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薛琅向甘容讨要她的身契。这位老使君唇色发白,颤颤地如实回禀——
梅月儿的身契,丢了。
真是好荒唐的一句话。甘容是本地父母官、土皇帝一样的人物,居然连一个乐户孤女的身契都不能妥帖安放。
薛琅听闻此言,端茶沉默半晌。他温和的眉目一刹冷淡,却不是为了甘容禀报的“失窃”,而是为了那个刺客对梅姑娘心有不轨。
他抬眉看向甘容,神情已恢复平静,淡淡道:“我知道了。使君不必再忧心挂怀。”
甘容恨不得立时将那个贼揪住,五花大绑到殿下面前,请殿下发落。但此刻,他也只能说:“以殿下身份,所谓身契,不过是废纸一张。”
那丫头能侍奉殿下一日,但凡有人知道了消息,岂有仍旧让她沦落贱籍的道理?所以,身契失窃并非大事,要紧的是,才因刺杀搜检过全府乃至全城,竟然还有贼!
这才是甘容惴惴不安的缘由。
薛琅不怪他,甘容自己不肯走,几番请罪。一旁逗着廊下鹦鹉的王彻终于回身,他手中折扇轻敲鸟笼,笑着调侃道:“怎么不跟甘大人明说?身契虽小,弹指可办,但梅姑娘是民间出身,从小买来卖去,不得安宁,这张纸卖了她,她自然只认这个。左右不过是还给她,让人家安心罢了。”
薛琅品茶不语,甘容这才惊悟:原来殿下对那个乐女上心至此。王彻给他台阶,他马上应答着去了。
檐下小雨纷纷。甘容走后,王彻打趣道:“梅姑娘跟你说了什么,你也入了魔、发了病了。好一个清正君子,也学玉京纨绔干这等事?”
王彻对他扣下梅月儿颇为诧异,他不相信多年相识,殿下竟然做这种事。
薛琅不多解释,他的目光穿过檐外交织的雨幕,微微出了神。
“偷窃之人恐怕就是那日你我谈论的刺客。”王彻道,“是这一批人的头领,旧朝反贼养出来的死士。他偷这玩意儿做什么,难道……是要威胁利用她,好再次伺机对你动手?”
这想法与薛琅不谋而合。他道:“这正是我所忧虑的。”
“原来是这样。”如醍醐灌顶,王彻这才了然,“可你这么做,岂不玷污你半生清名?想对付你、恶心你的人可不在少数呢。”
薛琅像是望去了很远的地方,一层飞溅的薄雨激起层烟雾般的水花,激腾如沸。
“我的罪孽已经够多了。”他说,“若说玷污清名,是我对她亏欠有愧,不知怎样才能弥补。”
一介乐女,这是救她出风尘苦海,功德无量的事,哪来的名声可以玷污?
王彻失笑,反驳之言差点出口,此时,婢女面露难色地行礼来报:
“大人,姑娘……梅姑娘她不肯用饭,说想见您,不然便要就此绝食。”
-
绝食的威胁,只能威胁在乎她性命的人。这一点,梅月儿很久之前就知道。
桌子饭食未动。梅月儿倚着窗晾头发,她洗过的湿发柔柔地铺展开,如墨色的河流。润泽的发丝散在初夏的凉风里,挟着淡淡的花香气。
她身上鹅黄的薄衫被水滴濡湿了一个边儿。
梅月儿不会针织纺线,对文章道理更没有见地。她只是顶着咕咕叫的肚子、一边哼着曲儿一边在心里计较:
兄长是不愿欠恩失义的好人,她这办法有五成能奏效。从前师父见她三顿饭不吃,就要发怒,继而妥协……那他呢?
总得饿个两三日,他才肯低头。或是他恼了,狠心不管她——
梅月儿暗叹一声,磨蹭着摸摸了自己的肚子,无精打采地垂首。
青梅树的枝叶在风中婆娑。煦光碎影里,窗外的兰花拂动着抚摸着她的碎发。忽而,她半湿半干的发梢似被触动。
梅月儿疑心有小虫子,抬眼,见到一只宽阔霜白、筋骨毕现的手,日光下宛如白玉雕琢,映着眩目的光。
她一霎清醒了。
兄长立在她面前,从她的发梢间摘下一片兰草的落瓣。他突然降临,没有半点声息,静静地凝望她的眼。
“哥哥……”梅月儿轻声喃喃的唤,声音低不可闻。她心中猛地涌起一阵喜悦。
薛琅从未发觉,会有人因自己的到来而生出无限欢喜,明艳的光晕承载进她的眼里,使他陡然屏息。随后,他问了句:“你说什么?”
