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巳时,黎戈才慢慢将长生剑收入剑鞘,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打了个清身诀处理身上的汗水,随后开始在内门闲逛,熟悉一下这片要呆够两年的区域。
他是一名挂名弟子,记在锐风长老的门下。锐风长老其实和他没有多大关系,最多偶尔来给他们这些挂名弟子上堂早课,布置些任务,平日压根不会来他们这里闲逛。他有自己的亲传弟子要教导,那才是真正的徒弟,见了锐风长老能光明正大地喊一声师尊,住在各自的山头,宗门足足给了一座山的资源供他们修炼。
除去居住的山头,剩下的便有配套的演武场藏书阁多宝阁等等,当然,内门弟子最大的权利便是每月有一次进聚灵台修炼,那里是天和宗灵气最浓郁的地方,许多天才便是在那里顿悟开窍,从而突破境界。
走至一处边缘,便有看门人来阻拦。黎戈眯了眯眼睛,大概猜出前面是什么:内门的究极核心,赫连一族的邀月山脉。
也是那个人的家。
……
黎戈面色郁郁,垂下眼,哪有还有欣赏的心思,转身抬腿就离开。
世事无常,他未走出多远,略带疑惑的声音出现在他背后:“黎戈?”
黎戈略迟钝脚步,不过一瞬,还是继续向前,只当自己不是黎戈罢。
赫连霄却认出他腰上的长生。
“前面的,对,就那个姓黎名戈的,叫你怎么没反应,什么时候改名了?要是你不叫黎戈了,那你腰上的长生还叫长生吗?”
黎戈叹气,按着剑柄,扭头看向声音来源。
当人没入人群,往往就像一滴水同江河融为一体,如果不是刻意去找,很难找到这个人。
但也有例外,比如说黎戈。
赫连霄一直觉得无论何时何地,黎戈都是最好找的那个人。
这个面容苍白的年轻修士有着不俗的五官,脸颊略微凹陷但鼻梁分外高挺,配合飞扬到略微嚣张的细长黑眉,不笑时显得冷峻严肃。
明明外貌定格在二十来岁,实际年龄也不大,可就是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厚重感。或许是他过分瘦削挺拔的身姿自带肃杀的气息,又或者是他那双嵌在深邃眼窝里的黑色眼睛,过分黑也过分透亮,倒映在里面的景物清晰可见,显得主人并不在意自己所看见的一切。
换句话说,眼睛的主人自发漠视他所看见的一切,在嘈杂热闹的人群中,他只是一个格格不入的过客。
人群越热闹,黎戈越突兀。
赫连霄站在不远处,身后乌泱泱地跟了一群人,此刻看清他的脸,一挑眉,半眯着眼挑衅道:“果然是你!你来内门做什么?我叫你还不理人,怎么?被我逮到心虚了?心虚可没有用。”
黎戈仍是将手搭在剑柄上,面无表情地盯着赫连霄,双眼晦暗不明:“所以赫连二公子想怎么样?”
“当然是报仇雪恨,你在秘境里干的好事,今天把你打得吐血都不算冤枉你!”赫连霄偶然见了黎戈,压下一夜辗转反侧的阴冷感,似是为了逃避,也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赫连霄扯着嘴角,勉强露出一个冷笑,找了个他往日和黎戈搭话的开头模板。
“嗯。”黎戈淡然,只是眼神略有无奈。醒都醒了,怎么还是这几句话……
这边的赫连霄已经习惯自己一拳锤在棉花里的日常,黎戈这人就这样,少言起来你再怎么生气,他也不肯多说一个字,锯嘴葫芦里的锯嘴葫芦。
“嗯什么嗯,赶早不如凑巧,既然遇到了。要不我们算算账,你算算秘境里面揍了我多少回,我算算你帮我猎杀过几次妖兽。今天我们一群人单挑你一个,事事了事事结,我出了气,你拿了钱,两清。”
看着这人和无事发生一样,黎戈心头无名怒火燃起,面上却不显:这个人又在做什么?之前也就算了,现在怎么还是这个模样……
他歪着头,迟迟不说话,只是一直盯着赫连霄看,把赫连霄看得发毛以后,才平静道:“真的只有这些事吗?你若要算账,何不把所有事情一并都说出来。”
他神色冷漠,眼神却是凌厉,死死盯着赫连霄,似乎想在他脸上剜出点什么。
赫连霄听出弦外之音,腹稿尽做无言之物,往日嘀咕几个时辰的嘴终于闭上了。
赫连霄的脸白了白,随后一片绯红,生怕黎戈嘴里又冒出什么东西,一把上前将黎戈扯到无人角落,压低声音急切道:“不是说好了谁都当做没那回事,那难道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吗?”
