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说家模拟器》
1. 第1章 焚心
柳轻絮知道,倘若她笔下的任何一个人物知晓自己身处的世界是一本小说,而她柳轻絮则是这一切的造物主,那么她们都必然是会恨她的。
恨她为何将她们抛入跌宕无常的命运中,却吝于给她们半点筹码。
可事实上,只有柳轻絮知道的是,她作为小说世界的创世神、一位严厉苛刻的母亲、一名慈悲无声的观众,她所给予自己女主角们的东西,远超她们自身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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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卡中……抽卡成功!】
【您抽到的故事为:《心火》。本次难度等级R。】
【您需[演绎]的女主角为:顾闻玉。本次难度等级R。】
【第一场:摄政王府,听玉院,摄政王王妃卧房内。】
【场景演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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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玉院,摄政王王妃卧房内,顾闻玉正独自一人,对镜梳头。
今晚,她没有叫任何丫鬟进来,也没有任何丫鬟会进来。
只有她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主母卧房里,持着木梳,对着镜子一下一下给自己梳头,从发根梳到发尾。
她的力道很重,扯得头皮都在发疼,痛得她的眼泪几欲滚落。可它们到底没有滚落,只在顾闻玉的眼眶里摇摇欲坠,被她一次又一次地忍回去,维系着她最后的尊严。
但柳轻絮知道,顾闻玉必然是恨的。
因为和她相濡以沫十三年的夫君——从天之骄子坠落泥塘,变作狼狈不堪的一介流犯,后又投身军营东山再起,最后权倾天下,成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摄政王杜宏云,明天就要迎娶侧妃了。
并且那侧妃不是旁人,正是顾闻玉寡居娘家的二姐姐,顾珍玉。
而在今日白天,顾闻玉的娘还登了她的门,劝了她一整天。
这是宋母在顾闻玉出嫁的十三年后,第二次登她的门。
上一次登门,是顾闻玉夫家全族被流放的那一天,也就是顾闻玉出嫁的第二天。
那一天,顾闻玉拉着自己亲母的手,哭得满是惶恐与绝望,满心都是对未来和对流放之路的恐惧。
她哭道:“阿娘,你救救我,你救救我!我本是坐错了花轿,才替二姐姐嫁过来的,可昨晚我已经同姐夫说清楚了,今日就会各归各位……你救救我啊,阿娘,不该是我被流放的,该流放的人不该是我啊!”
但她的亲娘听了却勃然大怒,用力甩开了她的手:“什么叫做该流放的人不该是你?你想说什么?闻玉,你怎么这么恶毒?你怎么会想到要让你体弱多病的二姐姐替你走这一遭?!”
顾闻玉声音尖利:“可我本就不是杜家妇!我的夫君分明是崔家郎!”
宋母厉声斥道:“莫要再说这等话了!你姐姐昨夜已经嫁了过去,而你也已经嫁进了杜家!如今木已成舟,难道还能再把你们调换过来吗?
“此等上错花轿进错门的事,阴差阳错间,本就是命运弄人,谁能先明?又能去怪谁?
“闻玉啊,我的女儿,你莫要这般偏执,也莫要对我们心生怨恨,觉得当娘的不肯救你,哪个做母亲的,舍得自己的女儿陷入火坑?
“可这世间的女子,向来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是杜家妇,杜家全族被流放,你自然也只有跟去的道理……反正,你对这种事总是熟悉的。
“闻玉啊闻玉,不是当娘的不帮你,是你命该如此,命该如此啊!”
十三年前的话犹在耳。
十三年后,当顾闻玉吃尽了流放路上的辛酸苦楚,好不容易盼到杜宏云翻身成为救国救民的大将军,后又随杜宏云返京为杜家翻案,被小皇帝封为摄政王王妃。
顾闻玉本以为,她熬了十三年,在流放路上历尽无数生死磨难后,如今总算熬到了苦尽甘来,熬到了云开见月明,接下来的后半生,应都是享福的好日子了。
可她那位无数次向她发誓必不负她的好夫君,却带着他向小皇帝求下的赐侧妃的圣旨归家了。
之后,便是宋母的二登门。
而这一次,她的好娘亲,是这样同顾闻玉说的:
“当年你二姐姐与摄政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就该是你二姐姐嫁入杜家,若不是你年幼贪玩,上错了花轿,又岂会害得你二姐姐嫁错郎君,蹉跎了这些许年,甚至险些为那短命的崔家郎陪葬?
“你占了你二姐姐的好处,她宽宏大量,这些年来也从未怪过你、与你计较。如今,她以侧妃之身嫁进王府,既是为了将当年之事拨乱反正,也是给你做脸,否则你以为,凭你的本事,你真能坐得稳这个王妃之位吗?
“这世间有能力的男人,向来是三妻四妾的,以摄政王之权势,他日后必定会有无数妾室填充后院。而闻玉你,中人之姿,样貌平平,本就不容易讨你夫君欢喜,以前你们还在流放时尚且不提,可如今杜郎君成了摄政王,他怎可能还会为你守身如玉?
“既然如此,让你二姐姐进来抓住摄政王的心、为你分忧,照拂于你,岂不好过让那些想把你从王妃之位拉下来的狐媚子进门作妖?
“听娘的话,我的儿,这世上当娘的,哪有害女儿的呢?你二姐姐也是挂念着你、让着你,才以侧妃之身进府照拂你啊!
“你若是不知好歹,执意不肯让你二姐姐进府,执意要给你二姐姐和摄政王难堪,你可知晓后果?你难道就不怕摄政王一怒之下,将你贬妻为妾、甚至一纸休书休了你?!
“闻玉啊闻玉,不是当娘的偏心,而是你命该如此,命该如此啊!”
命该如此。
命该如此?
当时的顾闻玉木然听着,沉沉地想着。
是啊,是啊,或许真是命该如此吧。
若不是“命该如此”,怎的顾家的五个孩子里,四人都好好的,唯有她自小就被拐了去,摸滚打爬,吃尽世上的无数苦头?
若不是“命该如此”,为何顾家的孩子里男女都长得俊俏,独她生得平平,又因六年被拐的经历而越发粗野,没有半点大姐姐和二姐姐的扶风之姿?
她顾闻玉,因自小相貌平平,不受父母关爱。六岁那年,她好不容易有了一只喜欢的兔子花灯,却又被大哥强行拿走,送给同样喜欢兔子花灯的大姐姐。
那一刻,无数委屈涌上心头,她在人群中掉头就跑。
可跑了数步后,她又停了下来,回头去看,盼望有人念她、找她、担心她。
可无人追来。
只有寥寥两句话语,随风飘荡。
“小妹着实任性,这么一点小玩意也要争抢,不懂得礼让长姐,半点没有闺秀的模样!”
“既然小妹跑了,就让她独自一人冷静一下吧。”
瞧,没有人担心一个六岁的孩子与家人分散后,认不认得回家的路。
甚至没有人想过一个孩子会在人潮汹涌的花灯节上遇到什么。
所以理所当然的,顾闻玉被人贩子抱走了。
又后来,顾闻玉费尽心思逃跑了,一直跑了六年,直到十二岁时才历尽了千辛万苦,成功回到顾家。
当她站在阔别六年的顾家门前,捏着无论走得多难多苦都不肯当掉的顾家玉佩时,她的眼泪瞬间便糊了满脸。
她以为,父母这些年对她的想念,应当与她对父母这些年的想念一般。
她还以为,此次回到顾家后,必定能得到父母和兄姐的全心愧疚,全部爱护。
她会把自己这些年为了回家而遭受的苦难,全都告诉他们,但她不会说得太真切,免得他们心疼。
她还会好好珍惜有家的日子,再不会与姐妹争抢,不会不懂礼数,不会让父母和兄姐失望。
她甚至还想,若相认时大家哭得太痛心太凄惨时,她要说些什么才能把大家逗得破涕为笑。
但她唯独没想到的是,当顾家确认了她的身份后,她迎来的并非想象中与亲人久别重逢后的抱头痛哭,而只有几滴浅浅的泪水,和几句深深的责怪。
大哥哥说:“小妹,当年若不是你任性出走,怎会被拐六年,连你大姐姐出嫁都没赶上?你可知大姐姐远嫁时,心中有多自责、多担心你?”
