维护,原来还有这样的事。


    沈教授听过郭院长的传闻。原是中央教育委员司司长,差点评上院士,遇上最乱的几年,被当时的同事和学生背刺。几经磨难,辗转某地隐姓埋名许多年,堪堪保住性命。


    他失去妻儿,心灰意冷。北燕大学的领导班子多次请他出山,他都拒绝了。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愿意出任院长职务。


    现在看来,其中也许会有青梅的手笔也说不定。


    范淑玲在心中猜测,其实也猜的差不多。


    郭院长也就是郭大爷在破屋里受青梅嘱托教导赵小杏和小燕,由此逐渐回忆起年轻时候在讲台上的记忆。比起批他的那些顽劣之徒,其实更多学生对他充满尊重,也在特殊时期给于过不少帮助的。


    百废待兴之际,郭大爷被姑娘们一心向学的心感动,这才答应下来。


    “欧老师,退学手续赶紧办。她们所在户籍地也要通知到位。”郭院长冷声说:“把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免得回去又给咱们北燕传出不好的谣传来。”


    “好的,郭院长,我现在就去办。”


    郭院长又说:“咱们学院组织学生们看几场‘青梅救人’的话剧,然后让思想宣传部门组织一场向先进人物学习的活动,第一期人物就选择青梅同学。为期两个半月,到这个学期结束为止。”


    郭院长布置完任务,又把青梅班上的汪老师叫到面前谈话。


    “你就是在助纣为虐!你以为我没在一线教学过?”郭院长不等汪老师解释,也不需要她做解释。大手一挥,让她停下辅导员职务,反省两周,然后发配到清洁部门。


    郭院长雷厉风行,处理完整件事情,咳嗽几声。他冲着助手伸了伸手,助手从兜里掏出红梅香烟给他。


    郭院长让其他人都出去,自己在办公室抽了根红梅烟,不满意地说:“都说这烟劲儿大,怎么也比不上老子的烟袋子走,备车。”


    助手询问说:“郭院长,您这是要去哪儿?”


    郭院长说:“去看看深受谣言迫害的青梅同学,做个家访。表示咱们学院的态度。”


    他在校园里多次遇到青梅,不知为何有种近乡情怯的羞臊感。或是躲,或是视而不见。


    青梅有几次应当是看到了。竟也不跟他打招呼,实在是无理。


    今天这样他是躲不了,只能自己送上门道歉。


    宁雯婷被公安同志带下楼,楼下已经围着不少打听热闹的同学。


    其中吴丹是把前因后果都打听清楚了。


    看到宁雯婷走下来,他冲上去指着宁雯婷的鼻子骂:“你真是要害死我!你知道破坏军婚是什么罪吗?你还敢造谣!”


    宁雯婷整张脸毫无血色,这时哪里想得起来涂口红,唇上一丝颜色都不见了。


    她惨白着脸,张了张嘴,飞快地说:“她还让部队法治部跟公安接触,她想整死我啊。吴丹你看在这两年我对你的情分上,快去找你的舅舅,你舅舅不也是014部队的吗?你求求他,让青梅放过我吧!”


    吴丹曾跟宁雯婷吹牛自己的舅舅在014部队当团长。他故意没说是远房亲戚,自己都没见过哪里能帮她走关系?


    “想也别想,你以为你是谁?谁跟你有情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吴丹甩掉宁雯婷的手,眼见着她被押到警用面包车里去了。


    他懊恼不已,自己怎么就信了她的话,还在青梅面前大言不惭地说了不少不该说的话。


    他还有犹豫着要怎么道歉,另一边郭院长已经钻上轿车,往杂院街去了。


    “这个牛肉要选牛板筋的地方,我爱吃雪花多的,怎么烤都嫩呢!”


    青梅坐在四合院里,面前放着围炉炭火,铁板上的雪花牛肉滋滋冒着油。


    这牛肉是被她救助的县集体送的,知道她生了孩子,特意给她弄过来补身子。还放话,青梅同志的牛肉管够吃。


    顾轻舟在她旁边加了块木柴进去,给奶奶说:“您再吃点小羊羔肉串?这是我战友带回来的阿拉善小羊羔肉,咱们这里没有卖的。多吃点也不怕上火。”


    “我吃不少啦,你们吃。”奶奶把手里的木签放在一旁,斯文地擦擦嘴说:“到底是你们年轻人会折腾,什么东西都能烤。”


    赵五荷拿筷子翻着虾贻贝、大对虾,把切碎的粉丝撒在生蚝上,笑盈盈地说:“还是不上学好,这些天我跟着小梅吃胖了一圈。咱就说咱们当军嫂的能跟一般人比么?心理素质甩那帮坏种十条街。”


    顾轻舟本来不知道青梅被人传谣的事。上个礼拜在校门口接青梅,有个女同学偷偷摸摸冲上来给他塞了个纸条,上面细数了青梅几大罪状。夫妻俩回到家细细看了一遍,笑得肚子都疼了。


    正好赵五荷女士和奶奶的感冒还没好,别人带顾昭昭她不放心,干脆借机在家里闭门不出,好生照料家中亲人。


    不过她也不是面团任由人揉搓,跟顾轻舟商量以后,等到谣言传播最大化的时候,跟公安同志报案。这样对对方的惩罚力度也是最大的。


    青梅夹了口贻贝肉,冒着鲜灵气儿,她呼哧呼哧地吹着气放在嘴里:“好热热热——”


    贻贝肉还没咽下去,听到大门口有个苍老的声音说:“热就把门打开。”


    青梅一下把贻贝肉吞下去,幸好吹了吹。她倏地站起来,小声说:“哎呀,是不是学校来人家访啦,快把烧烤炉子收起来!”


    郭大爷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干脆地说:“来不及啦,味儿都飘我这里来啦。”


    青梅手脚顿住,惊喜地说:“是郭老驴!!”


    郭大爷怒道:“信不信我现在就走!”


    跟在他身后的助手小张低下头,抿着唇忍着笑。


    青梅跑过去打开门,看到郭大爷,拉着他往里进:“快来吃。都烤好啦!”


    郭大爷吸吸鼻子,不客气地说:“都糊啦。”


    他转头跟助手说:“你就在边上看着吧。”


    青梅笑道:“别听他的,一起过来吃吧。”


    助手太知道郭院长的驴脾气,看他愿意被青梅摆弄,一会吃羊肉一会吃牛肉,想抽烟还得看她眼色,一场烧烤下来一根烟没抽上,还乐呵呵的实在稀奇。


    郭大爷看到青梅真没事,跟大家打了招呼,美滋滋地讨了壶米酒与顾轻舟喝了起来。


    “还是你媳妇会收拾人。”郭大爷别的没说,就这一句总结。


    吃完饭,他抱着顾昭昭看了好一会儿:“叫爷爷。”


    赵五荷笑道:“他哪里会说话,还早着呢。”


    郭大爷说:“你看他眼神,虽然不说话,眼睛滴溜溜的转。跟他妈一个德行,是个小机灵。”


    “我就当你夸他了。”青梅问:“老伙计怎么样?没被谁做成驴肉馅饼吧?”


    “好着呢。你家这院子不错,回头牵过来让它认认门?”


