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一点点西沉,终于落了山换成光芒更胜的太阳,赫连霄待在自己的房中枯坐一夜。
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明明只是离开了两年不到,回来时就要面对这种事情。两年对于修真界来说,不过弹指之间,对寿数千载的母亲和哥哥来说,更是不值一提。
这一夜,他想了许多可能,或许天和宗是被什么魔物入侵了,导致大家都变得行为呆滞,又或许他还困在秘境中,这仅仅是幻境需要他去直视内心的恐惧……
他想了很久,迟迟不敢把猜想落在最有可能的答案上面。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
他难道一直活在这样的世界中吗?
他被娇惯近二十年,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只是一个纨绔子弟,他不需要强大更不需要聪明,他已经被惯坏了,认为这天下就没有什么值得他去烦恼的事情。至亲的溺爱是糖罐,粘稠、温暖,泡得赫连霄骨头都软了半边。
这样一个人,忽得有一天抽走他的糖罐,失去糖浆的裹挟,他就只能暴露在空气中像条搁浅的鱼一样喘气等待死亡。
为什么要赠他蜜糖,却突然换成砒霜。
赫连霄胃里涌起酸水,想吐,但他早已辟谷,吐不出什么东西。
在近乎窒息的痛苦中,赫连霄突然想起黎戈那句话。
你为什么不能聪明些。
是啊,为什么赫连霄不能聪明一些,如果他再聪明些,是不是能早点发觉不对,可是就算他发现问题,然后呢?
但不管怎么样,黎戈知晓的一定比他多,而且最重要的是,黎戈应该是个正常人。他有自己的思想。
找到黎戈不是件易事,他的行踪似乎被什么东西稍微隐瞒一二,那些个随从,毫无感情地汇报,脸上的表情是最拙劣的木匠师傅都无法雕刻出来的死板。赫连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什么都听不进去,他只知道这些“人”找不到黎戈。
阳光洒在他身上,却是刺骨的寒意,痛得他牙冠发酸。
赫连霄走在路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不真切感愈发浓烈。
直到被撞到在地,他才稍微清醒。看见散落一地的物品,他终于想起了什么。径直杀到外门的藏书阁。
记忆里已经模糊的人坐在角落,还在一笔一划地修改手上的灵符。
赫连霄坐在她的一侧,不远不近,刚好可以看着她发呆。
秦子乐手上的符像是永远都画不完,她一直安静地坐着,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赫连霄。
等待并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过了许久,赫连霄眼皮子就黏在一处,沉沉睡去……
终于看见黎戈,赫连霄的心快要蹦出来,太多的话堵在嗓子眼一句完整的都说不出来。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最终哑着嗓子还是把最想问的问题说出口。
黎戈:“比你早得多。”
赫连霄:“可是为什么我以前没有发现?”
因为你蠢,阴阳怪气的话到嘴边黎戈又咽了回去,赫连霄难得可见的低沉模样稍稍将黎戈的刻薄减缓一些,他实话实说:“因为你之前和他们一样。”
没有区别。
那时黎戈还没有筑基,仅仅是外门最普通的一个杂役弟子,秦子乐也才刚刚摸到符修的边,为符修的入门测试忙得焦头难额。
一朝通过测试,她便有了委托,买符的师姐要求她亲自去送自己画好的符纸。秦子乐有点胆怯,难得出门找到黎戈,询问他是否可以和自己一同去内门找那位师姐。
黎戈本想拒绝秦子乐的请求,他知道书中自己的转折就在这几天,不想面对,至少他想拖个几天。
更何况,符修……
秦子乐恰好就是符修。
然而秦子乐一双黑瞳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鬼使神差间黎戈居然还是同意陪秦子乐去领送符箓。
那条路很长,黎戈走得不快,只觉得心烦意乱,就好像他得去见一个根本就不应该见的人一样。
