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妈妈和他的丧彪徒弟》
1. 针锋
“你受伤了。”
“然后呢?”
“我能救你。”
“所以呢?”
“做我徒弟。”
“去死吧!”
……
以上是萧善玉逃命路上和一位路人发生的对话。
她以为自己是碰上了神经病。
没想到是一只阴魂不散的鬼。
柳生镇,孙府。
河神祸乱后,府内上下即使努力将一切恢复原状,却也还是驱散不了笼罩在心头的阴影。
因为河神走前告知,要在七日后迎娶孙小姐为妻。
听到这个消息,孙夫人当场晕死,至今未醒。
孙老爷派人向宗门求助,第二天人来了,但连河神面都没见到就被水涡卷走,死无全尸。紧接着,镇上升起了一道结界,无人能出,无人能进。
人们犹如惊弓之鸟,为了活命,镇长和数位老爷接连拜访孙府,话里话外都是让孙老爷牺牲女儿送给河神,保住大家性命。
孙家在此根基颇深,孙老爷舍不得这里的产业,更无法抵抗河神的威压。
几番哀叹,便也默认了。
如往常一样,丫鬟拎着食盒,敲了敲门。
“小姐,该用饭了。”
屋内回应:“知道了。”
孙府少了很多人,园子里无人洒扫,葱茏的大树绿荫如盖,将回廊罩得昏暗阴森。
穿堂风掠过红色的灯笼和绸缎,令人无端生出一股寒意。
丫鬟瑟缩着肩膀,取走另一个空食盒离开。
外面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啊......”
孙凝容努力张嘴,只挤出一丝气音。
浓阴在窗格透进的光线里闪烁,树影婆娑,清风如许。本该是惬意的午后,空气中却萦绕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孙凝容连鸡都没杀过,闻到这种味道只想吐。
身前的人适时退开,逆光站在门边。
对方身形偏瘦,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眼睛,腰间还挂着一枚红色葫芦,颇为诡异。
这个怪人是河神封镇的那一天突然出现的,当时的她比现在狼狈万分,浑身是血,看上去就快死了。
孙凝容想过救人,结果对方根本不让她近身,甚至为了防止告密,还点了她的哑穴。
这几日丫鬟送饭,都是怪人伪装的孙凝容的声音,饭也大多进了怪人的肚子。
门被打开一丝缝隙,怪人将饭盒提进来,又关上门。
“哟,菜色不错嘛!”还是孙凝容的声线。
怪人端着饭蹲在她面前:“还是不吃?”
先是河神祸乱,后是遇见这人,孙凝容哪里吃得下饭,短短几天日渐消瘦。
偏生这怪人每次还要给丫鬟说多加两碗饭,弄得大家都以为是她这个祸到临头的小姐心大,胃口好的不得了。
一想起自己的悲惨命运,孙凝容悲从心来,也顾不得现在的处境,捂着脸哭了起来。
“今天我给你多留半碗饭就是了,哭什么?”
孙凝容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相比那个恐怖的河神,还是面前的真实的人更让她有倾诉欲。
即使对方看上去也不像什么好人。
怪人侧对着她吃饭,面纱下的脸颊一鼓一鼓。
“你...想说话?”
话音刚落,孙凝容颈间一热。
她用力咳了咳:“我咳咳咳...我不想嫁给河神咳咳咳....”
对方夹了一片猪耳朵,嘎吱嘎吱吃了:“那就不嫁呗。”
“可是....”孙凝容哭着从榻上滑落,径直跪到怪人旁边,她尝试性地拉住那片黑色衣角,“你可...可不可以....”
“不可以。”
听懂她的求助,怪人没有任何心软,反而拖着食盒往后退了两步。
“你好吵,等我吃完饭再和你说话。”
孙凝容为了活命鼓起的勇气,像一个泡泡,被对方一戳,就破了。
与此同时,焦灼叹气的孙老爷在得知女儿胃口比平时还大时,居然有些心安。
“能吃东西就好。”
“老爷!大喜啊!”守门小厮冲进来,脸上涨得通红,“外头来了个年轻道长,说是要见老爷。”
“他肯定是来帮忙的!”
孙老爷慌忙站起来:“当真?”
略一思索,他缓缓摇头:“不,这镇子早就被河神封住了,他如何进得来?怕是....”
小厮急得跺脚:“正因如此,才显得这道长本事高明啊!老爷,您——”
“住口!”
孙老爷打断,眼神挣扎。
万一又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再次惹怒河神……
片刻,他扶额叹道:“你让他走吧。”
“老爷?”小厮像被泼了盆冷水,不可置信。
.....
“小的知道了。”
小厮垂头退出,刚踏出门槛,忽觉一阵清风拂面,冰冷雪气幽然沁入鼻尖,眼角掠过一片雪色衣角。
“在下姜陵。”
清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孙老爷骇然抬头,只见那道人不知何时已经立于厅中。
他单手执礼,广袖翩翩垂落。
-
此时后院。
“你是说,河神压根没有见过你?”
“没错。”
当时孙凝容被丫鬟拉着躲在房间里,根本没出去过,自然也没见过那个所谓的河神。
她迷茫道:“他为什么会选中我呢?”
怪人忽然笑出声,脚尖勾过木椅,懒散地瘫坐上去,阴阳怪气:“那这好办,找个人替你不就行了?”
“那怎么能行!”
孙凝容反驳,眼眶不自觉又红了,“大不了我投河自尽!”
“哇偶——那你好惨呀!”怪人拖长音调,有些心不在焉。
擦了下眼泪,孙凝容注意到对方衣袍下渗出的暗色,有些担忧:“你...没事吧?”
“要不还是请个大夫瞧瞧?”
怪人的声音有些虚弱:“管我做什么?都快死了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说的也是....”
“小姐!”丫鬟去而复返,拍着门喊。
孙凝容和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对视,心中一凉:“....何事?”
丫鬟一扫这几日的沉闷,兴奋道:“有位道长就在前厅,老爷让您去见一见!”
“道长?”
孙凝容好像看见了希望,连忙开门。
刚拉开一条缝,她仓皇回头,却发现那木椅上空荡荡的,人早走了。
“小姐?怎么了?”丫鬟鼻头微耸,“小姐您屋子里是什么味儿啊?”
孙凝容松了口气,日光落在苍白的脸上,她心虚的对丫鬟笑了笑,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无事,快带我去见那位道长!”
穿过曲折游廊,荷花池的荷叶在风中簌簌作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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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屏风后映出两道剪影。
“敢问姜道长来自何门何派?”孙老爷问。
“无门无派,散修。”
孙凝容正待踌躇,忽听父亲呼唤道:“凝容,你且来见过道长。”
绕过屏风,只见那姜道长身着雪白长衫,墨发以木簪挽起,通身素净得近乎寒酸,偏那脸生的好,唇红齿白,眉眼如画。
只不过目光太过冷淡,令人生怯。
柳生镇的河神,据说是个不畏强权、投水明志的公子。近几十年来,镇民在每年的三月初七抬三牲祭奠,以求风调雨顺。
可今年,堆放爆竹的地方突然自燃,点燃房屋不说,往日平静的河面忽然浊浪翻滚,将整个柳生镇淹了大半。
河神最终盘踞在孙家,留下一句娶妻的要求便消失了。
“此次简直是天降灾祸!”孙老爷拉着女儿要下跪,“若道长能护佑小女,孙某愿散尽家财.....”
二人的膝盖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托住。
姜陵道:“不必如此。”
他抬眼,恰好撞见孙凝容的悄悄打量。
“不过在此之前....孙小姐是否见过小徒?”
孙凝容耳尖腾地烧了起来,她搅动手指:“您的徒弟?”
“这.....”孙老爷狐疑地望着女儿,“道长这话何意?小女久居深闺,不曾与外男接触。”
姜陵不疾不徐一揖:“她是女子,性情顽劣,五日前负伤出走,我一路追至柳生镇。”
“而方才....小姐身上,有她的血气。”
孙凝容下意识嗅闻自己的衣袖。
“凝容!”孙老爷质问。
“女儿不知!”她慌张摇头。
孙老爷当即派人四处搜寻,找了一圈却毫无踪迹。
而此人就横卧在屋后翠竹林中,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周身弥漫着死气。
白衣道士踩着满地月色出现。
[没想到竟然躲在这儿。]
回想起和她的第一次见面,那声音含着笑意,[师弟,这次你可要好好说话,别又把人吓跑了。]
姜陵微微皱眉:“有何不对?”
[你在她躲避仇杀时突然出现,说的那几句话没有任何信服力。]
[罢了,先带她回去疗伤。]
姜陵顺手揪起她的后领。
[且慢。]声音多了几分无奈,[师弟,对待伤者,需温柔些。]
“温柔?”
[可曾读过人世话本?若你伤重,遇人悉心照料,难道不会感激信任?]那声音带着几分调侃。
“不会。”
他换了种方式。
搂住她的腰,直接将人扛起来。
有东西掉在地上,捡起一看,竟然是个长得奇形怪状的布偶。
一个邪修竟然也会带这种东西?姜陵默默替她收起来。
[或许她就会呢?总归年纪还小。]
......
“咔嚓!”
瓷碗碎了一地。
姜陵捏住偷袭的纸人,微微用力,它便在尖叫声中化为灰烬:“为何不喝?”
这个恶名远播的邪修,名叫萧善玉,却才十八岁,长了一张稚嫩青涩的脸。
她强撑着身体,冷笑:“你阴魂不散地跟踪我这么久,不是要杀我吗!谁知道你的药里下没下毒!”
“不是。”
“你当我三岁小孩儿呢!”萧善玉对他翻了个大白眼。
“我才不信!”
2. 师徒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蹲下身,默默将满地的碎瓷片捡起来,用衣角兜着。
“你身体还很虚弱,先好好休息。”
门被关上后,寂静吞噬了一切。
直到确认危险远离,萧善玉紧绷的身体松懈,这才倒了下去。
五脏六腑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她控制不住地干呕,看着已经蔓延到手背上的痕迹,连忙捂住脸。
不用看也知道,她现在就像个被诅咒的怪物。
这个地方不能待了!
萧善玉抓起枕边的衣袍,胡乱披上,紧接着发现了被安放在枕边的布偶,她目瞪口呆。
和那双一黑一白的两颗豆豆眼对视,她竟然感受到了许久未有的羞耻。
可恶!!
抄起布偶用力塞进怀里,她牙齿磨得咯吱响,跌跌撞撞翻出窗户。
河神祸乱后,柳生镇中某些人趁机偷鸡摸狗,杀人抢财无所不做,因此孙府的夜巡护卫也比平日多了一倍。
红灯笼在夜风中摇晃,不知哪里传来野猫的嘶叫,像婴儿啼哭,渗人的慌。
“你要去哪儿?”
鬼祟的某人寒毛炸起,瞬间闪出数丈远。
游廊下,姜陵静立如鬼魅。
橙黄的灯火在他头顶浮动,镀上一层虚幻的光晕,却照不进那双眼睛。
“你要走?”
萧善玉舒了口气,随即恶狠狠道:“关你屁事!”
“你伤还没好,不能随意走动。”
他端着汤碗上前几步,浓重的药味弥漫开来,还冒着热气。
“我重新给你熬了一碗,赶紧喝了,睡一觉就好。”他语气温和,一举一动看着真诚且无害。
可惜他面对的是一个警惕心奇高脾气奇差的对象。
“够了!”
纸人从萧善玉展开的袖袍中飞出,五官以鲜血描画,在风中簌簌作响。
“你们想耍什么把戏!”
萧善玉唇角带血,讥诮的眼神扫过他手中那碗汤药,横空劈断,“我可不奉陪!”
姜陵恍若未闻。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她的下颌处,薄薄的皮肤下,无数扭曲的黑色纹路蠕动着爬上脸颊。
萧善玉抬袖遮面,快速向后掠去。
“滚!!”
[原来这就是魔纹。]识海中的声音罕见地凝重。
[魔种的显化,看上去比天书阁记载的还要活跃。]
这般诡异的东西,也难怪被世人误认为诅咒。
魔种可不就是诅咒么。
[若不是太玄师尊飞升前的告诫,恐怕如今我们还被蒙在鼓里。谁能想到,八百年前才除掉的邪魔....竟然会再度复生。]
重山之外,万里之遥。
浮云洲深处。
赤翎宗主峰上,云海翻滚,殿内寂静无声。
菩提子缓缓睁眼,玉冠束发,几缕碎发垂落在鬓边,平添几分随意。
水镜悬于半空,灵光流转间,不断回溯着萧善玉魔种异动的场景。
“虽不知魔种为何选择了萧善玉做宿主,但此时与她未完全融合,还有转圜的余地。”
“便依照太玄师尊所言,与她缔结师徒契。”
姜陵蹙眉:“为何不直接诛杀?”
