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
孙府红绸高挂,却无半分喜气。
除了姜道长身边那个徒弟。
仆从们低头布菜,余光瞥向那小道长。
孙老爷一句‘惹怒河神恐降大祸’刚出口,她便笑得前仰后合。
灰白色的道袍有些大了,皱巴巴地裹在身上,乱发披散,戴着一张薄薄的面纱。
一顿饭未过半,她已大笑三次。
孙老爷额角青筋跳了跳,碍于姜陵的面子,强撑笑脸:“小道长因何发笑?”
萧善玉筷子尖一挑,花生米高高抛起,落进口中,嘎吱一声脆响。
她揩掉眼角不存在的泪:“笑你们蠢啊。”
孙老爷脸色青白交加,求救的目光投向姜陵。
姜陵眉梢微抬:“静念,不可无礼。”
“闭嘴!”
萧善玉突然站起,木椅径直倒下,发出巨大的响动。
所有人都看着她。
“看什么看?!”
姜陵将她面前的碗筷摆正:“少动怒,伤身。”
萧善玉盯了他片刻,忽地嗤笑,重新摆正椅子坐回去。
她翘着腿,拾起筷子,却不夹菜,只漫不经心转着,黑沉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孙老爷,盯的他后背发毛。
“小...小道长...您有何指教?”
“指教?”她歪头,“我就是好奇,你们凭什么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江湖骗子?”
筷子尖点着姜陵的方向,“说不定....他和河神是一伙的呢?”
孙老爷愕然,“这....小道长,姜道长是您的师尊,您这是.....”
“师个屁的尊!你懂个屁!”
萧善玉忽然倾身,拈起一粒焦黑的花生米,在孙老爷面前晃了晃,“连这都能炒糊,还怪我说你蠢!”
筷子被随手一丢,她甩袖便走。
孙老爷慌忙挥手,下人立刻撤走那碟花生米,他干笑着将其他珍馐推向姜陵。
“道长海涵,近日府中人心惶惶,厨子难免失手....”
姜陵摇头:“小徒常年诛邪,戾气未消,见谅。”
姜陵在荷花池边找到了萧善玉。
她揭了面纱,懒洋洋地倚着栏杆,捻着鱼食,眼皮半垂,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魔纹已从脸上褪下,但高高拉起的衣领下与宽大袖袍内仍隐约可见,像蛰伏的蛇,随时可能苏醒。
若不发疯,萧善玉看起来的确是个乖巧的小姑娘。杏眼琼鼻,唇珠饱满,卷翘的睫毛浓黑如翅,脸颊还带着少年稚气。
姜陵刚走近,她忽地睁眼:“你从哪个坟头捡的丑衣服!穿着又大又旧还糙,我皮都快磨破了!”
“这是素袍,暂且只有这件。”
其实是出关匆忙,他什么都没带。
萧善玉扯住他的袖子用力搓了搓,发现滑滑溜溜,轻若无物。
“哪儿有你这样当师尊的!给徒弟穿差的,你自己穿好的!做不到一视同仁就赶紧把师徒契解了!”
他自顾自地抓了把鱼食。
“听不懂人话是吧?”萧善玉眯起眼,“等我恢复,第一个剁了你的手!”
“听到没有!”
她眼珠一转:“就算你不怕我...难道也不怕我的仇家?!”
“玄灵界三洲,浮云、阆风和苍梧,想杀我的人能从这儿排到南天门!”
她恶意拖长语调,“你猜,他们若是知道你收了我这个徒弟,会不会连你的天灵盖都掀起来?”
池面忽起涟漪,一位红鲤跃出,又拍水落回。
萧善玉迅速贴近他耳畔:“臭道士你聋了是唔....”
