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刘煌听见坠地声。
“无妨,梳子掉了。”伏檀拾起木梳,青玉般的手拢起鸦青色的鬓发,替她梳着交心髻最后一环。
有视线落到耳侧,刘煌扭头回望去,与他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不知为何,那份清澈的眼眸中,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哀怜。
“你说,你叫禾女?”
刘煌应了声,“我的名字很奇怪?”
“不,不奇怪,和美的和,很好听。”
“是禾苗的禾。”
“原来如此,我记住了。”他清眸晦暗,似幽塘沉光。
“禾娘子想下山吗?”
“叫我阿禾就好。”
“阿禾……”伏檀细碎呢喃几声,声音几不可闻,“那……阿禾想下山吗?”
“不是说要保守帝陵的位置不让我们下山吗?”
刘煌觉得反常,此人从来不过问类似的问题,每次想要离开总会被他千方百计阻挠,今日开窍般松了口。
风缄默着,无人回应。
“盘好了。”伏檀收住手,打来一面水。
水面映照出她此刻模样,圈圈涟漪绽在脸上,原本松垮的发髻盘在顶端,徒生伶俐灵动。
刘煌摸上发顶一端,手艺竟和从前为自己盘发的礼官一样稳当灵巧。
当即想到四个字:可用之材。
如此微悦朕心的人才,若自己还在位,必邀此人净身入宫,大封特封为正八品……掌饰。
不知自己已被封为八品掌饰的伏檀正盥着手,察觉到背后的凝视,回首一笑,“喜欢吗?”
刘煌颔首。
深宫内比交心髻华贵繁复的发式比比皆是,灵帝一度嫌弃礼官为公主梳的发不堪台面,特命宫人每日为永阳公主梳发。
起身便更衣,更衣便梳发,黄莺般的公主换上父皇喜欢的新妆,那些颜色、发饰是帝王披在她身上的宠爱,整座銮宫的人都能看见,除了她自己。
这是她头一回看清自己重盘的发髻,蓦地,理解了为何京城的贵胄热衷于捣弄头上几绺毛丝。
“你这手艺是从何处学来的?”
伏檀抹干手,苦笑,“生活所迫。”
“你给旁人盘过?”
这手艺,没个二三十下练就不出。
他一顿,眼眸含水,模样有些可怜,“山上清苦,我独自守陵时常给自己盘发解闷罢了。”
四周荒山野岭,的确不像有人烟能练手的样子。
身为帝王,刘煌对任何事都见多不怪,尊重每位子民的癖好,宽慰道:“不必忧心,盘发随心所欲,别人看不见想盘什么样都可——”
一道声音打断她。
“……头儿……他说的话……不能……”晕在地上的小李郎回光返照,刚吊起一口气又直挺挺泄了下去。
一道修长的黑影盖过小李郎的脑袋。
伏檀摸上他,“李郎君烧到脑子了。”
他将人背到身上,“我带他回房去,失陪。”
“他的病会有事么?”刘煌听是烧到脑子,想到自己与阿婴的惨痛经历,上心起来。
与李家兄弟说不上相熟,但他们终究是帮自己带路过。
“开几副药的事。”伏檀投来一个不打紧的神情,目光移回她身上,“倒是你,想好下山何时离开了吗?”
“你……真的不再阻拦我离开?”
伏檀缄默片刻,“我不会阻拦禾女离开。”
“你就不问问我离开要干什么?说不定是招募人手来挖坟呢?”
哪知伏檀看向她,“不论你日后做什么,”
“你会顺利出入世的,阿禾。”他眼神坚定,就像在道一则已知的事实。
*
气象台挂起台风预警时,考古工地停止了工作。
博物馆挂起闭馆公告,展馆最深处,展台之上,金蚕帛装裱的卷轴静静陈设。
——《大兴癸酉诏》,捐赠者:伏氏家族。
这份诏书据传是上世纪在战火炸毁的佛塔下发现的,流落海外。
不用工作的时候,伏檀会来到展柜前,隔着玻璃遥望它。
是他把她留存于世的真迹带回博物馆,年复一年,他褪去青涩,那张诏书却崭新如故。
千年前女帝写下的罪己诏墨迹如新,临死前夕,她仍在劳心于江北的水患,那场她没活下去看到结果的水患。
她或许没见过稻禾与天空的颜色,却用最质朴的发心写下了千年不灭的文字,南汉子民会作她的眼睛,替她去看遍春秋。
诏书上的每个字,伏檀已经熟得能背默。他偶尔在想,假若让这样的人再多活数年,南汉会走向不同的终焉吗?
