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攸回到晋王府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晚霞温柔地铺满天际,将流云染作浅浅的胭脂色,为亭台草木都披上一层暖意朦胧的薄纱。
他遣开宁昼,独自坐在李焉隅的药圃小亭中,终于得了片刻清净。暮光穿过枝叶缝隙,落在他的面具上,映出淡如初樱的晕。
四周弥漫着清苦微甘的药香,一丝一缕,静人心神。他慢慢将纷杂的心绪抚平,独坐良久,把这两日的际遇逐一细想。
周涣、李焉隅、容斟和、柳执因、谢檐礼。
这些人如走马灯般掠过眼前,留下若即若离的牵连与疑窦,又悄然隐入迷雾深处。
谢攸不知,究竟是谁执意要将他拖入这京城的暗涌之中。
但他明白,若非权势煊赫、翻云覆雨之手,绝无可能将这些人都推至他眼前。
李焉隅地位超然,容斟和亦非易与之辈。即便是周涣,想要精准地送到他眼前,亦是需要费些心思的。
而这些,都尚且留有余地。最令他心神难安的,是柳执因与谢檐礼。
前三人皆与书院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周涣家人牵涉其中,李焉隅是书院案的主审,容斟和则正在经办与之相关的另外两桩案子,将这三人拉扯在一起,缘由是很明显的。
可柳执因和谢檐礼呢?
他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苦笑。
这两人,虽与书院案无甚关联,却也并非毫无瓜葛。他们都与“谢攸”二字,缠着难以言说的宿缘。
这京城是不能再留了。那幕后之人既连谢檐礼与柳执因都能引入局中,怕是已对他的身份起了疑心。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对方或许尚未拿到确凿实证,才未将他的身份公之于众,而是采用这样迂回的方式,将一切送到了他眼前。
然而,“那个人”如此悄无声息又大费周章地,将这些人一个个送至他面前,究竟想要看到什么呢?
谢攸凝神,细细忖度良久,觉得除却书院旧案,似乎再无其他可能。
思绪至此,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这桩十五年前的旧案。
自观心山上醒来时,他脑中一片混沌,唯一清晰的念头便是:我是书院案的凶手。
可如今仔细想想,动机、经过、细节,这些全都模糊不清。唯有这念头如烙印般刻在心底,像独立于浮萍之间的参天大树,着实诡异。
谢攸自认并非嗜杀之人。
他习医的初衷很纯粹。起初,不过是因为父亲总忽视他。那时他年纪尚小,心思也简单,只想,若能让父亲少些病痛,或许就能多得一丝垂怜,多让他爱护一点。
后来才懂得,母亲是父亲心中永难愈合的创口。父亲每见他一次,便想起母亲因生产而雪崩离世的那一日,无异于梦魇重现。
这才有了许多年的疏离。
幸而他于医道还颇有几分天资,又得拜在柳悯修门下,得他倾力教诲。他听老师讲述过许多未入太医院之前,悬壶济世的往事。
再后来,他自己也开始独立行医,尝过救人痊愈时的欣慰,也有过无力回天时的怅惘。
他便想,若能救治更多人,该多好。
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注1)
谢攸不禁无奈地叹了口气。
若非如此,离开京城的良机几次三番摆在眼前,也不会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错过。
是以,他是在想不出,既与那些学子无冤无仇,又何必下此毒手,做出那般惨绝人寰之事?
这实在没有道理。
可是周涣在茶馆里的那一番话,又让他动摇起来。
那人说,自己曾登上归鹤台认罪……若书院案凶手一事纯属子虚乌有,他又何苦如此?
况且“害死学子”的念头太深太重,几乎如跗骨之蛆,根植在心底,挥之不去。
他每每思及此事,心中的凄惶与悲怆并非作伪,更并非一个旁观者该有的心绪。
那是一种恍如深入骨髓的……悔恨。
诸般念头在他脑中交织缠绕,仿佛抓住了一根若有若无的丝线,只要顺着追寻,便能窥见真相一隅。
可就在堪堪要触到那根线的时候,谢攸的手又缩了回来。
他一贯是多思多虑的性子,而凡事想到最后,便觉得气力全无,脑海里只剩下一句:若是能粉饰太平就好了。
眼下,离开京城,远比重翻这桩十五年前的旧案更为稳妥。
……毕竟斯人已逝,也不会再随着真相回来。
谢攸的指尖轻轻抚过眼前一株药草,触感微凉,细腻如丝。
他忽然有些想念观心山上的那间木屋了。
.
