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工匠们居住的地方。
单看这小楼的规模,他粗略估算了一下,在这里以厂为家的工匠,少说也有上千人!
他的目光从大门开始,重新扫过整座兵工厂。
这规模,比工部军器局下属的兵工坊还要大得多!
即便朱元璋一直提醒自己要喜怒不形于色,眼里也忍不住流露出震惊之色。
“简直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在这么隐蔽的山里,修建这么大的兵工厂!”
“还好我发现得早,要是再让他当几年官,让这兵工厂再生产几年,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想到这儿,朱元璋眼里的震惊,又悄悄变成了一丝后怕。
幸好没有来得更晚!
“看傻眼了吧?”
车把式老兆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别说是京城来的官老爷,就算是皇帝老子亲临,也得被这阵仗惊到!”
这话绝非吹牛。
从京城来的官儿到了他们江浦这小县城,反倒像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土包子。
这般模样,足以证明陈大人的本事,也足够让他们这些本地子民倍感骄傲。
老兆和车队的伙计们都不是劳改犯,而是正经的江浦本地居民,拉运铁矿对他们而言,就是一份工钱不错的营生。
他们愿意干这份辛苦活,不单单是为了赚钱,更想给江浦的军工事业出份力,给军营里的年轻子弟搭把手。
车队里不少人,都是江浦驻军将士的父辈或叔伯。
这还得从朱元璋定下的军户制度说起。
一旦被划分为军户,子子孙孙都必须世代当兵,农忙时节的耕作,日常军事训练,战时战备任务,一样都不能落下。
不光车队是这般情况,兵工厂里有一半的工匠,同样是驻军将士的家人。
陈安也并非凡事都交给劳改犯打理,兵工厂里全是他信得过的本地人,连一个劳改犯都没有。
若不是陈安特意打过招呼,以88号为领头人的朱元璋一行人,只能在矿山里埋头挖矿,根本没机会来兵工厂打杂。
此刻,有幸获得这个机会的朱元璋看着老兆那副得意模样,强行压下了心里的火气,还无奈地笑了笑。
“老哥说得对,就算是皇帝老子来了,也得被这景象惊到!”
老兆见他这么明事理,满意地点了点头,赶紧招呼大家跟上队伍,别耽误了厂里的生产进度。
他没留意到,朱元璋说皇帝老子这四个字时,语气明显比其他词语重了几分。
跟在后面的毛骧等人看到这一幕,都有些不敢相信。
这还是皇宫里那个说杀就杀、雷厉风行的朱元璋吗?
就算是在京城微服私访,皇爷也从没这么能忍啊!
直到他们又看了一眼,那座比工部军器局下属兵工坊,还要大上好几倍的江浦兵工厂,这才恍然大悟。
陈安这小子,确实有让圣上暂且隐忍的资本!
很快,车队驶入了兵工厂大门,走上了宽达十丈的厂区大道。
可头车刚开上大道,就被门口的守卫拦了下来。
“停车!例行检查!”
突然闪过的光亮,晃得朱元璋、毛骧等人直眨眼。
守卫身上穿戴的银色甲胄,每一片甲片都被抛光得如同镜面,跟他们在酒店遇见的那群士兵身上的甲胄,如出一辙。
这般工艺水准,自然是比工部军器局的要高出许多的!
“检查完毕,准予通行!”
守卫们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朱元璋等人低着头扶着车往厂区里走,可那些亮银甲胄的模样,已经深深印在了他们的脑海里。
一个普通士兵都能穿上如此精细的甲胄,若是有一万装备这般精良的军队起兵造反,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们赶紧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这些守卫肯定是用来撑门面的,就像他们亲军都尉府的亲军一样。
甲胄做得漂亮,并不代表会真的用于实战。
毕竟亲军要是都得上战场,要大明王朝怕是就要完了!
在他们看来,普通士兵的甲胄绝不可能这么精良。
毕竟打造一套全身甲既耗费时间又耗费钱财!
这么一想,他们原本皱着的眉头才稍稍舒展了些。
可就在快走到左数第一个车间时,朱元璋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死死盯着那些穿着亮银甲的守卫。
这地方四面环山,平时连个人影都少见,有必要特意安排人撑门面吗?
难道……
这些亮银甲本就是普通士兵的制式甲胄?
他又想起之前包围他们的弓弩手,还有在城里望楼上巡逻的士兵。
他们的甲胄和兵器,似乎也这般精良!
其实早在城里看到那些士兵的装备时,朱元璋就琢磨过。
陈安让那些容易被北元探子、外邦商人看到的士兵穿戴好甲,是为了撑门面,给王保保造成江浦驻军全是精锐的错觉。
毕竟城里常驻的士兵也就不到两千人,陈安用一年时间把江浦发展得这么好,凑出两千套精良装备也说得通。
可现在看着兵工厂这些守卫的装备,他突然觉得,对陈安来说,凑出两千套这样的装备,恐怕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想到这里,朱元璋眼里的后怕又加重了几分。
“看什么呢?赶紧把铁矿石拉到炼铁炉那边去!”
老兆的催促声传来,还带着点责备的意味。
朱元璋赶紧带着手下人卸货,拉着板车从车间这头走到那头,汗水瞬间就湿透了衣服。
炼铁车间里的温度实在太高了。
可没人去擦拭脸上的汗水,只任由汗珠顺着下巴滴落。
因为他们的注意力,全被眼前从未见过的炼铁工艺给吸引住了!
而在车间侧后方远处树下,陈安正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在他看来,不出意外的话,在这里就能彻底确定这些人的身份。
他们到底是北元探子,还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很快就能有答案了!
“大人,自88号进了兵工厂,下官就一直盯着他的动向,可这人始终神态镇定,没多说什么话,下官暂时还没法确定他的真实身份。”
汪江站在陈安身旁,语气中带着几分愧疚。
陈安的目光落在了车间里的88号身上,虽然隔得远,但还是能依稀看清他的身形。
“难得一个看着像武夫的壮汉,能有这般沉稳的心境。”
“别慌,他走不了几个车间,自然会让我知道他是北元探子还是朝廷钦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