可是已过的事情没有如果。
女帝死后三十多年后,南汉很快被新的政权取代,一如大多数兴衰往替的朝代般,车轮一直滚滚向前。
外面狂风大作,馆藏的文物安然摆在展柜,于它们而言,这一天的天灾不过是千年淬炼里不起眼的一环。
而崇德五年的深秋,同样到了狂风呼啸的时节。
吹乱了刘煌预订要离开的日子。
本想一边向京城出发,一边找残存的旧部,因着天气刘煌暂时作罢。
隔了一日,唯一通山的路也被吹断的树拦腰截断,伏檀没法去守陵了。
老人不见一丝虑色,待在围龙屋内,守陵人按理是对陵墓最挂心的,刘煌在他脸上见不到愁容。
刘煌见到他们时,他们正在搬诺祠堂里的纸元宝。
祠堂上方是直接对着天的天井,风汹涌灌入,很快便会将纸币吹得一干二净。
伏檀先移了一筐入房门,老人在其后,面罩被风吹开一道口子,他不甚在意,直到瞥见刘煌后慌忙腾出手裹紧。
一只手捂着面罩,一只手护着冥纸,臂弯夹着木作的拐棍,速度慢下许多。
一阵恼人的穿堂风吹过,冥纸雪花般洒落,他的姿态变得窘迫。
刘煌上前一一拾起乱跑的冥纸,折好每一页角,用自己的双臂按住筐里的冥纸不再乱跑。
“其实,尊长不必对我遮面的。”刘煌道。
老人的步履微僵,屏息静气。
“在第一次见你时,我已经看到你的样子了。”虽然仅仅是转瞬即逝一个回身。
火盆噼啪烤着火,刘煌莫名一阵凉意,令人鸡皮疙瘩冒起,冥冥中探寻到凉意的源头,壮起胆子,细心抚平被折弯的的冥纸。
“这些冥纸想来对尊长无比贵重,我听郎君说,要折上至少数月。是我之过,令尊长因遮面而因小失大,若我早些说,或许尊长便能减些损失。”
身前的老人迟迟背对着她不转身。
刘煌浅浅斟酌了下,当是自己的无意一视触碰到了他的逆鳞,但那时他是不曾遮面的。
“我向尊长赔罪。”
“你为什么要说……”他突然出声,吓了刘煌一跳。
在为阿婴割脓后,这是他们第一次有交集,晨起时刘煌见到对方也会做一个晚辈该有的礼节,但他从来冷淡掠过,不与刘煌言语。
“是我无心,我可以替尊长折冥纸补齐损失。”反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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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给自己的,刘煌不介意多折些。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拄着拐杖的拳头发紧,青筋可见。
刘煌不明就里,以为是自己解释不到位,“我并非不懂感恩之人,尊长收留我们,而我如今能为做的也寥寥无几,也只有折冥纸这一项,如有机缘也定会报答尊长。”
“住口!”拐棍重重敲在地上。
刘煌噤声。
少顷,苍老的声音稍许镇静,颤着嗓:“……我根本无恩于你。”
他匆匆离开,拐棍声失了节律。
火盆里火势越少越旺,一片纸钱掉入内中。
皇城下,公主殿,那个躲在永阳公主床榻下本应殒命的小食官才是被公主救下一命的人。
报恩二字,怎么也不该从另一个人嘴里说出。
风雨一过,待阿婴没有性命之虞,刘煌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思索再三,她划掉了一起走的计划,没有带上阿婴与老妪。
此行向西上京城太过危险,东樵山的天下如何地乱,她尚不知前路如何,她们没有必要与自己冒险。此地暂时未受兵祸侵扰,做好路标日后再接人也不迟。
但不是所有人都想待在围龙屋,有的人比刘煌还渴望离开。
“头儿!”
“头儿啊!”
老李头小李郎噗通跪下,双手合十,哭天抢地,“带我们走吧!”
自打在祠堂挑衅后,李家兄弟彻底老实。
先前伏檀打晕二人靠的是偷袭,没有正面交锋,加之见到刘煌绑着伏檀出帝陵,二人自信大受鼓舞,一个初出茅庐的丫头片子都能捆住的人,他们两个摸金世家还能治不了?
世上最好的寻死路便是错估己身,这几日伏檀没少使唤二人,今日去搬吹倒的巨树、明日当丫鬟洒扫,后日去当诱饵捕大虫。
“吃他们守陵人家一口食真不容易!”
“我宁愿吃人肉也不想同那小子待在一间屋子里!”
“听听,我六弟被他打得脑子都不好了!”老李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那小子别提有多凶残了!头儿若不救我们脱离苦海还有谁来救?”
刘煌叠好上路的衣裳:“我有说过不带你们吗?”
将他们留在老妪与阿婴身边更不让人不放心。
二人喜出见外,连连叩首,“多谢头儿!救苦救难大菩萨!”
小李郎起身,趁机告状:“头儿,你是不知道那小子多阴险,专门挖个坑把一拳把那八尺的大虫……!”
老李头不断咳嗽警告,小李郎立马收声,松绿色的人影已悄然来至身后。
伏檀衣袍儒雅,腰间别剑的地方换了把折扇,像个文人,“几位在收拾行李?”
小李郎指指一穷二白的身后:“这还用收拾?”
“也是,二位没什么可收拾的。”
“小子你挑什么事!”
老李头揎拳捋袖,松绿色衣袍的人退到刘煌身后,微微错愕,“李叔,别动怒,晚辈只想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到你们的。”
老李头似乎看见什么,直指刘煌身后不停示意。
刘煌回身,除了一位神色平和的伏檀,四周如常,并未发现任何异样,待回过身来只见李家兄弟瞪大了眼,如见人变脸。
“你打算走了?”伏檀问。
“头儿是干大事的,当然要走,”小李郎恨不得即日启程,“我们如今可是有头儿罩着的,从今以后你守你的墓,我们过我们的道!”
伏檀对李家兄弟视若无睹,钝拙地看向刘煌:“我和你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