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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不驯

作者:南栀暖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七天。


    孙府红绸高挂,却无半分喜气。


    除了姜道长身边那个徒弟。


    仆从们低头布菜,余光瞥向那小道长。


    孙老爷一句‘惹怒河神恐降大祸’刚出口,她便笑得前仰后合。


    灰白色的道袍有些大了,皱巴巴地裹在身上,乱发披散,戴着一张薄薄的面纱。


    一顿饭未过半,她已大笑三次。


    孙老爷额角青筋跳了跳,碍于姜陵的面子,强撑笑脸:“小道长因何发笑?”


    萧善玉筷子尖一挑,花生米高高抛起,落进口中,嘎吱一声脆响。


    她揩掉眼角不存在的泪:“笑你们蠢啊。”


    孙老爷脸色青白交加,求救的目光投向姜陵。


    姜陵眉梢微抬:“静念,不可无礼。”


    “闭嘴!”


    萧善玉突然站起,木椅径直倒下,发出巨大的响动。


    所有人都看着她。


    “看什么看?!”


    姜陵将她面前的碗筷摆正:“少动怒,伤身。”


    萧善玉盯了他片刻,忽地嗤笑,重新摆正椅子坐回去。


    她翘着腿,拾起筷子,却不夹菜,只漫不经心转着,黑沉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孙老爷,盯的他后背发毛。


    “小...小道长...您有何指教?”


    “指教?”她歪头,“我就是好奇,你们凭什么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江湖骗子?”


    筷子尖点着姜陵的方向,“说不定....他和河神是一伙的呢?”


    孙老爷愕然,“这....小道长,姜道长是您的师尊,您这是.....”


    “师个屁的尊!你懂个屁!”


    萧善玉忽然倾身,拈起一粒焦黑的花生米,在孙老爷面前晃了晃,“连这都能炒糊,还怪我说你蠢!”


    筷子被随手一丢,她甩袖便走。


    孙老爷慌忙挥手,下人立刻撤走那碟花生米,他干笑着将其他珍馐推向姜陵。


    “道长海涵,近日府中人心惶惶,厨子难免失手....”


    姜陵摇头:“小徒常年诛邪,戾气未消,见谅。”


    姜陵在荷花池边找到了萧善玉。


    她揭了面纱,懒洋洋地倚着栏杆,捻着鱼食,眼皮半垂,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魔纹已从脸上褪下,但高高拉起的衣领下与宽大袖袍内仍隐约可见,像蛰伏的蛇,随时可能苏醒。


    若不发疯,萧善玉看起来的确是个乖巧的小姑娘。杏眼琼鼻,唇珠饱满,卷翘的睫毛浓黑如翅,脸颊还带着少年稚气。


    姜陵刚走近,她忽地睁眼:“你从哪个坟头捡的丑衣服!穿着又大又旧还糙,我皮都快磨破了!”


    “这是素袍,暂且只有这件。”


    其实是出关匆忙,他什么都没带。


    萧善玉扯住他的袖子用力搓了搓,发现滑滑溜溜,轻若无物。


    “哪儿有你这样当师尊的!给徒弟穿差的,你自己穿好的!做不到一视同仁就赶紧把师徒契解了!”


    他自顾自地抓了把鱼食。


    “听不懂人话是吧?”萧善玉眯起眼,“等我恢复,第一个剁了你的手!”


    “听到没有!”


    她眼珠一转:“就算你不怕我...难道也不怕我的仇家?!”


    “玄灵界三洲,浮云、阆风和苍梧,想杀我的人能从这儿排到南天门!”


    她恶意拖长语调,“你猜,他们若是知道你收了我这个徒弟,会不会连你的天灵盖都掀起来?”


    池面忽起涟漪,一位红鲤跃出,又拍水落回。


    萧善玉迅速贴近他耳畔:“臭道士你聋了是唔....”