姜陵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撒着鱼食,碧色池水泛着粼粼波光,碎金潋滟,倒映在他精致的侧脸。
掌心突然传来尖锐的刺痛。
萧善玉咬住他的手,尖利的牙齿深陷皮肉。她的瞳仁比常人更黑,一直看着人的时候,显得有几分可怖。
更别提此刻里面是翻腾的怒火。
鱼食撒完,姜陵抽手。
没抽动。
“松口。”
这些年来,让她听话的人要么死了,要么半死不活。
萧善玉会听才怪。
谁知两根冰凉的指尖抵住她的下颌,她绷紧牙关与那双眼眸对峙,却在对方骤然加重的力道下不得不张口。
姜陵解救回自己的手,审视着上面皮肉翻卷的乌青处,正渗着血。
“你属狗的?”
萧善玉旋身一踢,却只踢翻了盛装鱼食的瓷盘。碎片飞溅入池,锦鲤惊吓哄散。
姜陵已闪到她另一侧。
“重伤未愈,不易动气。”
简直贼喊捉贼。
“我这样谁害的!”
萧善玉指节捏得咔咔响,想到自己一身牛劲全使不出来就憋屈得很!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压怒火:“你绕这么一大圈就是为了管教我?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就该躲远点!学什么圣父普度众生,小心玩火自焚!”
“我只是想帮你。”
“帮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指着他,“咱俩很熟吗?你算个什么东西?”
萧善玉阴恻恻的说:“我杀过的人不知凡几,万一你发现自己的某个亲人是我手下亡魂,帮了只会后悔!”
姜陵偏头,眸光闪动。
“没有万一。”
她出生的时候,他的亲人早就死光了。
萧善玉摇摇头,“你们这些正道人士还真是虚伪,披着救世济人的皮,骨子里还不是贪图当圣人的快.感?”
“既然你喜欢装,那就装好一点。”
“这样。”她突然摊开手掌,“先让我看看你的诚意,把你毕生修为全部传给我,现在!立刻!”
姜陵沉默。
像是抓住了他的小辫子,萧善玉眼底讥诮:“装不下去了?我就知道你说的帮我不过是借口!说吧!连城凌端和你是什么关系?同谋?仇敌?还是——”
话音戛然而止。
一股刺骨寒意从他指尖爆开,如万军过境碾压式地冲进她每一寸经脉,冰霜顺着她的皮肤攀爬,眨眼间便覆满全身。
她剧烈颤抖,呼出的白雾里带着血腥味,五脏六腑仿佛被冻得裂开。
他竟然将本源灵力强行灌入她体内。
眼看她面色孱弱,摇摇欲坠,不过片刻,姜陵忽然松手。
他扶住萧善玉,化开她眉梢凝结的白霜:“邪修不是正途,你每用一次,诅咒便会加快侵蚀你的寿命。”
“师徒契非我本意,只为在你失控时及时压制反噬。”
他认真解释:“凌端,连城,与我无关。我乃散修,闭关多年,近日方才出关。”
冰霜消融,她的唇色仍旧泛着青紫。
姜陵松手,退后半步。
“我的灵力你承受不住,但我可以教你正统心法。”
“用不着!”
萧善玉按着肿胀的额头,转身就走。
一边走一边揪花踹草,嘴里骂骂咧咧,直到险些撞上一个捧衣的丫鬟才停。
“你是...孙凝容的丫鬟?”
丫鬟惊讶道:“小道长怎么认得奴婢?”
“哦,我推算的。”她胡言乱语。
“你家小姐呢?”
丫鬟回道:“在房内梳妆....”
萧善玉轻车熟路踏入孙凝容的院落,满目皆是朱漆描金的嫁妆箱笼。
几个箱盖未合,露出里头精心放置的物件。
铜镜梳篦,掐丝珐琅粉盒胭脂膏,茶具铜盆龙凤烛台之类,还有一些少见的上等瓷器,莲花纹,釉质含着一层薄薄的银色,类冰似玉,内敛莹润。
尽管是嫁女求安的祸事,孙老爷的表面功夫似乎也做得很好呢....
她轻哼一声,仆从们见这身打扮,猜到是姜道长的徒弟,竟无人敢拦。
厢房内,喜娘正在给孙凝容梳头。
“一梳梳到尾,二梳....”
