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而坐的众人,皆见及谢照眼里难以掩饰的怒意,之后诡异的笑容也成了他们一睹好戏毋庸置疑的证据。
正慢条斯理用金银签挑出蟹肉的岑五娘,轻蔑一笑。
姜幼安已经被谢照盯上了,至于他会如何处置,便不是她说的算。
总归好不到哪去。
思及此,她将蟹肉放进青瓷盘,亲切递给姜幼安,“妹妹,尝一尝。”
姜幼安案几上的橙蟹原封未动。她想也是,一田舍汉自然不懂得如何使用这些精巧的工具来剥蟹肉。
橙蟹美味至极,她这个做姐姐的,理应多体贴体贴寒酸的妹妹。
柳二娘见岑五娘竟存心思给姜娘子吃蟹,却未提醒后者谢照深恶痛绝绯色,一时不知岑五娘是忘却此事,还是故意为之。
她同岑五娘是手帕之交,忽地也不禁感到一阵寒颤。
然而总归是有数年的姐妹情分在,她打心底更惶恐、更怪罪这个不知姓名的姜娘子,竟大摇大摆地着了绯色衣裙!
且不说先前此般的婢子遭谢照处死,便倘使谢照顾及岑府的面子,只是刁难,姜娘子的情况也不会比处死好上一分半毫。
更何况这般乱的岔子是在柳府发生,无论是岑府抑或是康王世子,小小的柳府能得罪起哪个?
怪罪下来,柳府势必要脱一层皮。
姜娘子还是她亲自下的帖……
柳二娘心乱如麻,恨不得立刻扒了姜幼安的衣裙去,但也无济于事了。
实在是因这个田舍汉惹了一身腥!
在场深知谢照品性者,皆惴惴不安,生怕自身成为了殃及池鱼中的池鱼。
一时之间,来自各世家有头有脸的郎君娘子们皆提心吊胆起来。就算有几位良心尚可者,为姜幼安感到惋惜,也不免生出对她的厌恶之意。
青州四大世家,分别是岑、陆、崔、柳。陆府的大娘子陆菀是个有主见的刁蛮性子,见此情形,忙跳出来呵斥道:“岑五娘身边的娘子,是哪位,我怎从未见过?”
“早知什么不三不四的人,皆可以混进来,我便不来了。”
一句话便轻而易举将姜幼安悬于梁上,下不来台。
正吃蟹肉的姜幼安,头深深埋进青瓷碟里,唯恐谢照认出自己。
谁料被人当场点名了?!
她不敢抬头,更不敢得罪这不知出于哪个府上趾高气扬的千金。
逃。
三十六计,逃于上计。
她现在只想逃。
正好可以借此台阶从谢照眼前消失。
“各位娘、娘子们,郎君们还请慢用,我便先回了……”她低声下气行了个礼,起身往后撤。
腿发软的她,左脚差点儿被右脚绊倒,凭空摔了一跤。
“慢着——”谢照垂头把玩起小金樽的耳柄,似笑非笑高声打断。
秋风瑟瑟,众人所在的曲江亭所临池中,枯黄烂透的莲叶被吹翻了面儿。
一行人的心七上八下,但总归带了一分看热闹的鄙夷,期待谢照会如何发落这没眼力见儿的娘子。
却见谢照反而偏头转向陆菀。
他轻飘飘剜了不知天高地厚的陆菀一眼,“尚有一人未至,陆娘子便要赶人走,未免太不给我霁兄面子。”
他慢悠悠打了个哈欠,瞥向主家的柳二娘,“霁兄他老人家,腿脚真是愈发得慢了。”
正欲逃离的姜幼安只好脚步一顿,重新入席。
谢照这疯子到底想干嘛?!
只见柳二娘攥紧已全是冷汗的丝帕,忙欠身道:“岑公子,要事缠身,理应是不来了。”
“霁兄还当真是反复无常,不把你们——”谢照停顿,意味阑珊地搁下小金樽,冷笑一声,“柳府看在眼里。”
柳二娘心中腹诽,你懂什么。
岑公子应允此事,已然是给了柳府天大的面子。今日的来客,不说三分之一,也有四分之一是冲岑公子一人来赴约的。
她柳府分明是沾了岑公子的光。
听闻柳二娘道是岑霁不会再来,坐席上四分之一者皆略感失望。
其中便包括府州教授庄紫。
他前来赴此中秋夜宴,便是欲要见上岑霁一面,实在别无他法。
除此之外,不少人心有余悸,谢照竟反常至极,并未刁难姜幼安了去。
纵是袖手旁观的他们,也不禁脊背一凉。
依谢照的秉性,他不会放过她。并未当场发作,预兆着这位娘子的下场——会凄惨上千百倍。
宴席开始,歌舞升,管弦起。
一片祥和的寒暄中,各怀鬼胎。
酒过三巡,诗赋间歇。
崔家三郎一曲《高山流水》毕,岑五娘当仁不让,欲要献上连日钻研的《六幺》。
柳二娘为再添一把火,搏康王世子一份情面,道:“既如此,姜娘子何不同五娘一齐,她作乐,你行舞。”
正抚上琵琶琴弦的岑五娘,闻言黛眉微蹙,腹诽柳二娘此番岂不是拿起石头,砸了她的脚。
姜幼安出身轻微,吃饱喝足便是顶天的事儿,如何会费尽心思习得舞艺。
她煞费苦心准备的曲子,定要被拖后腿。
然而岑五娘面上仍处变不惊,关切询问:“姜娘子,可方便?”