    “行呀。”


    青梅和郭大爷俩人坐在天井里说了半天话,一老一少抱着个小娃娃笑得前仰后合。


    青梅把赵小杏和小燕的近况跟郭大爷说了,郭大爷兴奋地站起来,在院子里来回走了两圈,一颠一颠的很有劲儿。赵小杏当初再怎么也是个半文盲,有今天他功不可没。


    郭大爷堂堂北燕院长,竟为赵小杏一举考上专科而高兴。


    等到天擦黑,郭大爷要回去了。


    临走前,郭大爷交代:“万万别说赵小杏是我的学生。谁要知道我学生就考个专科,老子没得混了。”


    第67章


    郭大爷走以后,赵五荷把青梅赶到屋里,她自己慢悠悠地收拾烧烤。


    青梅把顾昭昭放在摇篮里,摇篮挂在房顶梁木上,轻轻一推就可以晃悠许久。


    她轻轻哼着歌儿哄顾昭昭睡觉,顾轻舟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欣赏小妻子为人母的样子。越看越觉得小孩装大人,可爱到不行。


    等到顾昭昭睡着,顾轻舟端着热牛奶给青梅:“喝一点?”


    青梅抿了一口,满意地说:“还是罐装的好喝。”


    顾轻舟伸手抚着她的秀发,帮她把头发解开。麻花辫编久了,头发散开仿佛烫过波浪卷,让小妻子更加妩媚迷人。


    青梅侧着头,在他大手上蹭了蹭。顾轻舟心猿意马地说:“明天有个饭局,是我干妈那边的亲戚,听说孩子也考上北燕,到了星海市希望我能帮着照顾一下。论起来我应该算是他舅舅。”


    青梅说:“那不错呀,叫什么?”


    顾轻舟说:“记得叫吴丹,小名丹丹。”


    青梅:“你确定没记错?”


    顾轻舟笑道:“小舅妈怎么还不相信呢?”


    青梅说;“不是我不相信,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一说。也许是巧合。”


    顾轻舟收回手,坐在她身边将抽屉里铁盒松子拿出来,剥给小妻子配奶吃:“说吧,慢慢说。”


    青梅说:“在学校里有人追求我。”


    顾轻舟早就料到小妻子会受欢迎,这次的事件也都是她太受欢迎引人嫉妒导致的。他把松子喂到小妻子口中,揉了揉她的唇说:“继续说。”


    青梅有点难以启齿,轻轻咬了拇指一口说:“其中有个追求我的男同学也叫吴丹,跟我是同班同学。”


    硌嚓一声。


    顾轻舟指尖的松子被他捏碎,松子仁碎成粉末。


    青梅赶紧乖巧地靠在他的肩上说:“也许只是同名呢。”


    顾轻舟刮了刮她的鼻尖:“那我更要带你去见见他了。”


    青梅坐直,又被顾轻舟揽在怀里:“我没跟你生气,你这么好,喜欢你的人有眼光。”


    “你是最最最有眼光的。”青梅见摇篮不晃了,抬脚蹬了过去。摇篮又开始晃悠悠,顾轻舟看了直乐。


    踹完摇篮,青梅歪在他怀里说:“我也是最最最有眼光的。”


    礼拜天,红星巷子老字号东北菜馆刚开门就迎来了一对母子。


    吴丹的妈叫吴秀娥,她头上抹了头油,穿着一身灰色秋装带着吴丹进到里面。


    东北菜馆没有菜单,今儿有什么菜全写在木牌上挂在墙上。


    吴秀娥点了一道锅包肉、一道京酱肉丝,又让吴丹点。


    吴丹点了一道红烧鲅鱼。


    母子俩猜不到那位远方舅舅的口味,商量半天加了道菠菜肉丸汤。


    四道菜,三个肉菜一道鱼,哪怕是请客也是下了血本。


    吴秀娥问服务员:“你们这里最好的酒是什么酒?”


    服务员说:“洋河大曲。”


    吴秀娥掏出钱包,拿出肉票递给服务员,肉疼地问:“洋河大曲什么价?”


    服务员说:“二十年窖藏的十八元、十五年的十三元、十年的十元、八年的八元。最便宜的是三年五年的,也就三五块。”


    吴秀娥蹙眉说:“哟,你这个小丫头说话挺大方的。也就三五块钱。你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啊?”


    吴丹拉着他妈说:“你别在这里跟人抬杠。待会人家来了看到了多丢人。”


    说着他跟服务员说:“来个中档的十块钱的。”


    服务员撇撇嘴在本子上记下来。


    吴秀娥说:“他什么好酒没喝过,要买就买最好的。来最贵的十八元的。”


    服务员又把字划掉改写,懒得跟他们多说一句话。


    一瓶酒把工资花出去四分之一,吴秀娥肉疼归肉疼,跟服务员好说歹说,硬是要了免费的小咸菜。


    小咸菜在菜牌下面,分成六个大搪瓷盆装着。有拌嘎得白、拌豆芽菜、拌海带等。


    吴秀娥叫吴丹把桌子上的空碟拿来,把六道咸菜装点成六道上桌的菜,美其名曰“下酒”。


    “你别看他在部队,他家在京市很有关系。等到你毕业还得请他把你的工作关系调到京市去。”


    说来吴秀娥恨,真没想到吴丹费了大力气偷摸请了五六个老师,好不容易考上北燕,居然被分配到星海来了。


    要不然直接在京市上学,就地分配成为首都人该多好啊。


    到时候有份体面工作,单位分房子,再找个同单位的女同志娶了,一辈子稳稳妥妥。


    吴秀娥想让吴丹把远房关系处理好。他爸在海芳市做宣传部门主任,马上要退休,到时候退休肯定要他大哥接班。


    老二干什么她不管,她心疼最小的儿子,只想舍掉老脸套套近乎,让小儿子有个好前途。


    等了又等,服务员过来问了几遍,终于到了约好的时间。


    饭店外,小金把车停稳。


    吴丹看着外面的红旗轿车觉得眼熟。


    等到顾轻舟亲自给青梅打开车门,从车里下来以后,吴丹的脸一时红一时白。


    他妈不知道他把人得罪了,望着外面的红旗轿车欣喜地说:“全星海市也就三台红旗轿车,瞧你舅舅多威风,待会见了嘴皮子甜点。”


    青梅跟顾轻舟并肩走在一起,到门口顾轻舟把门帘掀开,青梅进到饭店。


    吴秀娥冲上来握着青梅的手说:“你好啊,他舅妈!”


    青梅一怔,随即笑容甜甜地说:“大姐,叫我青梅就行了。”


    她笑盈盈地往吴秀娥身后看去,吴秀娥忙把吴丹拉到前面来推着他说:“你瞧你舅妈多年轻呀,跟你舅舅真是郎才女貌。快点叫人!”


    青梅歪着头也不说话,很有耐心地等着吴丹叫她“舅妈”。


    顾轻舟站在青梅身后审视着吴丹,姹紫嫣红的脸非常精彩,看来他们之间没少发生事情。


    吴丹的脸火辣辣的,他咽了咽吐沫,艰难地张嘴喊道:“舅舅好,舅妈好。”


    青梅乐呵呵地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送到吴丹手里说:“没什么准备,给你个见面礼。”


    吴丹手上皮都要被烫掉了,他脸上都要哭出来,跟青梅说:“真不用了,真不用了!对、对不起。”


    青梅诧异地说:“怎么还说上对不起啦?”