二哥哥说:“小妹,你这次回来,定要多花些时间学些礼仪才好,否则出了门,丢的是大家的脸。”
二姐姐说:“小妹,听说你当年与大姐姐发生口角,是为了一盏上不得台面的兔子灯……哎,我真不知该如何说你。若我不说、不训诫于你,怕是失了作为姐姐的管教之责;可我若说了你,你又一去不回,可怎生是好?”
就连娘也说:“闻玉啊,当年你便生性顽劣,头脑愚笨。诗书礼仪,比不过你二姐姐,绣花御下,比不过你大姐姐,而如今,你又在外流落,空耗了六年时光,日后还不知能嫁去怎样的人家,就连二姐姐都要被你的名声拖累……闻玉啊闻玉,你叫为娘的如何是好啊!若你当年——也罢也罢。”
也罢什么?
是怪她当年“任性被拐子拐走”?还是怪她——在被拐子拐走后,竟又自己找了回来?
顾闻玉不知为何,明明她见过那么多认祖归宗的孩子,见那些孩子被父母找到、与家人团圆时,父母们脸上的痛惜与爱怜是那样清晰、直击人心,让顾闻玉这个旁观者见了,都不由得潸然泪下。
可当顾闻玉置身其中之时,她竟半滴眼泪都掉不下来,只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横亘在喉间,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她想,或许是自己离家太久了,所以比不得兄长姐姐们同爹娘的情谊,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人心是肉长的,会偏爱与自己相处更久的孩子也是常理。
她还想,自己或许就是没有与父母的缘分,但没关系,好生活是自己经营出来的。
女子嫁人就如同第二次投胎,所以,只要她擦亮眼睛,嫁个好人家,她就会有新的家人、新的未来、新的人生。
所以,不用在意,未来还那样长,她总会遇到爱重她珍惜她的人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顾闻玉努力活着,努力经营自己的人生。
哪怕遇到上错花轿这样如天塌般的大事,哪怕在上错花轿的第二天就遇到全族流放这样当真天塌了的大事,顾闻玉也不肯放弃希望。
她想,当年她六岁被拐子拐走后,都能一步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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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回家,没理由十五岁的自己过得反而比六岁的自己更差啊!
于是,她把自己当作了真正的杜家妇,在流放的路上照拂全族。
她重拾自己年幼时就学会了的东西:分辨野菜、打猎割肉、劈柴烧灶、搓绳编帽、去腐止血……
她把杜家全族人都好好地带到了流放地,并教导身为罪奴的他们怎样开荒种田、垒墙造屋,鼓励他们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希望、都要过好自己的日子。
她救了杜家全族人的命,并且救了他们不止一次。
哪怕是日后的大将军、摄政王杜宏云,也在流放的第一年数次历经生死。
杜家人多年娇生惯养,没人指望得上,最后是她顾闻玉仗着自己力气大精神足,白日为人洗衣劈柴,晚上为人耕地扒草,日夜不休,才成功攒下钱,给杜宏云看病的。
而后,当杜宏云进入军营拼搏前程,却没想一去十年杳无音讯时,也是她留在家中孝敬公婆、帮扶全族,最后在杜家全族人的交口称赞下,送走体弱多病的公婆的。
顾闻玉做得很好,好到无可挑剔,好到杜宏云即便以大将军的身份归家后,也必须要向她低头,握着她那双与山野村夫没什么区别的手,含泪说一句“辛苦我妻”,说一句“此生我必不负你”。
而事实上,杜宏云的确没有“负”她。
因为杜宏云在重回京城时带上了她,而没把她这个无盐丑妇独自抛在流放地或路上,这是情深意重。
在杜宏云成为摄政王后,他也请旨,将顾闻玉封为了摄政王王妃,而不是让她这个老妻自请下堂,这是有情有义。
所以,哪怕杜宏云在请旨封顾闻玉为王妃的同时,还要迎娶顾珍玉为侧妃又如何?
这点子小事,哪里值得拿出来说了?
这做人啊,最重要的是知足。
她顾闻玉如今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有了一位权倾朝野的好夫君,有了一眼就能看出荣华锦绣的未来,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顾闻玉的母亲这样问她,顾闻玉的夫君这样问她,顾闻玉的兄长姐姐这样问她,就连她回京路上救下来的丫鬟都这样小声问她:
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是啊,就连顾闻玉自己都问自己,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可那股说不清道不明,擦不去抹不尽的心酸、委屈、不甘、不愿,就是这样横亘在顾闻玉的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哪怕旁人一遍又一遍地用言语、用眼神、用动作告诉她,这就是你顾闻玉的命:
谁叫你头脑愚笨,没有才名?
谁叫你没有美貌,五大三粗?
谁叫你不受喜爱,生不逢春?
谁叫你——命该如此?!
“可我……不想认命。”
飘摇的烛火中,顾闻玉看着镜子里那张明明不到三十,却因多年劳作、饱经风霜,而令本不秀丽的面容越发像是老妪的脸,眼眶里摇摇欲坠的泪水终于跌落。
“我不想认命。”
“这——不该是我的命!”
【那你想要如何?】
倏尔,紧闭门窗的卧房内,烛火无风自动,一个如鬼魅般的声音幽幽响起。
【你说你不想认命,那你又想要怎样的人生、怎样的结局?】
“谁?!”
顾闻玉吓了一跳,回身望去。
可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顾闻玉怔愣片刻,以为是自己伤心过度之下的幻觉。
可当她回过身,再次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时,她看到镜中人突然抬眼,对她粲然一笑。
【想好了吗?关于你想要的未来。】
顾闻玉骇然变色,蓦地起身,撞倒了凳子,发出了哐当一声巨响。
可门外的丫鬟仆妇们,分明听到了这个声音,却没有一个人前来敲门,没有一个人上来问她一句。
这一刻,那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的东西,再一次梗在顾闻玉喉间。
镜中的鬼魅笑了起来,像是怜悯,又像是讥嘲。
【瞧,这就是你的人生——失败,且毫无价值。】
【你吃进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血,一生都如牛马一样为旁人辛劳奉献。】
【你以为只要你付出就会得到回报,以为擦亮眼就能改变命运,以为世事不负有心人,以为真情总不会被辜负。】
【可事实是,你的多年辛劳被旁人坐享其成,一生都在为他人做嫁衣。你费尽心力才得到的东西旁人抬抬手就能得到,并且弃如敝履。你总是在擦亮眼,总以为自己有选择,可如今美梦在你眼前破碎,你终于明白,哪怕你擦瞎了眼,都抵不过一句“命该如此”!】
“你到底是谁?!”顾闻玉激烈打断,全身都在颤抖,近乎歇斯底里,“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是谁?】
镜中的鬼女低笑一声,抬眼看向顾闻玉。
明明是一张与顾闻玉同样的脸,此刻却偏如新生的太阳,熠熠生辉。
【我是你的神启。】
【我带你走向新生。】
2. 第2章 金手指
第二天,到底还是在热闹喜庆的锣鼓声中到来了。
当那十里红妆被人抬着在整个京城绕着圈展示时,顾闻玉静静地看着,只觉得那箱子上绑着的红绸是这样刺目,竟像是从她身上剐下的血肉一样。
如今的摄政王府,就是以前的杜府。
十三年前,顾闻玉也曾坐在这样的轿子里,被人吹吹打打地抬进府里。
只不过那时候,那时候杜府里的所有欢喜和礼待,期盼与等待,都是为了顾珍玉。
十三年后,同样的一幕又上演了一次,而这一次,依然是为了顾珍玉。
就好像世上从没有人期待过她顾闻玉,也从没有过她顾闻玉的容身之处。
恍惚间,顾闻玉好像又看到了“自己”。
那个分明顶着自己的脸,却没有半点被苦难磋磨的丧气,也没有半点对自己容貌的卑怯的鬼女,正昂着头,坐在酒宴的主位上。
只有顾闻玉瞧得见她。
而她也只瞧得见顾闻玉。
她笑着,一字一顿地问顾闻玉:【你想好了吗?】
【你想要的未来?】
顾闻玉袖子里手指攥紧了些,别开头,没再去看鬼女。
一路吹吹打打中,顾珍玉终于被抬进了门。
虽然按理来说,迎娶侧妃不该有这个规格;而按理来说,二嫁的寡妇也不该与新嫁娘的礼制一样。
可这些看似坚不可摧、困住了顾闻玉一年又一年的礼制与道理,在杜宏云的铁骑和权势下,却统统成了软弱的蚊蝇之音。
没有任何人敢在这一天同权倾天下的摄政王说,这一切于礼不合。
也没有任何人敢在这一幕前责问摄政王说,你这样的逾制将你发妻置于何地?