这般一问,姜幼安自身拒了去最好,拂了柳二娘面子者也不是她;
若草包到未拒了去,出丑便是她咎由自取了。
姜幼安见岑五娘特意询问自身意愿,留下台阶,感激不尽。
她并未拒绝:“五娘子,自是方便。”
虽说她并不会习舞,但原身却精通舞艺。原身身弱,孤朋寡友,靠的便是琴棋书画、舞艺乐曲来打发时间。阿耶曾专门请宫中的李舞师来教导,名师出高徒,她也自有一番婀娜舞姿。
岑五娘听姜幼安此回答,心如死灰,垂头不再闻外事。暗道她身边之人,一个两个怎皆如此蠢笨。
而柳二娘倒难掩喜色,待姜娘子出丑,无论如何也算是替谢照出了头。
只见岑五娘纤手轻挑琵琶,《六幺》曲起,以低缓平调起曲,几个直坠心间的音调,足以得见其功力深厚无比。
但作配的姜幼安,初始甩袖的动作便略显滞涩,肢体不协调,一看便知不是练舞之辈。
也有存柳二娘一般讨好谢照心思者,未将目光置于表演的二人,而是一丝不苟观察谢照神情。
只见谢照在姜幼安犯错后,锋眉一蹙,意味阑珊夹起一片鹿肉送入口中,未再抬头。
方郎君这才放心,鄙夷笑道:“姜娘子的舞姿……倒是令鄙人头一回见。”
姜幼安依照回忆赶鸭子上架舞蹈,本就不熟稔,此番一遭数落,更是乱了阵脚。
接连错了好几步。
一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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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落声连起:“姜娘子莫要丢人现眼了!”
嘲弄声不断:“崔兄这般便不对了。舞艺精绝者,在座的何人未曾见过?反倒是姜娘子这般煞费苦心,”他大笑几声,“搏我等一笑者,少之又少!”
……
岑五娘愤然,果然被姜幼安这个拖油瓶连累了。
她愈发卖力,《六幺》逐渐进行至升调部分,嘈嘈切切如珠落玉盘,又如银瓶迸裂……
《六幺》一曲,岑五娘每个部分衔接自然,完成度颇高,且富有情感。得见其天赋与努力程度,皆为上等中的上等。
曲毕后。
掌声哗然。
但岑五娘心若明镜。
不是为她而鼓。
而是为姜幼安。
她被这个姜幼安抢尽风头!
接连错误后,姜幼安索性破罐子破摔,专心致志地沉浸在曲调中。反而镇定心神,也渐入佳境,随肢体记忆,将《六幺》一舞不止完完整整地舞出。
只见其接连旋转,绯色水袖翻飞,行云流水,如同官窑彩釉瓶上烧制的云纹,技艺精湛却浑然天成。
几个跳步轻盈似蜻蜓点水,顾盼生辉的神采也未落下,相得益彰。
更令人连连称奇的是,《六幺》此等软舞,却足见其腰腹力量深厚,轻盈却不柔弱。
岑五娘指尖在琵琶弦上一用力,划破了去,新痕旧痕添在一起,同时鲜血浸黑了琵琶弦。
而其余人从冷眼旁观,冷嘲热讽,逐渐屏息凝神,目光追随她的水袖,如同在至冬寒夜寻及一死而复生的蝴蝶。
先前的错误,不过是蝴蝶蜕变前的几番挣扎振翅。
在此等艺术造化前,先前的方郎君也全然忘却讨好谢照,感慨道:“好舞……真是令鄙人头一回见……”
旁人还顾及谢照的面子,并未开口称赞,然而眼神中无一不流露着赞赏之情。
倘使他们仍追随谢照的神情,便会惊觉,先前百无聊赖吃食,无心观舞,并未曾抬过头的谢照,在此间抬了次头。
深深望去一眼后,并未同旁人般,再也无法从翩跹起舞的姜幼安身上移不开眼。
而是一口饮尽黄酒,仰头阖目含笑。
指尖捏的小金樽微颤。
姜幼安。
江映月。
令月。
她没有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令月没有死。
姜幼安舞毕鞠躬,本欲回席,却被谢照出声制止:“你,过来。”
众人还未从姜幼安此舞只应天上有的舞艺中缓过神来,便发觉姜幼安已经畏手畏脚跟在康王世子身后,不知要前往何处。
一时之间心情大变,不再是凑热闹抑或是认为解恨,而是为她担忧万分。
便连柳二娘也心生不忍。
更有惜才之徒崔邬,不要命地前去追随,试图救下这天下绝无仅有的姜娘子。
被暗中的康王府侍卫拦下,才作罢。
谢照领姜幼安行至柳府的后山竹林,此处月黑风高,空无人烟,只余几句凄叫鸟鸣。
跟随而来的婢子在谢照示意后,在她脚边放下羊角灯离开,姜幼安惶恐出声:“康王、王世子,找小女……何事?”
翠绿竹林中一道清逸身影缓缓起身,岑霁临坡居高临下,在昏暗月色下将他们二人的面目,看得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