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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逢雪(一)

作者:别君几度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虽说一行人即日便从晋王府动身,可待车马一路迤逦行至柳承府地界内时,竟已是两月之后了。


    是日,天色青灰。细雪如絮而落,沾地便融成了清露,洇入青石缝中,无声无息。道旁枯枝伶仃,疏影斜横,风过时微微颤动,似藏了欲说还休的心事。


    江南之地,青砖黛瓦间浮动着薄雪,宛如未染墨色的生宣,只见一片朦胧的灰白。


    早有数人静候于枯树下,乌纱帽沿结着浅浅的霜痕,想来已是立了多时。风掠过之际,官袍微扬,倒成了这素净天地间唯一分明的颜色。


    知府姜墉远远地认清王府马车,登时敛衣屈膝,高声道:“微臣拜见晋王殿下,拜见司灵官大人。”


    他身后的官员亦纷纷俯身行礼,声音叠在一起,竟跪出了浩浩荡荡之势。


    哪知车帘静垂,未动分毫,晋王殿下并不买账。


    李焉隅未曾露面,连车前驭马的宁朝与宁昼都没有收缰驻马之意。车轮依旧平稳,碾过石道,径直朝着官廨行去了。


    跪拜的官员们一时怔忪,面面相觑,都没摸出这位殿下是什么意思来。却见姜墉已慢条斯理地起了身,抚平云雁补子,又抖了抖官袍上沾落的雪,瞥了身后众人一眼,凉飕飕道:“还愣着做甚,人都走了。”


    身旁有小吏悄步上前为他张伞,他却微微摆手,仰头望向漫天簌簌而下的雪,有几粒落在眉睫。他静立了片刻,终是垂眸敛衽,吩咐一行人跟上去。


    .


    官廨里,宁朝与宁昼先一步推开房门,李焉隅抱着一个面色苍白如纸的人往屋里进。他步履极快,臂弯却是很稳的,迈过门槛时,没让怀里的人感受到半分颠簸。


    这间屋子与他们年初离去时并无二致。姜墉早就得到了消息,将里里外外都打点得极为妥帖,换上了新茶。


    炭火也提前烧得很旺,暖意融融扑面而来。李焉隅却微一蹙眉,尤嫌不够,将谢攸轻轻安置于榻上,抬手一指宁朝:“再去取一盆炭来。”


    宁朝正捧着药草在屋内四下熏燃,闻言将药草往宁昼手里一递,领命而去。


    李焉隅还想再说些什么,话未出口,却被谢攸堪堪抬手,抓住了袖子。


    “不必。”谢攸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病态的疲惫,“我无碍。这雪……下不长的。”


    李焉隅听罢,唇角罕见地抿成一条极紧的线。他一言不发,伸手把住谢攸的脉息,眉目间蹙起一片化不去的郁色。


    宁昼正持着药熏至塌边,闻言忍不住插道:“怎么能无碍呢,先生的面色实在是太不好了。这雪虽小,可外面的天却是阴沉沉的,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这边的雪最是熬人,万一落个不停该怎么办呢,万一转成大雪了该怎么办呢,唉,这还不是最冷的时节,等到年关……”


    饶是谢攸这两个月来已经习惯了宁昼这般絮叨,此刻也被吵得忍不住阖了阖眼,长睫垂落,遮住眼底一丝倦色。


    谢攸这病,着实是世间罕有。


    不知从何时起,每逢落雪之日,谢攸便会旧疾复发。那痛楚来得突然而凛冽,正是他在观心山上醒来时,感受到的那种钻心入髓,让他痛得浑身发颤,冷汗透衣。


    更离奇的是,那痛楚来得迅猛,去得也倏忽。但见雪停,或者行至无雪之地,便如潮水般褪去,顷刻无痕。若非谢攸一身泠泠冷汗和苍白的容色犹未褪去,直教人疑心是错觉。


    因而这一路,他们绕开所有飘雪之地,择晴日而行,遇雪则停。有时为了避开一场风雪,宁愿多绕三日的路程。


    车马缓缓,在苍茫天地间迂回辗转,这才一路迤逦,费去两月有余的光阴。


    然则,途中落雪尚可绕行,终处之雪,却又如何能避?


    终是无计可施。


    李焉隅听了宁昼这一番话,更是面色不虞。谢攸正想开口宽慰他两句,却闻房门轻响,抬眼望去,是取回了炭的宁朝去而复返。


    宁朝看着李焉隅,有些为难地禀道:“殿下,门口一众官员已经到了,等着要见您……”


    李焉隅额角一跳,一句“不见”已经脱口而出。


    谢攸却轻声阻拦:“不可。”


    分明是寒冬月,谢攸的额角却细细密密渗出许多汗珠,唇上竟是一丝血色也无。他抬眼望向李焉隅,被握着的手腕轻轻一动,似是想要抚平那人蹙着的眉宇,却终是有心无力。


    他微微摇头:“姜墉倒也罢了。有一人,不可不见。”


    李焉隅默了一默,无奈道:“我知道。”