秦子乐则哼唱一段不知名的小调,全然是个没心没肺的乐天派。
这个语调一直不变的曲调听久了,人也慢慢恍惚起来。
黎戈跟在她身侧,脑袋昏昏沉沉,无法思考也无法说话,像是一只徘徊在人间的魂,形影相吊,漂泊无定所。
最后不出意外,那件事依然发生了。
黎戈突然闻到一阵奇异的幽香,回神后,就看见一个人横冲直撞,看见这里有人也不管不顾径直走来。
秦子乐一声惊呼,被迎面走来的这个人撞得结结实实,跌坐在地上,符纸撒了一地。
“不长眼的东西,你知道自己冲撞了谁吗?”那人身后的跟班急匆匆赶来,厉声呵斥道,极尽狗腿所能。
黎戈叹气,先是扶起秦子乐,随后起身直视和秦子乐相撞的那人。
他看上去年岁不大,如果不是过分的倨傲使他看上去有些惹人生厌,本应该是个顶斯文清俊模样——脸生得分外白净,五官没有一处是不精致的,鼻梁高挺,茶色的眼缀在一弯柳目中,却丝毫没有灵动的意味,只有模板扁平的恶意。
一群人中他衣着最为华丽,淡蓝锦袍在光照下透着精致暗纹,一头乌发被莲花银冠竖起,腰上挂着的香囊彰显出他的身份。
净魂莲是凝神静心的奇物,更有驱散修士心魔的功效。
一朵净魂莲已是千金难求,只取一朵净魂莲最中间的花蕊磨成粉再经过七七四十九道繁琐的工序来制取荷寒香粉,除了有一池净魂莲的赫连家族谁还有这个手笔。
至于这个少年具体身份是谁,身上所有的饰品已经无声胜有声,不出意外他就是当今的掌门亲子——赫连二公子赫连霄。
赫连霄冷哼一声,睨了眼黎戈和秦子乐:“真是倒霉透顶,本公子难得出门,这还没走多久就把衣服弄脏了。你们两个家伙是不会好好走路吗,把这里当你们的后花园撒泼了是不是。”
秦子乐似乎没见过这种阵仗,低着头小声嗫嚅:“对不起。”
赫连霄不耐烦地挥挥手:“对不起有什么用?滚吧,本公子今天心情好,就不和你们一般计较。以后也别出现在本公子眼前,看得心烦。”
黎戈欲言又止,心下一片烦躁郁闷。
就硬要套巧合是吧,往日出门能做轿子就绝不走路的公子哥就非要在这天迈着腿满宗门逛,而秦子乐这个从未结识他人的符修偏生今天有了一个求她送符的好友。那也就算了,好好一条路,两拨人迎面走来就是看不见对面有人。
当然,黎戈也怨自己为什么也陷了进去不知道看路。
赫连霄话说完就不动了,包括秦子乐,黎戈面色愈发冷峻,心中了然这又是逼他走书里的剧情是一回事,但他实在懒得搭理又是一回事。
这个赫连霄,书里说他最是嚣张跋扈,张狂无礼,是小说中常有的二世祖。这种人从小在长辈溺爱中,被娇惯得不知天高地厚,觉得万事万物都要顺着自己心意来,发起浑来可能连天道都不放在眼里,对着天理都要闹一闹,非要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才好。
今日一见,果真没错。
黎戈很烦,不单单是因为赫连霄,更因为对自己命运的失控感。
如果可以,他更想扯着秦子乐的袖子转身走人,只是心里清楚这次避开了,下次还是会有这样的一遭,往复循环,地点人物情节一个都不会变。
符纸散在地上,风一吹就围着几人转圈,黎戈深呼吸一口气,勉强开口道:“这位公子,你们二人相撞的错误似乎不应该全算我师姐头上,是你先动手推的人”
“你难道还要责怪我们家公子的不是!整个天和宗都是赫连家的私有,你在我家的道上冲撞了我家的公子还想顶嘴,岂有此理!”一旁的仆役说道。
赫连霄撇撇嘴,抬手示意那个仆役闭嘴,嫌恶地看着黎戈:“你倒是想当护花使者,可惜没什么本事。”
他扫视了一圈地上的符纸,又盯着黎戈的衣物,冷笑一声,面露鄙夷,极尽刻薄尖酸道:“难怪如此,原来是没见过世面的下人。这种磕碜的符纸也能进内门的地。真不知道怎么给你们混进来的,脏了内门的地,阿霍。”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个随从走上前,随意地往地上丢了块上品灵石:“诺,赏你们两个的,去买点好的符纸吧。别在这里惹人笑话了。”赫连霄说完,又盯着黎戈的脸,眼神中全是恶意,却没再多说什么,带着一群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黎戈目睹他离去,眉头紧锁,手按在剑柄上又松开,蹲下身帮秦子乐捡起地上的符箓,重新放进盒子里。
秦子乐接过盒子,面上担忧:“黎戈,这就没事了吗?”
