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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第 10 章

作者:绛紫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轿外有风刮过,呼啸作响。


    虞晚咀嚼着口中的药丸。


    药丸的甜味早已散尽,只剩舌根处糊着挥之不去的苦。


    她垂着眼,余光中,角落中重新坐直的苏子衿,看起来像是缩成了一团,可那背脊始终挺得很直。


    ……太像了。


    她试图把脑海中那关切的眼神驱散,却怎么也驱赶不去。


    虞晚又轻咳一声。


    这次,她透过余光又留意到,苏子衿身形虽未动,可那缩在水袖中的手指却死死地蜷起。


    为什么?


    困惑,谜团交织成乱麻。


    她不由得开始走神,


    视角空隙本就模糊,随着走神,那团身影竟越来越贴近那记忆中的模样。


    ……


    那是多年前的一个雪日,寝内难得被捂得严严实实,连光线都被隔绝。


    室内阴暗的只剩几盏油灯。


    “阿晚姐姐!”裴瑾掀开厚重的门帘,贯来沉稳的脚步在此刻乱了,显出几分急促。


    裴瑾快步走到榻前,蹲下身,凝视着床上满脸烧得通红的虞晚。


    “怎会如此?”他代替下人的位置,将那虞晚额上已然热透的巾帕浸入凉水中,反复涮过几遍才拧干,仔细覆了回去。


    “阿晚姐姐一向身体康健,怎得此次病得如此重?”裴瑾将虞晚的手握在掌心,伏在榻边。


    他长长的睫毛随着眨眼一抖一抖,巴掌大的脸皱成一团,眼底满是担忧。


    “唔……”虞晚烧得浑身乏力,身体每一处都疼得像被石磨碾过,几欲散架:“还不是怨你,跑得如此慢,害我还得时常给你挡一挡。”


    面对虞晚的调侃,裴瑾脸上反而认真几分:“是我的错,都怨我。”


    一旁站着的夏蝉,身体站得更直,板着小脸道:“公主就是太宠咱们这些下人了。”


    “哪有做奴婢的团雪球扔主子的,冬雪简直不像话。”


    裴瑾轻轻把虞晚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稚嫩的声音放得更轻些,隐隐含着无奈:“冬雪活泼,阿晚也是不愿拘着她的性子,才由着她去的。”


    他瞧虞晚不舒服,空余的手伸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背。


    缓慢又轻柔的拍打仿佛真的有缓解病痛的作用,虞晚不再难受地胡乱扭动。


    她就着这个姿势,软绵无力的手捏了捏裴瑾的脸。


    “阿瑾,生病原是这个滋味,实是难受极了。”


    “所以,阿晚姐姐以后要少生些病。”裴瑾没有避开虞晚的手指,反而把脸凑得更近,任由她捏着。


    “我会心疼的。”


    “心疼?”虞晚喉咙间好似被棉花堵住,本就说话不利索,此时更是含含糊糊:“阿瑾无需心疼,我身体好着呢。”


    “我的外祖父可是大将军,母妃说武将之后,就没有身体虚的……”


    脸上的力道弱了,几乎是软绵地要垂下,若非裴瑾还抓着虞晚的手,怕是要直直落下去。


    裴瑾小心将她的手放回被褥中,拿下温热锦帕又重复着动作。


    ……


    后来……


    虞晚慢慢回神,轿撵不知何时停下了,静候着她的吩咐。


    她视线慢慢聚焦,落在厚厚的布帘上。


    后来她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有节奏又舒缓的手掌始终在拍着她的背,持续了许久许久,不知疲倦。


    隐约间,她好似听到裴瑾的呢喃声。


    他说:阿晚姐姐,以后换我来保护你,再也不让你生病了。


    虞晚猛然攥紧手中的锦帕,捂着嘴轻咳一声后,掀开门帘率先下轿。


    她望着公主府的大门,热意险些突破喉间抵达眼眶。


    骗子。


    阿瑾,是个骗子。


    她半晌才将那份难言的情绪压下。


    或许是回忆过度耗费了心神,亦或是秋末的风吹得人心底空落落的。


    在她即将踏过门槛时,眼前的风景骤然天旋地转,眩晕感突袭,身体彻底失去方向感。


    “公主!”夏蝉惊呼一声,想冲上去搀扶。


    可有人比她更快。


    那道一直保持距离的身影,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


    他的双手纤细却骨节清晰,指甲上还染着丹蔻。手指看着又软又修长,却处处都带着练功后磨出来的薄薄的茧。


    但他也没碰到她。


    虞晚撑住了门框,眩晕伴随着嗡鸣声慢慢消褪。


    世界不再旋转,从颠倒中重新扭转恢复,也清晰地照映出那欲搀扶的手。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她缓缓站稳身体,眼角的余光定在那双再次僵在空中的手上。


    她的声音冷了几度。


    “谁允许你碰我的?”