那些约束了顾闻玉一年又一年的规矩和礼法,本该因这些年顾闻玉对它的遵从,而好好将顾闻玉保护起来。
可那些曾经重如泰山的东西,此刻竟就这样轻巧从顾闻玉身侧滑走了,如鱼一样滑溜,甚至仿佛它从来就不存在!
这一刻,所有人都在欢笑。
一切似乎毫无问题。
至少没有一个人说这是有问题的。
于是顾闻玉也不得不站在这里,僵硬地露出笑容,装作一切都没有问题。
她眼睁睁看着顾珍玉如新嫁娘那样,披着红盖头,在顾闻玉喊了十三年夫君的那人的搀扶下,一步步向她走来,又一步步越过她,走向主座上的两个牌位。
她不得不亲眼看着,这场本该是妾室敬正室茶的一幕,变成了正室敬去世的公公婆婆的茶。
可是……
可是,如果顾珍玉是正室,那她顾闻玉是谁?
她过去的十三年,是在干什么?
那个低头跟她说“此生永不相负”的男人,又是谁?
顾闻玉又恍惚了一下,感到世界像一个巨大的、虚假的泡沫。
而她则在这场泡沫中大梦了一场,一梦就是整整十三年,所以当她醒来后,所有人都在向前走,唯有她一个人被抛下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顾闻玉想不明白。
她是真的想不明白。
想她顾闻玉这一生,从来没有做过坏事。
她待人待事,都是付出十二万分的真心;她从来没有苛待过谁,或对谁恶语相向过。
她一生的时间,都花在救人与自救上。幼时是为了救自己,出嫁后是为了救杜家。
这样的她,为什么总是得不到回报呢?
分明世人都说,好人是有好报的,可她的“好报”在何处?
是因为独独她得不到好报,还是这句话本就是假的?
不公平……多么不公平啊!
她用十三年救下了杜家,撑起了杜家,凭什么旁人能轻易来摘她的果子?
她付出了那么多,凭什么得不到回报?
——这不公平!
如果这就是她顾闻玉的命,如果她一生注定都要为她人做嫁衣,那她顾闻玉……她……她——
这一刻,顾闻玉的手再次颤抖起来。
她感到有什么东西如火焰一样从她心底腾起,烧灼着她的五脏六腑,烧灼着她的血肉骨皮。
她想要做点什么,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可最后,顾闻玉只是暗暗吸了口气,用力捏了捏自己发颤的手指,静静看着自己的夫君与自己的亲姐拜堂,什么都没有做。
身后,鬼女的目光如影随形。
【真可悲啊。】
奇怪的是,鬼女明明没有说话,可顾闻玉却能听见对方的声音。
【兔子死时,尚且知道蹬鹰,而你……】
顾闻玉撇开头,不再向那鬼女投去一眼,不再听那鬼女半句蛊惑。
她告诉自己,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
哪怕夫君不喜又如何?
她到底是帮他支撑了杜家十三年的发妻,哪怕杜宏云对她没有爱,也该有敬,也该给她这个发妻留□□面。
所以,哪怕她二姐姐入门了又如何?
侧妃也不过是一个妾罢了。
她顾闻玉才是正妻!
只要她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守好自己身为正妻的体面,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大户人家、权贵家族里,哪里会讲这个?
甚至对许多主母来说,夫君不喜欢自己、不来自己房中,反而是一件好事,毕竟女子生产如过鬼门关,有人为自己分过这场苦难,这难道还不好么?
反正无论是从谁的肚子里出来的孩子,都要叫自己母亲的,而在礼法孝道的重压下,这些孩子也不敢不孝敬自己这个嫡母!
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就和旁人说的那样,她顾闻玉已经走到了一个女人所能身处的最好的位置,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想到这里,顾闻玉越发挺直了背脊,脸上僵硬的笑也似乎柔和了些,露出了几分正室的大度宽和。
这一刻,画面定格。
世界从边缘处开始淡出,化作无数文字,纷纷投入一本书内。
而后一双手伸出,将这本书籍一合——
啪!
那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恩怨情仇,便就这样消失在了她的掌中。
【故事《心火》,第一幕第一场演绎完毕,是否结算?】
【不结算。】
当系统的声音响起时,柳轻絮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
她目光低垂,仍沉浸在自己的思路和对接下来的剧情的构想中,不可自拔。
可没想到,自出现之时便言简意赅、存在感极低的系统,这一刻竟主动开口了。
【根据实时演算,本小说家模拟系统建议亲爱的写手进行第一场次的结算。】
柳轻絮终于从自己的世界拉回两分注意力:“建议结算?为什么?”
系统平静回答:【因为你没有时间了。】
轰隆!
这一刻,柳轻絮所蜷缩的茅草屋外,骇人的紫电划过天空,暴雨倾盆而下。
在近乎蓝紫色的翻涌云层下,一声凄厉的哭喊响彻天空,就连那瓢泼暴雨,都压不住这惊人的哭号。
柳轻絮轻手轻脚来到窗前,趴在窗户上,不顾外头的暴雨,从半山腰的茅草屋探头往下看,将山脚的村子和村子里的那场白事收入眼底。
“我的娘啊我的娘,你怎么就抛下你的子女们走了啊!”
“我的爷啊我的爷,你睁开眼看看啊,你们二老就这样把你的孝子贤孙们抛下,你们怎么舍得啊!”
就像是交响乐团的指挥进场了。
随着哭丧人这两句铿锵有力的哭号,唢呐声起,吹出了凄凉的声调。
紧接着,村子里所有披麻戴孝的孝子贤孙们,也扯开嗓子,跪在暴雨里大声嚎了起来。
这是一场古代的白事。
并且还是乡下人家难得隆重的白事。
按理来说,这场白事跟柳轻絮这个住在半山腰的猎户女儿没有任何关系——他们甚至都不是同一个姓、不在同一个族!
可如果说,六个时辰后,方圆百里内,都会因这场白事而化作鬼蜮呢?
想到接下来必然会发生的事,并且这场可怕劫难正是出自自己之手,柳轻絮神色沉静,面无波澜,只静静看着。
她年幼且过分苍白瘦弱的脸,此刻在翻滚雷云的映照下,竟如同鬼魅一般。
不过,很快的,柳轻絮就收回了目光,看向屋内。
此刻,浓郁的血腥味正从里屋飘出,透过半掩的布帘,依稀还能看到木床上那名头破血流、死不瞑目的女性尸体。
而地面,则是年幼孩子从血泊中爬行而出、似乎踉跄着追逐什么人的痕迹。
只可惜,被孩子追逐的那人没有半点怜悯和犹豫,毫不留情地大步离开了此地,只将一个不到六岁的年幼女童,抛弃在满是血气的山林草屋里。
而更不幸的是,如今的柳轻絮,就是这个在同一天内先后失去母亲和父亲,并且在十二小时内自己也会身死的可怜女童。
见柳轻絮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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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柔和地劝解道:【亲爱的写手,我知道对于您来说,您很难接受自己第一次的抽奖机会就这样被浪费掉,而我们也同样遗憾不能一次性获取全部的故事。】
【可您要知道,只要是能在保护您人身安全的事上派上用场的能力,就绝不能说是“浪费”的。】
系统会发出这样的劝解,还得从柳轻絮的金手指运行方式说起。
一个小时前,当柳轻絮带着金手指【小说家模拟器】从这个女童身上醒来时,柳轻絮就知道,自己多年挖坑不填的报应来了。
否则她穿哪里不好,怎么就穿进了自己早年写的鬼故事合集里呢?
