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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魂梦黄泉一生死1

作者:十九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张不疑没有开玩笑,谢羲和死了,死得透透的。


    一睁眼,谢羲和便到了酆都城外。


    黄沙蔽日,凄厉的风声在耳畔尖啸,远处被风蚀的岩柱如巨兽残骸般耸立,嶙峋怪石的阴影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谢羲和身前堵着一条歪歪扭扭的长队,身后的人数还在不断增加,尽是些逐渐凝形的魂影,一个个唉声叹气、哭哭啼啼。


    几个穿着黑衣的鬼差皆是“这差事什么时候是个头”的厌世脸,没精打采地维持着秩序。


    突然,一个肥头大耳、作富商打扮的鬼魂粗鲁地推搡开前面的鬼,他腆着肚子,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显然是生前横行霸道惯了。


    那通道本就狭窄,仅容一人通过,被他这般一搅,队伍瞬间就乱了。


    领头的鬼差顿时火了,抡起手里那根锈迹斑斑的叉子就骂:“找死啊!黄泉路上还插队?给你脸了?!”


    那富商鬼不服,张嘴欲辩,可鬼差哪里还肯给他机会?话音未落,就把那富商鬼叉起来,胳膊一甩,直接丢进黄沙里。


    “啊!”那嚣张的富商鬼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坠入流沙的瞬间便被翻滚奔腾的黄沙吞噬、磨灭。


    原来那沙是流动的,黄泉路黄泉路,黄泉指的就是这黄沙。众鬼魂顿时噤若寒蝉,生怕惹了鬼差不高兴再死第二次。


    阴风卷着沙砾,吹打着无尽而沉默的队伍。


    谢羲和跟着队伍慢慢挪动,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来到城门下。


    只见一个糟老婆子守着一口冒泡的大锅,汤的颜色看起来十分不美妙,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


    有了富商鬼的前车之鉴,这些个鬼魂都不敢置喙,眼睛一闭,咬咬牙一口灌了。


    “下一个。”


    糟老婆子头也不抬,随手捞起一个碗,在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裙摆上蹭了两下,舀起一勺递给来人。


    谢羲和前面是个病怏怏的鬼,只见他吓得连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拼命后退:“我……我不喝!这汤有毒吧?!”他像是想起了极恐惧的事,声音骤然尖利,“我生前就是吃坏了肚子,疼了三天三夜才死的!我不要再吃——”


    旁边的鬼差连白眼都懒得翻了,不耐地斥道:“由得你挑三拣四?喝不下汤,便去黄沙里洗洗肠胃!”


    话音未落,那病弱鬼已被锁链拖着,踉踉跄跄跌入滚滚黄沙,顷刻间便被漫天风沙吞没。


    鬼差面无表情地朝着队伍吼道:“下一个!”


    一只还算干净的碗猛地怼到谢羲和面前,碗里灰扑扑的浓汤冒着黏腻的气泡,谢羲和只瞧了一眼,弯腰就是一声:“呕!”


    鬼差顿时怒了,锁链一抖:“嘿呀!今天的刺头怎么就不长记性?看来是非得让爷爷我给你们紧紧皮——”


    话音未落,只听“咚”的一声,那熬汤的老婆子竟抄起那柄长勺,结结实实地敲在那鬼差的后脑勺上。


    “哎哟喂!”鬼差吃痛,捂着脑袋又惊又怒,“孟婆!你发什么疯?!打我做甚?!”


    孟婆劈头就是骂:“打的就是你个没眼力见的东西!”她嘴角勉强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更像是在发愁,回头道:“蘅芜君……您老人家怎么又来了?”


    旁边的鬼差一听“蘅芜君”三字,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记忆似的,整个鬼都缩进城墙的阴影中,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墙缝里去。


    这孟婆,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蘅芜君”这称号,谢羲和已经百余年没听人提起过了。


    想当年她初登仙门,众道友见她气度清冷澄澈,眉目间自带一段寒潭烟雨般的疏离之美,便赠她“蘅芜”之号,本意是赞她如蘅芷清芬、幽兰独放,颇有瑶台仙品之姿。


    谁知相处日久,这才发现她性情跳脱不羁、专爱寻个热闹,平生最大乐事便是“略掀波澜”。如此行径,怎匹配得了“蘅芜”这般清雅幽寂的名号?久而久之,众道友皆默契不提旧称,只恭敬地唤她一声“谢元君”。


    想到此处,缓过来的谢羲和面色古怪:“孟婆多年不见,你的烹饪之道还是如此别出心裁。”


    孟婆哭也知道自己一时说错话了,丧着脸道:“谢元君,你可别埋汰老婆子我了,瞧瞧黄泉路上这没完没了的人,能保证这汤的供应已是拼了老命了!”