    这个不可不见之人,正是巡按御史,陆宥青。


    此话并非毫无来由。


    李谢二人欲从柳承府入手,掀开书院旧案,横在面前最大的关隘,正是柳承府当地的一众官员。


    知府姜墉是昭宁十五年年初到任的,并非当年与关自秋有往来的那位。此人工诗善画,风雅至极,然每论及正事,却唯有一招——哭。


    哭天灾、哭学子、哭归鹤台,泪落得比梅子黄时的雨还要勤上几分。


    实在不是个可以托付之人。


    何况玄镇司先前查出的线索犹在,柳承府这一池静水之下,究竟藏着多少暗流,尚未可知。


    陆宥青却不同。他是新授巡按御史,官虽仅居七品,却能代天子巡狩一方。


    李焉隅对此人略有耳闻,这位昭宁五年的进士年纪虽轻,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古板”,为人行事一板一眼,极其端方刚直,这才入了都察院的眼。


    他们若要破局,需得借此人一臂之力。


    这两个月的光景,谢攸已经摸清了李焉隅的脾性,知道他将书院案看得极重,重于泰山,日夜磋磨。


    他不是没有想过要问其缘由,可转念一想,自己尚且不能将追查书院案的起因坦然告知,又何苦去问李焉隅呢。


    果然,李焉隅垂着眸,眼睫微动,半晌缓缓起身,叹息一声才道:“那我去去便回。”


    谢攸在锦被里,轻轻“嗯”了一声。


    李焉隅走到门口,却又不自觉回身,望了他一眼。他几步折回来,将谢攸微凉的手放进衾被里,又走去拨了拨宁朝新捧来的炭火,让暖意更均匀些,这才又踏入风雪中。宁朝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二人一同离去。


    谢攸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转而看向屋里还在忙上忙下的宁昼,道:“你去休息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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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不用人。”


    宁昼道:“那怎么行呢,先生还病着,身子骨这样弱,万一房间里有什么不周全的,小的在还可以帮衬一二,若让殿下知道我将先生独自留在房里……”


    话至此,却见谢攸直直地看向他,瞳仁在苍白的面上显得分外清明。宁昼不自觉地止了话音,踌躇了一下,道:“小的就在隔壁,先生若有不适,定要唤我。”


    门扉轻合,这间暖和得过分的房里,终于只剩下谢攸一人。


    谢攸脸上浅淡的神色终于褪去,剧烈地掩唇咳了起来。他本就清瘦无比,抬起手时,宽大的衣袖滑落至肘间,露出一截伶仃的手腕,仿佛要将这一身骨头都咳散了去。


    良久,咳声渐息,他无力地倚回枕上,颊边泛起两片不正常的红晕。


    这些日子,他时常思忖,这究竟是何等病症,竟如影随形,似梦似魇,将他困于这方寸之间,不得解脱。


    他与李焉隅二人,已是世间难得的医者。可用过各种法子,偏偏就是诊不出任何病因。甚至脉象都没有半分异常,教人无从下手。


    如此,纵有千百种药材,皆不对症,亦不起效用。


    最初,他不愿李焉隅因此在路上耽搁太久,甚至暗中运息,封闭五感。可这痛楚就像是生在了骨血深处,纵使耳目寂然,触觉尽失,那蚀骨之痛也无法削弱半分。


    谢攸有时恍惚——这世上竟有这样的病?


    ……也不知那位真正的忌虚白若来了,能否窥破关窍。


    他原不是耐痛之人。幼时上山采药,被锋利的叶片割破了手指都要蹙眉半晌,经常被柳执因嘲讽“娇气”。


    可后来,谢攸却渐渐发觉,这排山倒海的痛楚落于肺腑之间,每每发作时,若他安静不动,不过一炷香工夫,竟能吐纳进呼吸,一声不吭地捱过去。


    那痛楚非但没有让他昏沉,反倒令他的思绪异常清明。他隐隐觉得,这幅身体似乎早已熟谙了这样的运转。


    仿佛与生俱来,又像是经年累月刻入骨血的习惯。


    可在谢攸尚存的记忆里,从未有过如此情形。因此,也只能是他遗失岁月之中,所发生的变故了。


    谢攸面上的潮红渐渐褪去,如晚霞收尽最后一丝余晖,只余寂然的苍白。他阖上眼,安安静静地将痛楚消化殆尽,又好像只是在等待这场不知何时才会停歇的雪。


    窗外落雪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更久,久到谢攸几乎要在这种带着痛意的宁静中昏沉睡去时,窗棂忽然极轻地响了一下。


    那声音很轻,像是被雪压断的枯枝,又像是夜鸟偶然落脚。


    紧接着,一道身影利落地从窗外翻入,带进一室凛冽的寒气。来人肩头落满雪片,一遇屋内暖意,便迅速融化成深色的水渍,洇在飞鱼服的锦缎上。


    谢攸倏然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线抿得很紧,整张脸透着一种沉冷。特别是那双眼睛——谢攸见过几次,却从未见过它们睁开时的模样。


    谢攸微微一怔,随即极轻地蹙起了眉。


    “容指挥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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