划重点,鬼故事。
还是合集!
这事儿算什么个性质,懂的都懂。
不过还好,柳轻絮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还带着自己的金手指,小说家模拟器。
只要她在模拟器里写完一本小说,或者说【演绎】完一本小说,她就能根据这本小说的评分,获得一次与评分等级对应卡池的抽卡机会。
而如果柳轻絮不是新写一本小说,而是【填坑】,也就是将她现代里那些写了几章就随手抛下的【坑文】补全,那么她除了获得一次与评级对应的卡池抽卡机会外,她还能从小说主角身上额外抽一次能力卡。
就比如说《心火》的主角顾闻玉。
如果柳轻絮不再继续演绎这个故事,而是在此刻就进行结算的话,那柳轻絮就不算【填坑】,这本小说自然也不能进行评分,后续相应的卡池即抽奖,自然也是没有的。
可柳轻絮依然能从主角身上抽一张能力卡。
《心火》的主角顾闻玉有什么能力呢?
普通人没有注意到、或者注意到也没有放在心上的是,顾闻玉有一个相当重要的设定,那就是力大如牛、精力充沛!
因为从小就有着异于常人的力气和精力,顾闻玉在被人贩子迷晕抱走后,并没有直接被送到远方卖掉,而是半路就在船上醒了过来,把人贩子打晕后跑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力气和精力,顾闻玉一个孩子,可以花六年的时间,徒步万里,回到顾家,而不是半路就饿死累死、当了别人的锅中餐。
也同样是因为这一分力气和精力,顾闻玉在被流放的十多年里,不但没有因困苦的生活亏空了身子,甚至还有精力去照顾旁人。
力大如牛、精力充沛——这样的特性,无论放在谁人身上,都是极大助益。
而对于如今只是五岁女童、且生命开始倒计时的柳轻絮来说,更是一种刚需!
因为柳轻絮若想要活下来,她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在接下来的六个时辰内,离开村子,走到百里之外,最好是两百里外!
——让一个五岁女童,在十二小时内,于崎岖坎坷的山路里走出一百公里?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有了【力大如牛】或【精力充沛】特性后,却可以试着谈一谈了。
写文非一时之功,逃跑却是当务之急。
这也是系统劝柳轻絮不要头铁死磕的原因。
但柳轻絮听了,只是摇头。
【你错了,系统。六个时辰,十二个小时,已经足够我写完这本小说了。】
系统对此十分困惑:【但是,您写完这本小说又能怎么样?
【一本难度等级为R的故事,哪怕您将它演绎得完美无缺,它最后的评级也不会过超过SR。而在SR的卡池里,您也不是必然能抽到SR级别的道具。
【可如果您选择留下来,您要面对的生存挑战场景,却将是SSR级别的困难程度。您何必如此呢?】
轰隆!
在与系统的对话间,又是一记骇人紫电闪过。
山林中,柳轻絮看到一双双透亮到诡异的眼睛,正闪动着、靠近着。
那是被茅草屋内的血腥气吸引而来的野兽。
碍于之前猎户留下的余威,它们没有第一时间闯进屋内,但这份余威的震慑,必不长久。
柳轻絮没有再迟疑,手一伸,虚空中,一本装帧得古色古香的青色书籍,便这样落入她手中。
她翻开了这本书,翻开了那个熟悉的世界,再次进行着属于小说家的演绎。
【不用再劝我了。】
柳轻絮说。
【我送给我的女主角的真正赠礼,你甚至都没有瞧见冰山一角呢。】
·
【第二场:三年后,摄政王府,听玉院,废王妃卧房内。】
【场景演绎中……】
3. 第3章 废妃
林花谢了春红。
对听玉院的废妃顾闻玉来说,今年的秋天似乎来得特别早,又或者春天从不曾降临此地。
三年了,距离侧妃顾珍玉进门,已经三年了。
三年后的现在,听玉院仍在,可这处曾经被人精心修缮过的院落,不知何时已落满灰尘,一看就知道已经很久都无人打理了;而那条通向院子深处的青石板路的缝隙内,也是杂草丛生,似是许久都没人走过了。
粗粗看去,这听玉院,竟与废弃的院落没什么区别。
但,也对,就连摄政王妃,都变成了摄政王废妃,那这囚禁着废妃的听玉院,不正是废弃的院子吗?
可今日,这废弃的院子里,却迎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那就是顾闻玉的母亲,宋母。
这是宋母的第四次登门。
而她的上一次登门,还是在两年前,也就是她听闻她心爱的二女儿,被她上不得台面的小女儿害得小产的时候。
那一天,宋母气势汹汹地冲进了听玉院内,来到被摄政王禁足、满心悲戚绝望胡思乱想的顾闻玉面前,二话不是就是一个巴掌。
——啪!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个孽种!”
那巴掌声清脆极了,却并没有太多力道。
对于自出生后似乎就在吃苦的顾闻玉来说,一个居于深闺、养尊处优的贵妇人的全力的一巴掌,根本不痛不痒。
可它却摔碎了一个女儿的心。
顾闻玉捂住自己的脸,那处分明不痛的脸颊上,有一种羞耻、愤怒,混着心碎的苦痛,源源不绝地涌出。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宋母,说:“你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
“你凭什么打我?!”
“就凭你害得你二姐姐小产,害得她这辈子再也没办法有孩子了!”
“你竟也认为是我下的手?”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如何狡辩?!”
短短几句话,让哪怕被杜宏云怒斥“无德无容,恶毒善妒”也没有掉一滴眼泪的顾闻玉,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娘,娘!顾珍玉是你的女儿,我顾闻玉难道就不是你的女儿吗?他们都不信我,那是他们都不知我为人,也与我非亲非故——可你是我的娘啊!是生我养我的娘啊!他们不懂我,你也不懂我?他们不信我,你也不信我吗?!”
宋母厉叱道:“正因为我是你娘,我才知道你这个孽种是个什么性子!
“你从小就好吃懒做,不学无术,德言容功比不得你大姐,诗书才华比不过你二姐,这也便罢了,谁叫我上辈子欠了你,才叫你投生为我女儿?
“我好好养你小,送你一副嫁妆,把你嫁给一个好人家,便算是尽了我们这一世的母女情分了。可谁知,你不但不好学、不肯学,就连性情都那样古怪!
“当年,你大姐姐不过是想要看看你的兔子灯,你便甩手跑开,最后被人贩子抱走,令你姐姐背负弄丢幼妹的罪名,这么多年来一直都被人指指点点,最后不得不远嫁他乡,令我们母女骨肉分离。
“那时我就该知道你不是个好的!可我糊涂!我糊涂啊!
“我总是念着你是我的女儿,念着你走失时才不过六岁,所以当年你找回来时,我不顾你父亲的劝说,没有把你远远送去向乡下的庄子里,而是把你接进了顾府里,好好看照……”
顾闻玉厉声道:“那你好好看照我了吗?你以为给我吃给我穿,不把我送去乡下,就算是好好看照我了吗?!我是你的女儿啊!和大姐姐二姐姐一样,都是你的女儿啊!
“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扪心自问,你这些年对我真的做到了公平吗?你对我,心里就真的没有半点亏待半点歉疚吗?!”
顾闻玉终于没有忍住,在源源不绝的眼泪中大声喊出了自己这些年的心酸。
她空荡荡的胃一阵绞紧,几乎要将这些年的心酸委屈统统呕出来。
可宋母却好似比她更委屈,更痛苦:“我难道还没有好好看照你吗?我对你难道还不好吗?
“你甚至还好意思提你的二姐姐,你以为你二姐姐为何拖到你及笄时才能成亲?为何她比你大了三岁,却与你一块儿出门?那都是被你的名声所累啊!
“在你们出门的那一天,我可算是松了口气。我以为我这个当娘的这一辈子总算能好好歇歇了,以为你们姐妹二人的前程,总算是被我安排妥当了……却没想你们竟然上错了花轿!
“珍玉,我的好珍儿,知书达理弱不禁风的好珍儿,最后竟然嫁做了农家妇!她一辈子连砚台都没亲自拿过的手,却不得不拿起了锄头,和农妇一样耕作……
“你可知道我这个当娘的在看到我的珍儿用她的那双手在地里拔草时,心有多痛?我恨不得那个受苦受难的人是我!是我啊!”