他说得急切慌张,不然按照以往每日被黎戈拎起来揍三顿的情况来看,这种单独交流的时候他躲着黎戈还差不多。
呵——
黎戈冷笑一声,眼刀子嗖嗖砍在赫连霄身上:“原来赫连家的二公子也有不光彩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忘性大,不记得还发生了哪些事情。”
他掐着赫连霄胳膊,手劲很大,不过一用力,赫连霄就开始嗷嗷叫唤,被暴打的阴影再次涌上心头,连忙蹦出几步远,指着黎戈说道:“你!我告诉你!这里不是那片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你要是再敢揍我小心我告诉我哥!”
“哦,告状啊。”黎戈不为所动,说道:“可是你会一五一十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哥吗?那你的好大哥大概率是会把我削成人彘来让你解恨,到时候我烂命一条无所谓,你的脸还有没有我就说不准了。”
“算我求你了,你就当没发生过那桩事吧。”赫连霄有些局促不安,但着实不好开口解释,瞪了眼黎戈,轻声道,“那就是个意外,意外中的意外。再说了痛的人又不是你……”
黎戈脸色越来越难看,道:“如果不是你把魇欲蛇引过来,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而且后面是你自己……”
他略微眯起眼,盯着赫连霄看:“我比你更不想这种事情发生。”
“可是你——”黎戈顿了顿,“凭什么做了错事还敢不记得,现在又要来找我算账。赫连霄,你真的……”
赫连霄非常清楚这个眼神,在荒岛上代表黎戈下一秒就要揍人了,他火速蹲下身抱着脑袋说道:“哎哎哎——别打人!”
“你若真想报仇雪恨,就告到天和宗的监刑司。殴打天和宗二少爷的罪行够我喝一壶了。你之后去看我血淋淋地挂在墙上挨鞭子不比你现在来找我麻烦来得痛快。”黎戈也蹲下来掐着赫连霄的肩膀,逼赫连霄直视自己,“你作为掌门的亲子,就用一下你手上的权利不行吗?成日亲自来找我麻烦,你到底是怎么想得?”
“我……啊,我就喜欢这样你管得着吗!”赫连霄还是嘴硬。
黎戈泄气,不知道拿赫连霄怎么办,万般思绪,最后都变成叹气。
他又瞥见赫连霄身后那群无知无觉的随从,就站在那里没一个人来管他们两个,刚压下去的火气又翻了上来,抓着赫连霄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为什么就不能聪明一点!”
要是再聪明点,细致点,现在也应该发现更严重的事情。哪里有时间来烦他。
赫连霄:“啊?”
黎戈这又是在气什么?