菩提子轻轻摇头:“魔种难缠,需以弑魔剑对抗,然而在当年的除魔之战中,弑魔剑碎成七片,两片在连月壁前辈手中,剩余五片下落不明。”
他抬眼,目光穿透水镜:“按魔种如今的状态,五片合力便可以对付,若等它与萧善玉完全融合,只有完整剑身方可一敌。”
殿外清风忽起,檐角的下的铃铛轻响,一只青鸟飞到菩提子指尖。
“师弟,神木之躯终究是死物,只能支撑一年,你的神识过于强横,注意平日出手温和些。”
“萧善玉身为魔种的宿主,这一年你要尽力延缓二者融合的速度,非必要不能暴露身份,我会暗中寻找其余碎片的下落,届时通知你。”
短暂的交谈后,萧善玉已经完全跑的没影了。
姜陵瞧着地上又被打碎的瓷碗,静立片刻,拂袖。
瓷片无声化为齑粉,随风散去。
他身形一动,转瞬离了孙府。
长街交错,灯火零星,哪里还有她的踪迹。
但以她如今的状态,绝无可能悄无声息地破开河神结界。
她一定还在柳生镇中。
姜陵闭目凝神,捕捉风中残留的灵力波动。忽然,他睁眼,朝着某个方向疾掠而去。
几条街外,一处宅子后院内。
萧善玉一脚踏在大汉肩上,硬生生将他踩跪在地。
她面色惨白,瞳仁却很黑,唇边勾起一抹阴森森的笑。
纸人绕着她飞舞,发出叽叽叽的怪笑,大汉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脸上还印着几道鲜红的巴掌印。
“算你倒霉,撞上我。”
“正好,我的宝贝饿好几天了!”
血红色的葫芦悬空飞起,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异香,大汉的眼神逐渐迷离,如薄纸轻轻浮起,朝着瓶口缓缓飘去。
月下华光一斩。
剑锋擦着萧善玉的面颊而过,又倏然回旋,将纸人绞得粉碎,最终稳稳落回姜陵手中。
大汉如梦初醒,跌坐在地。
“又是你。”
萧善玉烦躁地啧了一声。
“为什么要杀人?”姜陵凌空点了大汉睡穴。
她自顾自将葫芦系收回:“你管天管地管我杀人?屁事真多!”
姜陵横剑拦住她,剑身如霜,寒气逼人。
“他只是个凡人。”
“呵。”她叉着腰,“凡人就不能杀啊?”
“修道者恃强凌弱,很不齿。”他声线依旧平静,但却有股风雨欲来之势。
萧善玉掏了掏耳朵:“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剑刃贴上她的脖子,姜陵面无表情:“你找死。”
她那副无赖神情渐渐褪去,眼底浮起一抹癫狂的笑。
“我就知道…你是来杀我的。”
“铮!”
萧善玉后翻腾空,挥袖弹出密密麻麻的纸人。
姜陵翻掌凝出雪雾,纸人尖叫着冻在空中不停颤抖,被他一剑挥断,但仍有许多趁机逃回萧善玉身后,委屈的直叫唤。
“啊啊啊啊啊!!!”
葫芦口中,无数幽魂喷涌而出,汇聚成庞然巨怪,如一座小山。
千百张人脸在躯干上蠕动,发出男女老少的哭喊,空洞的眼眶里,头颅密集挤压着,碰撞着。
“救命啊!!”
“道长救救我们!!”
.....
阴气蔽月,天地无光。
姜陵站在翻腾的阴气中央,与阴霾之外的萧善玉对视。
她仍在笑。
“这些.....都是你杀的?”
[师弟!快停下!!]
菩提子震惊,不过是去处理了一会公务,怎么回来就成这个样子了?
姜陵充耳不闻,那些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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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啜泣声萦绕耳畔,沉甸甸地压在心口,让他喘不过气。
[你这一剑下去便回不了头了!太玄师尊的要求你都忘了吗?!]
[我不救残害无辜的邪修。]姜陵在识海回应。
朔风四起,他眼底冰冷,抬剑。
[姜忱雪!你看清楚一点!!]
一股温暖的力量涌入识海,抚平了那颗被阴邪之气躁动的心脏。
耳边哭泣求救的声音消失不见,那些恐惧求饶的脸庞化作流着涎水充满杀欲的幽鬼。
它们恐惧他,又贪婪强大力量,想要吃掉他。
而那大汉几步之距,一堆被偷盗的财物撒在地上,还有一把带血的菜刀。他这才恍然,为什么外面这么大动静,里面却一点人息都没有。
萧善玉邪功使用过度,脸上魔纹虬结,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仍在诡异大笑。
[快制住她!再这样下去,邪功反噬会要了她的命,魔种也会提前苏醒!]
姜陵剑指一挥,驱散了幽魂,随后虚影闪落在萧善玉身后,快速击晕。
她枯瘦的身躯倒进怀中时,轻得像张纸。
月光终于穿透黑雾,她七窍流出黏稠的血。
.......
孙府厢房内,药香弥漫。
[师弟,我知你厌恶邪修,但面对她,务必多些耐心。]
姜陵收回渡灵力的手,看着榻上呼吸平稳的人,忽然开口:“为何是我?”
窗外竹影婆娑,良久,识海里传来一声叹息。
[都是太玄师尊的意思。]
[你只需照做。]
-
萧善玉做了个梦。
梦里,她成了一条鱼,被人摁在菜板上动弹不得,鳞片被刀锋唰唰刮干净,血肉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那种无力刺激着她惊醒。
胸口传来陌生的触感,她攥住那只手,抬头对上一双琉璃般的眼睛。
姜陵晃了晃药瓶,语气平静:“给你上药。”
前面还杀人,现在就治疗。
萧善玉看他像看神经病:“你一体双魂?”
文明人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她强撑着坐起来,宽大的领口从肩头滑落,露出一枚青玉司南佩吊坠。
姜陵早已侧过脸,盖上药瓶:“你最好躺着多休息。”
“关你屁事!”
她束紧衣袍,下了地,却觉得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咬牙催动功法,却发觉经脉十分滞塞。
“你对我干什么了?!”她怒气冲冲。
“你胸口的剑伤已经溃烂,与邪修功法相冲,强行运功只会加强伤势。”
姜陵的声音不紧不慢,“况且,你体内的魔....诅咒太过强悍,封住邪功,反倒能延缓它的蔓延。”
他目光清澈:“你根骨极佳,走正道,未必没有出路。”
“正道?”
萧善玉像听见了什么笑话,“你疯了吗?”
“你难道不知我以前——”
她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姜陵握住萧善玉的手腕,将她重新按回床上。
“我知你不会信,更不会乖乖养伤。”
他又开始给她的手背涂抹药膏,被剑气灼伤的位置变得冰冰凉凉的。
鸟啼清脆,清晨的阳光笼罩在薄雾里。
“所以我缔结了师徒契。”
给她掩好被子,迎着震惊且要杀人的目光,姜陵说道:
“从此,你得唤我师尊。”
3. 不驯
第七天。
孙府红绸高挂,却无半分喜气。
除了姜道长身边那个徒弟。
仆从们低头布菜,余光瞥向那小道长。
孙老爷一句‘惹怒河神恐降大祸’刚出口,她便笑得前仰后合。
灰白色的道袍有些大了,皱巴巴地裹在身上,乱发披散,戴着一张薄薄的面纱。
一顿饭未过半,她已大笑三次。
孙老爷额角青筋跳了跳,碍于姜陵的面子,强撑笑脸:“小道长因何发笑?”
萧善玉筷子尖一挑,花生米高高抛起,落进口中,嘎吱一声脆响。
她揩掉眼角不存在的泪:“笑你们蠢啊。”
孙老爷脸色青白交加,求救的目光投向姜陵。
姜陵眉梢微抬:“静念,不可无礼。”
“闭嘴!”
萧善玉突然站起,木椅径直倒下,发出巨大的响动。
所有人都看着她。
“看什么看?!”
姜陵将她面前的碗筷摆正:“少动怒,伤身。”
萧善玉盯了他片刻,忽地嗤笑,重新摆正椅子坐回去。
她翘着腿,拾起筷子,却不夹菜,只漫不经心转着,黑沉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孙老爷,盯的他后背发毛。
“小...小道长...您有何指教?”
“指教?”她歪头,“我就是好奇,你们凭什么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江湖骗子?”
筷子尖点着姜陵的方向,“说不定....他和河神是一伙的呢?”
孙老爷愕然,“这....小道长,姜道长是您的师尊,您这是.....”
“师个屁的尊!你懂个屁!”
萧善玉忽然倾身,拈起一粒焦黑的花生米,在孙老爷面前晃了晃,“连这都能炒糊,还怪我说你蠢!”
筷子被随手一丢,她甩袖便走。
孙老爷慌忙挥手,下人立刻撤走那碟花生米,他干笑着将其他珍馐推向姜陵。
“道长海涵,近日府中人心惶惶,厨子难免失手....”
姜陵摇头:“小徒常年诛邪,戾气未消,见谅。”
姜陵在荷花池边找到了萧善玉。
她揭了面纱,懒洋洋地倚着栏杆,捻着鱼食,眼皮半垂,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魔纹已从脸上褪下,但高高拉起的衣领下与宽大袖袍内仍隐约可见,像蛰伏的蛇,随时可能苏醒。
若不发疯,萧善玉看起来的确是个乖巧的小姑娘。杏眼琼鼻,唇珠饱满,卷翘的睫毛浓黑如翅,脸颊还带着少年稚气。
姜陵刚走近,她忽地睁眼:“你从哪个坟头捡的丑衣服!穿着又大又旧还糙,我皮都快磨破了!”
“这是素袍,暂且只有这件。”
其实是出关匆忙,他什么都没带。
萧善玉扯住他的袖子用力搓了搓,发现滑滑溜溜,轻若无物。
“哪儿有你这样当师尊的!给徒弟穿差的,你自己穿好的!做不到一视同仁就赶紧把师徒契解了!”
他自顾自地抓了把鱼食。
“听不懂人话是吧?”萧善玉眯起眼,“等我恢复,第一个剁了你的手!”
“听到没有!”
她眼珠一转:“就算你不怕我...难道也不怕我的仇家?!”
“玄灵界三洲,浮云、阆风和苍梧,想杀我的人能从这儿排到南天门!”
她恶意拖长语调,“你猜,他们若是知道你收了我这个徒弟,会不会连你的天灵盖都掀起来?”
池面忽起涟漪,一位红鲤跃出,又拍水落回。
萧善玉迅速贴近他耳畔:“臭道士你聋了是唔....”
姜陵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撒着鱼食,碧色池水泛着粼粼波光,碎金潋滟,倒映在他精致的侧脸。
掌心突然传来尖锐的刺痛。
萧善玉咬住他的手,尖利的牙齿深陷皮肉。她的瞳仁比常人更黑,一直看着人的时候,显得有几分可怖。
更别提此刻里面是翻腾的怒火。
鱼食撒完,姜陵抽手。
没抽动。
“松口。”
这些年来,让她听话的人要么死了,要么半死不活。
萧善玉会听才怪。
谁知两根冰凉的指尖抵住她的下颌,她绷紧牙关与那双眼眸对峙,却在对方骤然加重的力道下不得不张口。
姜陵解救回自己的手,审视着上面皮肉翻卷的乌青处,正渗着血。
“你属狗的?”
萧善玉旋身一踢,却只踢翻了盛装鱼食的瓷盘。碎片飞溅入池,锦鲤惊吓哄散。
姜陵已闪到她另一侧。
“重伤未愈,不易动气。”
简直贼喊捉贼。
“我这样谁害的!”
萧善玉指节捏得咔咔响,想到自己一身牛劲全使不出来就憋屈得很!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压怒火:“你绕这么一大圈就是为了管教我?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就该躲远点!学什么圣父普度众生,小心玩火自焚!”
“我只是想帮你。”
“帮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指着他,“咱俩很熟吗?你算个什么东西?”
萧善玉阴恻恻的说:“我杀过的人不知凡几,万一你发现自己的某个亲人是我手下亡魂,帮了只会后悔!”
姜陵偏头,眸光闪动。
“没有万一。”
她出生的时候,他的亲人早就死光了。
萧善玉摇摇头,“你们这些正道人士还真是虚伪,披着救世济人的皮,骨子里还不是贪图当圣人的快.感?”
“既然你喜欢装,那就装好一点。”
“这样。”她突然摊开手掌,“先让我看看你的诚意,把你毕生修为全部传给我,现在!立刻!”