宋母捶胸顿足,眼泪越流越凶。
可顾闻玉的泪却反而已经流尽了。
她的泪冰在她的脸上,心愈冷,话便愈毒。
“她在地里拔草你便这般心痛了,那我在边关背着木犁,跟牛一样跪在地里耕地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可曾心痛过?”顾闻玉冷笑,“而且你对我说‘心痛’,难道不觉得好笑吗?假若你真的心痛二姐姐,你为何不接她归家?”
在顾闻玉回京、顾珍玉进门后,她也曾打听过二姐姐的过往,想要知道这个与自己阴差阳错下交换了夫君的亲姐姐,究竟过得如何。
而答案是,不太好。
顾珍玉出嫁不到一年,她的夫君崔轶就病死了,而她自己也差点在夫君出殡的那天,被崔家宗族逼得活活撞死在棺上!
若不是宋母及时带着家丁赶到,为顾珍玉撑腰,把顾珍玉带回了顾家,恐怕她连守寡十年的机会都没有。
多么悲凉的人生啊。
与顾闻玉这苦难的一生似乎有着同等令人怜惜的过往。
——可这苦难是她顾闻玉造成的吗?
顾闻玉冷声道:“当年二姐姐回门时,难道不曾苦苦哀求你,说她吃不了农家的苦,求你让她和离归家?可你拒绝了。后来她第二次回家时,难道不也曾苦苦哀求父亲,求父亲帮崔家郎一把,哪怕只是拿些银钱出来帮崔家度过这一时的难关也好么?可父亲也拒绝了。
“若非母亲你的坐视不理,还有父亲的一毛不拔,崔家郎何必在日里苦读,夜里耕种,最后没等到科考便熬坏了身子,最后无钱治病,生生熬死在了二姐姐面前?
“二姐姐出嫁一年不到便成了寡妇,在青春正好的时候死了丈夫,活活守了十多年寡,这既是母亲的错,也是父亲的错,但唯独不是我的错!我没错!没错就是没错!!”
宋母气得面容扭曲,心中愈发苦了,举起巴掌就要再向顾闻玉脸上打来。
“连为人父母的难处都不知道体谅半点,尽说些异想天开的胡话,你还说你没错?!”
顾闻玉身为女儿的心,早在宋母刚刚的那迎面的一巴掌里就被摔碎了,如今又怎可能生生受宋母第二个巴掌?
于是顾闻玉冷着脸,一把甩开宋母的手,一抹眼泪,背过身去。
她冷冰冰道:“你走吧,既然你不信我、认定是我害了二姐姐,我与你便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你认为我是不懂得体谅父母、不孝不悌的孽种,刚好,我也觉得你是不懂得养育子女、又蠢又毒的母亲,既然我们两看相厌,日后自然也不必相认了!”
顾闻玉说话间,拽出身上那枚每个顾家子都有的玉牌。
她细细打量这枚玉牌,看着这枚在她走失时、在她流放时,在她再苦再难时都没想过抛弃和典当的玉牌,似乎又忍不住要流下泪来。
可她不允许自己再流泪了,于是她心一横,用力掷在地上,将它砸得粉碎!
“日后,你若去了,我不会为你哭灵,而我若死了,你也不必来为我收尸!你我之间的母女情分,如同此玉!”
清脆的玉碎声中,宋母勃然色变,被气得狠了,连身形都不由得踉跄了一下。
“好,好,好。你顾闻玉便是最清高的人,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欠了你,所有人都没有你有道理!你连你二姐姐都能下这般狠手,连生你养你的母亲都能说断绝关系就断绝关系,谁能比得过你呢?”
宋母也是流着眼泪。
“你既然这般有主意,连低头半分都不肯,连认错都不肯,那你日后若是被摄政王休弃了,也莫要回到家里!”
顾闻玉冷硬道:“不劳费心!我便是死在外头,也绝不会回去碍你们的眼!”
母女两人不欢而散。
之后的两年里,无论顾闻玉是被废弃还是被囚禁,无论摄政王的后院出现了什么变化,宋母也真的没有再登过听玉院的门。
可今日的白天,她又来了。
顾闻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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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该见她的,因为上次她们二人的见面已经那样难堪。
可想到这两天府上挂的白布,顾闻玉到底打开了听玉院的门。
这一次,母女二人相见后,顾闻玉发现宋母苍老得厉害。
这位养尊处优了一辈子,从闺阁到出嫁再到诞子,都没吃过什么大苦头的贵妇人,如今头发竟花白得厉害,脸上皱纹密布,就好像她们并非是两年不见,而是二十年未见了。
顾闻玉沉默看她,后者则浑浑噩噩,在顾闻玉的屋子坐了许久许久,才突然说道:“你二姐姐死了。”
顾闻玉说:“我知道。”
宋母的眼泪又倏地落了下来,可她自己似乎没有注意到,轻声哽咽道:“她是淹死的。”
顾闻玉说:“我知道。”
宋母蓦地提高了声音,哭道:“不,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二姐姐怎么会淹死呢?她小时候最擅长的就是泅水,当年你们去外祖家时,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偷偷潜入荷塘,摘来莲子给你们姐妹吃!
“那时候我们都说,这个小姑娘瞧起来文静秀雅极了,结果骨子里却皮得很,和条小鱼似的,就像是天生要活在水里的,也不知道长大后会嫁给怎样的人家……
“后来她出嫁又归家,寡居了十多年,每日里郁郁寡欢,脸上再没有了笑,让我这个做娘的看得心如油煎……又后来,她终于又嫁出去了,和她最喜欢的郎君终于修成了正果,我以为她总算能过上好日子了……可才三年,三年啊,她就被淹死了!
“你的二姐姐,你那和小鱼一样又孝顺又活泼,擅长泅水的二姐姐,她竟然淹死了?江南的连天湖水都淹不死她,这府里的小花池又怎么可能淹死了她?!”
顾闻玉沉默着,没有再说话。
于是宋母也没有再说。
她呆呆坐在椅子上,没有出声,只有眼泪似乎流不尽般源源不绝地落下。
突然的,宋母像是想到什么,整个人都似乎被某种执念点亮了。
她扑到顾闻玉面前,牢牢抓着顾闻玉的手,期盼地说:“是不是跟那个孩子有关?那个从杜家旁系过继给你二姐姐、养在你二姐姐膝下的孩子,是不是跟他有关?
“在你二姐姐掉进水里的时候,他不是就在你二姐姐身旁吗?是不是他害的你二姐姐?是不是他推了你二姐姐?是不是他守着花池,不许你二姐姐上来?!”
不等顾闻玉回答,宋母又急急地说:“是不是跟那个孩子的母亲有关?那个狐媚子,那个贱女人,她是不是不甘心当‘摄政王嗣子的生母’?她是不是想要成为王府的主母,所以才容不得你二姐姐、狠心害了你二姐姐?是不是?!”
宋母又哭又喊,摇着顾闻玉的手:“你说啊,你一定知道什么的吧?那可是你的二姐姐啊,你怎么能忍心就这样看着她去死?怎么能忍心看着你的亲娘死去活来什么都不说?你说啊,你告诉我啊,你说啊!!”
顾闻玉看着宋母的眼睛。
有一瞬间,宋母在狂烈的期盼中以为她要对她说些什么了?