    谢羲和建议道:“那些丢进黄泉的鬼魂,不多时又会爬出来,不如让他们留下来帮你洗碗打杂,多试几个口味,岂不两全其美?”


    孟婆一听,吓得连连摆手:“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上次您打这儿经过,非要发慈悲说要找几个鬼替我‘改良汤方’,他们个个觉得自己调的味儿天下第一,吵得不可开交,您嫌他们聒噪,一挥袖把他们全撂倒了。其中一个不偏不倚,正好掀翻了我这口老锅,这鬼门关硬生生堵了三天三夜!”


    谢羲和完全不记得有这事:“……是吗?”


    “还有上上回,您老人家……”孟婆话到嘴边又猛地咽了回去,一副不堪回首的模样,几乎是推着她往城里赶,“谢元君,行行好,高抬贵脚,快往里请吧!我这把老骨头和这小摊子,再经不起折腾了!”


    这时,刚从黄泉里冒出一个头的病弱鬼吐了一口沙哑声喊道:“不公平!凭什么她就能不喝!都当鬼了,难道还得看人情脸面吗?”


    鬼差看也不看,反手一叉,又将病弱鬼掀回黄泉之中。


    孟婆心头冷笑:“她喝?哼,她若真想把前尘往事忘了,还不知道又要惹出多大的祸事!这责任是你担,还是我担?”


    谢羲和:罢了。左右只是吓吓他们。


    酆都是鬼城,入城不必缴人头税,只需黄泉路上饮一碗孟婆汤。过了鬼门关就算入了城,城中只有一条蜿蜒向上的干道,名为碧落,直通奈何桥,再往前走便是极净之河忘川,跳进去就入了轮回。


    长街两侧最多的便是客栈,幽绿、惨白的灯笼照亮了前路,招阴幡是为了招财,只是这财是冥钱,招来的也是阴魂,故而各家幡子上绣的不是“生意兴隆”,而是“早登极乐”、“转世荣华”之类的吉祥话。


    谢羲和边看边走,忽然倒转身去停在了一家挂着无字白幡的小店门口,门匾上没有名字,只是角落里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小字:“酆都第一老字号”。生怕人发现似的,它硬生生挤在两座气派的客栈缝隙之间,窘迫里透出几分滑稽。


    她推门而入,檐下铜铃“丁零”一声轻响,只见一人横卧堂中,头上挂着“醉生梦死”四个大字,长发未束,红裙铺展,烛光映照下,身后的影子活像一朵艳丽荼蘼的彼岸花。


    红衣女子正自斟自饮,头也不抬:“小店今日不开张,客官还是另寻他处吧。”


    谢羲和:“不用你开张,只讨杯酒喝。”


    红衣女子动作一顿:“哟,稀客啊。谢羲和,这一次莫非又是那小菩萨亲自捅的你?我想想。算上这回已是三进三出了?”


    谢羲和:“翟缨,你可真不讨喜。”


    翟缨道:“彼此彼此,我还道哪个不长眼的进我这店,原是个长瞎眼的。”


    谢羲和回敬道:“总比有些人长了一双好眼却不用的强。”


    闻言,翟缨直起身来,定睛一看,天地人三魂俱在:“弭殃是轮回之剑,只送地魂入酆都,既然不是弭殃剑出得手,那定是你这些年不着调,不知得罪了哪个小气鬼。”


    谢羲和眨眨眼,无辜道:“我这般人见人爱,还能得罪谁?”


    “哦。”翟缨翻了个白眼。


    谢羲和漫不经心地给自己倒了杯酒道:“我思来想去,普天之下能杀我的,掰着指头数也不过七人。”


    翟缨道:“你的名单上可是有我的名字?”