    顾轻舟在后面幽幽地补刀:“听说你也是北燕一年级新生?你舅妈也是呢。”


    吴丹欲哭无泪地说:“我俩还是同班同学。”


    吴秀娥不知道里面暗藏玄机,还当着吴丹傍上大腿了:“哎哟,这不就巧了么,难怪他舅妈看着这么年轻,还是高材生。你们居然还是一个班上的,这就是天定的缘分让你们亲戚相互照应。”


    青梅似笑非笑地说:“的确他挺照顾我的。”


    都要给顾昭昭当便宜爸爸了。


    吴秀娥亲热地拉着青梅的手,招呼服务员速速上菜。又问青梅家里在哪里呀、家里还有谁、孩子怎么样、奶够不够等等。殷勤的不像话。


    吴丹跟顾轻舟面对面坐着,头都要掉在桌面上。


    等到洋河大曲上来,他先站起来给顾轻舟敬酒。


    吴秀娥还没等夸她儿子会来事,吴丹一连喝下三杯白酒,瘫坐在座位上开始抽泣起来。


    顾轻舟没接受他的酒,推说下午还有工作,滴酒不沾。


    吴秀娥劝青梅喝酒,青梅也不喝。


    吴丹见他们都不喝,抓着瓶子把剩下来的小半瓶一口气全喝了。


    吃到后面,吴丹突然站起来冲到厕所开始吐。


    吴秀娥又心疼又生气,不知道他闹哪一出。


    顾轻舟见吴秀娥离开,他凑在青梅耳边说:“看来你还有所隐瞒,这孩子对你用情很深啊。”


    青梅压低声音说:“你都要把他给吃了,他对我可没用多少情,纯纯被你吓的。”


    顾轻舟短促地笑了笑。


    片刻后,吴丹被吴秀娥扶着到旁边一桌的椅子上横躺着。


    吴丹一连串喊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吴秀娥后知后觉,她儿子跟青梅可能发生了什么。


    她见状也不敢问,不问就当不知道。要是问了,扯到大人之间说不定以后连个远房亲戚都没得做。


    顾轻舟扶着青梅起来,平静地说:“既然他喝多了,你们就早点回去休息。”


    青梅也说:“回头咱们学校里见。”


    吴丹明明喝多了酒,闻言打了个寒颤,随后醉死过去。


    这场饭局最后还是吴秀娥买得单。


    青梅心想着,就当吴丹请客赔礼道歉了。


    回到家,她洗了个澡,回到客厅发觉只有顾轻舟一个人。


    他不知用什么办法,把赵五荷和奶奶支走,专等着小妻子洗完澡审一审她。


    结果青梅裹着毛巾出来,漂亮的杏眼微微瞪过来,顾轻舟就不气了。忙不迭地起身打横抱起小妻子往卧室去。


    青梅抓紧胸前的毛巾,急促地说:“现在还不行。”


    顾轻舟说:“我知道,把手放开,我就亲一亲。都老夫老妻了,怎么还这么害臊呢。”


    青梅气笑了:“是你脸皮太厚。”


    顾轻舟不吭声,惹得小妻子轻叫一声


    到底顾轻舟弄明白小妻子和吴丹之间的事。


    青梅泪眼朦胧地窝在被子里,一连骂他好几句流氓。


    顾轻舟轻笑着说:“我跟你是正经夫妻,再流氓也合规矩。其实这不算什么,我还能更流氓你信不信?”


    青梅眼睛往他腹部看去,闭了闭眼睛。


    等到他解放那天,她觉得自己肯定活不了了。


    顾轻舟磨磨蹭蹭地挤到青梅被窝里,到底讨了些福利。


    他深情地望着小妻子的眉眼,她已经累得不行,甩手不干,裹着被子翻过身开始装死。


    青天白日,已经洗过一次澡的顾轻舟又去洗了个澡。


    这日子真是得掰着手指头数着过。


    *


    教师宿舍里。


    范淑玲从钱包里拿出女儿的百天照片。


    黑白照片上,她的女儿冲着镜头笑着,露出两个小梨窝。手里拿着一副墨镜,坐在桌面上,旁边还放着一个塑料花篮。


    她还记得百天照片那天的事,女儿人小坐不住,她在摄影师的安排下躲在桌子后面用手扶着女儿。这才有了这张珍贵的照片。


    往日与女儿在一起的时光历历在目,范淑玲抹着眼泪无数次后悔那场病。要是她不生病高烧,女儿也不会被抱走还不知道。


    如今生死未卜,她一连数日都在做梦。


    她心中一直有个期待,应该算是奢望。


    她的女儿还活着。


    范淑玲不求女儿活得多么的风光,只要她健康快乐就好。


    她脑子里隐隐出现青梅的样子,青梅也有一对小梨涡。要是女儿长大了,笑起来一定跟她一样甜美动人吧。


    要是再有青梅的聪慧机警和不外漏的一丝丝小骄傲那就更像她了。


    咚咚咚——


    咚咚咚。


    范淑玲的思念被人打断。


    宿舍门外有人叫她:“沈教授,有人找你。”


    宿舍有专门的管理员,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放进来。


    范淑玲闻言先将女儿的照片放回钱夹里,然后套上外套打开门:“是谁找我?”


    管理员是位五十多岁的老大姐,她跟范淑玲说:“对方二十多岁,抱着一个孩子,说是你的亲戚。不过我记得你在咱们这里没什么亲戚,也就没放她上来,让她在楼下等着。”


    范淑玲谢过管理员,没让楼下的人上来:“我现在下去看看,谢谢您。”


    管理员对这位归国教授印象很好,不端架子很和气,还会帮她写家书,是正经的知识分子。


    她跟范淑玲说:“沈教授您别急,我让人去会客室等着。”


    经常会有学生找教授。有的是异性关系,为了避免不好的影响,每间宿舍下面管理员办公室对面有个装着透明玻璃的会客室。


    范淑玲捋了捋头发,穿上皮鞋往下走。


    二十多岁,带个孩子?


    该不会是青梅吧?


    不过最近学校里对青梅的英雄事迹开展学习,她的照片也被贴在布告栏上,管理员不可能不知道是她。


    那就是另有其人?


    她从楼梯下来,左手边便是会客室。她一样看到里面有个梳着麻花辫的背影。


    对方似乎日子过的并不好,从玻璃窗户走过,几步外都能看到她毛糙发黄的头发,还有胳膊肘上的补丁。


    范淑玲绕到前面,看着年轻女孩怎么也不记得有这样的学生。


    她还没等坐下来,对方声泪俱下地叫了她一声:“妈!!”


    范淑玲愣了,她诧异地说:“你是谁?为什么叫我妈?”


    钟安华边哭边说:“你不认得我了吗?我叫钟安华,是您的女儿啊。他们骗我说你跳河死了,你知道我多么的思念您么!”


    范淑玲皱着眉,看她怀里抱着一个瘦了吧唧的女婴。


    钟安华见状把女婴放在桌面上,抽泣着说:“她是您的外孙女,你看,是不是跟我小时候长得一样?”