可最后,顾闻玉还是什么都没说。
终于,待到宋母哭得没有了力气,哭得晕了过去后,顾闻玉把宋母交给门外候着的顾家老仆,让那名老仆把宋母带回顾家。
旋即,顾闻玉重回听玉院的卧房里,坐在窗前,久久地凝视窗外。
天色黑了又白。
当第二天到来时,她这个被囚禁了两年的废妃,第一次被摄政王允许离开听玉院,大发慈悲地让她去为她二姐姐哭灵,去送她二姐姐最后一程。
只不过,在听到小厮的传话时,顾闻玉没有立即动身离开听玉院,去往灵堂,而是向那个传话的小厮道:“劳烦你,去请摄政王过来一趟吧。”
小厮迟疑着,面露难色。
顾闻玉道:“我知晓你的难处,我也不为难你。你只要这样告诉摄政王,说我公公,也就是杜老爷子当年死时,曾交待了我一件事,我出于某种考量,一直没有同他说,可现在,我觉得是时候告诉他了。
“你让他来听玉院找我,只他一人来。但若他一定要带旁人来听,我也无所谓,只要他不怕就好……你就这样去同他说吧。
“他一定会来的。”
顾闻玉说着,看向了内室里唯一擦得铮亮的铜镜。
铜镜里,那只只有她能见到的鬼女,正向她缓缓露出赞许笑容。
4. 第4章 死地
杜宏云果然是一个人来的。
并且他并不是在白天的时候光明正大地来这个院子,而是在入夜时分,吊唁的宾客们都离开了后,才来到了听玉院。
而这时,听玉院内由顾闻玉亲手做的菜与汤,早就凉了彻底——这是顾闻玉拿出了自己的最后一根玉簪,又同看管院子的仆役说尽了好话,甚至搬出了摄政王后,才终于得到机会,去小厨房里亲手做出的饭菜。
杜宏云不该不知道一个被囚禁在深宅内院里的女人,想要置办这一桌饭菜有多么艰难、要花费多么大的工夫。
但他毫不关心。
所以,当杜宏云的脚踏在听玉院的地上后,他见到顾闻玉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还有要务在身,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尽快说了。”
没有半句温情,没有半句安抚。
想来是觉得温情与安抚这样需要耗费精力的东西,花在顾闻玉这样丑陋的老妪身上实在没有必要,甚至哪怕只是做个样子,都觉得反胃想吐吧。
顾闻玉不气不恼,反而笑了一声,垂头看着面前置办的这一桌饭菜,说:“王爷,你还记当年我们流放耒阳时,你跟公公和婆母发誓,说你一定要出人头地,为杜家翻案。
“公公赞你,说你不愧是杜家人,婆母不敢劝你,只背着你掉了一晚上的泪,第二天未到寅初,便起了身,想要为你置办一桌好菜……可那时候,我们过得多难啊,屋子透风又漏雨,草铺盖永远都湿漉漉的,就连锅碗瓢盆都是借好心邻家的,又哪里置办得了一桌饭菜?
“所以最后,我们摘了野菜,拌了一碟翡翠塔,又借了半块豆腐,煮了一碗白璧青云,最后用采来的蘑菇,做了一碗半月沉江……那天早上的饭桌上,所有人都在哭,偏王爷你不肯哭,反而一直在笑,一直在告诉大家,说你一定会回来,一定会带杜家人重回京城!
“所有人都被王爷你鼓舞了,重振希望,对你有着无数殷切期盼,可只有我看到,王爷你在离开的时候背着人,偷偷擦了一把眼泪,在翻过去军营的最后一个山坡时,一直看着我们的方向。
“那时候我在想,王爷您其实也是害怕的吧?您也怕战场上的那些血腥厮杀,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父母亲朋,害怕你还未替杜家翻案,就与旁人一样,马革裹尸,一去不回。
“所以那一天,我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替王爷您守好杜家。若您回了,无论您是怎样回来的,我都是您的妻,一辈子都要对您好;而您若死了,我也是杜家妇,待到送走公公婆母,送小姑出嫁小叔娶妻后,我便一头撞死,随您去了。”
这一刻,听到顾闻玉这一番无怨无愧的恳切话语,杜宏云终于有些动容了。
他望向餐桌,终于发现制成这一桌饭菜的食材,都是他许多许多年都没有吃过的东西了。
野菜,豆腐,野蘑菇,大酱汤。
这些难登大雅之堂、却又是许多年前支撑他走过贫苦远离绝望的食物,瞬间勾起了杜宏云的那一分回忆与恻隐。
杜宏云终于想起来,在最初时,他其实也与顾闻玉有过一段举案齐眉的时光——不长,但确实存在过。
想到这里,杜宏云的表情柔软了两分,终于踏进屋内,坐在了饭桌旁。
杜宏云叹了口气,声音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冷硬,说:“闻玉,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个好性的,当年我杜家流放时,你虽然想过要离开,可最后,你依然为我守住了杜家,替我送走了爹娘,我也一直对你心怀感激……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因你自己生不出来而对你二姐姐心生妒忌,害得珍玉小产,身子大损!你可有想过,珍玉她不仅是我的侧妃,更是你的二姐姐?
“此等恶毒行径,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必定要将你休弃归家的,甚至吊死了你也是合情合理!但我念在你过去陪我吃的那十多年苦头、念在你为我爹娘送终的份上,我只将你囚在听玉院内,好好养着。
“这既是对你的小惩大戒,也是对你的保护。如今,你二姐姐也意外去了,无论你们姐妹生前曾有过什么恩怨,也算是一笔勾销了……闻玉,莫再对你二姐姐心怀怨怼了,随我去灵堂,为她上一柱香,送她最后一程吧。”
顾闻玉静静听着,既不辩驳,也不起身。
她说:“王爷,你说的这些话,有什么意思呢?旁人不知道二姐姐是怎么小产的,你也不知么?”
杜宏云脸色一沉:“顾闻玉,你这是在说什么?事情都过去两年了,你还不肯悔改、还要狡辩吗?!”
顾闻玉说:“王爷,如今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当真不知道我二姐姐是怎么死的吗?我二姐姐她,真的是失足跌落花池淹死的吗?”
杜宏云毫不犹豫:“当然如此!珍玉她失足跌落花池,是当时在场的所有丫鬟仆妇都亲眼目睹的,除了溺亡之外,怎么还可能有第二个答案?!”
这一刻,顾闻玉终于笑了起来。
她大笑着,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滚滚,笑得甚至要一手按在桌子上,才令自己不至于滑落下去。
杜宏云皱眉看她,眼神浮出了些许不解与不耐,而当他目光扫过顾闻玉那张历尽风霜后,半点不柔软不美丽不可人的面庞时,更是闪过一丝隐藏的厌恶。
不过杜宏云什么都没说,反而十分有风度地坐着、等待着,直到顾闻玉的笑声告一段落,才说道:“笑完了么?笑完了,就随我去灵堂吧。”
杜宏云起身便走,可走出两步后,却没听到身后有人跟上。
他皱眉转身,这才发现顾闻玉此刻竟不但没有听话起身、跟在他身后,反而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甚至端起了碗拿起了筷,一副准备吃饭的模样。
这一刻,一股强烈的不满不悦袭来,杜宏云绷紧下巴,冷声呵斥:“顾闻玉!你这是在干什么?!”
顾闻玉没有抬头,说道:“杜宏云,你知道吗,其实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对你抱有希望。
“哪怕你最开始本该是我的姐夫,哪怕你连累得我与你一同流放耒阳,甚至当你作为杜大将军回来后,看到我的第一眼就狠狠皱眉,嫌弃我在地里耕作的样子上不得台面……可我还是对你抱有希望的。”
顾闻玉是对杜宏云抱有期盼的。
因为杜宏云是她的夫君,因为木已成舟,她已经嫁给了杜宏云,甚至把自己最好的青春年华都花在了杜家。
十年的时光,不可轻抛,而这世间的规矩也不容许她轻抛,所以,她若不对杜宏云抱有期望、不盼着他回心转意,念着她的好,念着她这么多年来的不离不弃,她又能怎么办呢?