姜陵沉默。
像是抓住了他的小辫子,萧善玉眼底讥诮:“装不下去了?我就知道你说的帮我不过是借口!说吧!连城凌端和你是什么关系?同谋?仇敌?还是——”
话音戛然而止。
一股刺骨寒意从他指尖爆开,如万军过境碾压式地冲进她每一寸经脉,冰霜顺着她的皮肤攀爬,眨眼间便覆满全身。
她剧烈颤抖,呼出的白雾里带着血腥味,五脏六腑仿佛被冻得裂开。
他竟然将本源灵力强行灌入她体内。
眼看她面色孱弱,摇摇欲坠,不过片刻,姜陵忽然松手。
他扶住萧善玉,化开她眉梢凝结的白霜:“邪修不是正途,你每用一次,诅咒便会加快侵蚀你的寿命。”
“师徒契非我本意,只为在你失控时及时压制反噬。”
他认真解释:“凌端,连城,与我无关。我乃散修,闭关多年,近日方才出关。”
冰霜消融,她的唇色仍旧泛着青紫。
姜陵松手,退后半步。
“我的灵力你承受不住,但我可以教你正统心法。”
“用不着!”
萧善玉按着肿胀的额头,转身就走。
一边走一边揪花踹草,嘴里骂骂咧咧,直到险些撞上一个捧衣的丫鬟才停。
“你是...孙凝容的丫鬟?”
丫鬟惊讶道:“小道长怎么认得奴婢?”
“哦,我推算的。”她胡言乱语。
“你家小姐呢?”
丫鬟回道:“在房内梳妆....”
萧善玉轻车熟路踏入孙凝容的院落,满目皆是朱漆描金的嫁妆箱笼。
几个箱盖未合,露出里头精心放置的物件。
铜镜梳篦,掐丝珐琅粉盒胭脂膏,茶具铜盆龙凤烛台之类,还有一些少见的上等瓷器,莲花纹,釉质含着一层薄薄的银色,类冰似玉,内敛莹润。
尽管是嫁女求安的祸事,孙老爷的表面功夫似乎也做得很好呢....
她轻哼一声,仆从们见这身打扮,猜到是姜道长的徒弟,竟无人敢拦。
厢房内,喜娘正在给孙凝容梳头。
“一梳梳到尾,二梳....”
“嬷嬷,直接挽发吧。”铜镜里的孙凝容泪如雨下。
满屋丫鬟掩面啜泣,喜娘哀叹一声。
“原想着....成亲后,能让未来的丈夫为我描眉,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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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凝容抚过妆奁里的胭脂,喃喃自语,忽然从镜中瞥见一道斜倚门框的身影。
“小道长!”有丫鬟惊呼。
蓦然回首,眼底亮起的光在发现是个戴着面纱的姑娘时又黯淡下去,她连忙拭去泪痕:“姑娘就是...姜道长的徒弟?”
萧善玉眉头一跳,只当没听见‘徒弟’这个难听的词语。
“你有心上人?”
孙凝容想说没有,某个清晰的面容在心头一晃而过,终是沉默。
见她不说,萧善玉也没追问。
她抱着手臂,看着喜娘翻飞的十指,乌发在那双略显苍老的手中服服帖帖,转眼便成繁复的发髻。
“厉害啊!”
满室悲戚因这声赞叹稍微消解。
喜娘眼角皱纹舒展:“都是最基础的手艺。”
“是吗?”
萧善玉勾了把凳子坐在旁边,顺手捞起妆台上的玉梳把玩,“我怎么梳了这么多年还不会,想必是没天分。”
“小道长既然能够修行,梳头这等小事自然一学就会。”喜娘将最后一支金钗插入发髻,“只是仙家人物,哪会费心在这些俗事上。”
孙凝容捏着嫁衣的手指发白。
她突然转向萧善玉,声音颤抖:“小道长....今晚的事,姜道长可有什么安排?”
“啊?”萧善玉正听的津津有味,一时没回过神,“啊,哦,这个啊。”
“这个,其实呢....我也不清楚。”
“因为我并不是...”
“姜道长!”孙凝容忽然惊喜唤道。
萧善玉回头,姜陵不知何时出现在院中,清风拂过衣袍,勾勒出修长的轮廓。
“孙老爷忧心小姐,特让我来告知。”
“今夜我会随送亲队伍同行。”
啧,怎么哪里都有他!
看着就烦。
萧善玉噔噔噔往外走。
身后孙凝容还在和姜陵说话,她也懒得听,摸着空空的肚子,想着中午那顿没吃饱,便摸到后厨。
果然没人。
锁头被她随手一撬,往后一丢,潇洒地推门而入。
厨房吃食所剩无几,她翻出几个冷馒头,边啃边晃出来,还不忘用脚勾上门。
厨房外面种了一颗梨树,雪白的花瓣纷扬下落,像雪。
梨花很白,树下的人也很白,白的几乎透出寒意,偏生那双琉璃眼生的清润透亮。
萧善玉坐在台阶上,有些无语:“你为什么老是跟着我?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你不是要帮他们除妖吗?你不用忙吗?你到底是想当师尊还是当跟屁虫??”
姜陵盯着她手里的东西:“你喜欢馒头?”
“......”萧善玉的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深吸一口气却被呛到,“咳咳咳!!!”
冰凉的衣袖擦过手指,后背传来轻轻拍打的力道。
抬头时,夕阳正为那人镀上一层柔光。
“好些了吗?”
.....
“你想拍死我啊?”
萧善玉眼睛一横,飞快躲开,把另一个冷馒头顺手丢给他,“有肉谁吃这个!”
她大步流星往外走。
“柳生河煞气太重,今晚你不用来。”姜陵道。
“你管我?况且我又没说自己会去。”暴躁的身影头也不回的呛声,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姜陵脸上的柔和渐渐褪去,在识海道:“师兄,你确定这样有用?”
[我以前就是这么对阿燕的,他很快就对我敞开心扉了。]
“....真的?”
[小孩子都吃这一套。]
“昨日你也是这么说的,”姜陵面无表情,“结果她跑了。”
[柳生镇有河神的结界,她跑不掉的。]
一个时辰后,送亲队伍整装待发。
路过花轿时,姜陵脚步一顿。
夜风掀起帘角,某人抱膝蹲在轿内,冲他笑嘻嘻地眨眨眼。
用口型说:好,巧,呀!
她确实不会跑了。
但她开始搞事了。
4. 替嫁
酉时三刻,残阳如血。
伴随着一道长长的唢呐声,锣鼓叮叮咚咚响了起来。
除了这条送亲队伍,街道上再无旁人。
渐渐地,茂密的柳树依稀可见。
队伍不自觉慢下来,乐声也不似最初那般嘹亮,稀稀拉拉的不成调子。
“小姐?”丫鬟冲轿内轻声喊道。
里面的人嗓音沙哑:“何事?”
“没事没事...奴婢就是担心你。”
一只手掀开窗帘,孙凝容朝外张望,“姜道长呢?”
丫鬟朝前方扬扬下巴,“就在队首。”
假装护卫的姜陵身着墨色劲装,勾勒出挺拔的背影,腰细腿长,马尾高束,发梢随着马背起伏轻晃。
孙凝容怔怔望了片刻,忽见远处的河面泛起幽光。
她不安地搅紧手帕,“他那个徒弟没来吗?”
轿帘下落,却在转身时呼吸一滞。
刚提到的人正在冲她笑。
“嘘....”萧善玉竖起手指,“不想嫁给河神吧?”
“把衣服脱了。”
见她呆住,萧善玉直接上手扯开衣带,“磨蹭什么?再磨蹭你就自己去喂河神!”
孙凝容手足无措,任她动作,在发现对方就只是想要一件外袍后才松了口气。
萧善玉利落地套上喜服,盖头随意搭在肩头,往外撇了一眼。反正对方认不出她这个恶名远播的邪修,连面纱都懒得戴。
“等会你躲在角落,别出声。”
孙凝容瑟缩点头。
队伍已行至河边。
石碑上刻着血红的三个大字——柳生河。
宽阔曲长的柳生河,岸边杨柳疯长成高高的影子,枝条在黑暗中蠕动,沙沙,沙沙....
众人看向那片河水,浓厚的黑,水面盘旋一股挥之不去的腥臭。
眨眼间,岸边多了道模糊的红影。
“啊!”一人惊恐出声,瘫软在地。
水声哗哗,河面突然翻涌,狂风卷起尘烟吹来,将队伍吹得东歪西斜,惊叫连连。
忽然,那红影动了动,像是被什么击中似得,风小了点。
“小姐!!”
惊呼声引起众人视线,仰头一看,那花轿不知何时被卷入高空,抛向河面中央。
待众人踉跄爬起,河面已恢复平静。
.....
失策了!
不是娶妻吗?怎么连人带轿往水里扔!
不知道在水流里晃荡了多久,花轿终于落地,萧善玉正要爬出去,一只手就掀开了轿帘。
她连忙拉上盖头,清幽冷光中,一道瘦长的影子落在脚边。
耳道里残留的河水嗡嗡作响,现在听什么都不太清楚。萧善玉眉头微皱,在想要不要掏一掏耳朵....
盖头突然被扯开。
姜陵垂眸看她,伸出手,又重复了一遍。
“出来。”
萧善玉这才听清。
她没搭理他,脱掉碍事的喜服后自己钻了出去。
孙凝容尚且昏迷,姜陵检查确认她无事后,萧善玉已经在周边扫了好几眼。
“这什么破地方?!”
花轿歪斜地陷在灰色泥道里。
两侧荒草枯槁,远处枝桠如鬼爪刺向天际,身后有一片死气沉沉的柳林。
铅灰色的云层低垂,重得出奇,仿佛下一刻就会压垮这片荒野。
萧善玉衣服都湿透了,她嫌弃地拧掉袖子上的水:“等我逮到这河神要它好看。”
窸窣声近,一件带着冷香的外袍落在她肩上。
姜陵只着雪白里衣,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
他凝视远方,提醒:“小心点。”
“这不是废话。”
萧善玉转身从轿子里捞出孙凝容,麻利地往肩上一扛。
泥道蜿蜒向前,四周入目枯黄一片,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取了生命力。
天空别说是鸟,连风都没有一缕。
“呕!”
肩上的孙凝容突然吐了一大口水,幽幽转醒。
“哟,醒啦?”
萧善玉把人往地上一放,蹲下与她平视,“猜猜这是哪儿?”
孙凝容茫然四顾,目光在姜陵身上短暂停留。
“黄泉路哦~”
孙凝容浑身一抖,脸色唰一下变得煞白。
“骗你的!”萧善玉大笑起身。
接连遭受惊吓的孙凝容正心神不宁,忽然感觉周身一暖,姜陵不知何时已站在身旁,施法为她驱散了满身水汽。
“这是柳生河底。”他收手,“很危险,跟紧些。”
“....好。”孙凝容微微低头,蜷起手指。
前方,萧善玉已经走出老远,正百无聊赖的打水漂。姜陵刚要跟上,袖口突然被拽住。
他不动声色扯回衣袖:“还有不适?”
孙凝容偷瞄远处玩闹的身影,小心翼翼地问:“她....真的是您徒弟?”
话音刚落,空中响起迅疾的气流声。
姜陵头也不回地抬手,精准截住。
“竟然没打中....”那声音很失望。
孙凝容目瞪口呆。
姜陵神色如常,松开手,石粉从指尖簌簌落下。
他语气淡淡:“年纪小,贪玩些很正常。”
穿过道路尽头的迷雾,出现了座城池。
城门朝两边大开,一支接亲的队伍静候多时。
那些‘人’身着麻衣,皮肤白的发青,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笑。
为首的男子两腮涂着夸张的圆红,唢呐一响,尖锐的乐声刺破沉寂。
刹那间,阴风骤起,纸幡狂舞,无数漆黑的乌鸦从头顶掠过,发出粗嘎的嘶鸣。
“恭迎城主夫人!”
萧善玉默默嘀咕,什么狗屁城主?不是河神吗?
一高一矮两名男子踏着僵硬的步伐上前,“请夫人上轿。”
孙凝容害怕地躲在姜陵背后。
姜陵和萧善玉被视为无物。
高个男子道:“叽叽叽请夫人上轿,莫要叽叽叽误了吉时。”
矮个男子跟着道:“莫叽叽叽要误了吉时。”
高个男伸出如枯枝一般的长臂,正要抓人。
“啪!”
一记耳光被甩在他脸上,脑袋直接旋转两圈。
乐声消失。
“瞎了你们的狗眼!我才是城主夫人!”
萧善玉又给了那个矮的一脚。
“咔嚓”
矮个男子的腿嘎本儿脆断了,倒在地上,嘴里还在念:“请夫人叽叽叽上轿!”
“不长眼的东西!”
萧善玉气势汹汹闯进队伍,坐上花轿。
远处,高个男子艰难尝试转正脑袋,矮个男子用手在地上爬行,试图去拽孙凝容的脚踝,却又被姜陵踩碎了手骨。
见队伍不动,萧善玉突然探身,揪断最近一‘人’的头颅,用力一掷。
“咚!!”