    范淑玲眉头皱的紧巴巴的,她低下头仔细看着孩子的眉眼,竟不觉得有一丝像她女儿小时候的样子,还不如青梅家的男孩像。


    女婴似乎营养不良,小手长得跟小鸡爪一样。鼻端还有鼻涕黏着,脸上脏兮兮一片。也不知道是故意要这样,好让孩子看起来可怜,还是本就是大人没下心思收拾。


    范淑玲摇摇头说:“我想你认错人了,我真不是你妈。”


    钟安华早有准备,从脖子上抽出一个项链,上面挂着一个银质平安锁。因为年头太久,平安锁已经发黑。


    钟安华摘下来递给范淑玲:“您看看,我听我爸说,是你在我一百天的时候把自己的老银镯打了,给我做了这个平安锁。”


    范淑玲接过平安锁,翻到底部看到上面的落款“饭饭”。这是她给女儿起的小名。


    “你真是饭饭?”范淑玲看钟安华过得如此清贫,作为母亲,特别是思念成疾的母亲理应该心疼,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毫无波澜。


    钟安华见她将信将疑,干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她的心酸往事。


    其中自然有不少是青梅的遭遇,她自己换到自己身上,惹得警惕性很强的范淑玲不住的叹气。


    范淑玲不有贸然认她,钟安华失望之余,想到范淑玲肯定需要时间来缓冲突然见到女儿的情绪。她又燃起了信心,把孩子重新抱在怀里,不停地夸孩子聪明,像姥姥。


    “你读了几年书?”范淑玲忽然问钟安华。


    钟安华说:“读到初一。”


    范淑玲格外失望。


    万一这真是她的女儿,钱英和郝泛不给她书读,真是会害了孩子一辈子啊。


    范淑玲又问:“她叫什么名字?”


    钟安华说:“叫梦梦。我生她的时候,梦到我发了大财。最后醒来发现是南柯一梦,就叫她梦梦。大名就叫贾梦梦。”


    空洞、无知、肤浅、贪财。


    这是范淑玲对钟安华的印象。跟她想象的女儿天差地别。


    最后钟安华成功从范淑玲手里要走了五元钱,说是要给她外孙女买奶粉。


    “妈,等我下次休息再来看您啊!”


    范淑玲冷声道:“不要叫我妈,下次也不要来了。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但我肯定你不是我的女儿。五元钱你拿走,再别来了。”


    钟安华惊愕地说:“可是我有平安锁。”


    范淑玲定定神儿,又从兜里掏出五元钱给她:“把锁给我。”


    钟安华正要辩解,范淑玲又说:“要不然你一分钱别想拿走。”


    钟安华夺过钱,把银锁扔到桌子上说:“怪不得郝泛一提起你就咬牙切齿,你这样的人不配有女儿。以后你让我认你,除非跪下来给我磕头。”


    钟安华离开后,范淑玲坐在桌子前面静静地端详着平安锁。托钟安华的福,她此时此刻脑子非常乱。


    范淑玲恍惚间看到宿舍外面有个人走进来。


    青梅还指望沈教授开小班的时候给她机会报名呢,她恢复上课后,打听到沈教授的住址,将家里做好的秋梨膏、桃罐头拿来给她。算是还上次沈教授给顾昭昭维埃钢笔的人情,另外也是为了套套近乎嘛。


    “青梅!”范淑玲看着在家修养一周,浑身上下都是活泛劲儿的姑娘,打心眼的开心。


    “欸!沈教授!”青梅脆生生地答应完,走到会客室坐着:“你有客人要来呀?”


    范淑玲看她脸上的小梨涡,还有甜美的笑容,越看越喜欢,她摇头说:“没有。正好走累了,过来坐一下,你过来干嘛?”


    青梅笑嘻嘻地把礼品放在桌面上:“这是给你的回礼呀,黄桃罐头是我奶奶亲手做的,秋梨膏是我做的。你尝尝,秋天吃这些最好的啦。”


    范淑玲感受到她语言里的热乎劲儿,这才是正儿八经心里惦记着人的态度。


    遇到钟安华的不愉快一扫而光。


    她也不客气,笑着说:“我就不跟你假惺惺了,你知道自己家里做的东西比外面强一万倍。原先我有个熟人做黄桃罐头最好吃,回来以后正想着这一口呢。”


    她当年与郝泛闹离婚,婆婆二话不说站在她这边,让她深受感动。二十年过去,她不敢问郝泛婆婆还在不在。经历过那样的动荡,老人家身子骨也不好,结果不用想也知道不大好。


    青梅接她接受了,心情大好。坐在范淑玲面前忸怩着看着她。


    范淑玲见她这样觉得好笑又可爱,干脆挑明说:“我看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说吧,有什么事?”


    青梅嘻嘻笑着说:“沈教授,你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呢。”


    范淑玲的心一咯噔,嘴上说:“少来这一套。”眼睛却在细细观察青梅的眉眼。


    青梅挪了挪屁股,笑嘻嘻地说:“下学期还有小班嘛?提前让我报个名?你也知道我这次是被奸人所害,要不然我就成你的学生啦。”


    范淑玲本来想开口拒绝,一时忍住了。她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我得考虑考虑。”


    她明年就要回国,本就打算在国内待半年。小班应该没指望了。可她不想看到青梅失望的表情,于是推了下。


    青梅还以为沈教授想看她表现,她早有准备。


    斜挎的解放包里有她这些日子做的功课,还有关于苏维埃的一些思想感悟。她把笔记交给沈教授,抿唇笑着说:“那你看看我够不够格吧。”


    范淑玲接过她的笔记,仔细看了几眼,的确是个有一定思想高度的好姑娘。


    她在翻阅中,忽然看到笔记中间夹着一张顾昭昭的照片。


    青梅见沈教授合上笔记,还以为要把笔记还给自己。


    哪成想,沈教授把笔记拿在手里说:“正好有时间我回去给你好好看看。明天再给你?”


    青梅当然高兴啦,忙不迭地说:“那我明天请你喝汽水!”


    俩人说定后,又聊了几句顾昭昭的事。


    沈教授越听越想听。


    在青梅没发现的桌子下放,范淑玲握拳的手微微颤抖。


    等到跟青梅分开,她回到宿舍里,将那张顾昭昭的照片取出来放在桌面上,又把自己女儿百天照片从钱夹拿出来,放在了一起。


    像。


    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错不了,绝对错不了!


    第68章


    一九七九年元月一日。


    筹备已久的青梅港启动运行。


    作为星海市唯一的客运双口,这一天港口上来了不少记者。


    青梅躲在售票口,翻着火炉上的烤地瓜,笑盈盈地望着接受采访的青梅港经理佟华。


    他曾是部队宣传部转业的,嘴皮子有两把刷子。


    青梅身上穿着的棉袄样式新颖,女记者路过售票窗口往里面看了好几眼。


    不光她身上穿的棉袄好看时髦,赵五荷和奶奶穿的也很有潮流感。


    这都是赵小杏从沪市邮寄来的。她学业再忙也不忘给家人做衣服,这些年每年的冬衣都是她一针一线做的。


    “杏儿做的样式越来越好,她没白上学!样式上有很大的进步啊。”


    赵五荷抱着顾昭昭在售票窗口后面坐着烤火,青梅接过递进来的钞票和介绍信、工作证,逐一核对后撕下船票夹着零钞推向窗口。


    奶奶不可思议地说:“这样开着窗口就能挣钱啦?”


