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疑虑重重，有人却是习以为常。
黎戈御剑到了山上，并没有立刻回杂役弟子的居所，而是先前往万民堂。他如今未过半百，已是金丹修为，这种修炼速度，别说外门正式弟子，即使是内门弟子他也当得，出了秘境他就已经考虑好未来的事。
万民堂内大多都是来处理琐事的天和宗修士，黎戈独自坐在角落，凝视飘散在空中的细微粉尘折射出淡淡的光泽。而他身侧不远处，恰好是一群一道来办事的师兄弟，正坐在一块闲聊。
“欸，你们说内门这一届的金丹大比，谁最有榜首模样?”
“这和我们这帮外门弟子有什么关系，反正横竖都绕不开内门那群姓赫连的妖孽。别的不提，单那一个赫连敏，放别的小宗门都能当小长老了。也就在咱们天和宗还要老老实实当个弟子。”
“据说大比前五名能直接拿到去万仙门进修的名额，真好啊。我也想去万仙门，但我资质摆在那里，就算自费去参加万仙门的自招，也进不了人家的大门。”
“咱们这种人进了未必是福。万仙门又不是做善人的，说白了就是个培养修士如何镇压妖兽和邪修的学堂，除去能打的剑修刀修体修，最多再养几个天资好的丹修符修。只有天赋实在恐怖极有飞升可能的修士会被它劝留重点培养，其余的学生过了炼虚期就让他们打道回府。这还算好的，你要是进了万仙门，迟迟修不到炼虚期还不肯离开，就默认你做了那的杂役弟子，有什么杂事或者战事都是你先上。”
“听着真可怕，我可不想做杂役弟子。我留天和宗起码还能当个外门弟子，去那还降职了，这对吗？”
“管他对不对哩，那是人家天才才会烦恼的事。咱们办好自己的事，熬点资历出来，以后当个小管事就不错了。”
“欸，说起来咱们少掌门当年是被万仙山挽留的刀修天才，他不是还有个弟弟吗？我怎么感觉我好像没怎么听说过这个二少爷的事。”
黎戈一顿。
“你看看，该去好好听八卦的时候你跑去修炼，什么都不知道。”说话的人啧了几声，随后压低声音道，“那个二公子，根本不能学刀……”
黎戈的目光掠过交谈的人群，随即垂下。
除了万仙门，这些纷扰闲谈都与他无关。天和宗只能算他人生中一处不得不停留的地方，他对这里没有情感，更不可能有感情，离开便是离开……
万民堂的人很多，大部分人都是来领月奉。杂役弟子一个月三十块下品灵石，正式弟子一个月五十块下品灵石外加十块中品灵石，至于内门弟子就无需来领，自然会有专门的人给他们送过去。
虽说修得是仙，但众人还是脱不下俗皮，在这求仙问道的路上还得划出三六九等的分界线来。
负责登记修改身份处的弟子忙碌一天，头昏脑涨，只盼着申时钟声响起就立马走人。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略微攥拳扣响台面，负责弟子似惊醒般瞪大眼睛，望向来人，一个非常年轻的男子微微蹙眉，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墨发漆黑，脸色苍白，五官构成一种略带侵略性的俊美，却被眉宇间冻结的淡然生生压住，肃杀的气质显得生人勿近，白瞎一张好脸。
“劳驾，杂役弟子黎戈，申请进入内门资格。”
负责弟子脸上的表情凝滞了一瞬，看着黎戈一身简朴的藏青道袍，原地肃立，旁无亲友，通身上下唯一的身外之物只有腰侧一把黑漆漆的剑，便非常脸谱化地露出一抹讥笑挂在脸上：“你？”
黎戈没有理会他，而是将手搭在一旁的修为石上将自己的灵力置于其中，一道代表金丹的黄色光闪过：“天和宗宗规，无论出身如何，未过百岁达到金丹修为的弟子，都可以进入内门。如何，可否申请？”
负责人脸上的讥笑缓缓褪去，检查黎戈身份腰牌上的年龄，又开始变得谄媚：“能能能，黎师兄可谓天纵奇才，把你这样的资质派去处理杂役未免也太暴殄天物。您稍等片刻，我这就向管事的说明情况，不出半个时辰就能把您引荐到内门。”
“多谢。”黎戈道。
内门弟子的腰牌很快就挂到黎戈腰上，他转身就走，不再多言，看不出喜怒。
等到黎戈赶到杂役居所时，他的被褥还整整齐齐码在大通铺的角落，和一年前没有什么两样，枕头下塞着的灵石也都还在，倒也不是杂役弟子个个人品高洁，知道不能乱动别人的东西。纯粹就是“不知道”能拿别人的东西罢了。
他直接把东西往有储物功能的新腰牌里一丢，就算搬好了东西，颇有一种卷铺盖走人的幽默感。
走在路上，黎戈碰着好几个舍友，他们行色匆匆，即使看见他也直接无视走人，黎戈礼尚往来，除了找到一个姓刘的师兄，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灵石分他一半以外，其余人等一并当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处理。