李焉隅回到王府时,暮色已沉沉落下,天际最后一抹微光也被夜色温柔吞没。
府门前,两盏绢纱灯笼早早点亮,暖黄的光晕在渐浓的夜色中轻轻摇曳,像是两团温柔的梦,静静守候着归家的人。
谢攸静立在廊庑下,听着门外车马停驻的细微声响,却迟迟不见人影入内。
他心中正自微诧,忽闻府门外传来一阵压抑的喧哗,夹杂着此起彼伏的低呼与细语,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心头莫名泛上几分不好的感觉,抬步快速走向府门,却在迈出门槛的刹那,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门外熙熙攘攘围了许多人,都在窃窃私语。
青石阶前,李焉隅半跪于地,月白色的衣摆被暗红色的血迹浸染,在昏黄的灯下泛着令人心悸的光泽。
他身前躺着两个血人,谢攸凝神细看,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二人正是周涣,和昨日与他同行的汉子。
晚风拂过,带着浓墨重彩的血腥气,缠绕在微凉的夜色里,带来森森寒意。
谢攸快步上前,衣袂飘然拂过石阶,蹲身细细查验过二人的伤势。
周涣身上纵横着数道刀伤,好在只是看着骇人,并未伤到要紧之处;而那汉子伤得更重,最深处皮肉翻卷,隐约可见森森白骨,教人不忍直视。
谢攸白衣一拂,又起身疾步穿过庭院。月华初上,洒落在他匆匆的身影上,映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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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清冷的光。
他又来到李焉隅精心栽培的药圃前,借着朦胧月色,眯眼看了看,小心翼翼地采下几株草药,又匆匆返回。
再次回到廊檐下,见李焉隅已撕下衣摆,为二人简单包扎止血。谢攸将草药碾碎,而后小心地送入伤者口中,指尖轻轻搭上腕脉。
周涣脉象虽弱如游丝,却基本上平稳,尚有生机;那汉子心脉已断,指尖所触之处一片死寂,纵是华佗再世,也难以回天了。
他抬眼看了看李焉隅,后者轻轻点了点头,显是方才已经探过,知道这一结果了。
檐角的灯笼将年轻王爷的身影映得半明半暗。他眉尖微蹙,眸中神色复杂难辨,却仍镇定自若地命人将伤者小心抬入府中,又令侍卫温言劝散四周人群,每一个指令都清晰而从容,将四下的躁意抚平。
谢攸跟在他身后入府,低声向身旁的侍从吩咐了几味需要的药材,那人便领命而去。
“这是怎么回事?”他交代完毕,转向李焉隅问道。
侍从端来温水,正为周涣小心清理伤口。李焉隅站在一旁,衣袍上血迹蜿蜒,宛若红梅落雪,唯有那双瞳仁依然清明如初。他垂眸看着周涣,摇了摇头:
“方才我一下车,便见他们踉跄倒地,也不知从哪里挣扎而来的,只说了一句‘救命’便昏死过去了。”
侍卫的动作利落而轻柔,很快将伤口清理妥当。谢攸看了眼盆中渐染的血色,不禁蹙眉:“这刀口当真又深又准,每一处皆在要害附近,几乎分毫不差,是顶尖的专业杀手所为。”
是什么人,大费周章要杀两个平民汉子?
谢攸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与书院案有关。
这时,躺在地上的周涣忽然发出了极微弱的声音,气息奄奄,几乎散在风里:“我弟弟……”
话音未落,又是一口鲜血涌出,染红了他苍白的唇。
原来那同行的汉子是他的弟弟。
谢攸与李焉隅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安。
侍卫端来按谢攸要求熬好的汤药与捣碎的草药,又取来干净棉布。李焉隅亲自将药敷在伤口上,动作轻柔细致,谢攸则小心地一勺勺地喂着药,每一口都细心吹过,才喂了进去。
李焉隅手下未停,细细查验过伤势,将棉布仔细缠好,轻声道:
“像是被狭长的薄刃所伤,直取要害,下手极准。另一人身上伤口杂乱,除致命伤外,还有许多深浅不一的刺痕,怕是情急之下,替周涣挡了不少刀。”
谢攸默然,心中却翻涌着万千思绪。
天子脚下,竟有人胆大至此,在宫门前行凶,杀的是与书院案有关之人。这其中牵扯的阴谋,恐怕非同小可。
也不知二人是如何一路挣扎,拖着残破的身躯,凭着最后一丝意志寻至这晋王府的。
谢攸喂下一碗药,周涣的气息稍稳。他睫毛微颤,似是服过药后恢复了些许气力,又像是被什么呛着了一般,艰难地睁开双眼,目光涣散地望向前方,气若游丝:
“追、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