    青梅笑着说:“客运船的话我们只收手续费,船票钱还要跟船舶公司分。”


    赵五荷佩服地说:“不过一天下来也不少。要是多来几艘大船,我孙子念书娶媳妇的钱就来了。”


    青梅说:“这些都要跟航司商量,人家怎么安排,咱们怎么办。”


    实际上随着以后春运展开,港口客运的生意只会越来越好。


    说话的时候,货运港那边传来一声汽鸣声。


    隐隐约约传来众人的惊呼声。


    大型货运船只缓缓驶入港口,码头上工人们排着队服从指挥等着搬运货品。


    青梅以为这边最多有中小型的运输船只过来,后来航司来专人检查测量过海洋深度与礁石数量,认为青梅港完全可以接受大型货运船只。


    这无疑是天降喜讯,一艘大型货运船只靠岸后的费用相当于二十艘中型货运船只,五十艘小型货运船只。


    只要仓存和后备运输跟得上,青梅更愿意接受大型货运船只。


    用一句话来说,钱多、事少!


    “青梅同志,北燕大学的欧老师和沈教授来啦。”后勤女同志先领着她们去了北面办公室里坐着,完事跑过来叫青梅。


    青梅闻言起身,剥了粒花生吃到嘴里,拍了拍裤子说:“阿乐姐,这里你来售票。记得一定要检查介绍信,如果有疑问必须打电话给单位核对信息。”


    阿乐是退伍女兵,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上个月还在供销社里当营业员,听说这边缺售票员,二话不说辞掉人人羡慕的供销社工作过来帮忙。


    青梅感激她,也喜欢她。谁不稀罕仗义又爽直的大姐姐呀,嘿嘿。几天功夫,她们关系就好的不行。


    “放心吧,我知道不能省电话费。”阿乐姐剃着跟男兵差不多的短发,在人群里独树一帜。


    青梅走到后面看了看自己捧着地瓜拼命啃一脸的顾昭昭,笑呵呵地往办公室去。


    等她走后,奶奶小声蛐蛐:“那位沈教授呀,三天两头来找小梅。她是不是觉得小梅聪明,要找小梅做她学生好使唤呀?”


    赵五荷也纳闷,她琢磨着说:“谁能不喜欢咱家闺女的。算她有眼光。”


    奶奶深沉地点点头说:“这话说得有理。”


    她给顾昭昭擦擦嘴,又说:“这孩子吃东西跟他妈一个样,小时候她妈也是自己会抱着吃,一岁多能用筷子挑着吃,三岁的时候就能用筷子夹花生米啦。”


    赵五荷哈哈笑:“你不老是说长得也像妈嘛,以后跟她妈一样是个出息人。”


    奶奶不含糊地说:“孩子爸也是个出息人,孩子也随他。”


    赵五荷又笑了。


    这老太太真会聊天。


    青梅来到会客室,先往炉子里夹了两块蜂窝煤,搓着手解下围脖说:“欧老师好呀,春节回家的学生名单准备好啦?”


    欧老师望着敞亮的港口,直到今天她都不敢相信这里属于青梅的。要不是叫做青梅港时时提醒真是真的,她以为自己做梦。


    “感谢你为咱们学校的学生给出的学生票。”欧老师把思绪拉回来,客气地说:“我们算过一共有七百多人,具体信息都在本子上。”


    青梅说:“别客气,我这也是回报学校。船票的价格我算过,要是走海路过渤海湾直接到台烟市,能给同学们节省一元二角的客运汽车费。等到明年我打算推出专享学生票,不单限制北燕的学生,也不单限制在假期使用。希望借此能减少同学们的学习生活成本。”


    欧老师感激地转头跟沈教授说:“青梅同志果然有大义啊。”


    这不光是照顾同学,这是纯纯的让利。哪怕她不给大家优惠,要走海路的学生还是要从这边走,她能挣更多的钱。


    沈教授半天不说话,默默地望着青梅。


    青梅歪着头,恍然大悟。


    她起身给沈教授她们倒了茶水,端过来说:“瞧我跟沈教授熟了连杯茶水都省下来了。”


    范淑玲这才笑着说:“过日子还是节省点好。对外把手握紧,对内不要太苛待自己。”


    青梅怔了下,随即说:“沈教授难得指点我,我可记在心里头了。”


    欧老师又跟青梅客套了几句,青梅拿着学生名单要去售票处给他们打票。


    她刚起身,范淑玲也起来了。


    青梅说:“沈教授,你干什么去?”


    范淑玲凭直觉站起来,一时没想好说词:“我”


    欧老师帮着开口说:“一定是想看看你家的大胖小子,她老是在办公室里夸你儿子长得好。你赶紧找她讨点好处,你没看着她兜特别鼓么?”


    青梅知道顾昭昭憨胖憨胖的是妇女杀手,没想到连沈教授也吃他那套。


    她笑着说:“沈教授今天有备而来?那跟我到售票处去?他在那儿啃地瓜呢。”


    沈教授这才说:“好啊,我给他也没带别的。就是在街上看着有人卖五层纱的口水巾,上面难得印着小鸭子,感觉比较合适就给他买了两条。”


    沈教授隔三差五给顾昭昭送礼物,青梅也是知道的。沈教授分寸掌握的好,送得都是不起眼的玩意,价格不高,却是能马上用得上的,仔细想想都是用了心。


    另外她还给青梅弄了国外的维生素片、钙片等等,上心程度让赵五荷一度认为沈教授要抢儿媳妇。


    青梅带着沈教授去看顾昭昭,跟欧老师说好明天上课青梅把船票送过去,欧老师不着急回去,也跟着过去瞅一眼。


    奶奶觉得售票窗口风大,回到小四合院去给顾昭昭拿帽子。


    范淑玲过来时并没看到奶奶,而是赵五荷抱着顾昭昭冲她打招呼。


    每次见到顾昭昭她都越发肯定这是她的外孙。然而她见到青梅一切都好,内心有愧疚,一时不知道如何跟她开口。


    她有时想着这样的青梅根本不需要一个远走他乡的母亲。在逐步从各方面得知青梅的遭遇,范淑玲更是觉得自己没资格做青梅的母亲。


    孩子最委屈最遭罪的时候不出现,现在日子过好了出现,这像话吗?


    欧老师瞅了瞅招人喜欢的顾昭昭,坐了片刻跟青梅打了声招呼先一步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欧老师提着皮包忽然想起沈教授的月票还在她包里。


    她转头掏出月票卡打算给沈教授送过去,不料从卡包里掉出一个黑白色的一寸照片。


    欧老师知道一点沈教授女儿的事,她捡起照片准备塞回卡包,结果看到照片上的孩子,竟跟顾昭昭一模一样。都是漂亮的双眼皮,笑起来带着小梨涡。


    唯一的区别应该是照片上的孩子头上用红头绳扎了个冲天辫,而顾昭昭头发贴头皮剪的很短,脑袋瓜圆滚滚地像个小鸡蛋。


    对比着冷静自持的沈教授,对待其他人客套疏远,对待青梅宛如春风拂面,还时不时过来探望。


    她还以为沈教授是对青梅的英雄崇拜。现在想想根本不是一回事呀。


    难怪还要教青梅如何过日子之类的话。


    我的妈呀!


    欧老师恍然发现一个大秘密。


    她往回走的脚步顿住,站在原地顶着北风吹了半分钟。


    忽然她一拍大腿乐啦!