又见天色还早，黎戈掐着时间去了外门藏书阁一趟，走到角落处，那里有个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姑娘在研究符咒。
黎戈难得脸上露出点笑意，不过转瞬即逝，端正跪坐在对面道：“秦师姐，别来无恙。”
他口中的秦师姐，正是面前的秦子乐，外门符修，也是黎戈的救命恩人。黎戈虽然一直都不理解一个大小姐为什么能带着一群随从路过深山老林，又恰好撞见被山匪围殴的乞儿，之后又二话不说直接把人捎带到天和宗。但恩情就是恩情，这做不了假。
秦子乐是土木水三灵根，根骨还行，便进了外门。而黎戈情况要糟上许多，虽有灵根但也是最废柴的五灵根，根骨测半天测不出来，最后堪堪得出一个弱的评价。
“小伙子，你这种资质，非要入仙门也只能进外门当杂役弟子，说是弟子，其实更像是处理琐事的长工，还不如不进。”负责招弟子的人劝道。
而秦子乐站立一旁，半垂着眼道：“你自己做决定。”
黎戈什么也没有说，直接拿了杂役弟子腰牌，算是默认非当这个杂役弟子不可。负责人叹息一声，离开了。黎戈却暗想：依着我身上乱七八糟的血脉，除了来天和宗，又还有什么办法……
秦子乐瞧见黎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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莞尔一笑，问道：“你今天怎么来了？往日还要我亲自跑你办差事的地方去堵你。”
黎戈道：“我入了内门，你若有事要同我说，书信移交便是了。我会来的。”
“我就知道你是最优秀的。”秦子乐笑意不变，“当年测你根骨的人一定是瞎眼的家伙，怎么会得出你是弱根骨的结论。依我看，你比那些个心高气傲的内门弟子都强。哪天有空你和我一块去嘲笑招收弟子的负责人，问问他们那身不识人才的本事是怎么练出来的。”
黎戈看着她，没有再说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秦子乐呆在藏书阁的那一刻起，她便只有这几句话，一字不差，从未改变。整个藏书阁十分安静，唯有秦子乐偶尔磨墨的窸窸窣窣声。
或许从这本小说里挣扎着醒来，本就是一个玩笑。只会给人带来无穷无尽的痛苦。
那个午后，秦子乐向他伸出手，夕阳的光辉晕染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光。那时他看不清秦子乐的脸，但又似乎真真切切感知到她脸上的关切和悲悯。他以为自己终于遇见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惜事与愿违，当他猛然回头望向未来，秦子乐就同其他人站在一处，痴痴地笑着，近乎泯然众人……
内门弟子不必早起领差事，黎戈还是在卯时起床练剑。内门弟子的待遇和杂役弟子近乎云泥之别，单人单居不说，还有独立院落，灵气也比外门浓郁一倍，正因如此，赫连霄才更要抓紧时间去冲击境界。
长生剑出鞘，乌黑的剑身在阳光的照射下仍旧没有任何光泽，但在黎戈手上转了一圈，就散发出凛冽的剑气。这并非天和宗的功法。他想起那个传承之地，那道残魂看到他选定《长生剑法》时诧异的神情。 “剑修之路，可比法修难上千百倍，即便你是‘十全根骨’。”
黎戈点头，盯着那本秘籍，不曾分一个眼光在他本该选择的《万法阵》上。
其实秦子乐没说错，给黎戈测根骨的家伙确实是庸才，连千年一遇的十全根骨都没有测出来。具有十全根骨的人，古往今来虽然都是五灵根，但反而因祸得福，学什么都不受限，它的特质便是确保拥有者可以无条件修炼任何术法，换句话，有这种根骨的人学什么都可以，而且学什么都成，上天赐予他取之不尽的天赋。
这位传承之主就是一位十全根骨的拥有人，早已飞升成仙，他在飞升前留下这个传承之地和以及一缕残魂，只盼着哪天有同类进来，好让他满足一把托举同类的瘾。
黎戈攥紧了竹简，肃然道：“弱小只会比艰辛更加可恶。”
传承之主粗放一笑，道：“好小子，这才是咱们这种有十全根骨的天才该有的傲气。你既然选了长生剑法，那怎么能没有长生剑。去吧，去洞口深处去取。让我看看你最后能走到哪一步，若有一天你可以飞升，记得来找我切磋一二”
他的身影在清脆孤傲的笑声中慢慢消散。
黎戈收敛心神，剑锋成影，发出道道剑鸣，唯余剑尖一点银白还能让人琢磨一二。
反正横竖都一样，也没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