梅月儿弯起眼睛,说:“我说,拿挨饿来谈判,除了爹娘亲人,谁还理会呢?怀瑾哥哥,你怎么输得这样快。”
薛琅:“……”
她搓了搓手,志得意满地起身拢发,随意系了个髻:“可见人不能心地太软,不然轻易便叫人拿捏住啦。”
薛琅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唇边笑意一闪而逝。他声调平淡,道:“那你要威胁我做什么呢?”
他竟然一点都不生气。月儿微微睁大眼,仔细揣摩他的神情。薛琅的眸光不变,让人感到胸口一空,他像是一间漆黑的空房子,里面自然也就没有被胁迫的怒火。
月儿的底气消失了。她抿着唇,慢吞吞地道:“……我,我有问题想问你……”
薛琅走近几步:“请说。”
他身上淡淡的水墨气,跟她发上烂漫的花香蓦然交织。
光影斜穿过窗,映着她纤长翕动的睫羽。月儿迟疑地望他,说:“你上次说,你说……要是你妹妹还在,是什么意思?她怎么了?”
薛琅问她:“这问题的报酬是什么?”
梅月儿轻哼一声,扭过头:“薛公子这样的大人物,还跟我一介乐女讨要酬劳,也不怕有失体面。”
他只是微微一笑。
月儿想了又想,诡计多端地绕过这个话题,转而道:“你把我关在这里,以防我跟刺客接触,串通一气暗害你,我知道你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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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担心这个。”
薛琅并不解释,继续听她说话。
“但我自己住在这儿实在是太无聊了。”梅月儿很不喜欢坐以待毙,“你能不能每日来陪我一个时辰……我、我想学写字。只要你答应我,我再也不胡闹,保证老老实实地吃饭睡觉,不给你添堵。”
“真是得寸进尺。”薛琅轻声道。
可是他不生气,他依旧没有不高兴。梅月儿看得清楚极了,她顺着杆儿往上爬,兴致勃勃地猛凑到薛琅跟前,拉住他的衣袖:“是呀,这个小丫头怎么总提出无理要求?奇怪,这世道总是欺负像怀瑾哥哥、像我师父这样心痴意软的人。我嘛,就足够坏,所以也帮着世道欺负你,一点儿也不敬畏哥哥的地位——”
这声“哥哥”叫得缠绵,放轻了调子。她抓住对方的衣袖撒娇,情态真像一只坏猫。
她在勾引我。薛琅想。
月儿姑娘不知为何换了目标,几次三番、百折不挠地勾引他,向他撒娇。……这件事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而言,无异于交付性命的一场赌。
他自然不能动摇,以防她心里怀揣着居心叵测的诡计。薛琅抽身后退,梅月儿却步步跟了上来。
花香扑怀,似蝴蝶要落在他肩上。梅月儿抱住他的手臂,歪头盯着他问:“好不好嘛?你答应我吧。”
薛琅一时不语,她便恳求说:“我想识更多字。我想给自己改一个名字……我也想学圣人道理,变得满腹文章,这样就算到了大户人家面前,也不让人看轻。”
她的眼睛明亮如星。
薛琅看了她片刻,他的神情太寂静,月儿揣摩不出。少顷,他没有再拒绝,而是说:“先吃饭。”
“你答应我啦?”
他叹息:“想吃什么?”
梅月儿活泼地跳起来,亲亲热热地抱了他一下,男女大防似乎在两人之间不值一提似的。她的肚子咕噜咕噜叫,月儿面色微红,说:“好饿,我想吃肉。”
距离的尺度被她几次侵入。这么反复之后,薛琅质疑自己的规矩和道德。但梅月儿又马上松开,像个被困在笼子里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向他打听事情。
什么“你家几口人”……“你妹妹究竟怎么了……”、“父母可还好?”诸如此类,她毫不避讳,问得正大光明。
好吵,像养了一只珍珠鸟。
未几,热腾腾的饭菜上来。梅月儿根本不管“食不言”的规矩,边吃边问。薛琅在旁边看着她吃饭,忽想:
什么清愁哀艳的绝代佳人,子同真是个瞎子。
她生机勃勃,分明滚烫得像一团火。
-
与此同时,核对证据的王彻莫名打了个喷嚏。
怪了,谁在背后念叨我?他咳嗽两声,看一眼天色,心里纳闷:“殿下怎么还不回来,不是说去‘解决’么,难道是他被梅姑娘给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