黎戈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以后走路一定要小心。”
“那个人好可怕。这就是世家子弟吗?”秦子乐道,“他会记仇吗?”
“应该不会。但是你下回记得些,别再和那个人撞上。”黎戈睁着眼睛说瞎话,权当安慰秦子乐。
“那你记住他了吗?”秦子乐又道,这回脸上却很平静。
黎戈点点头。
随后像是变戏法一般,秦子乐平淡无波的脸上露出个真情实意的笑来,同黎戈告别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一回除了她没再哼歌以外和来时没有任何区别,就好像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
黎戈站在原地,盯着地上在散发萤萤光辉的灵石叹气。
不会才怪。
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往后这位赫连二公子有的好折腾。
事实证明,他头疼得没错。
赫连霄就是天下第一大麻烦……
此刻,这个麻烦终于意识到更大的麻烦,他面无血色地看着黎戈,喃喃着怎么可能。
“你要不要回想一下你当时和我彻底结仇的事情。”黎戈提醒道。
还是那天,黎戈刚回了杂役弟子的居所,就看见之前的管事老吴在院子里清点东西;“吴老,你今天就要走吗?”这位严厉但公正的管事要离开,黎戈出于礼貌,还是开口挽留道。
“人得服老,老夫机缘巧合下成了筑基期多了百年寿数已经是幸运,现在寿数将尽,再操劳下去也不是个事。还不如就此离开,落个清闲晚年。”老吴道,“小子,我对你没说过什么好话,现在要离开想想也有点苛刻。说句真心话,你天赋是老夫见过最出色的,你早晚可以脱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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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杂役服当个正儿八经的传承弟子。”
“小子借您吉言,还望吴老辞了苦差,往后一帆风顺,万事如意。”黎戈拱手行礼,目睹吴老扭头不在言语只管收拾行李后,转身离去……
夜晚,黎戈躺在通铺上,身旁的师兄全都四仰八叉地睡着了,更有过分的直接打起呼噜。黎戈心里烦闷,又被这个声音吵得睡不着,起身穿好靴子去外面透透风。劣质的火油灯刚出了屋子就被月霜杀得毫无风采,黎戈吹灭火苗将它搁置在一旁,自己抬头望着月亮。
晚风轻轻拂过他的脸,微痒的触觉才使黎戈觉得他真正活着。
自从他六岁那年得了那本奇书,一切都变了。他意识到这个世界如同一本画本子,所有人的喜怒哀乐都是为了故事的延续而存在。如果他浑浑噩噩而不知真相,就那么稀里糊涂地走完书中的人生也不是一件坏事。
天才修士,在无数次绝境逢生中悟了大道,成了纵横三界的传奇人物,对生来就仰慕英雄人物的少年来说,是一件多么具有诱惑力的事情。
可偏偏他醒了,有了和书中人物不同的想法和情感,他以为其他人也可以这样,却发现自己成了异类。这种心情难以言喻,看着身边人在嬉笑怒骂,但总觉得他们脸上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恍惚中他们五官都揉成一团又散开,成了一段段的黑字。