    谢羲和道:“赤凤枪翟缨,虽久不出世,甘愿窝在酆都醉生梦死,但只要听说过黄金台上火凤焚天的那一枪,又有谁敢真的小瞧你?你自然是在我的名单上的。”


    翟缨顿时喜笑颜开,道:“哼,当你是在夸我了。既然如此,我再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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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排除一个名字吧。饮悔鞭沈棹雪五年前刚从我门前路过跳忘川去了,就算天赋再高,现在恐怕也只是个成不了气候的小丫头片子。”


    谢羲和回想起那摧枯拉朽的一剑。那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无名之剑,可偏偏就是这么一把剑破开她的防御一剑穿心。


    天下武功都有类似之处,领会其中门道者就能触类旁通,谢羲和用剑,故而能看出其中的蹊跷。若存心掩藏身份,只是一“刺”,那么用的武器、手段都算不得证据。


    翟缨不知其中明细,谢羲和也不打算解释其中关窍,只顺水推舟道:“这么说来,就只剩下五个人了。”


    翟缨道:“这闹的,都算是老熟人。弭殃剑王瑞宜、滕雾刀张不疑、冥冥扇钟离昧、止水剑迟惑,以及贲华络燕娴。”


    “不错。”谢羲和道:“钟离昧与我同期得道于南朝,张不疑与我……有旧,对彼此的底细算得上一清二楚。王瑞宜自不必说,人人都知晓迦蓝寺有个佛心通明的小菩萨,此前杀我是为正道,故而与也我算不得仇。迟惑此人于云门镇灵山得道成仙,这些年行走于世除魔卫道,名声还算不错。唯有这燕娴,当年群仙宴上远远的见过一次,我只知她久居绛州不夜城,深居简出,罕有行迹。此人深浅难测,故而顺路来问问你。”


    翟缨道:“问我也没用,当年乱世七国,燕国最是弱小,我哪里有心思关心他们的闲散宗室?”


    谢羲和奇道:“就真的一点消息也没听过?”


    翟缨正要再说什么,却见谢羲和身形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翟缨神色凝重起来,猛得望向窗外。


    只见窗外圆月高悬,清冷皎洁的月光如水银泄地,竟透过窗户,不偏不倚地照在谢羲和身上。


    谢羲和只觉得魂体一轻,仿佛被什么无形之力牵引,手中的酒杯“当啷”一声掉在桌上——不是她没拿稳,而是她整个人像是投入水中的倒影,被涟漪轻轻荡开,变得模糊不清。


    翟缨面色一变,急急说了些什么,但谢羲和已然听不见了。


    无形的潮水裹挟着她,神魂在虚实之间剧烈撕扯,一番天旋地转之后,她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等再睁眼时,她已经回到了人间。


    三魂被月光重聚,两仪阵自发运转,修复着七魄。身体好似在一叶扁舟在水面上浮浮沉沉,狭窄的、被紧密包裹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传来,空气稀薄,闷热而潮湿,她闻到了一股陈腐的沉香木气味,耳畔隐隐听见泠泠之声,像是有铃铛在响。


    她的身体正躺在在一个狭窄、密闭、移动着的空间里——棺材。谢羲和心里发笑:这怕不是在扶灵下葬的路上。这也算是八百年漫长生命中新奇的体验了,她也算是酆都的“常客”,却还是第一次进棺材。


    魂魄正被缝合,细密尖锐的疼痛加诸于神魂之上,肉身开始复苏,心脏被刺穿的地方传来愈合的钝痛,凝滞的血脉开始流转,僵硬的躯体逐渐有了温度。


    “扑通”,是心脏重新坚定有力跳动的声音。


    谢羲和缓缓睁开眼,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片刻后,她蓄足力气,猛地抬起双手,重重抵住头顶那面沉重的棺盖——


    “——砰!”棺盖骤然滑开的巨响打破了寂静的夜。


    为首穿着孝服的少年郎腰间银铃疯狂震动着,他猛地回头,脸上似喜似悲。引路人手中灯笼“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抬棺人齐齐僵在原地,揉着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不然为什么会看见本应死去的人,正缓缓自棺中坐起?!


    惨白的月光倾泻而下,将棺中之人完全笼罩,勾勒出一圈朦胧而诡谲的光晕。她身后那轮圆月异乎寻常地庞大,散发着森冷的光泽,宛如悬于夜幕的一只巨眼,正无声无息地凝视着人间。


    月光流淌过她的衣袂与发丝,而她静坐其间,似真似幻,美得令人窒息,又诡得教人心惊胆寒。


    死寂只持续了一刹。


    随即,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夜空:“啊啊啊——诈、诈尸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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