可杜宏云只是不耐打断:“你这是在翻旧账吗?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顾闻玉又笑了:“是啊,没什么意思,后来,当我们躺在同一张床上,当有一天晚上,我夜里惊醒了,我害怕地跟你说,我做了一个噩梦,可你问也不问,甚至半句话都懒得同我说,只是侧过身去,自顾自睡了……
“那时候我就知道,没什么意思。我这辈子,指望不了你的。你是王爷,是将军,是翻手云覆手雨的京城的大人物,却唯独不是我的夫君。我指望不了你。”
杜宏云神色有些茫然,似乎是在脑中回想顾闻玉说的那一晚、那一幕。
可他想不起来。
杜宏云只记得他的这个老妻厨艺不错,哪怕是野菜豆腐也能做得香甜味美,撑着杜家走过了三千里流放之路;他还记得,这个老妻力气大得一点都不像大家闺秀,流放路上她扛着断了腿的他向前走时,简直就像是一头横冲直撞的牛。
杜宏云甚至还记得,他的老妻嗓门很大,初到耒阳时,还曾为小贩缺的一个铜板而躺在地上打滚撒泼,惹得整条街的人都来瞧,也臊得杜家一整天都没人好意思出门。
那所有与顾闻玉有关的,都是遥远的,是上不得台面的,更是令人颜面尽失的。
它们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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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宏云脑中化作了一个模糊朦胧又粗野低俗的侧影,当杜宏云不亲眼注视着顾闻玉的面庞时,他甚至连顾闻玉到底长的什么模样都想不起来。
所以他当然也想不起来,当自己与顾闻玉同床共枕的那段时间里,有哪个晚上,他是因厌烦那张老脸而背过了身,又有哪个晚上,他是因不耐烦与那大嗓门说话而选择了装聋作哑。
顾闻玉继续说道:“我一直都知道的,我与你,算不上夫妻,所以我指望不了你……可没关系。那时候的我告诉自己,没关系,哪怕我当不了杜宏云的妻,但我能当好摄政王的王妃就好了。
“只要我宽容大度,只要我不妒不忌,为你掌家、为你管好后院,哪怕你不念着我的好,这世上的法理法度,也会逼着你给我一份体面的。
“可是,当我成为摄政王王妃还没有一天,我的姐姐就进门了,那一天,法理法度没有为我说话;又后来,我被诬陷给我亲姐姐下药,被一纸休书打为弃妇时,法理法度还是没有为我说话。”
杜宏云越发不悦,越发厌烦,越发觉得这个无知粗俗的老妇讲不通道理,一天到晚无理取闹。
这一刻,熟悉的羞耻与厌憎,在他胸口生起。
那是他多年前亲眼目睹顾闻玉为了一个铜板而在地上撒泼打滚时,从心中生出的怨愤。
“所以说来说去,你还是死不悔改、还是心怀怨怼!”杜宏云厉声呵斥,“明明你与珍玉是亲姐妹,为何你就不能学学你二姐姐的知书达理?哪怕你不读诗书,不通女戒,但你至少能不能别像个市井泼妇一样那么上不得台面?”
顾闻玉冷笑一声:“是啊,像我二姐姐一样知书达理,然后死得悄无声息,对不对?”
听玉院内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
杜宏云不知不觉往回走了几步,来到了一个伸手就能触及到顾闻玉的位置,冷声说道:“你这次又想说什么?”
顾闻玉蓦地抬头,带着愤怒厌憎、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火的目光射向杜宏云:
“杜宏云,你真的以为二姐姐不知道,你养在她膝下的‘嗣子’,其实就是你的儿子、是你的外室子吗?
“你是不是也以为我从来没有发现,你当年回到杜家时带来的那位只借住一晚就离开的‘战友遗孀’,其实跟你早有苟且?
“你是不是以为根本不会人知道,前段时间溺死在京城护城河外的那具无名女尸,正是你养了多年的外室?!
“你是不是觉得,你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把这些事做得天衣无缝,成功将所有的女人都瞒在了鼓里,是因为你智谋无双,是因为我们愚不可及?
“所以当你攀上更好的女人、迫不及待想要甩开我们的时候,我们就该引颈就戮,给你们让出位置?!!”
顾闻玉的连声厉斥,如同一击重锤,沉沉砸在杜宏云心头。
杜宏云甚至来不及思考顾闻玉是如何得知的这些秘闻,就已经下意识伸手,目光狠毒,毫不犹豫地决定,要将这个胆敢揭穿这些绝不可被人知晓的要命真相的愚蠢老妇扼死当场!
可杜宏云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动作快,顾闻玉的动作却更快!
顾闻玉左手一松一抬,瓷碗还未落地,她那只按过猪的粗糙手掌,就已经牢牢攥紧杜宏云的手腕,用力一捏。
咔!
“啊!”
杜宏云瞬间发出痛叫。
可却不仅仅是因为那只被顾闻玉捏碎的手腕,更是因为被顾闻玉毫不留情刺进他眼眶的木箸!
痛!
剧痛!
在这一刻,杜宏云甚至感到了比在战场上还要强烈可怕的死亡预兆!
他想也不想,抬起另一只手意图制住这个他从来瞧不上的老妇。
可顾闻玉却早已掀翻了桌子,拿到了一枚碎瓷片,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用她那双杀过牛也宰过猪、耕过地也抬过犁的手,稳稳地、毫不留情地割开了杜宏云的脖子。
5. 第5章 新生
皮肉被撕裂的声音,就像是当年流放路上,顾闻玉为了替高烧不退的杜宏云降温而撕开自己嫁衣时的声音一样。
而后,红色——那嫁衣的红色,飘摇着融入了血的红,在这一瞬间从杜宏云的脖子喷涌而出,飞溅到了极远的地方,描出了地狱的鲜,也描出了喜堂的艳。
这一刻,杜宏云轰然倒下。
这个仿佛谁都不能将他击倒的大人物、伟丈夫,他的眼中终于涌出了惶恐,涌出了恐惧,还涌出了哀求。
他口中发出令人悚然的嗬嗬声,两手死死按住自己的脖子,用尽全力地挽留自己的性命。
他还用自己唯一的眼睛哀哀看着眼前的顾闻玉,试图唤起面前这个女人的悲悯,让她想起他不是旁人,而是她的夫君,想起他们本该一体,想起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他这个当夫君的死在了这里,顾闻玉这个谋害丈夫的又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呢?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妻杀夫——罪不可赦!
可顾闻玉眼皮都不抬,拽着杜宏云的头发,像是拖一只死猪那样,将他从地上拽起。
她从地上拾起无数冰冷的碎瓷,强行塞进杜宏云的嘴里。
当那淋漓的颜色混合着血肉从杜宏云口中涌出时,顾闻玉竟没有为这可怕的一幕感到丝毫不适,反而生出了无尽快意!
就像是这么多年来,杜宏云高高在上地看着她一次次无声吞下血肉时的快意一般!
“在我二姐姐进你杜家门的第一年,我是恨她的。”
顾闻玉将最尖利的那块碎瓷片握在掌心,抵着杜宏云的脸,缓缓下滑,缓缓撕裂那张道貌岸然的面皮。
“我恨她为什么非要跟我这个亲妹妹抢丈夫,我恨她为什么抢走了父母还不够,而一定要把我的所有都抢走!
“可后来我明白了,她没得选。她寡居在家十多年,根本不是为了等你,而是她不想嫁——她连旁人的正妻都不想做了,又怎么会想做你的妾?
“可她没得选。哪怕她知诗书、识大体、懂进退,学识渊博,知道那么多我不知道甚至你也不知道的道理……可那又如何?所有人都逼她成为你的妾,而我这个妹妹更不可能体谅她。我恨她,我好恨她,而她或许也是恨我的。”
顾闻玉一笔一划,在杜宏云左脸刻下一个“贝”字。
此刻,杜宏云仍没有死。
他满头满脸满身都是血,可他仍没有死,仍想要活着。
他用力从鲜血淋漓的喉咙里发出怪响,想要奢求顾闻玉的怜悯,或者是引来外头值夜的仆役也好。
可这听玉院实在太偏太偏。
无人能来救他。
就像这么多年来无人能来救顾闻玉一样。
“又后来,在我被休弃的那一年里,我发现了我二姐姐膝下的嗣子,竟是你的亲儿、是你不知羞耻搞出的外室子!于是那一年里,我开始恨你那个名叫小荷的外室。
“我恨她不知廉耻,我恨她自甘下贱,我恨她明知你杜宏云乃有妇之夫,却还是乘虚而入,当了你近十年的外室,甚至跟你生下了一个孽种!
“而当她来到我面前耀武扬威,说你多么宠爱她,说你告诉她你和我同床的时候是多么恶心,说你是多么全心全意为你们的孩子铺路,甚至不惜令我二姐姐小产、终身无法再孕育子嗣的时候,你知道我是多么恨她么?