你说他们有情,可以,可为什么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你说他们无情,可以,但那声声呼唤中裹着的真心又做不得假。
有时候黎戈想,就那么稀里糊涂地过吧,左右他最后得到成功,这劳什子的情不要也罢,不过一群木偶人,他与旁人不同就不同,时间久了就习惯了。
这点想法在他年少时拿刀捅死那几个骚扰养父养母的地痞流氓时达到顶峰,他们死,是命中注定的,黎戈是个活人,可他们不过一段文字,没了也就没了。反正黎戈注定会夺走无数人的性命,这不值一提。
等黎戈扭头望见异父异母浮于表面的惊恐,弟妹站在角落,抱在一起瑟瑟发抖,本来脸上就没多少肉,现在就和两只脏兮兮的瘦小猫一样。
养父母盯着屋外几具尸体,又看着浑身是血的黎戈,咽了咽口水,随之而来的还有那句他已经预知到的的话:“黎戈,你走罢……我们养你一场也算缘分……你,你是个异类,我们容不下的……对,我们容不下的……你得离开这里,走,不要回来了。”
异类,起源于黎戈继承魔族血脉的眼,在他第一次伤人时变成血色。就那么一瞬间的变化,就足够养父母认定他是怪物。
黎戈没有哭闹,只是问道:“你们爱过我吗?”
养父母没有回答他,眼神空洞地看着他,脸上的不安恐惧就像猪油一样凝固在那里,并不会因为黎戈说什么而改变结果。
黎戈知道了答案,拿沙土抹去刀上的血,把刀放在地上,干脆利落地跪在养父母面前嗑了三个头,从骨瘦如柴的混混尸体上踏过离去了。
纵使之后流浪的旅途九死一生,他没有回过一次头……
早晨,一阵油灯被踢飞的叮叮当当声吵醒了黎戈。他睁开眼,看见众杂役弟子忙进忙出,压根不在意躺地上的他。
黎戈起身找到杂役弟子中的刘师兄,问道:“怎么了?”
书里的刘随心作为带他入门的师兄,性格样貌一笔带过,只说他能详细解答黎戈的问题。这使得他比旁人可以多出几句话。
果然,在短暂的麻木后,刘随心露出个温和的笑:“老吴走了,自然有那新的管事顶上。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为了不被烧着,兄弟姐妹自然要先去新管事面前晃一圈,知道他要怎么烧。”
“那位新管事,是不是姓曹。”黎戈淡然道。
刘随心点点头。
黎戈谢过刘随心,独自一人去干活做事了。
他倒不必去曹管事面前耍存在感,反正早晚能给这位新官一个毕生难忘的印象。
半年后,曹管事的母亲,也就是赫连二公子的嬷嬷扑倒在赫连霄身下,攥着他衣服下摆声泪俱下地讲述自己命苦的儿是怎么被刁蛮的杂役弟子殴打到吐血,还被摁进灵田水沟灌了好几口污水。
说起来,这位曹管事能空降当个不大不小的官,全仰仗他亲娘哄幼年赫连霄的那几块糖糕。不过练气八级的人物,披上管事服也把自己当大人物,平日里趾高气昂也就算了,还不把杂役弟子当人看。能用灵石孝敬他的还好,没灵石的日子还不如驴,平白担了多分的任务不说,动辄就要挨打挨骂。
刘随心自然也算其中一个,他本来就有病重的妹妹要养,哪里有多出来的灵石,又因为身体并不强健,不眠不休锄了一个月的地,眼看着就快不行了。黎戈忍无可忍,当然也是清楚必须有这一遭,卷了袖子就把曹管事按在地上一顿好打。
书里只说他揍了曹管事,黎戈自由发挥,怎么狠厉怎么来,拳头落在曹管事的脸上,血却溅在黎戈脸上,最后他提着这位曹管事脑袋给他摁进田边的水沟里,直到曹管事快失去生机才松开手。
等赫连霄带着人过来兴师问罪时,黎戈坐在院子中间慢条斯理地擦剑,见有人来,头也不抬,完全不把赫连霄放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