铜锣一声巨响。
“还不赶紧走!”她喝道。
死寂一片。
乐声再度响起,比先前更欢快,更刺耳。
花轿起行,萧善玉这才满意地翘起了腿。
帘幔翻飞间,她与姜陵目光相撞。
接亲队伍的唢呐声渐远,高矮男子一瘸一拐走了,孙凝容终于长舒一口气:“姜道长,您徒弟怎么办?”
姜陵走进城内:“跟我来。”
“嘎!”
“啊!”孙凝容吓了一大跳,发现只是一只乌鸦。
她紧张地搓了搓手臂,感觉脚步发沉,而前方的人衣袂翩跹,每一步都踏得轻若无物。
孙凝容眼含羡慕,连忙跟上。
城内比城外稍显‘热闹’。
青白面孔的‘人’摩肩接踵,交头接耳,时而爆发尖利刺耳的笑声。
一小女孩横冲过来,重重摔在姜陵脚边。
他将她扶起,小女孩披着头发,一只眼眶空空的,脸皮裂开几道缝,露出发黑的腐肉。
她冲姜陵笑。
一个妇人走过来,手里还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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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一把梳子。
“跑叽叽叽这么快叽叽做什么!梳个头叽叽叽也要这么磨蹭!”
“昨儿个还让叽叽叽我给你梳头,今天就叽叽叽不乐意了,你真是我叽叽叽的祖宗!”
妇人将小女孩摁在旁边的石头上,一边念叨一边给她梳头发,小女孩像摁不住的猴子,时常这里动一下那里动一下。
终于勉强梳完头发,妇人刚松手,小女孩就撒丫子跑了。
“别叽叽叽跑那么快!”妇人追上去。
看着母女的背影,姜陵若有所思。
“姜道长....?”孙凝容喊道。
姜陵沉默片刻,转身进了客栈,弹指将一枚黑石丢在柜台。
“一间房。”
孙凝容认出,这是之前从那个高个男身上掉下来的。
老板脖颈咯吱转动,咧嘴收下黑石。
他拿出一块黏着霉斑的木牌,姜陵将其递给孙凝容。
“回房休息,不要随意走动。”
孙凝容接过牌子,发现木牌下还有一张纸,她抬头,发现姜陵眼神示意,便没有追问。
姜陵走后,她发现周围的‘人’全部都停下动作,面孔转向她,嘴角弧度一模一样。
她连忙冲回房间,用力关上门,这才拿出姜陵给的东西,竟然是一张符。
-
花轿停在红毯尽头。
探进帘子的手,长了长长的青色指甲。
萧善玉直接撞开这只手,大步跨出,与轿外男子四目相对。
新郎官长得还挺清秀的,看起来才二十几岁,没有夸张的腮红,也没有僵硬的假笑。
她忽然掐住他的脸。
硬邦邦。
哦,是个死人。
没意思。
萧善玉兴致顿失,“你就是河神?”
男子对着她的脸有些疑惑,但摸了摸被掐过的皮肤,腼腆一笑:“夫人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还装?”
空中飞来一拳将他砸晕。
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萧善玉踩着他的胸口走进红彤彤的喜堂,毫不客气地坐上了主位。
满堂宾客呆滞地看着这一幕。
在她横去一眼中,偶尔响起的咯吱声也渐渐消失。
“来个会好好说话的。”
一个矮胖大娘被推出来,“夫人有何吩咐?”
她僵着笑,声音比其他‘人’正常。
萧善玉指了指地上的人,“他是不是河神?”
“....他是我们的城主。”
“城主?什么城主?”
“咱们这是雾水城。”
“雾水城?”萧善玉想了想,“没听说过。”
“知道怎么离开这吗?”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全部转向萧善玉,整齐划一,嘴巴一张一合。
“侍奉城主者,不许离开。”
“侍奉城主者,不许离——”
“咚!”
萧善玉顺手拧断身旁宾客的脖子,将脑袋抛向‘人’群。
“吵死了!!”
大厅安静下来,城主也从昏迷中清醒。他揉着被打歪的鼻子,走到萧善玉面前,委屈道:“夫人,你不喜欢我吗?”
萧善玉打量着,忽然一把勾住他,粲然一笑:“怎么会?我可喜欢你啦!”
甜腻的尾音震得宫灯微晃,刚踏进门的姜陵脚步一顿。
“你看,这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去洞房吧!”
“这这这...还没拜堂呢夫人。”新郎官扭捏道。
萧善玉死死压住他的脖:“拜什么堂!咱俩谁跟谁?还需要这么繁琐的步骤吗!”
“赶紧的,入洞房!”
周围的‘人’统一发出叽叽叽的笑声,他拗不过,只好跟着她往里走。
贴着金片的墙壁闪动着人影,随便找了间屋子,萧善玉将他推了进去。
她正要关门,一只手突然抵住门框。
指节如玉,却冷得像冰。
萧善玉抬眼,对上姜陵从阴影中浮现出的脸。
5. 焦躁
烛火倏灭。
“夫..夫人?”城主羞涩喊道。
“夫你个头啊!”萧善玉头也不回道。
她盯着门外的姜陵,视野黯淡,现在的氛围有些诡异。
不等她说话,姜陵就随手把门拉开,走了进来。
里面那个城主还在说话,萧善玉回头,发现姜陵直接朝着他走过去,并在对方又要开口的时候,隔空点了下。
耳边终于安静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孙凝容呢?”萧善玉关好门。
“在城门客栈。”姜陵重新点燃蜡烛。
“你就让她一个人在那儿?”她皱眉。
跳动的烛火在他的侧脸闪烁,姜陵背着手,转身,“你来柳生河是为了保护她?”
“别扯开话题!”萧善玉质问,“这地方这么古怪,你就让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和那群死人待在一起?”
“城主府煞气很重,她离远点比较安全,而且我留了辟邪符给她。”姜陵又取出一张,“你也拿着。”
“我才不要。”
萧善玉暗地里松了口气,语气也没那么冲了,她刚坐下,地上的人就哼哼着再次醒来。
“....夫人?”
城主睁开眼,就看见一个陌生男的出现在房内,他震惊的瞪着姜陵,对萧善玉道:“他...他是谁?”
“你管他是谁,我问你,你到底是不是河神?”
“夫人你在说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萧善玉将他按倒在地,用膝盖狠狠抵住他的脊柱,触感冰冷又僵硬。
“最后再问一遍,你是不是河神?!”她掐住他后颈的手微微收紧。
“我....我...应该是吧?”
“我就知道你在撒谎。”萧善玉指尖发力,却被姜陵按住手腕。
“别动手。”
“为什么?他没了脑袋又不会死。”
烛光照着城主委屈巴巴的脸,他包着一泡泪水,凄凄惨惨地抹眼泪,喜服皱得像腌菜。
萧善玉刚松手,他就飞快躲到了桌子后面。
“你真的是河神?”姜陵问。
“阿冕说我是,那我大概..就是吧?”
“阿冕是谁?”
城主支支吾吾,看见萧善玉脚尖一动,连忙回道:“他说是我以前的好友,虽然我一点也不记得了。”
“那他现在在哪儿?”
他缩了缩脖子,“阿冕说过会来参加婚礼,可能...晚些就到了。”
“你知不知道怎么离开这里?”
“不...不知道。我一直在这儿,没出去过。”
“骗人!”
姜陵挡住萧善玉的拳头,又问:“雾水城和柳生河有什么关联?”
城主迷茫,“柳生河?没听过....我当城主多年,城里从没有这条河。”
瞧见姜陵背后升起的沙包大的拳头,他连忙道:“我真的不知道!!真的!”
后来实在是问不出什么,城主离开前还唤了两个‘人’在门口侍奉,临走前还用不舍的目光看着萧善玉,结果被她一记眼刀吓得狼狈逃走。
萧善玉根本坐不住,她一脚踹翻矮凳,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
“等等。”姜陵突然开口。
“干什么?”
“你头发乱了。”
萧善玉看神经病一样:“你脑子进水了?”
姜陵静静注视着她,“你很焦躁。”
“废话!”她没好气道。
“我说过会教你心法。”
“我才不学!”
学了岂不就真成他徒弟了!
萧善玉猛然拉开门,又和两张青白僵硬的脸对上。她扶额大叹,“我最讨厌死人了!”
城主府很大,姜陵和萧善玉在里面转了几圈,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便又原路返回。
走到喜堂,里面已经空了。
萧善玉觉得没劲,“走吧,去街上看看?”
姜陵却停住,看向正中墙上挂着的一副画,“你自己去吧,注意安全。”
她仔细看了看那幅画,就是一副普通的荷花水墨画,没看出个什么名堂。
她转头看着那两个一直跟着他们的‘人’,直接揪住其中一‘人’。
“跟我出去逛逛。”
雾水城浸在一种病态的昏黄里。
戏台上正咿咿呀呀唱着戏。讲得是个书生和小姐相约私奔,结果小姐跑了,书生被活活打死抛尸河中,后来小姐历尽艰辛回来寻人,在坟前哭呀苦呀把书生的鬼魂哭出来了。
来了出人鬼相恋。
萧善玉看得眼睛直抽抽,周围观众却感动得掏出眼珠子擦泪。
“才子佳人,一死一生,生前无缘,死后终成眷属,简直可悲,可怜,可惜啊....”
她扭头,发现说话的是换了身书生打扮的城主。
“你怎么在这?”
“路过,路过。”城主似乎不再怕她,还往戏台方向凑了凑。
萧善玉眯眼笑,“再这么说话,我就打你,打你。”
城主脸色一变就要走,却被她拉住。
“等等。”
“夫....”接收她的视线,连忙改口,“姑娘,还有何事?”
萧善玉拉着他躲到角落,示意侍从别跟来,猛地将人推到墙上。
“姑娘这是做什么?!”城主惊恐护住胸口,“光天化日....”
“怕什么!给我看一眼!”
没想到这厮关键时刻力气不小,萧善玉火气上来,咬着牙使出老鼻子劲用力一扯。
“撕拉!”
她抓着碎步踉跄后退几步,后背撞上一堵肉墙。目光却直直盯着城主死白的胸脯的红印。
“果然是你!河边那个...”
眼前突然一黑。
微凉的手掌覆上她的眼睛,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非礼勿视。”
清冷的气息驱散了城中难闻的闷气,萧善玉愣了一瞬,扯开他的手:“看见他身上的痕迹没?河边刮风的时候我用石头砸的!”
城主早已把自己重新捂住,萧善玉还要去抓,被姜陵拦住:“我看到了。”
“那还不收拾他?”她满脸嫌弃,“这鬼地方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到处都是死人。”
“再等等。”他带她走远。
“等?”她眼睛一亮,“这地方有宝贝?”
路过成衣铺,萧善玉兴致勃勃闯进去,但是这里的衣服又硬又丑,还有股霉味。挑来挑去挑不到满意的,老板还有口臭,她被熏的想打人。
出去后,她下意识往姜陵身边靠了靠。
那臭味实在太上头,她走得心不在焉,直到一头撞上突然停步的人。
“不舒服?”
“啊?”她睁着眼,摇头,“没有啊,我好得很。”
但下一秒,她眼白一翻,直挺挺栽了下去。
恍惚间,天色渐暗。
再次清醒,她发觉自己躺在床上。
姜陵收回探她额头的手:“醒了?”
“我怎么了?不会是饿晕了吧?”
“并无大碍。”他起身在墙上贴了什么,“我出去一趟。”
“这是辟邪符,呆在房间里就很安全,孙小姐在你的隔壁,别乱跑。”
像是知道她不会听话,走到门口又回头:“夜里的雾水城和白天不一样,当心。”
换做平日,他前脚走她后脚就会溜。
但现在她头晕脑胀,躺着就不想动。
这鬼地方绝对克她。
没有功法刺激,诅咒难得的安静。
姜陵说的似乎是对的,他确实是在帮她。
一切的一切都在向她诉说,她应该相信他。
夜深了。
一墙之隔。
孙凝容蜷缩在角落,困极了却不敢闭眼。
雾水城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她早早关上了窗,生怕那些暗稠渗透进来。房间里唯一的烛火由橙红转变成了青色,冷幽幽的。
“咚!咚!咚!”
房门被突然撞击。
“夫人.....”
粗哑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却近的仿佛贴在耳边。
孙凝容浑身一颤,下意识看向贴在墙上的符纸,心里的恐惧稍微减轻。
萧善玉好不容易合眼,结果又被外面的动静吵醒。
她顶着鸡窝头开门,看向声源。
它穿着腐烂的红衣,头发长长的拖在身后,露出一张泡发后肿胀不堪的脸,蛆虫蠕动着掉落。
“我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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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哪里....”