“嬷嬷,直接挽发吧。”铜镜里的孙凝容泪如雨下。
满屋丫鬟掩面啜泣,喜娘哀叹一声。
“原想着....成亲后,能让未来的丈夫为我描眉,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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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凝容抚过妆奁里的胭脂,喃喃自语,忽然从镜中瞥见一道斜倚门框的身影。
“小道长!”有丫鬟惊呼。
蓦然回首,眼底亮起的光在发现是个戴着面纱的姑娘时又黯淡下去,她连忙拭去泪痕:“姑娘就是...姜道长的徒弟?”
萧善玉眉头一跳,只当没听见‘徒弟’这个难听的词语。
“你有心上人?”
孙凝容想说没有,某个清晰的面容在心头一晃而过,终是沉默。
见她不说,萧善玉也没追问。
她抱着手臂,看着喜娘翻飞的十指,乌发在那双略显苍老的手中服服帖帖,转眼便成繁复的发髻。
“厉害啊!”
满室悲戚因这声赞叹稍微消解。
喜娘眼角皱纹舒展:“都是最基础的手艺。”
“是吗?”
萧善玉勾了把凳子坐在旁边,顺手捞起妆台上的玉梳把玩,“我怎么梳了这么多年还不会,想必是没天分。”
“小道长既然能够修行,梳头这等小事自然一学就会。”喜娘将最后一支金钗插入发髻,“只是仙家人物,哪会费心在这些俗事上。”
孙凝容捏着嫁衣的手指发白。
她突然转向萧善玉,声音颤抖:“小道长....今晚的事,姜道长可有什么安排?”
“啊?”萧善玉正听的津津有味,一时没回过神,“啊,哦,这个啊。”
“这个,其实呢....我也不清楚。”
“因为我并不是...”
“姜道长!”孙凝容忽然惊喜唤道。
萧善玉回头,姜陵不知何时出现在院中,清风拂过衣袍,勾勒出修长的轮廓。
“孙老爷忧心小姐,特让我来告知。”
“今夜我会随送亲队伍同行。”
啧,怎么哪里都有他!
看着就烦。
萧善玉噔噔噔往外走。
身后孙凝容还在和姜陵说话,她也懒得听,摸着空空的肚子,想着中午那顿没吃饱,便摸到后厨。
果然没人。
锁头被她随手一撬,往后一丢,潇洒地推门而入。
厨房吃食所剩无几,她翻出几个冷馒头,边啃边晃出来,还不忘用脚勾上门。
厨房外面种了一颗梨树,雪白的花瓣纷扬下落,像雪。
梨花很白,树下的人也很白,白的几乎透出寒意,偏生那双琉璃眼生的清润透亮。
萧善玉坐在台阶上,有些无语:“你为什么老是跟着我?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你不是要帮他们除妖吗?你不用忙吗?你到底是想当师尊还是当跟屁虫??”
姜陵盯着她手里的东西:“你喜欢馒头?”
“......”萧善玉的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深吸一口气却被呛到,“咳咳咳!!!”
冰凉的衣袖擦过手指,后背传来轻轻拍打的力道。
抬头时,夕阳正为那人镀上一层柔光。
“好些了吗?”
.....
“你想拍死我啊?”
萧善玉眼睛一横,飞快躲开,把另一个冷馒头顺手丢给他,“有肉谁吃这个!”
她大步流星往外走。
“柳生河煞气太重,今晚你不用来。”姜陵道。
“你管我?况且我又没说自己会去。”暴躁的身影头也不回的呛声,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姜陵脸上的柔和渐渐褪去,在识海道:“师兄,你确定这样有用?”
[我以前就是这么对阿燕的,他很快就对我敞开心扉了。]
“....真的?”
[小孩子都吃这一套。]
“昨日你也是这么说的,”姜陵面无表情,“结果她跑了。”
[柳生镇有河神的结界,她跑不掉的。]
一个时辰后,送亲队伍整装待发。
路过花轿时,姜陵脚步一顿。
夜风掀起帘角,某人抱膝蹲在轿内,冲他笑嘻嘻地眨眨眼。
用口型说:好,巧,呀!
她确实不会跑了。
但她开始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