    姜陵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撒着鱼食,碧色池水泛着粼粼波光,碎金潋滟,倒映在他精致的侧脸。


    掌心突然传来尖锐的刺痛。


    萧善玉咬住他的手,尖利的牙齿深陷皮肉。她的瞳仁比常人更黑,一直看着人的时候,显得有几分可怖。


    更别提此刻里面是翻腾的怒火。


    鱼食撒完,姜陵抽手。


    没抽动。


    “松口。”


    这些年来,让她听话的人要么死了,要么半死不活。


    萧善玉会听才怪。


    谁知两根冰凉的指尖抵住她的下颌,她绷紧牙关与那双眼眸对峙,却在对方骤然加重的力道下不得不张口。


    姜陵解救回自己的手,审视着上面皮肉翻卷的乌青处,正渗着血。


    “你属狗的?”


    萧善玉旋身一踢,却只踢翻了盛装鱼食的瓷盘。碎片飞溅入池,锦鲤惊吓哄散。


    姜陵已闪到她另一侧。


    “重伤未愈,不易动气。”


    简直贼喊捉贼。


    “我这样谁害的!”


    萧善玉指节捏得咔咔响,想到自己一身牛劲全使不出来就憋屈得很!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压怒火:“你绕这么一大圈就是为了管教我?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就该躲远点!学什么圣父普度众生,小心玩火自焚!”


    “我只是想帮你。”


    “帮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指着他,“咱俩很熟吗?你算个什么东西?”


    萧善玉阴恻恻的说:“我杀过的人不知凡几,万一你发现自己的某个亲人是我手下亡魂,帮了只会后悔!”


    姜陵偏头,眸光闪动。


    “没有万一。”


    她出生的时候,他的亲人早就死光了。


    萧善玉摇摇头,“你们这些正道人士还真是虚伪,披着救世济人的皮,骨子里还不是贪图当圣人的快.感?”


    “既然你喜欢装,那就装好一点。”


    “这样。”她突然摊开手掌,“先让我看看你的诚意,把你毕生修为全部传给我,现在!立刻!”


    姜陵沉默。


    像是抓住了他的小辫子,萧善玉眼底讥诮:“装不下去了?我就知道你说的帮我不过是借口!说吧!连城凌端和你是什么关系?同谋?仇敌?还是——”


    话音戛然而止。


    一股刺骨寒意从他指尖爆开,如万军过境碾压式地冲进她每一寸经脉,冰霜顺着她的皮肤攀爬,眨眼间便覆满全身。


    她剧烈颤抖,呼出的白雾里带着血腥味,五脏六腑仿佛被冻得裂开。


    他竟然将本源灵力强行灌入她体内。


    眼看她面色孱弱,摇摇欲坠,不过片刻,姜陵忽然松手。


    他扶住萧善玉,化开她眉梢凝结的白霜:“邪修不是正途,你每用一次,诅咒便会加快侵蚀你的寿命。”


    “师徒契非我本意,只为在你失控时及时压制反噬。”


    他认真解释:“凌端,连城,与我无关。我乃散修,闭关多年,近日方才出关。”


    冰霜消融,她的唇色仍旧泛着青紫。


    姜陵松手,退后半步。


    “我的灵力你承受不住,但我可以教你正统心法。”


    “用不着!”


    萧善玉按着肿胀的额头,转身就走。


    一边走一边揪花踹草,嘴里骂骂咧咧,直到险些撞上一个捧衣的丫鬟才停。


    “你是...孙凝容的丫鬟?”


    丫鬟惊讶道:“小道长怎么认得奴婢?”


    “哦,我推算的。”她胡言乱语。


    “你家小姐呢?”


    丫鬟回道:“在房内梳妆....”


    萧善玉轻车熟路踏入孙凝容的院落,满目皆是朱漆描金的嫁妆箱笼。


    几个箱盖未合,露出里头精心放置的物件。


    铜镜梳篦,掐丝珐琅粉盒胭脂膏,茶具铜盆龙凤烛台之类,还有一些少见的上等瓷器,莲花纹,釉质含着一层薄薄的银色,类冰似玉,内敛莹润。


    尽管是嫁女求安的祸事,孙老爷的表面功夫似乎也做得很好呢....


    她轻哼一声,仆从们见这身打扮,猜到是姜道长的徒弟,竟无人敢拦。


    厢房内,喜娘正在给孙凝容梳头。


    “一梳梳到尾,二梳....”


