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肉被撕裂的声音,就像是当年流放路上,顾闻玉为了替高烧不退的杜宏云降温而撕开自己嫁衣时的声音一样。
而后,红色——那嫁衣的红色,飘摇着融入了血的红,在这一瞬间从杜宏云的脖子喷涌而出,飞溅到了极远的地方,描出了地狱的鲜,也描出了喜堂的艳。
这一刻,杜宏云轰然倒下。
这个仿佛谁都不能将他击倒的大人物、伟丈夫,他的眼中终于涌出了惶恐,涌出了恐惧,还涌出了哀求。
他口中发出令人悚然的嗬嗬声,两手死死按住自己的脖子,用尽全力地挽留自己的性命。
他还用自己唯一的眼睛哀哀看着眼前的顾闻玉,试图唤起面前这个女人的悲悯,让她想起他不是旁人,而是她的夫君,想起他们本该一体,想起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他这个当夫君的死在了这里,顾闻玉这个谋害丈夫的又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呢?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妻杀夫——罪不可赦!
可顾闻玉眼皮都不抬,拽着杜宏云的头发,像是拖一只死猪那样,将他从地上拽起。
她从地上拾起无数冰冷的碎瓷,强行塞进杜宏云的嘴里。
当那淋漓的颜色混合着血肉从杜宏云口中涌出时,顾闻玉竟没有为这可怕的一幕感到丝毫不适,反而生出了无尽快意!
就像是这么多年来,杜宏云高高在上地看着她一次次无声吞下血肉时的快意一般!
“在我二姐姐进你杜家门的第一年,我是恨她的。”
顾闻玉将最尖利的那块碎瓷片握在掌心,抵着杜宏云的脸,缓缓下滑,缓缓撕裂那张道貌岸然的面皮。
“我恨她为什么非要跟我这个亲妹妹抢丈夫,我恨她为什么抢走了父母还不够,而一定要把我的所有都抢走!
“可后来我明白了,她没得选。她寡居在家十多年,根本不是为了等你,而是她不想嫁——她连旁人的正妻都不想做了,又怎么会想做你的妾?
“可她没得选。哪怕她知诗书、识大体、懂进退,学识渊博,知道那么多我不知道甚至你也不知道的道理……可那又如何?所有人都逼她成为你的妾,而我这个妹妹更不可能体谅她。我恨她,我好恨她,而她或许也是恨我的。”
顾闻玉一笔一划,在杜宏云左脸刻下一个“贝”字。
此刻,杜宏云仍没有死。
他满头满脸满身都是血,可他仍没有死,仍想要活着。
他用力从鲜血淋漓的喉咙里发出怪响,想要奢求顾闻玉的怜悯,或者是引来外头值夜的仆役也好。
可这听玉院实在太偏太偏。
无人能来救他。
就像这么多年来无人能来救顾闻玉一样。
“又后来,在我被休弃的那一年里,我发现了我二姐姐膝下的嗣子,竟是你的亲儿、是你不知羞耻搞出的外室子!于是那一年里,我开始恨你那个名叫小荷的外室。
“我恨她不知廉耻,我恨她自甘下贱,我恨她明知你杜宏云乃有妇之夫,却还是乘虚而入,当了你近十年的外室,甚至跟你生下了一个孽种!
“而当她来到我面前耀武扬威,说你多么宠爱她,说你告诉她你和我同床的时候是多么恶心,说你是多么全心全意为你们的孩子铺路,甚至不惜令我二姐姐小产、终身无法再孕育子嗣的时候,你知道我是多么恨她么?
“我恨不得食她的肉,寝她的皮!我恨不得她带着她那个孽种立时死了,死无葬身之地!
“可有一天,她再没有来了,又有一天,我听闻了她的死讯和你将要尚公主的消息,又有一天,我听闻我二姐姐溺死在了浅浅的花池里,周围唯有你的嗣子一人……
“啊,我明白了,哈哈哈……我明白了,我一梦三十年,如今我终于明白了!”
顾闻玉吃吃笑了起来,眼里再没有了泪,而只有火。
“杜宏云,真正该死的人,其实是你啊!因为只要你还活着一天,我们就都在输,我们就谁都不可能赢!
“我顾闻玉难道还不够宽容大度、贤良淑德吗?我二姐姐顾珍玉难道还不够端庄知礼、进退有度吗?就连你那个外室小荷,她为你生儿育女,顶着所有人的鄙弃跟了你十年,她对你难道还不够温柔小意、柔顺体贴吗?
“可为什么她们都死了,只有你赢了——只有你这个忘恩负义、不知廉耻、道貌岸然的中山狼,赢了?!
“你该死!杜宏云,你该死!哪怕所有人都说你功高盖世,说你力挽狂澜,说你名震天下,说你万人不可挡之勇,甚至给你立了长生牌位祝愿你长命百岁,我也要说你该死!