萧善玉庆幸自己忍耐力够强,不然三天前吃的饭都得呕出来,脚下密密麻麻似乎是他头发的不明物体,嫌弃地踢了一脚。
“你吃死老鼠了?!嘴巴这么臭!”
红影不再理她,转而执着地撞门。
“夫人....”
“夫人....”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萧善玉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心中那股火终于烧到了头顶。
她转身回屋,抄起蜡烛就砸了过去。
“哗!”
烛火触到红衣瞬间,像碰到了油脂。
“啊啊啊啊!!!”
青光照亮整间客栈,男子的五官在融化,扭曲,他发出非人的嚎叫,安静垂落的黑发挣动袭击。
无法使用功法,萧善玉狼狈闪躲,其实她可以回房,但不知为何,身上伤越多,她心里的邪火越重。
就很想砍点什么。
客栈内外,丑陋的物体全部涌了过来。
爆裂的眼珠挂在腮边,猩红的舌头甩到空中,流着血的萧善玉像一个误入狼群的肥羊。
楼梯发出不堪承受的声响,眼看要塌了,她顺手扯掉男子被点燃的衣袍,纵身跃入尸潮。
青光不似寻常火焰,萧善玉抓着也感觉不到痛,反而在碰到那些尸体时爆燃。
腐肉燃烧的恶臭中,萧善玉抓住房梁踩着爆浆死人头往外跑。
大门近在咫尺,腰间蓦然一紧。
红影不顾青焰焚身,驱使黑发捆住她,用力拽回。
萧善玉眼中燃烧着愤怒与不甘,她强行逆转经脉,开始冲击那道禁锢修为的封印。
“咻!”
一道雪色剑气破空而来,斩断黑发的刹那,纯净的灵力如水潮荡开。
刺眼的白光中,尸群化作飞灰。
萧善玉喘着气,用力擦去唇边血迹,死死盯着前方。
姜陵踏风而立,衣袂翻飞,残留的灵力环绕发丝。
他看着萧善玉,眼神担忧。
准确的来说,是在看她领间缓缓褪下的魔纹。
“你打算用邪功?”
“....不然呢?等死吗?”
姜陵又要为她渡灵力,但萧善玉却烦躁的躲开了,“别碰我!”
她咽下喉间的血气,揪着衣领散了散满身的燥热,“那家伙呢?跑了?”
红影已经不见了。
孙凝容从房间跑出来,“姜道长!”却在见到萧善玉满身血迹时僵在原地,“你....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萧善玉大步向外走去。
天空一片浓到极致的黑,街道上,零星灯笼飘摇如鬼火,映出三人沉默的影子。
“晚上才符合这些死人的气质。”转过街角,萧善玉步子停住。
前方出现了黑压压的影子,暗处浮动着密密麻麻的红点。
“叽叽叽叽叽叽叽.....”
诡异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真臭。”
萧善玉捂着鼻子,却挡不住那种太阳光底下曝晒三天的死人味。
孙凝容直接弯腰吐了一地的酸水。
黑影蠕动前行,脚步声重叠震颤,连地面都在晃。
姜陵挡在前面:“带孙小姐走。”
无人应答。
他回头。
他的‘好徒弟’早就扛着孙凝容,跑得只剩一道残影。
萧善玉一路狂奔,隔了老远还是感觉后背一股寒气,脚下速度更快。
沿途又撞上几波黑影,背上的孙凝容感觉自己的胃都要被顶出来了,她挣扎着拍着她的肩膀:“小、小道长......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跑!”
“你能跑?”萧善玉冲向城主府,“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跑的了个屁!”
城主府前,两道汹涌燃烧的青色火焰一左一右浮在门边,焰光极亮,范围极广。
那群黑影远远停下,涎水在地上汇成黏腻的水洼。
府内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萧善玉累惨了,随手把孙凝容丢进某间厢房,丢下一句“自己休息”,便钻进隔壁屋,摸到床铺倒头就睡。
然而没过多久,她睁眼望向黑暗。
“你干什么?”
6. 逃离
姜陵点燃蜡烛,坐在床边。
“我给你疗伤。”
她烦躁地背过身,“死不了。”
阴影中,他静静看着她,“你很在乎孙小姐?”
.......
一声闷哼。
萧善玉忽然翻身,将他压在床上。她单手撑在他颈侧,笑容戏谑,“问这么清楚....你喜欢我啊?”
姜陵眼底倒映着跳动的烛火,面容平静:“你明知并非如此。”
“我又不是你,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她附身逼近,鼻尖几乎贴上他的,呼吸交缠,“不过......”
感受到伸进领口的指尖,姜陵扣住她作乱的手:“放肆。”
“噗嗤。”
萧善玉没憋住,越笑越疯,最后几乎滚到地上,“哈哈哈哈哈哈...你真好玩儿。”
姜陵理衣坐正,将一盒药膏搁在边上:“你的伤口沾了尸毒,若不及时处理,会大面积溃烂。”
他起身,“自己处理。”
“你等等!”
萧善玉扯住他的袖子,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抵触,“谁说我不愿意的?我可愿意了!来来来,上完药好睡觉。”
见他不说话,她又拽着袖子晃了晃,“快点啊!你不是想当我师尊吗?总不可能见死不救吧?”
姜陵提醒:“上药会痛,别乱动。”
“知道了知道了!”萧善玉满口答应,趴回枕上。
和剑伤不同,尸毒造成的伤口在碰到药物后立马产生了腐蚀性气泡,滋啦作响,气泡消散,只留下一圈深红色的疤痕。
常人遇见这种伤痛早就哇哇大叫了,而最喜欢哇哇大叫的人,此时已经睡着了。
她侧着脸,呼吸均匀,唇色苍白,颊边软肉被压得微微鼓起。
姜陵收拾好药瓶,正要离开,目光不经意落在她一头乱发上。
——师弟,对待伤者,需温柔些。
他站了一会,终是坐回床边,取出一把木梳,极轻地挑起一缕她的头发。
梳齿刚触及发间,睡着的人忽然睁眼,神色奇异:“你干嘛呢?”
姜陵面不改色:“帮你梳头。”
“.....多谢。”萧善玉皮笑肉不笑,“但是不必了。”
姜陵没有坚持。
“那你好好休息。”
他走后,萧善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噫了一声,用力搓了搓手臂。
-
次日。
晨光漫过雾水城,昨夜客栈的厮杀与城中的混乱仿佛是场幻觉。
萧善玉踹开城主的房门,正撞见一群侍从给他整理衣冠。
“你昨晚上哪儿去了?”
“我...我一直在这儿睡觉啊...”他茫然眨眼。
“是吗?”
她话锋一转,“你说的那个阿冕什么时候来?”
“我也不知!阿冕可能...有事耽搁了?”城主慌张后退,却撞上不知何时堵在门口的姜陵,和他身后的孙凝容。
他眼睛一亮,“这位是?”
“跟你没关系。”萧善玉直接打断他,“这里有没有什么禁地?”
“禁地?”城主缓缓摇头,“没...有!”
“有还是没有?”
“应该有。”
“应该有又是什么意思?”萧善玉不想听他解释,直接架起来,“走,咱们直接去。”
“别别别!”
城主慌张道:“那地方在城外柳林,我不能出城的!”
“你不能出城?”
“嗯嗯。”
萧善玉兴致盎然,“这么有意思的事情..那你更要去了!!”
“别别!!”
城主四下张望,祈求个‘人’能来帮他一把,但目之所及,有的面靠墙壁,有的抠掉眼珠子,有的将头反转....
“别看了,咱们赶紧走吧!”萧善玉笑容灿烂,手上的力道加重。
孙凝容跟在姜陵身后,忍不住低声问:“姜道长,您徒弟这样....是不是不太妥?”
“何处不妥?”
“....这个城主,或许是在诱我们入局。”
“无妨。”语气并不在意。
孙凝容咬住下唇,心道果然如此。
这个地方到处都是恐怖的青白''人''面,她昨夜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根本睡不着,便想找小道长一起作伴。
可是在门外,她撞见他被小道长压着,虽然听不清在说什么,但是暧昧的姿态已经能表明一切。
孙凝容震惊于二人身份的逾越,这种震惊大到连心里那点微不可查的酸涩都压过去了。
胡思乱想着,孙凝容听见一声惨叫。
河神刚踏出城门的半只脚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腐烂,皮肉剥落,露出森森白骨。
“我不出去!我不出去!!”
萧善玉一松手,他便连滚带爬往回跑,脚上的伤口也逐渐愈合。
“好痛,我不出去!”
时间紧任务重,萧善玉正想着要不把他整个推出去,一旁的孙凝容忽然道:“算了吧...”
“?”
迎着她的眼神,孙凝容解释:“他刚才伤的那么严重,出去肯定就死了。”
“可他本来就死了呀?”萧善玉摊手。
“...可是...可是他很痛...”
这一刻,孙凝容在河神眼中仿佛是电是光是身披神光的大恩人!
他大哭着扑过去,却在半路被萧善玉挡住,她笑得阴恻恻的,“你现在不是很有力气吗?”
河神顿感不妙。
“救——”
一道抛物线。
“砰!”
萧善玉手抬眉间,望着被扔到城门外的身影,大声道:“你还好吗?”
“啊啊啊啊啊啊!!!!!”
犹如烈火灼身,寒刀刮骨,城主全身上下快速腐烂,面皮融化混做黏稠的浆液,啪嗒掉在地上,腾起阵阵青烟。
孙凝容心生不忍。
“忘了这一切是谁造成的?”萧善玉突然道。
“他....不太像...”
孙凝容不太敢相信,毕竟和那日肆虐柳生镇的怪物相差太大了。河神这幅惨状,倒更让她有种同类受虐的不适。
谈话间,河神已经彻底化作一具青褐色的枯骨,腐朽的手指在地面留下五道狰狞的抓痕。
“这样可就轻松多了嘛!”萧善玉拎起这具骨头,像拖麻袋一样往外走。
城内的‘人’群骚动不安,他们似乎是想帮忙的,但或许是都害怕遭受这样的折磨,在城门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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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推我我挤你,愣是没有‘人’敢出手。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城主被拖行,渐渐消失。
“夫人.....夫人......”
成了骨架的城主并不安分。
他抽风似得嘎吱嘎吱响,上下颌骨一张一合,空洞的眼眶始终对准孙凝容。
孙凝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那点不忍也在这越发恐怖的喊声中消磨殆尽。
约莫一刻钟后,前方雾气中终于显露出了一片扭曲的阴影。
柳林到了。
枯死的柳树歪斜着枝干,如同被折断脊骨,赤.裸.裸地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周遭荒草不生,只一片裸.露的焦黑色土地。
腥风吹过,城主的骨架动了。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迈着僵硬的步子走向柳林深处,腐烂的血肉开始从骨头上一点点长出来。
先是双脚覆上青黑的皮肉,接着是躯干、双臂,最后是头颅。那件被灼烧过的红色喜服也重新裹上他的身体。
黑发不断生长,柳林应声而动,都像他的头发,转瞬便在三人头顶编织出了一张巨大的网。
它挂在半空,红衣飘荡,半张脸是腐肉,另外半张,尖锐的肉糜下是烧焦的骨头。
他俯视着三人,嘴角缓缓裂开,一股黑烟从喉骨深处冒了出来。
“夫....人.....”
这才是河神。
黑色的‘地面’倏然一动,合拢似得盖过来,等姜陵斩断它们,却发现萧善玉不见了。
“那上面是....”孙凝容颤抖着指向天空。
萧善玉不知道什么时候顺着那些甩动的头发爬到了河神背上,她正大笑着扯住他腐烂的面皮,往两边狠狠一撕。
“吼!!”
河神大怒,发出咆哮。
整片柳林随之暴动,枯枝鞭打入地,整个空间都开始呈旋涡转动,和当初看到的一模一样。
新伤覆旧伤,萧善玉尸毒深入肺腑,吐了好几口黑血,意识昏沉。
旋涡越来越快,朝着昏黄的天空衔接而上,厚重的云层荡开了水波纹路。
孙凝容被黑发卷到河神面前,他张开双臂,欣喜的呼喊:“夫...人....”
柳树迅速枯萎又迅速重生,不断为上方的河神输送力量。
看见这一幕,姜陵眉梢微动,似乎发现了什么。
就这片刻的分心,萧善玉就已经趁机抓住晕倒的孙凝容,手指深深插.进河神疯狂生长的黑发中。
发丝如刀刃陷进皮肉,她恍若未觉,反而借力踩上他的背。
狂风呼啸,她身上那件属于姜陵的外衣猎猎作响。
下方,他的身影在漫天黑发间穿梭,几个闪身便到达眼前,白衣翻飞,恍若逆流而上的鹤。
水面近在咫尺。
萧善玉低头看了眼脚下的怪物,又瞥向那道白影。
暴风中,她眼睛漆黑如墨,黑纹顺着纤细白皙的脖颈攀爬至下巴。
这张带着稚气的漂亮脸蛋上,露出一个大大的、残忍的笑容。
“师尊,再见啦!”