    “嬷嬷,直接挽发吧。”铜镜里的孙凝容泪如雨下。


    满屋丫鬟掩面啜泣,喜娘哀叹一声。


    “原想着....成亲后,能让未来的丈夫为我描眉,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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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凝容抚过妆奁里的胭脂,喃喃自语,忽然从镜中瞥见一道斜倚门框的身影。


    “小道长!”有丫鬟惊呼。


    蓦然回首,眼底亮起的光在发现是个戴着面纱的姑娘时又黯淡下去,她连忙拭去泪痕:“姑娘就是...姜道长的徒弟?”


    萧善玉眉头一跳,只当没听见‘徒弟’这个难听的词语。


    “你有心上人?”


    孙凝容想说没有,某个清晰的面容在心头一晃而过,终是沉默。


    见她不说,萧善玉也没追问。


    她抱着手臂,看着喜娘翻飞的十指,乌发在那双略显苍老的手中服服帖帖,转眼便成繁复的发髻。


    “厉害啊!”


    满室悲戚因这声赞叹稍微消解。


    喜娘眼角皱纹舒展:“都是最基础的手艺。”


    “是吗?”


    萧善玉勾了把凳子坐在旁边,顺手捞起妆台上的玉梳把玩,“我怎么梳了这么多年还不会,想必是没天分。”


    “小道长既然能够修行,梳头这等小事自然一学就会。”喜娘将最后一支金钗插入发髻,“只是仙家人物,哪会费心在这些俗事上。”


    孙凝容捏着嫁衣的手指发白。


    她突然转向萧善玉,声音颤抖:“小道长....今晚的事,姜道长可有什么安排?”


    “啊?”萧善玉正听的津津有味,一时没回过神,“啊,哦,这个啊。”


    “这个,其实呢....我也不清楚。”


    “因为我并不是...”


    “姜道长!”孙凝容忽然惊喜唤道。


    萧善玉回头,姜陵不知何时出现在院中,清风拂过衣袍,勾勒出修长的轮廓。


    “孙老爷忧心小姐,特让我来告知。”


    “今夜我会随送亲队伍同行。”


    啧,怎么哪里都有他!


    看着就烦。


    萧善玉噔噔噔往外走。


    身后孙凝容还在和姜陵说话,她也懒得听,摸着空空的肚子,想着中午那顿没吃饱,便摸到后厨。


    果然没人。


    锁头被她随手一撬,往后一丢,潇洒地推门而入。


    厨房吃食所剩无几,她翻出几个冷馒头,边啃边晃出来,还不忘用脚勾上门。


    厨房外面种了一颗梨树,雪白的花瓣纷扬下落,像雪。


    梨花很白,树下的人也很白,白的几乎透出寒意,偏生那双琉璃眼生的清润透亮。


    萧善玉坐在台阶上,有些无语:“你为什么老是跟着我?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你不是要帮他们除妖吗?你不用忙吗?你到底是想当师尊还是当跟屁虫??”


    姜陵盯着她手里的东西:“你喜欢馒头?”


    “......”萧善玉的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深吸一口气却被呛到,“咳咳咳!!!”


    冰凉的衣袖擦过手指,后背传来轻轻拍打的力道。


    抬头时,夕阳正为那人镀上一层柔光。


    “好些了吗?”


    .....


    “你想拍死我啊?”


    萧善玉眼睛一横,飞快躲开,把另一个冷馒头顺手丢给他,“有肉谁吃这个!”


    她大步流星往外走。


    “柳生河煞气太重,今晚你不用来。”姜陵道。


    “你管我?况且我又没说自己会去。”暴躁的身影头也不回的呛声,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姜陵脸上的柔和渐渐褪去,在识海道:“师兄,你确定这样有用?”


    [我以前就是这么对阿燕的,他很快就对我敞开心扉了。]


    “....真的?”


    [小孩子都吃这一套。]


    “昨日你也是这么说的,”姜陵面无表情,“结果她跑了。”


    [柳生镇有河神的结界,她跑不掉的。]


    一个时辰后,送亲队伍整装待发。


    路过花轿时,姜陵脚步一顿。


    夜风掀起帘角,某人抱膝蹲在轿内,冲他笑嘻嘻地眨眨眼。


    用口型说:好,巧,呀!


    她确实不会跑了。


    但她开始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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