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来。
半晌后,赵仲虎才收了个尾:“鞑靼失了先手,只得收兵退去。待到他日卷土重来,三边各营堡早是刀出鞘、箭上弦,严阵以待,哪还容得贼厮们讨得便宜?朝廷论功行赏,蒙陛下特擢,我们三个夜不收升为锦衣卫百户,当时弟兄们心里直嘀咕:怎的不给裴泠升个官儿?后来才知道,直娘贼!原来圣意是要让她攒足大功,好一步登天哩!
“至于那之后的事么,你们也都知道了,我就不多言了。”
宋长庚由衷地:“这也是裴大人应得的。”
谢攸默了良久,终于开口:“赵指挥使,还有吗?”
“啊?”赵仲虎不解,“还有什么?”
谢攸眼神尤为真诚:“常言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万卷书我倒是读了,但惭愧的是,路却没行过多少。不怕你们笑话,从小到大长在京城,此番南下督学,竟是头一遭出远门。方才听赵指挥使讲述往事,真真是波澜壮阔。在赵指挥使这般绘声绘色的讲述中,我恍若亲临其境,与诸位好汉一同经历了那段峥嵘岁月。赵指挥使口才一绝,比那说书人强上何止三分?简直教我听了还想听,怎么听都不够呢,还请赵指挥使再讲些其他,无论什么都好。”
“嗳哟这这这……”赵仲虎被这一通夸得钓起嘴来,“学宪,你说得我都老脸犯红了。”随即身子一挺,坐得更端正,“那便再说些罢!”
他清清嗓,端起腔调:“话说当年,爷爷我还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厮鸟。众位已知,夜不收这营生,须是军中百里挑一的狠角色才当得,那现下便与诸位说说,爷爷我是怎地从那生瓜蛋子熬成了出入虏营如平地的夜不收——”
谢攸:“……”
时间过去,赵仲虎谈兴高昂,越讲越回去。从生瓜蛋子,讲到年少时如何横行乡里,再扯到出生时天有异象,算命先生批过,说他乃武曲星君命格,合该走戎马建功的路数。
谢攸已经把那紫砂壶里的毛尖茶喝了个干净,实在忍不住了:“赵指挥使,后来你们回到营堡以后的事,可否再展开讲讲?”
赵仲虎沉浸在说书人的角色里,大手一挥,道:“没得问题!”
“刚回营堡那会儿是真他娘的憋屈!我们杀了百十骑探马赤,功是报上去了,可按规矩,是要凭首级论功的。但你们想想,我们仨和裴泠彼时都成血葫芦了,只顾着玩命往延绥跑,一门心思要报信,生怕鞑子大军撵上来,谁他娘的还有闲心去割脑袋?
“若是没拎回人头,倒也有另个法子,即有同行人作证,再教上官去验看战场尸首。这条道当时也走不得,各营堡都戒严了,把总及以上都不能出堡。可这功劳偏生记下了,你们道怎地?陕西巡按老爷一锤定音!如今回想起来,直娘贼!这条线牵得明明白白!
“当年那巡按御史名唤张甫正,是杨延钊杨阁老的门生,那时节杨阁老刚入阁不久,圣眷正隆。你们瞧瞧,你们瞧瞧!所以我是沾了裴泠的光,搭了一趟顺风船哪。”
见话题终于掰正了,谢攸立即出声鼓励:“讲得好啊赵指挥使,恳请继续。”
赵仲虎闻言,嘴角那笑更是止不住:“咳咳,好好,咱们言归正传,且说我们仨夜不收刚回营堡那阵,真真憋屈出鸟来!因爷爷们一没拎回鞑子首级,二没上官勘验战场,只是彼此间作个证便把军功领了。且住!须得先说与你们知——这功有多大?
“当年一颗鞑子首级,值五十两银!整整五十两啊!寻常军汉一年拼死拼活,不过挣得十五两饷银。我们不仅升官当了锦衣卫,更分得五百两赏银!四人一分,每人落袋一百二十五两!怎不教人恨得牙痒?”
宋长庚接言:“所以你们被作对为难了?”
赵仲虎啐道:“那帮厮鸟,碍着裴泠是京里来的,到底不敢跟她作对,可面对我们仨就不同了,明里暗里穿小鞋、下绊子,甚么龌龊勾当都使出来了!那时节裴泠还在将养,爷爷们这般好汉,岂是做那等嚼舌根勾当的?咽下这口鸟气,也就算了。谁承想,不知她打哪儿知道的,反正她是知道了,然后——”
谢攸立马倾身过去:“然后?”
“然后她就炸了,左臂还不能动弹,就用右手抄起一根三眼铳抡过去,登时把人放翻了,此后便再也没人敢搬弄是非。有一句话如今说来,倒教人面上热剌剌的,罢了罢了,便说与你们听罢。”赵仲虎仰起头,笑得憨憨的,“爷爷我那时是头一遭教人护着,心里头还怪热乎哩!”
谢攸闻言,也低头笑了笑。
那壁厢笑着笑着,赵仲虎忽然又叹气:“裴泠这人护短,但有时护起短来,连原则都抛了!”
听见又有故事,谢攸立时抬首问:“这里头是……?”