经脉逆转,她将修为灌于脚下,猛然发力。
河神的脊椎发出断裂的声音,坠向深渊的刹那,那道白影也很快失去踪影。
她带着孙凝容冲破水面。
7. 仇敌
破开水面后,萧善玉正要飞到岸上,却感觉到身体一沉,畅快的笑容瞬间僵住。
封印闭合了!
姜陵竟然没死??
来不及思考,她咕嘟咕嘟呛了好几口水。
“唰!”
空中飞来残影将她和孙凝容捆住,狠狠丢在地上。
萧善玉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心中暗骂这破河破镇,为什么要用青石板铺地!
泥巴地多有情调啊!
痛死了....
河神的结界好像破了,太阳很刺眼,她不得不眯起眼睛,模糊的视线里,一双锦靴慢慢靠近。
噩梦般的脸出现在头顶。
活这么大,若说萧善玉目前最对不起又最恨的,莫过于眼前这个用靴底碾她脸的人。
一张清秀俊气的面皮,睁着纯真水润的鹿眼,胸前搭着两股小辫,身着锦蓝滚边金带袍,戴着一条翡翠抹额。
他笑着踩了几下她的脸,缓缓蹲下身,用卷起的鞭子将她的脸勾过来:“你不是喜欢跑吗?怎么不跑了?”
“你未婚妻呢?她不要你啦?”萧善玉嘲讽。
凌端眼底阴沉,复而一笑。
他站起来,攥着粗鞭的手指缓缓松开:“我看你是跑太久,皮硬了,我来帮你松松。”
鞭子在空中划出尖锐的哨音。
“啪!”
皮鞭穿透衣衫,炸开一道血痕。
萧善玉不吭声,一直看着他,笑容越来越大。
几鞭过后,凌端眼神骤冷。
长鞭一抖,化作利剑,挑起那件属于姜陵的外衣。
“萧善玉!”他嗓音阴寒,“你还真是不要脸,穿着野男人的衣服招摇过市。”
萧善玉冲柳生河努努嘴,“我男人在水里,不信你跳下去看一看?”
话落,她一头撞在凌端的脚踝,错骨声后,她原地弹起,双腿绞住他的脖子将其掼倒在地。
“你!”
“啪!啪...”
她掐住他的脸,狠狠甩了几个巴掌。
凌端欲反击,萧善玉抓住鞭剑锋利的剑刃,鲜血顺着掌心淌下渗入剑中,剑身竟然直接软化成鞭缠回她手中。
原本干干净净的公子哥凌端,此刻满身狼狈,察觉到武器叛变,他眼眶一红,大怒:“萧善玉!”
鞭子在萧善玉手里乖的离谱,她用鞭子将他捆成粽子,最后拍拍他的脸。
“你怎么还是这样?来找我也不带个帮手。”
萧善玉将他丢进柳生河,高声道:“大少爷,进去醒醒脑子吧!”
她找到未醒的孙凝容,扛起来往孙府走去。
“萧善玉!”水里的人还在喊,“你不许走!!”
你说不走就不走啊?她又不是傻子。
萧善玉进入孙府,愣了一下。
不是.....
难不成她真是傻子?
前厅主位上,此刻正坐着一名年轻女子。
堕马髻斜挽,珠翠装点,斜插一根鎏金嵌玉步摇,身着淡紫鲛纱流光裙,臂间披帛如云缭绕。
主位下两边,分别站着身着统一紫金门派制服的修道者。
她慢条斯理地饮完茶,一旁弟子立刻恭敬接过茶盏。
孙老爷大气不敢喘,直到发现她肩上昏睡的孙凝容,才如梦初醒,颤着手上前接过。
临走前,他看向萧善玉,唇瓣翕动,最终却只是沉默离去。
萧善玉和那女子遥遥相对。
“萧善玉,”女子眼带讶异,“你怎么这么狼狈?”
逃亡的日子过久了,萧善玉已经习惯这幅模样,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但在别人眼中,她简直像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披着一件被打的稀烂的黑衣,头发乱七八糟搭在脑后,像一把枯草。
原本还算漂亮的脸,也因为那多出来的无数细刃划过似得痕迹、乌黑的眼下皮肤,和干裂泛黑的嘴唇,显得颓丧起来。
更别提这满身的潮气,以及新旧叠加的血迹。
“你的邪修功法呢?”
她微微倾身,好像真的在关心,“你身体没事吧?”
“我觉得我挺好的。”
萧善玉用血淋淋的手抓抓头发,语气轻快,“连城,你未婚夫被我丢河里了,你不去救他吗?”
“是吗?”连城的笑容依旧。
萧善玉预感不妙,翻身躲开,一柄小剑嗡嗡扎在后方的柱子上,她尚未站稳,危险就再次来临。
“咚!”
双膝狠狠砸地,剧痛窜上脊梁。
她撑着地板,冷汗直冒,控制不住的发抖。
“...你..你怎么老喜欢用这一招?”
膝盖后面的筋腱被割断,地面洇开一滩暗红。
端茶的弟子躬身退下,另一人捧着瓷盘上前,盘中盛着精致的茶点。
连城拈起一块,轻咬一口:“你饿吗?”
萧善玉坐在自己脚后跟上,胸口剧烈起伏。
“前几天吃挺饱的,不饿。”
“呵....”
连城轻笑,随手将咬了一块的糕点丢在她面前。
“我差点忘了,你和野狗抢吃的那劲头,可比现在有趣。”
捧盘的弟子站到萧善玉身侧,另一人利落抓住她的手腕。
连城收敛笑容,语气轻飘飘的:“自己吃,还是让人喂你?”
但她根本没有给萧善玉选择的机会。
一盘糕点被粗暴塞进她口中,溢出的被弟子用手硬塞进去。
“啊啊啊!!!”
弟子发出惨叫。
萧善玉牙关闭合,伴随着迸溅的鲜血,头皮一松,另一人慌忙去拉开被咬住的弟子。
她脸上全是糕点碎屑,嘴角一圈血糊糊,腮帮鼓动两下,眉头一皱。
“呸!”
被吐出来的东西,躺在一滩糕点糜烂物里,是已经被嚼烂了的两根手指,肢体分离,却又带着满身牙印黏在一起。
“好难吃。”
像是早知会发生这一幕,连城半点不惊讶。
“狗就是狗。”
“还是这么喜欢咬人。”
她挥退众弟子,问:“谁给你这条狗栓链子了?”
萧善玉不乐意,“你在说什么屁话?”
“好吧。”连城改了个问法,“你新找的主人是谁?”
“你吃屎了说话这么难听??”
此时凌端就气冲冲走进来,满身的泥水,顶着几个鲜红的巴掌印。
“萧善玉!你跑不掉了!”
萧善玉耸耸肩膀,眼神无辜:“我没想跑啊?”
“你!”
“好了。”连城打断凌端,重新看向她,“五天前,你带走我万刃坞二十九名弟子。”
“他们哪儿去了?”
萧善玉笑嘻嘻道:“吃啦!”
“嗤!”
一柄小剑从连城腕间射.入萧善玉腹中,她冷冷道:“你再说一遍。”
萧善玉委屈了:“本来没打算吃的,但是他们骗我....”
“撒谎。”
“嗤!”
第二剑贯穿肩胛。
凌端侧对连城,在看不见的另一端,手紧握成拳。
萧善玉喘了口气,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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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气道:“真的!”
那天萧善玉被连城带着五十名弟子追至断崖,她将计就计跳下去,却顺带抓了二十九名弟子当人质。
但是山崖下居然有一只大蜈蚣,一条爪子比人脑袋都粗,还趁着她修补法器的时候卷走那些弟子偷吃。
他们怕死,便向萧善玉求救。
这些人总是这样,害怕陌生的异类,相信熟悉的同类。
即便这个同类前一刻还刀剑相对。
萧善玉什么人?
怎么会允许别的家伙抢她的东西。
她拼着伤重的身体杀了大蜈蚣,却被恢复自由的二十九名弟子围攻,他们不仅抢走本该属于她的妖丹,还给她的身体留下一道致命的伤口。
害得她差点命殒当场。
如此狼心狗肺,她只好将这些家伙全部炼化成丹,当做压制诅咒的良药。
随后在连城和凌端的追杀下闯入柳生镇,靠着那河神的结界躲了些时日。
“唉,你们也知道,受伤多痛呀!我一痛就想吃东西一痛就想吃东西,那二十九个弟子,一个一个一个一个....”
萧善玉转动眼珠看着上方,做思考状,“现在应该只剩五个了吧?”
......
“...我真不敢相信,当初竟然是你这种家伙赢了我。”连城又笑了。
她问凌端,“你在河里抓她上来的?”
“对。”凌端恍惚点头。
“萧善玉,你见到那个河神了吗?”
萧善玉装傻,“什么河神?河什么神?”
“不说也行。”连城指尖多了一根纤细的绳子,轻轻一甩就套上萧善玉的手腕,用力一拉。
“那就随我们走一趟。”
萧善玉被惯性带着前倾,她直接就地一躺,“腿痛,走不了。”
“走不了是吧?”连城加大力气,直接往外走。
萧善玉被拖出去,在室内还好,室外硌得慌,她手不由得破口大骂:“连城我艹你八辈祖宗!!”
“声音这么大,不是挺有力气?”
连城语气讥讽,“不能走,那就爬,爬你总会吧?”
凌端下颌绷得死紧:“萧善玉,我劝你乖乖听话,不然有得你受。”
“你若是心疼,可以滚。”她斜睨凌端一眼。
凌端绷着脸,“我岂会心疼自己的仇人。”
萧善玉看着站在一起的俩人,噗嗤一笑:“别说,你俩还挺有夫妻相的!”
凌端脸一黑,“闭嘴。”
“行了。”连城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递给凌端,“她太吵,你去把她舌头割了。”
凌端僵硬着动作,接过匕首。
低头,目光掠过萧善玉身上的伤痕,对上她笑容弯弯的眼睛,喉咙哽住似得,意味不明道:“你很得意?竟然还笑得出来?”
他举起匕首。
.......
柳生河底。
肆虐的柳林恢复平静,天空依旧暗沉,焦土之上,静坐着一道白色身影。
他闭着眼,缥缈的灵力绕着周身飞舞,长睫垂落,衣领露出一截瓷白的颈。
风起。
凝滞的天空泛起涟漪,云层被无形搅动,形成柔缓的涡流。
识海里的传音中止,睁开眼,瞳孔映出动荡的天穹。
可异象只一瞬便消散,昏黄的浓云再度沉沉压下。
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姜陵侧头看去。
约莫两丈外,立着一道人影。
她比离开前更加狼狈,脸上却带着笑。
“嗨....”
“我又回来了。”
8. 温柔
对着萧善玉的脸,凌端举起匕首,然而尚未落下,就被突然的变故打破。
“小心!”连城惊呼。
刺骨的寒气从萧善玉身上爆发,凌端被人往后拉回,尚未站稳,就听见连城的惨叫。
他飞快抹掉脸上的冰霜,睁眼,瞳孔放大。
连城大半个身体被冻成了冰块,皮肤渐渐没了血色,而来源则是她手里那根绳子,绳子在空中凝固,又很快碎掉。
“咔咔咔.....”
四周温度霎时低到极点,草木冻结,地面覆盖上一层湿滑的白霜。
凌端死死盯着那个缓缓站起来的身影:“萧善玉!你都做了什么?!”
明明是她导致的这一切,表情却是最震惊的那一个。
萧善玉原地蹦了蹦,腿好了,而一股陌生的且冰冷的力量盘踞在她体内,刚刚它重创了连城。
姜陵居然给她弄了这么个好东西??反应过来,萧善玉脸上露出狡诈兴奋的笑。
“我....”连城表情狰狞,“我..要..杀了——啊!”
萧善玉猝不及防将她踹倒,随机迅速跑出去,众弟子已经结阵挡住去路,她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个红色的葫芦。
有人骇声惊呼,“血阴熔炉!”
血阴熔炉是曾困扰玄灵界的著名邪修血炼所制,据说熔铸了万千修道者的血肉,她陨落后,这东西不知为何落到萧善玉手里。
“不想死滚开!!”
某个弟子退怯的神情被萧善玉寻到,就此为缺口,凭借体内那股寒冰灵力一路横冲直撞。
所过之处门窗紧闭,零星几个行人见此阵仗还以为河神复归,吓得屁滚尿流。
“嘭!”