他这幅浑然不知的模样,黎戈万分头疼,想着要不要现在就和这个家伙说清真相算了,拎着他让他好好看清楚他身后那些跟班究竟是不是真人。
赫连霄这种不耍小聪明就浑身不舒服的家伙,现在怎么就这么愚钝,还美滋滋地活在梦里,丝毫没有察觉残酷的现实。
这根本就不是真实的世界,所有人都是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自从他六岁捡到那本莫名其妙的书时,一切都崩塌了。
六岁的黎戈觉得有趣,居然有书中的主角和他名字一模一样,幻想有一天自己也可以成为大人物。
十六岁的黎戈只觉得迷茫,自己居然真是活在一本书里的人,他的人生是早已被规划好的,他抬头望去,只能看见黑漆漆的洞成双成对地出现。
除了他,其余的人只会按照书中描述般行事,书要他们悲,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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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会落泪;书要他们喜,他们才会露出笑容。
在流浪前,黎戈曾在一个雨夜当着养父养母的面用刀子划伤自己的手背,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这对夫妻的脸,血沿着手臂一路下滑,从胳膊的位置落在地上,溅起腥味的花。
黎戈不觉得疼,父母也不能意识到黎戈会疼。
清楚这个事实后,黎戈自己止了血,蹙着眉得出结论——他永远都不会被人真正看见,除他以外的人,都只是在扮演好书中该有的角色,无关爱恨。
说来可笑,书中的黎戈最是滥情也最是无情,即使已经做到修真界之主那个位置,信服他的人一个没有,全是被他碾碎灵魂后依靠阵法操控的傀儡。恨他的人倒是不少,满修真界都是。不过书中黎戈也不甚在意,觉得这个世界就是这般无趣,人与人之间只有杀与被杀的关系,付出只是一个伪命题,所有人都是自私的。
他无所谓别人想要他死,自然,别人也不能在意被他杀了。
在弱肉强食的法则下,他当然可以汲取修真界所有生灵的性命成功飞升走,留下满目疮痍。现实的黎戈被他看见了,大概也只能得一个讥讽的笑。
可黎戈不介意杀人,毕竟这在修真界是常有的事情,但他大抵永远无法理解书中的自己为什么会以杀戮为欢愉手段。
杀人,救人,有人生,有人死,不就是那么一回事,为何能有那么浓烈的情感。
年幼的黎戈低着头盯着地上的血花,一点点干涸凝固,暗暗想。
那么长一本书,就为了写一个被逼疯的杀神,所有苦难都像是维护主角后期为所欲为合理性的理由,恨的人杀完了,其余的人仍旧有被他恨的理由——谁让他们当初选择“冷眼旁观”。
黎戈作为书外之人,依旧没有太大感触。
他只觉得恩对怨,因对果,报复自己的怨怼理所应当,但其余和他并无本质因果的人,既没有相识的必要,也没有去仇恨他们的理由。
毁灭世界吗?
挺麻烦的。
这样一看,书中结局也不见得是他想要的,不想要,那就要想办法去避免。
比如,先找出一个和他一样有知觉的同类。
他一直没有如愿,那道伤痕太深了,至今还残留在左手手背上无法祛除。
无法如愿有无法如愿的活法,黎戈选择无动于衷。
他不想追究那个毁灭一切的结局是否具有合理性,既不觉得顺应书中桥段有什么乐趣,也不觉得在这种世界里面追求爱恨有什么意义,唯一的一点促使他行动的,大概只有反复试探哪些可以偏离原书剧情,给他一眼望得到头的未来增添一点异样的味道。
猛然遇见一个还无知无觉的同类,黎戈也觉得索然无味,只是看见他无知无觉心里又懊恼:这人怎么能笨成这样?
他还是松开赫连霄,叹气提醒:“赫连霄,眼珠子不要老是放我身上,你就没有自己的事要去做吗?。”
赫连霄读不懂黎戈方才的阴郁痛苦是为什么。
这不妨碍他感到浓烈的不安,似乎离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很近,就差一层窗户纸,只要他戳破那层纸就会掉到万劫不复的地狱。
赫连霄后背冒出冷汗,还是鼓起勇气道:“那你要不先把我手上这个环给我摘了?我总不可能挂着这个血契过一辈子吧。”
“你自己就能摘了。”黎戈看了手环,他自己都快忘了,“至于什么血契,什么私自摘下会爆炸,都是我骗你的。这就是个三文钱就能买到的普通手环,天底下也就你这个笨蛋会深信不疑这是什么法器。”
赫连霄瞬间傻眼,低手尝试摘下手环,果然如此。
等他回过神,黎戈已经离开了。
赫连霄心里烦闷,转身看见他的随从都站在原地。
他刚想开口说话,却愣住了。
所有人都看着他,可似乎也没有看见他。
窗户纸出现了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