“他们不敢杀,不愿杀,不想杀,那就让我来杀!”
这一刻,顾闻玉终于收回瓷片。
而杜宏云的右脸,则被深深刻下了一个“戋”字。
但顾闻玉仍不肯停歇,不肯给杜宏云留下半点翻身机会。
她抬起实心的椅子,在杜宏云不似人声的嘶叫声中,一下一下,生生打断了他的手骨与脚骨,让他变成了一个目不能视,口不能言,手脚俱断的废人!
最后,顾闻玉丢下椅子,来到内室,坐在妆台前,看向铜镜。
铜镜外,顾闻玉苍老,丑陋,满身血渍。
铜镜内,顾闻玉年轻,清秀,干干净净。
【黄粱一梦终须醒,无根无极本归尘。】
可能是铜镜内的“顾闻玉”动了手,又或许是铜镜外的顾闻玉推翻了烛台。
顷刻间,熊熊烈火便烧了起来,几个呼吸后,便蔓延至整个听玉院。
顾闻玉能听到,听玉院外有人大喊着“走水了”,也能听到生命力格外顽强的杜宏云趴在地上,口中一边发出嗬嗬的怪声与哭泣,一边努力挪动他粉碎的四肢,想要逃出生天。
顾闻玉也能感受到,滚烫的火焰逼近身旁,火舌舔舐着她的皮肤,烧灼着她的发丝。
可她不知为何,竟感不到痛。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无悲无喜,那一直灼烧着她心脏的火焰,似乎终于随着这场大火淌出了她的胸口,还给她以前所未有的宁静祥和。
“黄粱一梦终须醒,无根无极本归尘。”
这,或许就是顾闻玉的一生吧。
狂暴的火焰中,顾闻玉缓缓闭上眼,趴伏在妆台上,沉沉睡去。
恍惚间,她感到自己开始变小,越来越小。
她听到自己刚出生时,母亲抱着年幼的自己,口中念着对一个孩子未来的殷殷期盼;她听到记忆中一直眼高于顶的兄长,围在她的身旁,发誓一定会好好保护她;她还听到,那二十多年没有再见到的大姐姐,和向来与她合不来的二姐姐,此刻正探头,好奇看她,手里拿着布老虎和铜铃铛,似乎是想要逗她玩……
这是……多么美好的梦啊……
顾闻玉睡去,睡去。
沉沉睡去。
直到一个焦急的声音将她唤醒:
“三姐儿,三姐儿?”
“快醒醒三姐儿,马上就到迎亲的时候了,你怎的睡过去了?快醒醒啊!”
就像是偌大的梦境降临,又像是长久的噩梦被用力打碎。
这一刻,世界之外,小说家模拟系统愕然看着柳轻絮手中青色书籍上,那张缓缓浮出,又缓缓消散的卡牌。
-
【SR:妖魔·镜女】
【描述:黄粱一梦终须醒,无根无极本归尘】
【详细:一次性卡牌,使用后可令时间回溯到指定位置(一年内)。】
-
唯恐柳轻絮没有看到这张牌,系统连声提醒:【可以了,可以了,亲爱的写手,我们拿到牌了!】
当故事抵达某个节点的时候,某张带着强烈情绪、或是承载着至关重要的转折的卡牌,就会随之浮现。
在系统看来,让《心火》的故事在这里结束、拿到这张保底的牌后,柳轻絮的危机就算是彻底解除了。
因为,有了这张【镜女】牌,柳轻絮想从这深山老村里跑路,那还不是随随便便的事?
只要把时间回溯到一两月前,回到山下白事还没影子的时候,柳轻絮不但能成功跑路,还能拖家带口地跑!
甚至柳轻絮还能再从顾闻玉身上抽张【力大如牛】或【精力充沛】,然后力大如牛精力充沛地拖家带口地跑!
——这样的结局,难道还不够么?
柳轻絮的回答是:
【不够。】
【你还没有看到她真正的未来!】
-
这一刻,顾闻玉发出一声长长的吸气声,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她掀开盖头,茫然四顾:
红色,红色,红色。
到处都是红色。
就像是她出嫁的那一天,又像是她割开杜宏云喉咙的那一天!
此刻,窗外的天还是黑的。
可新嫁娘却只在头天晚上小眯了一会儿,便被人早早拉起来梳妆打扮。
顾闻玉犹记得,正是因为这一天的自己起得太早,太过困倦,这才会在出门的时候没看清门槛,迷迷糊糊间撞翻了同天出嫁的二姐姐,最后上错了花轿,改变了她们姐妹的一生。
而如今……如今……
这是梦吗?是……死前的幻觉?
还是老天怜惜她,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浑浑噩噩中,顾闻玉被喜娘按在妆台前,继续梳妆。
她的心跳开始加快,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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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慢慢发汗,手掌轻轻一攥,便是说不出的潮湿与紧张。
怎么办?