赵仲虎道:“适才光说自个儿了,当年我们三个夜不收,一个叫吴松林,后来去了广东都指挥使司,另一个叫刘大蛟,随我一道来了南京镇抚司。去年管了一桩不该管的事,被革职为民了。”
“何事?”宋长庚好奇地问。
赵仲虎接着道:“南京御马监假勘地之名混占庄田,已是世世代代的勾当了。太监那档子事我们锦衣卫素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南京镇抚司又不似她裴泠的北司,所下公事,可直接上请皇帝。我们的奏本须得过北京卫里那关,便是有心伸张正义,折子也递不到御前。
“大蛟那厮是个直肠子的夯货,为着丈人庄田被占,定要争这口鸟气,好么,便开罪了御马监。在南京地界上,得罪御马监那就是得罪王牧,你说还能落得好?只革职不问罪,已是万幸了!
“这事裴泠知道,还没闹起来那阵,她叫我把事情先压一压,说她会有法子平息。可她说得轻巧,奶奶的,哪有这么好压啊?人桂公公接连三回上衙门吃茶,到第四回,老子实在顶不住了。她是神气,有皇上在后头撑腰,可在我们南京地界,不能跟王牧对着干,就是锦衣卫的原则!”
谢攸听了,倏地打鼻腔里哼了声:“那你之前说什么‘日子好过了,人心却远了’,要远,那也是你远,怎的反倒先拿腔作调地跟她发起脾气来?依我看,赵指挥使这分明是心虚了,变相地试探,想从她嘴里逼出一个能让自己安心的答案来。”
赵仲虎被他一语中的,表情有点难绷,眼神更是躲避,许久后方道:“欸我说学宪,你这人,你这人说话还怪直的,你们文人不是都爱拐弯抹角吗?依我看,你是跟她一起待久了,也染上这咄咄逼人的怪毛病了。”
谢攸回道:“我都是有话说话,实话实说。”
赵仲虎登时噎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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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原来这话,正是方才自己亲口说出去的,此刻被原封不动掷回来,真是拿自家拳头堵自家的嘴。
这一下,二人就有些弄僵了。
“指挥使,”宋长庚打破沉默,“裴大人之前说过,我在她身边跟在你身边是一样的,可见她还是相信你的。”
赵仲虎闻言,低着头,更加不作声了。
“指挥使,我有一个疑问,不知当说不当说。”宋长庚又开口道。
“你说。”赵仲虎声调低低的。
宋长庚便问:“王牧不是被皇上贬谪来的南京吗?可见他已失了圣宠,你们为何还如此忌惮他?”
“你这厮懂个鸟!”赵仲虎突然扬声,“王牧在太监堆里叫啥?老祖宗!如今司礼监里的掌事太监大半都得恭恭敬敬唤他一声干爹,而且你确定他是被贬?不是因为旁的什么?”
“旁的什么?”谢攸被这个话题吸引过来,“赵指挥使的意思是?”
赵仲虎神秘莫测地:“你们难道忘了睿王?”
谢攸闻言一顿。
谈及睿王朱承昌,却须得从先太子朱衍徽说起。
衍徽太子乃是先皇后与圣上嫡出的长子,自落地时便册了储位,尊贵无比。可惜他先天怯弱,自小病不离身,堪堪十五岁上便薨了。先皇后原想再育一位皇子,奈何数年无所出。国储不可久虚,终究在文武百官的再三谏言下,依着“皇后无适,则择立长”的祖训,立了贵妃萧氏所出的皇子为太子。岂料天意弄人,立储未及一载,中宫竟传来喜讯。皇后怀胎十月,足月之后,顺利诞下一位皇子——这便是后来的睿王朱承昌。
睿王朱承昌幼时开蒙颇迟,众人皆道其天资平庸。岂料过了十岁,竟如明珠拭尘般渐渐显出慧光,不但学业精进,连气度也日渐显出不凡之相。若始终碌碌倒也罢,偏是这般后来居上,反教皇后娘娘心中愈发不忿。
圣上素来敬重皇后,对当今太子朱慎思亦未见分外偏宠,由是宫中渐起流言,人言藉藉,皆谓易储之事恐在不远。直到建德十五年,圣心终定,敕令睿王赴南京就藩。同年,司礼监掌印太监王牧亦遭贬谪,南下金陵。次年皇后崩逝。
谢攸恍然过来:“赵指挥使是想说,金陵王气?”
“正是!”赵仲虎点了点头,“你说这事罢,皇上确实办得不地道,既做了决定,就不能再这样让人无端起遐想。我们大明开国以来,王爷就藩怎么都不该来南京。”
“龙蟠虎踞金陵郡,古来六代豪华盛。大明亦定鼎金陵。”谢攸说道。
“嗳!就是这意思。”赵仲虎接过话茬,“让睿王就藩南京,难免不让人怀疑是圣心未绝,还留着后手。那王牧更是皇上打小使唤的大伴,真个是贬来南京吃闲饭的?还是留给睿王的人?”
谢攸正经了神色:“金陵王气之论,却也未必尽然。历来在此建都的六朝,皆无一善果,故而亦有一个说法:南京山形散而不聚,江流去而不留,非帝王都也。且纵使皇上将王牧留与睿王,又能如何?难道要待龙驭上宾之后,凭一纸遗诏更易储君,命王牧拥睿王北上争位?若果真如此,则朝野震荡,国本动摇,皇上再昏了头也不会行如此祸国之举。”
赵仲虎咂摸了一口酒,道:“学宪大人,圣心难测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