    那双手几乎是瞬间失去所有力道,无力地垂落下去。


    苏子衿重新垂下头,身体微微颤抖着,唇瓣抿得极紧,口脂都花成一片。


    锐痛从背部蔓延到了整个胸腔,连带那颗心都在被反复捶打,卡着喉咙说不出半个请罪的话来。


    他到底在做什么?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夏蝉。”虞晚的语气更淡了。


    “奴婢在。”


    “带他去左偏殿洗干净,再找个太医来治伤。”


    “是,奴婢这便去安排。”夏蝉应下,走到苏子衿身边低声:“跟我来吧。”


    苏子衿好似才刚找回身体的主导权,僵硬地跟在夏蝉身边。


    公主府除去主殿外,还有右殿和左偏殿。


    右殿的规模,几乎与主殿相同;左偏殿规模稍小,却同样奢华。


    公主府的下人办事效率极高,左偏殿浴室内的浴池已然备下,水面上还撒着一层花瓣。


    夏蝉引着苏子衿走进浴室。


    水汽环绕间,整个空间都迷蒙起来,呼吸间满是湿润的香气。


    苏子衿视线落在角落等待伺候的下人身上,身体微僵,脚步顿在原地。


    “都退下吧。”夏蝉敏锐地察觉到苏子衿的抗拒,吩咐完后她也离开浴室,将门关上。


    大门关上时发出碰的一声响,仿佛一道禁制的解除。


    苏子衿身体慢慢放松,双眼空洞地望着面前的浴池。


    浴池构造由大片玉石组成,每一处的雕花都栩栩如生。


    周围的陈设更是连细节都透着奢华。


    苏子衿颤着手,手落在腰间的系带上,迟迟没能扯下。


    这里的每一处,哪怕是用来沐浴的皂,细节都无懈可击。


    它整体油润泛着洁净的脂白色,混着花瓣落在同样洁白的瓷盘上。


    随便一件物品,都抵过他此生所见。


    没有人催促,仿佛他想洗多久便洗多久。


    这突如其来的好待遇,比班主粗暴的对待更让他茫然和不适。


    他除了唱戏,就只剩这副身子。


    而这些,以公主的身份,想要多少便有多少。


    她,究竟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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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服终究是层叠落在地上,水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波澜。


    苏子衿一步一步走进浴池,温暖的水从脚开始包裹,随着深入,逐渐浸透整个身体,渗过伤痕带着酥痒。


    戏妆的油彩被洗净之后,水面归于平静,倒映出他那昳丽的面容。


    水面清晰显露出他的脸。


    凤眼微挑,鼻梁挺翘,薄唇泛着粉,有些雌雄莫辨的美。


    苏子衿就这样望着水面,湿发黏在颊边滴滴答答落着水,不断激起水面的涟漪。


    他突然生出一种极端的厌恶,恨不得伸手将这张惹来无数祸端的脸皮撕扯下来。


    为什么偏偏是她?


    又为什么……偏偏是那种眼神?


    柔软?厌恶?


    她看的,是谁?


    不知过了多久,他唇边突然扯出了一个弧度,像是苦笑又像是自嘲。


    他哑着嗓音,低声喃喃道:“原来如此。”


    “果然,还是因为这张脸吗?”


    苏子衿抬手,水流从掌心滑落。


    他轻抚着自己的脸,肩处的湿发一缕缕滑落,落在水面上,然后散开。


    他的眼眶慢慢红了,泪水毫无阻拦地从眼眶滚落,大颗大颗砸向水面。


    声音也带上哽咽的颤抖。


    “是因为这张脸,长得像那位阿瑾吧……”


    那他呢?


    他这个满身风尘、从泥泞里爬出来的戏子……


    算什么?


    苏子衿猛然将脸沉入水中,任由热水淹没口鼻,任由那泪水溢出的瞬间就融进水中。


    原来,这才是他的新戏台。


    而他,向来……很会唱戏。


    *


    主殿中,虞晚坐在软椅上,室内炭火很旺,暖得有些热。


    可对她而言,寒意是如蛆附骨的,怎样都散不去。


    她捏着勺,慢慢搅动碗中暗褐色药汤,神色晦暗不明。


    药汤浓稠,被搅拌时流动都是缓慢的,一圈徐缓被第二圈替过。


    无声的寂静中,虞晚忽然开口:“夏蝉。”


    夏蝉屈膝应声。


    又是一片如死般的寂静,只剩瓷勺偶尔碰到碗的脆响。


    “再去查。”


    虞晚说完,手指松开勺柄,“仔细再重查一遍。”


    夏蝉下蹲的身体微滞,脸上划过一丝不解:“公主是说再查一遍苏子衿的身世吗?”


    “可先前调查出来的结果,已十分细致了,再查应该也是一样的。”


    虞晚端起碗抵在唇边,吹了吹后喝下一口。


    药极苦,入口的瞬间舌尖都想逃窜,流过喉咙时,喉间更是痉挛着想将这苦汁呕出去。


    可她面不改色,小口地饮着,仿佛喝的不是苦药而是什么好滋味的鲜汤。


    药碗放回桌案时,只余底部几滴残余的液体。


    虞晚擦拭着唇角:“我知道。”


    夏蝉没从虞晚面色上看出什么来,疑惑仍然未解。


    她只得应下:“是,奴婢这便去安排,定会仔细再查一遍的。”


    虞晚敛眸,将脏了的锦帕递给一旁的下人,手中被替换成新帕。


    她手指摩挲着柔软的锦帕,过了一会又说道:“待会去寻太医时,再找个会看疑难杂症的太医来。”


    夏蝉再次愣住,就听得虞晚不紧不慢地补充道:


    “仔细查查苏子衿过往可曾受过什么伤。”


    “会不会因此而导致,遗忘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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