似一枚炮弹创进路边窝棚,惊起咯咯哒的惨叫,再出来时,萧善玉顶着满头鸡毛,一路呸呸呸。
身后剑阵轰然降落,鸡窝灭成飞灰,焦糊的肉香飘出。
好饿。
她明明朝着镇外逃,可兜兜转转,却又回到柳生河边。那股陌生的力量像打了个哈切,倦怠地缩回去,萧善玉步伐稍缓,眼前发黑。
刚到河边,萧善玉膝盖失去力量,身体重重倒下,剑阵逼至脑后,借着最后一点力气,她突然反扑向离得最近的连城。
连城身上的冰还未化完,动作迟了半拍,两道身影纠缠着滚入剑阵。
剑阵忽停,锋刃距离二人不过半寸。
连城用力将她推过去,萧善玉则是死死拽住连城的头发,眼看锋刃即将贴脸,她忽然抬手,用力插向连城的眼眶。
“啊啊啊!!!”
连城手一松,萧善玉又将她摁在地上,飞快砸了好几拳,为了救连城,众弟子散了剑阵,而此时连城痛极怒啸,与众人将萧善玉震了出去。
“愣着干什么!”连城喘着粗气,满脸的血,大吼,“杀了她!!”
连城反手甩了凌端一个耳光。
“凌端你记住了!我才是你的未婚妻!”
“去啊!”她用力推他,“去杀了她!!”
凌端走到河边。
地上的人睫毛一颤,缓缓睁眼。
她眼里倒映着他冷漠的脸,竟浮起一丝恍惚的笑意。
杨柳飘荡,河畔清风如许。
是个好天气。
下一瞬,他化鞭为剑,插进她的身体。
“咳....”
黑血从萧善玉口中涌出,痉挛的手攥住胸口的剑。
“你...”
“萧善玉。”凌端声音平静,“你杀了我娘,害死众多同门,今日我替天行道,除了你这个为祸世间的祸患。”
他抽出剑,一脚将她踢进河中。
-
柳生河吞没了她。
水流裹挟着下沉的身体,旋涡如一双无形的手,托住她。
萧善玉在昏沉中沉沉浮浮,仿佛坠入一场半醒的梦。
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可保护着心脏的冰晶却不断刺激着意识,提醒她还活着。
混沌中,萧善玉看见一道白色身影。
萧善玉做了个梦。
梦里她又回到三岁那年,爹爹死了,因为那些躲在暗处的身影,她和娘亲没办法为他做一具棺木,只能草草掩埋。
逃亡路途,她趴在娘亲背上,穿梭在茂密的丛林,碧树参天,阴风阵阵,总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窥伺。
“娘亲....”
娘亲的背很温暖,萧善玉搂着她的脖子,情不自禁将毛茸茸的脑袋藏进娘亲的颈边。
“我好痛...好痛....好痛....”
梦中的娘亲没有回答。
而此刻,背着她的人脚步一停。
雾水城。
这里的''人''似乎又失忆了,完全不记得自己的城主被拖出去的事情。
客栈恢复原状,姜陵拿出一枚早该消失的黑石,丢给老板。
“一间房。”
他顿了下,“还要热水。”
接过木牌,姜陵背着人上了楼,背上的人无意识呢喃着:“好痛....”
房间里一股霉味,被褥沾着暗褐色的可疑污渍,已经发硬,没长出蛆虫,或许是这鬼地方的最大仁慈。
姜陵施法驱尘后,刚将人放下,就有一物从她那破烂的衣裳里掉出来。
是个布偶。
针脚很烂,依稀可辨认出,应该,或许,大概,可能...是一只狗。
黑白色斑点,眼珠子也是一黑一白。
他捡起来,拍了拍灰尘,刚放回枕边人就醒了。
她眼底烧着浑浊的火,下意识抢过布偶揣回怀中,下意识的警惕在发现是他才稍稍松动,却仍死死压着布偶。
“疗伤。”
姜陵补充,“不抢你东西。”
她嘴角抽动,似乎想说什么,在呛出一口黑血后不甘地昏死过去。
响起敲门声。
他将布偶放在一边,拉下床帘,店小二就抬着热水进来,脖子歪扭,嘴角咧到耳根:“客官,您要的热水~”
走之前,小二偷偷伸长脖子。
“砰!”
门在身后用力合上,姜陵头也不回的试了试水温,他将她抱起来,放入浴桶,又突然想起来....
[师兄,把水镜关了。]
识海里的声音轻笑,[这还用你提醒?]
热气氤氲中,伤势接触到水,她眉心紧皱。
姜陵丢下几粒药丸,入水即融,清水顷刻化作碧色,泛着清新的草木香气。
萧善玉身上的伤口在碧波中泛起细密的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她慢慢苏醒,朦胧的视线落在姜陵身上。
此时他抬手虚空画了几道看不懂的符咒,随即打入她的体内。萧善玉反射性再次呕出黑血,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他握住。
冰凉的灵力游走,与护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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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脉的力量同源,温柔又冷冽地修复着每一寸伤口。
须臾,他收手,正对上她抬起的眼眸。
“你不杀我吗?”
“为何要杀你?”
他脑子摔失忆了?
萧善玉心里这样想,也不敢说,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发现她脸上那点微不可见的心虚,姜陵这才明白。
“当师尊,总是要对徒弟包容些。”
“你多泡一会,伤口好得快。”
萧善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直到门重新合上,仍久久未动。
“我又没答应当你徒弟...”她低声嘟囔。
泛着药香的水流裹住身体,萧善玉晕晕乎乎又睡过去了,中途水温渐冷,她打了个颤惊醒。
伤已经愈合的七七八八,结痂处有点痒,过几天就会自然脱落,萧善玉将手放在胸膛之上,掌心下那颗心脏依旧跳动。
她差点真的死了。
凌端那一剑分明抵在了冰晶上,未能进半寸,而他似乎浑然未觉。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姜陵拎着包袱走进来,将一套衣物放在浴桶旁的小几上。
“出来换上。”
萧善玉闷闷应了一声,捞起衣服时有些疑惑,这衣服尺寸有些大,她不得不卷起袖口,裤腿挽了三折才不至于拖地,赤着脚走出来时,活像个偷大人衣服穿的小孩子。
姜陵背对着她坐在窗边,似乎在望着远处的雾霭出神。直到她窸窸窣窣地坐下,才缓缓侧身,从包袱里取出一双鞋。
粉红色的,绣着莲花纹,尖端缀着一个毛茸茸的粉球。
他将鞋子放在她脚边,“穿上。”
“.....哦。”
鞋子也不太合脚,有点挤。
但是萧善玉没吭声。
识海中,声音忽然响起:
[师弟,接下来你自己看着办,我先去忙。]
......
买衣裳,买鞋,除了这些……
姜陵看向她肩上的湿发。
“要梳头吗?”他问。
“....不用。”她拒绝。
姜陵拿木梳的动作顿住,过了许久,他又问:“饿吗?”
萧善玉强撑精神,“这鬼地方还有能吃的东西?”
他率先起身,“跟我来。”
她迟疑片刻,瞄到床上那只布偶,迅速捞起塞进怀中。
才走两步,姜陵突然停下。
他的手毫无征兆覆上她的发顶。
“别动。”
萧善玉浑身紧绷,本能想躲,却察觉到一股温凉的灵力缓缓渗入发丝。
水汽蒸腾,潮湿的头发变得干爽。
虽然依旧蓬乱似鸟窝,但至少不会滴水。
他带她去了一家街角的馒头铺。
馒头又黄又硬,吃了脖子能抻二里地,一天吃三个,或许十天后就能直接仰头出水了。
萧善玉在一种莫名诡异的心情下,一点点啃着馒头,期间,老板忽然问她:“鞋子穿的舒服吧?”
脚趾在略显拥挤的粉鞋里动了动,她假装没听见。
老板丝毫不受影响,笑开的嘴里露出黄褐色的牙齿。
“我干这行几十年啦!手艺好,眼光毒,扒下来的东西收拾收拾干净,比铺子里的新货还舒服!”
萧善玉汗毛一竖,“扒扒扒扒...扒什么!?从哪儿扒?”
9. 试探
“哟!你不知道啊?”老板肿胀的手指指了指她的衣衫,“扒死人衣裳呗!”
“你身上这套,前几日刚剥下来,新鲜着呢!”
老板挤挤眼睛,蛆虫从溃烂的眼角钻出,“还有你脚上那双鞋也是新的,一般人我都舍不得卖。”
萧善玉原地起蹦,差点把桌子掀翻,她本能地要甩掉鞋子,脚趾都蜷缩起来了,却不知想到什么,硬是咬着牙坐了回去。
忍着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又问:“你说的死人....和你们有什么区别吗?”
老板不乐意了,“小姑娘你怎么说话呢?我们活人怎能和死人比?我可是看在你和城主关系不错的份儿上,才给你最舒服的一套!”
活人?
萧善玉瞧着她干涩青白的脸,乌黑的唇,钻出蛆虫的眼睛.....
她打了个寒噤,偏移视线,馒头也没心思吃了。
她忽然想起:“你们城主呢?回来了吗?”
老板停下擦桌的手,有些疑惑:“城主?又没离开过。”
奇怪。
桌对面,姜陵安静端坐,看着像在出神。
他今天似乎总是这个状态。
“你不问吗?”她突然开口。
他抬眸,“问什么?”
“问我为什么回来。”
姜陵恍然,从善如流:“你为什么回来?”
.....
宽大的衣袍裹着她,反倒衬出几分可怜,她幽幽盯着他,两汪泪水啪嗒啪嗒滚落。
她瘪着嘴,睫毛湿濡,泪水顺着下巴砸在桌上,手里还捏着一坨冷硬的馒头,看起来凄凄惨惨戚戚。
姜陵皱眉,“怎么了?”
她鼻尖红红,低声道:“我被人欺负了.....”
“连城和凌端?”
“你怎么知道?”她哽咽。
“你经常提及的,除了这两人还能有谁?”
他突然捏住她的下巴,抄起袖口就囫囵往她脸上糊,这架势不像是擦人眼泪,倒像在擦一块打湿的木板。
“唔.....!”
姜陵动作很笨拙,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擦完发现她红的离谱,才后知后觉,自己下手重了。
[师弟.....]
从繁忙公务中抬起头的某位宗主无奈扶额。
可萧善玉居然没发火。
她任由他擦完脸,悄悄揉了揉被擦痛的皮肤,这才捂着脸低声道:“你说你闭关百年,大概不知道如今玄灵界是什么光景。”
“连城是万刃坞的少主,她娘是炼器宗师,祖上铸过弑魔剑,参与过八百年前的除魔之战。”
“而凌端是清弥山的继承人,那棵两百年一开花、两百年一结果的神木,就长在他们后山。”
“这两个人,是各自宗门的心头宝。”她掰着手指,“清弥山和万刃坞的势力遍布整个玄灵界,随便抓个修道者问问,都知道这两人惹不得。”
“而我....”她指着自己,“被他们追杀四年之久,玄灵界通缉榜上,十张画像有八张是他们悬赏的。”
萧善玉捧着心口咳嗽两声:“唉,你不知道那活捉我的赏金有多少。”
“那可不是寻常的灵丹妙药能比的,法器宝物,秘境资源...随便一样都够普通修道者拼命。”
“如今我被你封住功法,伤势未愈,怕是随便一棍子就能给我敲晕送过去。”她苦笑,“他们还在我身上下了追魂咒。”
“随便在什么布料纸张上画咒文烧掉,就能感知到我的位置。”
她当着姜陵的面虚空画了一遍,像是生怕他记不住,画得很慢:“光报信,就能拿到一千灵石呢....”
说完又是一阵咳嗽,整个人软绵绵趴在桌上,臂弯间,她眼神清醒,眼珠子还在滴溜溜地转。
“上一次也是他们伤得你?”
姜陵看了她一会,缓缓抬手,轻拍她的后背,虽然僵硬,但好歹具备了一点安抚的功效。
萧善玉嗯了一声,忧心忡忡地抬起脑袋:“你虽是散修,有几分本事,但终究只有一个人,对上他们怕是讨不了好。”
“他们消息灵通,不会已经知道你和我有关系了吧?”
“他们要是来抓你怎么办?”
.....
旁边递来一杯水,萧善玉顺手接过喝了一口,姜陵眉头动了动,她却没有在意:“你被抓住了会很惨的,他们有很多变态的刑法,让你生不如死的活很久,你最好...”
“好喝吗?”他问。
“啊?”她愣了,低头。
杯子里的水很清澈,但是表面漂浮着一层白色的东西。
她蹭的站起来,问老板:“这什么水?”
老板在洗手,白白的东西从她手上掉进水缸里,头也不回道:“山泉水,美滴很!要不要再来一杯?”
萧善玉瞪大眼睛,“呕!!”