    下学期沈教授的小班课到底能不能开成,就得从青梅同学这里下手啦!


    范淑玲每次见青梅都会避着奶奶,这次听说奶奶过去拿帽子待会就回来,她立马起身准备跟青梅告辞。


    然而起来一掏兜,月票卡不在兜里。


    青梅以为弄丢了,帮她满地寻找。范淑玲后来想起来,过来时她发现自己的皮包被小偷划破,顺路找了缝纫店帮着补包后,欧老师自告奋勇帮她把月票卡装上了。


    她惦记着月票卡里夹着的照片,这是青梅小时候唯一的照片。


    欧老师没看见倒也还好,要是看到了她不知如何解释。


    若是欧老师不慎丢失了青梅儿时照片,她真能懊悔一辈子。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苍老的声音:“哎哟欧老师呀,外面下着大雪还傻站着,估摸公共汽车都停运了。快进来吧,问问我孙女怎么办吧。”


    说着,奶奶带着欧老师推门而进。


    暴风雪忽然而至,卷着鹅毛雪花落在奶奶和范淑玲之间。


    奶奶的手还扶着门把手上,呆愣愣地揉了揉眼睛:“人上岁数了,竟能看到些不该看的东西。”


    范淑玲:“”


    第69章


    阿乐姐靠着门边坐着,起来把门合上说:“您又想给我们讲什么故事呀?别着急,先给炉子加点柴火,您老太太进里头暖和去。”


    范淑玲望着婆婆的面容,在梦中她梦到过许多次她们相见的场面,可没有哪次像现在这般让她激动。


    家中出事后,婆婆对她一如既往的好。还跟她联手阻止钱英和郝泛结婚。


    上回听到青梅说奶奶一起住,还吃到老人家做的黄桃罐头,她边吃边流泪。


    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能证明青梅的身份了?


    “妈。”范淑玲艰涩地开口,声音极小。她皱了皱发酸的鼻子,走到奶奶面前说:“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奶奶捂着胸口,张大嘴喘着气。


    青梅本来抱着顾昭昭玩拨浪鼓呢,忽然感到这边气氛不对劲,抱着顾昭昭走到她们二人面前说:“你们认识呀?”


    奶奶猛地转头,指着范淑玲说:“你看的见她?”


    青梅赶紧把奶奶的手指扒拉下来,小声说:“这是沈教授,昭昭脚上的袜袜就是沈教授送的。”


    奶奶昏黄的眼睛开始蓄积泪水,她冲上去,意料之外地给范淑玲一个耳光,大骂道:“我说你怎么那么好心,原来你早就认出来了是不是?你认出来了,怎么不早点过来看我,我、我一把岁数,指不定活到什么时候,你怎么那么狠心啊!”


    青梅被她一耳光吓得懵了,当她以为沈教授会还手,结果看到沈教授扑到奶奶身上,跟奶奶紧紧拥抱在一起。


    这次她不再小声叫人,而是大声着嘶吼着叫了声:“妈!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奶奶顿时泪流满面,筋脉凸起的手捧着范淑玲的脸,给她擦拭眼泪,半晌说:“回来就好啊!”


    青梅越看越莫名其妙。她完完全全没想到自己跳河死了的妈会忽然有一天出现在她身边,甚至到现在她还没任何感觉。


    欧老师看着懵逼的青梅,干脆地说:“你还不去安慰你妈。”


    青梅指着一旁同样傻眼的赵五荷说:“这才是我妈啊。”


    赵五荷旁观者清,当即从到青梅身边推了她一把说:“傻孩子,那个是你亲妈!”


    赵五荷把顾昭昭接到手里,看着青梅一步步走过去,赵五荷低头跟顾昭昭说:“哎,真是来抢闺女的啊,奶奶我命苦啊。”


    顾昭昭听不懂,咯咯咯乐呢。


    范淑玲拉过满脸震惊的青梅,搂着她又哭又笑地说:“傻闺女,妈都站在你面前了,你怎么还不认得妈啊。”


    青梅咽了咽吐沫,眼眶发红地说:“我、我还不适应突然有了亲妈”


    这话说完,范淑玲怔愣住,随即眼泪滚了下来:“是妈对不起你。妈以为你死了,要不是实在太想你,想找你的坟看看,妈都不能回国啊。”


    欧老师闻言拧了自己大腿一把,小班课稳啦!闹不好沈教授能留在国内也说不定!


    她赶紧把月票卡拿出来递给范淑玲。


    范淑玲从里面抽出青梅小时候的照片递给青梅说:“瞧瞧,你小时候跟顾昭昭长得多像。”


    青梅傻乎乎地看着照片,愣头愣脑地说:“我小时候还挺好看的呀。”


    范淑玲怎么看怎么觉得闺女好,慈爱地说:“妈没见过比你更可爱的小孩,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第一。”


    青梅冷不防有了个妈,还不大适应母亲无条件的夸赞。她吸了吸鼻子,偷偷瞥向范淑玲说:“可你姓沈呀?”


    范淑玲说:“我出国前改了名字,跟你姥姥姓了。”


    青梅问:“那我姥姥和姥爷呢?他们在苏联吗?”


    范淑玲低声说:“已经去世十多年了,等你不忙我带你去给他们上坟。”


    青梅的心又沉了下去。


    片刻后,范淑玲又看向青梅,小声说:“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后——”


    青梅阻止她,指了指顾昭昭:“这是你亲外孙。”又指了指赵五荷:“咱们都是一家人。还有你女婿,回头你见到一定会喜欢。”


    赵五荷得到机会说:“那必须的,我儿子就没人不喜欢。”


    具体的事情一句两句说不清楚,赵五荷拉着范淑玲坐下,给她倒杯热水让她先把情绪缓一缓。


    赵五荷又给014挂了电话,顾轻舟还没下班,正值年底是忙的时候,好在今年冬期修缮与救援的任务轮到一团,他能歇口气。


    “晚上回来先到商业大楼买点卤菜,再把你家里的茅台酒带上。”


    顾轻舟在电话那头诧异地说:“你不是说要等昭昭周岁再喝茅台吗?是我媳妇嘴馋啦?要是她馋茅台喝,我再给她弄两瓶去。”


    赵五荷低声说:“不是你媳妇要喝,是你丈母娘今儿必须得喝一个。”


    “嗯。”顾轻舟下意识地应了声,随后惊愕地声音传过话筒:“丈母娘?!”


    赵五荷冷笑说:“轮到你小子好好表现了。我告诉你,千万别在她面前卖弄自己的学问。乖巧巧的啊。”


    顾轻舟不敢置信地说:“真是丈、丈母娘?你说的是谁?”