怎么办?
顾闻玉在心中一遍遍问自己:我该怎么办?
下意识的,顾闻玉看向了自己面前的铜镜。
铜镜中的自己,没有风霜和操劳留下的苍老疲惫,而只有属于少女的青涩和秀气。
哪怕她依然远比不上大姐姐的淑丽,也比不上二姐姐的书卷气,可十五岁的年轻女孩,又能丑到哪里去?
顾闻玉眨了眨眼,铜镜里的人也眨了眨眼。
顾闻玉又摇了摇头,铜镜里的人也摇了摇头。
“她”……不在么?
这一刻,顾闻玉心中生出了说不清的失落。
可下一秒,顾闻玉便看到镜子里的人笑了起来。
【想好了吗?】
只有顾闻玉能听到的声音,再次响起。
【对于你的新生,你想好了吗?】
如同吃了一记定心丸,顾闻玉的心脏轻轻地、稳稳地落地。
她目光投向窗外,看着借着红烛,望向那没有半分天光的尽头,只短短片刻,便做下决定。
一刻钟后,顾家老爷顾知远,被自己的老妻大力摇醒,愕然得知自己那位原本应安安静静等在闺房、等待崔家来迎亲的小女儿顾闻玉,竟不知所踪!
喜娘和丫鬟们翻遍了顾三小姐的院子,都没能找着这位待嫁新娘!
“混账!一个好好的姑娘,怎么会在院子里突然消失?!”顾老爷一边穿鞋一边恼火大骂,“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我去找?!”
若是在出嫁当天没了新娘,他顾家还要脸不要?!
之后,又是半刻钟,一个更坏的消息传来:
“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老爷,三小姐和二小姐,她们,她们——”
“她们怎么了?”
“她们刚刚在祠堂前吵了起来,最后双双落进了湖里!”
“什么?!”
顾老爷眼前一个眩晕,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几乎要起不来。
这天寒地冻的,两个体弱的姑娘掉进湖里,哪怕会游泳,又怎么可能不生病?
如果是旁的时候也就算了,她们两个时辰后就该出门了啊!
顾老爷嘴唇哆嗦着,叠声道:“大夫,大夫——快去请大夫啊!”
可当顾家仆人连夜敲开城中大夫的门,将大夫请来为顾家的两个小姐诊治后,顾老爷却得知了一个更不幸的消息:
他的三女儿虽然无恙,可他的二女儿——被他寄予厚望、即将嫁去高门杜家的好女儿顾珍玉,却因骤然落水,此刻正高烧不退。
所以,对于今日白天的迎亲,和杜家即将到来的花轿,她是决计起不来,也上不了花轿啦!
这一瞬间,顾老爷几乎恨不得昏死过去,恨不得此刻高烧不退的人,是他那个顽劣的三女儿,而非是有大好前程的二女儿。
他坐在椅子上,头晕目眩了好一会儿,才腾地站起,气冲冲地拿起藤条,冲进祠堂,想要给那跪在祖宗牌位前的三女儿好好来上几鞭子!
可他刚抬起手,下一刻,他就被自己三女儿蓦地投来的视线,震慑在了原地。
那是怎样的眼神啊——倔强,执拗,冷酷,甚至是狠毒!
就像是熊熊燃烧的业火,当罪恶烧尽之前,哪怕罪人无论哀嚎恳求,它也永不黯淡、永不熄灭!
顾老爷捏着藤条的手指开始有些发抖。
他慢慢垂下手,也慢慢敛去了脸上的暴怒。
而直到他彻底冷静下来后,他听到自己的三女儿一字一顿说:“父亲,我忠勇侯顾家,兵马起家,百余年前鼎盛一时,位极人臣,就连三公九卿,都要给我们顾家两分薄面。
“可如今,我们顾家却是上京有名的破落户,在我出生的那一年,几乎连乳母都要请不起了。父亲,你真的甘心如此吗?”
听到这番大逆不道的、一点儿都不像是女儿该对父亲说的话时,顾老爷本该是暴怒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着三女儿的这双眼睛时,顾老爷的心就像是被人偷偷戳了个洞,每当它胀起想要发怒时,那个洞总会将他的怒火悄悄漏去。
于是,顾老爷干巴巴地说道:“甘心又如何?不甘心又如何?你大兄文不成武不就,你二兄倒是有点天赋,可前些年他腿伤了,再没有出仕的可能,如今说这甘不甘心的……又有什么用?”
顾闻玉说:“大兄二兄做不到的,不代表我也做不到。”
“……什么?”顾老爷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于是顾闻玉清清楚楚地、斩钉截铁地说:“父亲,我愿顶替二兄之名,为顾家一搏前程、挣回祖上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