她恨不得把胃掏出来洗一洗,吐了个天昏地暗,头也不回往外跑。
“跑那么快干嘛?”老板满脸疑惑,拍掉身上多余的面粉。
另一头,萧善玉捂嘴狂奔,跑累了坐在路边休息,胃都吐空了,还是恶心的打干呕。
察觉到身旁的波动,她不由得质问:“你就带我吃这么恶心的东西??”
“水里的是面粉。”
“那也不行!!又难吃又不干净!有你这么当师尊的吗?!”
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拿这个身份来压他。萧善玉用力擦着嘴,又想到身上的衣服也是从死人身上扒的,更是恶心的不行。
她好不容易恢复了点血色的脸,这会又虚弱的发白。
“我讨厌死人,死人是这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
姜陵有些疑惑,按理说,萧善玉身为邪修,接触最多的应该就是死人才对,怎么会反应这么大?
这时,一小女孩跑过来,身后跟着一个拿着梳子的妇人。正是之前在城门遇到的母女,女孩的头发又乱成一团。
“小祖宗...叽叽叽慢点!梳完头叽叽叽就让你去玩。”
姜陵又看向萧善玉,她此时捂着脑袋狂按太阳穴,头发和以前一样,乱的没有章法。
出去一趟,反而比走之前更饿了。
萧善玉怒火渐消,想起之前说的,继而提醒道:“连城和凌端的事你要好好考虑,和我扯上关系是没有好下场的。”
发现他看着某个位置,她看过去,发现是个卖首饰的摊位,只看了一眼就嫌弃的别开脸。
“东西再好看又有什么用,说不准又是从哪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她随口道。
-
晚上,萧善玉饿的睡不着。
她盯着墙壁上晃动的青色光影,身后传来细碎的沙沙声,像是刀刃刮过木头的轻响。
假装睡梦翻身,她发出呓语,面朝床外,悄悄地,悄悄地,睁开一条眼缝儿。
烛光下,姜陵手持小刀,正低头雕琢一段木头。
刀尖划过木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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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屑掉落。
他眉眼低垂,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神情专注得近乎温柔。
萧善玉怔住了。
霉味、伤痛、连日奔逃的茫然,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很远。
她蜷缩身体,摩挲着藏在怀中的布偶,瞳孔在昏暗中微微扩大。
困意如潮水漫上来。
眼皮越来越沉,视线逐渐模糊。
心理防线稍微一松懈,连日的疲惫便排山倒海般压垮了她。
牙关一松,她终于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第二日。
萧善玉醒来,看着发黄的床帐,一时恍惚。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股木香,可房间里已经没有了姜陵的身影。
她傻坐床沿,不用逃命,竟然有点不习惯。
“哐当!”
楼下突然一阵嘈杂。
她悄步滑到门边,戳破窗纸。
客栈大门处,数十名万刃坞弟子持剑而立。
“每间房都给我搜!”连城的声音。
密集的步伐踩上楼梯。
萧善玉浑身发寒,她站在原地,忽然低低笑了一声。
这件房门很快就被撞开,店小二捧着掉出的眼珠,结结巴巴:“奇..叽叽叽怪!明叽叽叽明..明明有人叽叽叽住的....”
连城脸上缠着纱布,阴鸷的眼神扫过空荡荡的房间,最终定格在大开的窗户上。
“腿断了还跑的这么快?给我追!”
弟子们蜂拥下楼。
连城却在门边停下,对着阴影处嗤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下死手,面对杀母仇人,竟然也能如此心软!”
“我真是看错你了,凌端。”
“我没有!”凌端脸色铁青。
“她只不过命大罢了!再找到她我必补上十剑!”
“是吗?”连城从他旁边走过,“可惜,这次我要亲自动手。”
白天的雾水城,‘人’和人没什么区别,就是长得奇怪了点。
脆弱,胆小,一撞就散。
萧善玉夺路狂奔,也顾不得什么社交礼仪,挡路就创飞。
身后掉了不少人体零件。
没多久,本无风的雾水城,她后颈却掠过一丝凉意。
“唰!”
她猛地矮身滚向一旁。
“轰隆!!”
一道气流横劈而过,房屋行‘人’横裂两半,伴随着尘烟轰然倒下。
连城放下裹着纱布的手臂,看着空荡荡的街道,狞笑:“追。”
拐过几条窄巷,萧善玉突然发现一道熟悉人影。她想也不想,一把将其拽进暗处,神色慌张,“你赶紧走!他们追来了!”
“连城和凌端?”
“没错!”
她警惕观察巷口,外面声极大,且离这里越来越近,“他们都是冲我来的!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一直没得到回应,萧善玉惊讶回望,“你愣着做什么?赶紧走啊!”
姜陵静立阴影中,像一幅未干的水墨画。
巷外,连城脚步放缓。
被发现了!
“萧善玉!你自己滚出来,我可以让你死的轻松一点!”
“你还不....”
一根温热的木簪被塞入她手中。
萧善玉愣住,姜陵已直接走了出去,带着雪气的衣袍划过她的鞋尖。
“我不会与他们为伍。”
“你不必试探我。”
10. 维护
从阴影中缓步走出的,竟然是个从未见过的白衣修道者。
连城眉头微蹙:“你是何人?”
她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瞥向身旁面色阴沉的凌端,“怎么?萧善玉那个贱人不敢露面,倒叫你来替她送死?”
“莫非.....”她故意拖长音调,“你是她新找的相好?我还以为她像只耗子东躲西藏,早该断了这些风花雪月的心思...”
“我是她师尊。”姜陵直截了当。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凌端明显怔住。
连城笑出了声:“师尊?我怎么没听说这个贱人还有个师尊?不过...”
她转向凌端,“以前教她修行,虽无师徒之名却又师徒之实的那个人,不早就死在她手上了吗?”
“别说了!”凌端厉声喝道。
黑鞭甩出,直逼姜陵面门,却在距他三寸之处戛然而止,仿佛撞上一堵无形的气墙。
“可恶...”凌端收鞭化剑,再度攻来。
姜陵只是轻抬二指,剑刃应声而碎。
“不!”
凌端抽身,捂着只剩半截的断剑发抖,眼中血丝蔓延,好像受了重大的打击。
“蠢货!”
连城示意弟子将他拖回。
她审时度势,语气忽然柔和:“道友方才出手,正气凛然,想必是名门正派,不知师承何处?”
“散修。”
连城眼底划过一丝算计:“既然是正道修道者,想必知道万刃坞和清弥山的威名。何必与邪修纠缠?你现在离开,我们既往不咎。”
她话锋一转,“若是执迷不悟...通缉令上可就要多一号人了。”
“随你。”姜陵淡然道。
........
连城气极反笑:“好!好一个师徒情深!那我就..”
“少主。”一名弟子匆忙来报,“大师兄到了。”
“让他回去!”
“可他说...看见萧善玉了!”
“什么?!”
弟子接令劈开围墙,砖石崩塌,烟尘散去后却空无一人。
劲风掀起姜陵的衣角,他神色如常。
连城讥讽道:“我还真是高估了她的羞耻心!有人宁愿背叛正道也要护她,结果被却当成破鞋甩了,真是可笑至极!”
说完,她猛然僵住。
回头,发现凌端呆呆的抓着那把断剑不放手。
连城胸口剧烈起伏,从牙缝里挤出命令:“走!去找郑天溪!”
众人刚转身,清冷的嗓音蓦然响起:“我让你们走了吗?”
周遭寒雾弥漫,白霜蔓延蔓延至脚下,顺着脚底攀升。弟子们冻得剑柄脱手,牙关打颤。
连城却按住心口,意识到了什么,面色煞白。
“原来是你!”
-
数街之外,对峙的两人同时被远处传来的轰鸣声惊动。
身着紫金门派服的男子剑眉紧蹙,而他对面的人衣着奇怪,脚上一双格格不入的粉色绣鞋,正在悄悄后挪。
“还想逃!?”郑天溪厉声喝道。
萧善玉冷哼,“不跑等你的亲亲师妹来砍死我?”
“师妹不过是想报当年受辱之仇,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故意挑衅她。”
“你们要不要脸?”萧善玉摊手,“青云会上下死手的是谁?她明明输了还用暗器害我,这件事也能怪到我头上?”
“师妹只是太想得到坞主的认可....”
“打住!”萧善玉直接打断,“她输了还要动手是事实!就为这种事追杀我四年!”
“郑天溪,你偏心眼也要有个限度!”
郑天溪握拳,脸上闪过一丝动摇又很快恢复冷硬。一柄弯月宽刀出现在他手中。
“即便如此,你也该死。”
“四年前在覆水境,你杀了凌山主和灵晦君...出逃后又害死那么多无辜的性命!”他另一手按在腰间,“连我都差点死在你手里,是师妹救了我!”
萧善玉脸色苍白,被迫步步后退。
“这些,我可有说错?”
“我没有!!”
“撒谎。”郑天溪挥刀斩来。
刀光闪过,突然一分为二。萧善玉险险避开,差点被削去一条胳膊。
郑天溪完全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攻势如潮,不断刺激:“我师妹虽骄纵,却做不出杀害亲人这等禽兽之举!她再怎么折磨你都是你活该!!”
“你本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可怜虫,凌山主带你如亲生,而你不仅杀了她...”郑天溪一个旋身将萧善玉堵在墙角,刀锋砍中她肩头,“还在她的孩子选择背弃一切维护你时,将他推入尸群!”
“要不是师妹相救及时,他早成白骨一具了!!”
“住口!!”
鲜血顺着刀槽流出,萧善玉用力抵抗着刀刃压下的力量,凶狠的眼中却闪过一丝无措。
“原来如此。”郑天溪看她的眼神像在看死人,“师妹说的没错,你确实被封了修为。”
“看来,你今天必死无...”
突然,寒霜从伤口蔓延,瞬间爬满刀身。
郑天溪急撤数步,惊觉右掌已覆满冰晶:“竟然还有人护着你?”
他甩落冰碴,却发现墙角的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看见她衣领出的诡异黑纹,厌恶道:“不知这次,护着你的人又会何时死在你这个祸害手里?”
“哈哈哈.....”
萧善玉突然大笑,缓缓直起身。她抬起脸,露出一张阴狠的笑脸,“你说得对,我就是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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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天溪预感不妙,横刀急退。
血气扑面撞来,如热浪席卷,将他硬生生推后数丈。
霎时阴风大作。
无数纸人浮在虚空,发出阴沉尖利的笑声,将他团团围住。
整座雾水城暗下来。
此时四面八方响起窸窣怪声,有什么东西正极其密集地朝着此处涌来。
郑天溪冷汗津津,暗悔没控制住脾气,刺激她过甚。
黑纹顺着萧善玉的脖子往上爬,但是在下颌处停下,像被什么压制。
萧善玉的的手在发抖,眼睛充满狠意,整个人绷的极紧,似乎在与什么抗衡,说话的声音也在抖。
“...杀..杀了他!”
血阴熔炉飞到他上空。
“萧善玉!”
身体被纸人锁住,血红的葫芦口散发着异香,郑天溪头皮发麻。
他飞出弯刀,劈开一圈纸人的身体,但很快它们就叽叽叽叽笑着恢复原状。
眼看葫芦口即将触及他的面门...萧善玉表情一变,终究是没有抗衡过体内的那股力量,脚步一晃,她手软下来,血阴熔炉掉在地上。
纸人哇叫一声炸开消失。
郑天溪尚未回神,身体骤然一松,差点趔趄,他再度举起刀,警惕看着前方的人。
“铛!”
弯刀被什么东西击中,化为废铁。
他骇然回身。
死人。
密密麻麻的死人。
数量之多,一眼望不到头。
它们眼冒红光,腐烂的身躯互相推挤,尸潮如黑水缓缓漫来,却在某个界限停下。
最前方是一位白衣修道者。
他踏霜而来,清冽的灵力与周遭的腐臭格格不入。
郑天溪的双腿忽然不听使唤。
他踉跄后退,靠在冰冷的砖墙,呼吸几乎僵住。
可对方看都没看他一眼,走到萧善玉身边,从怀里拿出一包纸袋:“重新做的馒头,还热着,吃吗?”
她垂着头不说话。
空气里好似响起叹息。
郑天溪正在疑惑,就感觉自己被一道寒意锁定。
“你是连城的师兄?”
“...是..又如何?”他眼神一变,“你把我师妹怎么了!”
油纸包被打开,露出两个雪白的馒头,和那个大娘做的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活着。”姜陵掸去袖口的灶灰,“不过是封了心脉,暂时当个废人。”
“你——!”
冷气突兀绕住郑天溪的右臂,刺骨剧痛,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臂像冻脆的树枝垂下,已是废了。
“滚吧。”
琉璃眼眸映出他扭曲的脸,“再不滚另一只手也别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