    “沈教授!想不到吧!我也觉得像是做梦一样,她们娘俩都以为对方死了。哎,好在这辈子没有遗憾了。”听到儿子说话结巴了下,赵五荷催促着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你早点回来啊。”


    顾轻舟麻利地说:“知道了。”


    挂掉电话,赵五荷转头眼神幽怨地看着手拉着手一起抹眼泪的青梅与范淑玲。


    养熟的小鸭子要飞啦。


    哈哈。


    欧老师见他们一家人亲亲热热的,识趣地说:“哎呀,外面雪停啦,我得先去学校接我闺女放学。你们好好聊啊。”


    范淑玲站起来,走到门边跟欧老师说:“我跟青梅的关系,还请你暂时保密。我得先跟郭院长报备一声。”


    这年头大家的思想还在“先大家、后小家”上面,范淑玲不想因为自己的私事让学校里出现对青梅不好的言语。


    上次那件事若不是青梅内心强大,早不知道会被挤兑成什么样。说不准还出现情绪病了。


    “我知道的沈教授,你放心!”欧老师美滋滋地套上厚棉帽,绕着围巾说:“这是你们家的大喜事,也是私事,我嘴巴拧个螺丝,谁都别想撬开,除非你和青梅同学同意啦。”


    范淑玲轻笑着说:“我跟郭院长报备以后你想怎么说都行。”


    青梅也走到门边送欧老师,随手给她抓了一把热乎乎的烤板栗塞到兜里:“明天我把船票送过去啊。”


    欧老师拍着青梅的肩膀说:“好,这次我替同学们谢谢你的帮助,让大家买到实惠的回家船票。回头我会跟院长申请让青梅港做咱们学生来回返程的合作伙伴。咱们也算是也算是”


    青梅笑道:“双赢!”


    欧老师一拍巴掌:“对,双赢!”


    下午六点。


    顾轻舟回来以后,表现的异常乖巧伶俐。


    一屋子妇女在客厅唠嗑,他穿个破个洞的秋衣在厨房颠勺,一声不吭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范淑玲见他如此高大英俊,还体贴勤快,不免低声跟青梅说:“男人在外面也要给点面子。你说他穿个漏洞的秋衣要是让其他战友看到了多不好啊。”


    青梅冤枉呀。


    她细声细气地说:“妈,这你就不懂了。我也想给他换好衣裳啊,可人家不穿,说这件贴身穿着舒服。”


    “原来如此,性子好,还朴素。”范淑玲果真应了那句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吃饭时,除了青梅没喝酒,娘几个都喝酒了。一瓶茅台见底,顾轻舟又把家里从苏联带回的斯托利伏特加给她们满上。


    青梅抱着顾昭昭看她们说话,特别是奶奶与范淑玲俩人感情好极了,拉着手诉说着往事三四。


    晚上范淑玲留在小四合院与奶奶一起睡的。


    赵五荷喝多酒,她打心眼为青梅感到高兴,笑呵呵地说:“以后咱们娘俩老了肯定比她们娘俩关系更好!”


    青梅见到那样的婆媳关系深有感触,不是亲妈胜似亲妈啊。她亲昵地扶着赵五荷说:“你说的对,咱们争取比她们还要好!”


    闻言,赵五荷又觉得她的小鸭子没飞走,心情大好。


    隔日一早,范淑玲神采奕奕地在厨房给大家做早餐。


    原先没有相认,她不好把这里当做家,束手束脚放不开。如今把这里当做女儿的家,麻利地给大家做饭。


    过一会儿,顾轻舟先起来了。他抱着顾昭昭给他换了尿布。最近孩子奶粉也开始做为加餐与辅食一起吃,他去部队前总会先喂一喂。


    范淑玲瞅了眼还关着门的卧室,她的宝贝闺女显然还在睡懒觉。她知道青梅日子过的好,没想到这样享福,她也是高兴的。


    顾轻舟临走前,得到丈母娘投喂的海菜大包子,美滋滋地离开了。


    赵五荷被亲儿子喊起来带顾昭昭,娘俩交接班非常流利顺畅。


    等到青梅起来,海菜包子和鸡蛋,还有牛奶都冒着热乎气等着她吃。


    “什么时候见一见亲家公?”范淑玲说:“月底我有去京市开交流会的机会,也不知道方不方便。”


    赵五荷被顾轻舟提醒过,她忙说:“她公公最近出任务不方便,回头再约吧。而且你去开交流会行程紧张,何必浪费时间。”


    范淑玲闻言看了青梅一眼,青梅说:“别看我啊,我结婚到现在都没见到公公的面呢。”说着她指着客厅墙上的硕大金丝楠木木雕画说:“但还是很疼爱我哒。”


    范淑玲失笑地说:“好了好了,那就下次再约。”


    第70章


    从郭院长办公室出来,范淑玲才知道原来郭院长跟她女儿还有一段善缘。


    这也难怪青梅被人传谣后,郭院长雷霆手段,因为太了解她了。


    “欸,对啦。”郭院长走到门口叫住范淑玲:“你的课还没结束吧?”


    范淑玲站住脚,转过头说:“还有六节课。”


    郭院长说:“那不赶紧让你闺女走个后门进去听!”


    范淑玲失笑道:“行吗?”


    郭院长大手一挥:“我批了。”


    真是,自己人都照顾不上,还当什么破院长。


    青梅埋头写作业,孩子妈很努力的在学习。范淑玲过来等她一起吃饭,看她头也不抬小手唰唰唰地写,仿佛看到她儿时。似乎错过了,似乎又没错过了。


    边上同学提醒青梅,青梅才把头抬起来。看到亲妈来了,麻利收拾书包。


    “沈教授跟你很亲近啊。”自从学习过青梅的先进事迹,大家对她很客气尊重。


    青梅直接挑明说:“那是我妈,我们娘俩当然亲近。”


    她说完也不管其他人什么表情,哒哒哒跑到范淑玲跟前:“跟郭老驴说啦?”


    范淑玲帮她把头发挽在耳后,笑盈盈地说:“都当妈了,怎么还跟小孩似得。你得叫院长,回头在家里再那样叫。”


    青梅抿唇笑道:“好。”


    这性格,她果然是随妈的!


    范淑玲带着青梅去职工食堂打了饭菜,吃完后,又往教职宿舍收拾东西。


    她们商量好了,范淑玲搬到小四合院住,平时出门开会方便,一家人住在一起也好相互照顾。


    她们娘俩进到教职宿舍,两人有说有笑。


    范淑玲看着青梅的眼神充满爱意,每次看向青梅,都觉得老天爷还眷顾着自己。


    青梅往这边已经轻车熟路,上次还是想要“沈教授”帮忙弄个小班名额,现在不用自己说,后门就开好啦。


    “她怎么又来了?”范淑玲看到楼下抱着孩子站着的钟安华,眉头紧皱。


    青梅还不知道钟安华妄想冒名顶替自己,但她知道要往最坏的地方想钟安华总没错。


    “妈!”钟安华抱着孩子迫不及待地冲上来,被青梅挡住时一头撞到青梅怀里。


    青梅怒道:“别乱叫,小心抓你!”


    要不是她抱着孩子,青梅肯定会推开她。即便如此,钟安华开始捡垃圾以后,身上味道刺鼻。哪怕是冬季也难以掩盖。


    青梅看她单眼乌青,唇角还有裂开的血痕。


    范淑玲面无表情地跟钟安华说:“你不是我女儿,上次我已经跟你说过不要再过来。不然我一定要报警,告你招摇撞骗。”


    钟安华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大好,她指着青梅,伸手要够青梅的头发,被青梅打掉手。


    青梅厌恶地说:“你鸠占鹊巢多年,还想把我亲妈抢走?郝泛已经是你爸了,你不要再来骚扰我妈。”


    钟安华看着从头到脚衣裳鲜亮时尚的青梅,还没到过年,青梅脚下已经穿上红皮鞋了。


    对比自己脚上大冬天还露出脚指头的瓢鞋,她内心惨痛不已。


    范淑玲是她唯一能逃出那个家的机会了,她一下跪在范淑玲面前跟她们说:“当初不是我要骗郝泛的,是钱英骗郝泛怀了他的孩子。还说我也是他的孩子。我当年太小,什么都不懂就为了吃口饱饭。钱英怕他发现孩子长得像别人,偷偷做了流产。用来骗你的死婴其实是她的。”


    范淑玲找到青梅以后,早就对这些恩恩怨怨看开了。她不想再回到过去,不想沉溺在失去孩子的痛苦中。她也不会原谅欺骗她、毁灭她家庭的男人和女人。


    “对我来说都已经过去了,你们一家都不想再看到。”范淑玲低头看着怀抱里的女婴,头发发黄、在怀里不哭不闹,似乎已经习惯吵闹的环境。


    钟安华哭诉道:“请您不要见死不救。”说着又转过头看着青梅,猛地磕了个头说:“我祝你步步高升、祝你健康长寿!我求求你,帮帮我吧!”


    青梅望着钟安华,此刻倒是知道装可怜了。


    “你来到底要干什么?”


    钟安华结结巴巴地说:“求你们救救我,借我点钱让我离开这里——”


    “姓钟的,老子就知道你跑到这里来了。”贾先平从船厂回来没见到钟安华,拽着郝泛就找过来了。


    一路上骂骂咧咧,引得保安跟随在身后。


    钟安华见到贾先平来了,第一反应不是抱紧孩子,而是把孩子放在地上,抱着头。


    贾先平冲上来抓着她的头发打了几个耳光,骂道:“你跟你妈一样下贱!都想顶替别人活着,你们还想害死多少人!”


    郝泛狼狈地佝偻着身体,看起来比上次见到的还要苍老。


    他看到范淑玲和青梅站在一起就知道她们已经认亲,再也隐瞒不下去了。


    他不管挨打的钟安华,微微颤颤地走到范淑玲面前:“我、我也是被骗了。她妈,太不是个东西,让我的女儿飘落在外面,让我心疼这个白眼狼。”


    范淑玲从兜里拿出钱包,抽出顾昭昭的照片递在郝泛面前说:“你看他跟青梅小时候一个模子出来的。”


    郝泛想要伸手拿顾昭昭的照片。他知道青梅生了个儿子,没想到是这样漂亮有福气的小子。


    范淑玲只让他看了一眼就把照片收回来,她淡淡地说:“你疑神疑鬼活该替别人养女儿。钟安华岁数不小,按照这样推算,应该在我怀孕之前你跟钱英就勾搭在一起了吧?你不听我的解释,矢口否认青梅是你的女儿,不过是想让你们的脏事变得顺理成章。现在你们结婚了,当初有没有想过日子过得这么精彩?”


    郝泛一句话说不出来了。


    要是他跟青梅没有闹僵,那青梅是他的女儿,顾轻舟是他的女婿。他还会有当司令员的亲家和当教授的妻子


    郝泛顿时嗓子眼发堵。


    钟安华挨了几巴掌后变得异常安静,抱着孩子就要掀衣服喂。


    “你们好啊朋友们。”贾先平叼着烟看着青梅和范淑玲笑道:“冤有头债有主,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谁跟你是朋友!”青梅懒得搭理这样的人,拉着范淑玲要往楼上去。


    钟安华见她们要走,忙喊:“救救我!”


    贾先平也想要拦住她们,快步追过去,忽然身后一个使劲,他被重重摔倒在地!


    青梅就觉得有阵风过来,接着顾轻舟的高大身影突然出现。压在郝泛和钟安华一家的难缠家伙,被顾轻舟轻轻松松按在地上。


    “哎哟,别打别打,我马上滚。”


    青梅只见顾轻舟一句话没说,躺在地上的贾先平一咕噜爬起来,顾不上拍拍身上的灰土,满脸畏惧地推搡着钟安华离开。


    “你怎么来啦?”青梅眉眼弯弯地看着顾轻舟,从兜里掏出香帕子给他擦手。


    顾轻舟指了指不远处的吉普车说:“不是要搬东西么?”


    小金停好车跑过来说:“东西在哪里?我来搬。”


    最后大家齐心协力把范淑玲的那点东西搬上车。小金开车回去,顾轻舟陪着青梅和岳母从杂院街往家走。


    郝泛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最后重重地叹口气,也往家里去。


    钱英此刻重病在床,长期营养不良让她身体没有抵抗力,一个小风寒让她病卧在床引发了肺炎。


    家中无人照看她,她嗓子渴的说不出话。知道钟安华想要去投奔范淑玲,她翻来覆去在心里将钟安华骂了八百遍。


    等到门口传来声响,接着又有挨打的声音。


    钱英闭上眼睛装着自己病晕过去,丝毫不去管钟安华的死活。


    她以为自己睡不着,结果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等她醒过来,钟安华已经出去捡垃圾了,女婴在她身边饿得哇哇大哭。


    房门被推开,她哆嗦了一下,看到郝泛回来了,哑着嗓子说:“给我吃的,饿死我了。”


    郝泛是家中唯一有正式工作的人,他先从教学包里掏出一个杂粮馒头掰成两半,一半给钱英,另一半用暖壶里的温水泡成馒头粥,拿勺子搅和了一下,抱着婴儿喂了下去。


    钱英狼吞虎咽将半个馒头吃完,又盯着她外孙女的碗。郝泛叹口气,把搪瓷杯递给她,让她喝水。


    钱英咕嘟咕嘟咽下一缸水,这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她不管郝泛为什么这么晚回来,张口骂道:“是不是外头又有哪个不要脸的勾引你?你们爷俩都想要甩掉我往外面跑!要不是我跟女婿说了,你闺女都得要抱上那女人的大腿了!”


    郝泛闷声不吭地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他捏在手里问钱英:“跟不跟我离婚?”


    钱英怔愣了一下,随即骂骂咧咧地说:“我都跟你好了二十多年了,如今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你还想跟我离婚?不离!我死都不离!你们爷俩都别想甩掉我过好日子去!”


    要不是她如今岁数大了,第一个想要离婚跑路的就是她。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她别无选择。自己站在深渊里,恨不得把其他人也都拉在深渊里。


    如果说最后悔的事是什么?那就是当初有老师告诉她贾先平是骗子,她没能及时戳穿。导致一家被贾先平纠缠住,大有祸害到不死不休的架势。


    “你不是第一个不跟我离婚的。”郝泛苦笑着说:“也许我这辈子就不该离婚。”


    他把手里的信封递给钱英说:“这是借调函。我已经申请去凉山区进行希望小学基层教育,以后扎根农村,再不回来了。不管你离不离婚,我都无所谓了。”


    钱英看着借调函,上面有学校和区教育局的盖章。她想要撕毁借调函,被郝泛抢过去。


    钱英瘫软在床上,眼睁睁看着郝泛收拾个人用品。他东西少的可怜,提着一个包就要离开这个家。


    钱英顶着高烧冲出房门,拽着郝泛说:“我要怎么活啊,你走了我怎么活啊!!”


    郝泛甩掉她的手,冷漠地说:“二十年前范淑玲怎么活的,你就怎么活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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