“我恨不得食她的肉,寝她的皮!我恨不得她带着她那个孽种立时死了,死无葬身之地!
“可有一天,她再没有来了,又有一天,我听闻了她的死讯和你将要尚公主的消息,又有一天,我听闻我二姐姐溺死在了浅浅的花池里,周围唯有你的嗣子一人……
“啊,我明白了,哈哈哈……我明白了,我一梦三十年,如今我终于明白了!”
顾闻玉吃吃笑了起来,眼里再没有了泪,而只有火。
“杜宏云,真正该死的人,其实是你啊!因为只要你还活着一天,我们就都在输,我们就谁都不可能赢!
“我顾闻玉难道还不够宽容大度、贤良淑德吗?我二姐姐顾珍玉难道还不够端庄知礼、进退有度吗?就连你那个外室小荷,她为你生儿育女,顶着所有人的鄙弃跟了你十年,她对你难道还不够温柔小意、柔顺体贴吗?
“可为什么她们都死了,只有你赢了——只有你这个忘恩负义、不知廉耻、道貌岸然的中山狼,赢了?!
“你该死!杜宏云,你该死!哪怕所有人都说你功高盖世,说你力挽狂澜,说你名震天下,说你万人不可挡之勇,甚至给你立了长生牌位祝愿你长命百岁,我也要说你该死!
“他们不敢杀,不愿杀,不想杀,那就让我来杀!”
这一刻,顾闻玉终于收回瓷片。
而杜宏云的右脸,则被深深刻下了一个“戋”字。
但顾闻玉仍不肯停歇,不肯给杜宏云留下半点翻身机会。
她抬起实心的椅子,在杜宏云不似人声的嘶叫声中,一下一下,生生打断了他的手骨与脚骨,让他变成了一个目不能视,口不能言,手脚俱断的废人!
最后,顾闻玉丢下椅子,来到内室,坐在妆台前,看向铜镜。
铜镜外,顾闻玉苍老,丑陋,满身血渍。
铜镜内,顾闻玉年轻,清秀,干干净净。
【黄粱一梦终须醒,无根无极本归尘。】
可能是铜镜内的“顾闻玉”动了手,又或许是铜镜外的顾闻玉推翻了烛台。
顷刻间,熊熊烈火便烧了起来,几个呼吸后,便蔓延至整个听玉院。
顾闻玉能听到,听玉院外有人大喊着“走水了”,也能听到生命力格外顽强的杜宏云趴在地上,口中一边发出嗬嗬的怪声与哭泣,一边努力挪动他粉碎的四肢,想要逃出生天。
顾闻玉也能感受到,滚烫的火焰逼近身旁,火舌舔舐着她的皮肤,烧灼着她的发丝。
可她不知为何,竟感不到痛。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无悲无喜,那一直灼烧着她心脏的火焰,似乎终于随着这场大火淌出了她的胸口,还给她以前所未有的宁静祥和。
“黄粱一梦终须醒,无根无极本归尘。”
这,或许就是顾闻玉的一生吧。
狂暴的火焰中,顾闻玉缓缓闭上眼,趴伏在妆台上,沉沉睡去。
恍惚间,她感到自己开始变小,越来越小。
她听到自己刚出生时,母亲抱着年幼的自己,口中念着对一个孩子未来的殷殷期盼;她听到记忆中一直眼高于顶的兄长,围在她的身旁,发誓一定会好好保护她;她还听到,那二十多年没有再见到的大姐姐,和向来与她合不来的二姐姐,此刻正探头,好奇看她,手里拿着布老虎和铜铃铛,似乎是想要逗她玩……
这是……多么美好的梦啊……
顾闻玉睡去,睡去。
沉沉睡去。
直到一个焦急的声音将她唤醒:
“三姐儿,三姐儿?”
“快醒醒三姐儿,马上就到迎亲的时候了,你怎的睡过去了?快醒醒啊!”
就像是偌大的梦境降临,又像是长久的噩梦被用力打碎。
这一刻,世界之外,小说家模拟系统愕然看着柳轻絮手中青色书籍上,那张缓缓浮出,又缓缓消散的卡牌。
-
【SR:妖魔·镜女】
【描述:黄粱一梦终须醒,无根无极本归尘】
【详细:一次性卡牌,使用后可令时间回溯到指定位置(一年内)。】
-
唯恐柳轻絮没有看到这张牌,系统连声提醒:【可以了,可以了,亲爱的写手,我们拿到牌了!】
当故事抵达某个节点的时候,某张带着强烈情绪、或是承载着至关重要的转折的卡牌,就会随之浮现。
在系统看来,让《心火》的故事在这里结束、拿到这张保底的牌后,柳轻絮的危机就算是彻底解除了。
因为,有了这张【镜女】牌,柳轻絮想从这深山老村里跑路,那还不是随随便便的事?
只要把时间回溯到一两月前,回到山下白事还没影子的时候,柳轻絮不但能成功跑路,还能拖家带口地跑!
甚至柳轻絮还能再从顾闻玉身上抽张【力大如牛】或【精力充沛】,然后力大如牛精力充沛地拖家带口地跑!
——这样的结局,难道还不够么?
柳轻絮的回答是:
【不够。】
【你还没有看到她真正的未来!】
-
这一刻,顾闻玉发出一声长长的吸气声,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她掀开盖头,茫然四顾:
红色,红色,红色。
到处都是红色。
就像是她出嫁的那一天,又像是她割开杜宏云喉咙的那一天!
此刻,窗外的天还是黑的。
可新嫁娘却只在头天晚上小眯了一会儿,便被人早早拉起来梳妆打扮。
顾闻玉犹记得,正是因为这一天的自己起得太早,太过困倦,这才会在出门的时候没看清门槛,迷迷糊糊间撞翻了同天出嫁的二姐姐,最后上错了花轿,改变了她们姐妹的一生。
而如今……如今……
这是梦吗?是……死前的幻觉?
还是老天怜惜她,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浑浑噩噩中,顾闻玉被喜娘按在妆台前,继续梳妆。
她的心跳开始加快,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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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慢慢发汗,手掌轻轻一攥,便是说不出的潮湿与紧张。
怎么办?
怎么办?
顾闻玉在心中一遍遍问自己:我该怎么办?
下意识的,顾闻玉看向了自己面前的铜镜。
铜镜中的自己,没有风霜和操劳留下的苍老疲惫,而只有属于少女的青涩和秀气。
哪怕她依然远比不上大姐姐的淑丽,也比不上二姐姐的书卷气,可十五岁的年轻女孩,又能丑到哪里去?
顾闻玉眨了眨眼,铜镜里的人也眨了眨眼。
顾闻玉又摇了摇头,铜镜里的人也摇了摇头。
“她”……不在么?
这一刻,顾闻玉心中生出了说不清的失落。
可下一秒,顾闻玉便看到镜子里的人笑了起来。
【想好了吗?】
只有顾闻玉能听到的声音,再次响起。
【对于你的新生,你想好了吗?】
如同吃了一记定心丸,顾闻玉的心脏轻轻地、稳稳地落地。
她目光投向窗外,看着借着红烛,望向那没有半分天光的尽头,只短短片刻,便做下决定。
一刻钟后,顾家老爷顾知远,被自己的老妻大力摇醒,愕然得知自己那位原本应安安静静等在闺房、等待崔家来迎亲的小女儿顾闻玉,竟不知所踪!
喜娘和丫鬟们翻遍了顾三小姐的院子,都没能找着这位待嫁新娘!
“混账!一个好好的姑娘,怎么会在院子里突然消失?!”顾老爷一边穿鞋一边恼火大骂,“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我去找?!”
若是在出嫁当天没了新娘,他顾家还要脸不要?!
之后,又是半刻钟,一个更坏的消息传来:
“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老爷,三小姐和二小姐,她们,她们——”
“她们怎么了?”
“她们刚刚在祠堂前吵了起来,最后双双落进了湖里!”
“什么?!”
顾老爷眼前一个眩晕,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几乎要起不来。
这天寒地冻的,两个体弱的姑娘掉进湖里,哪怕会游泳,又怎么可能不生病?
如果是旁的时候也就算了,她们两个时辰后就该出门了啊!
顾老爷嘴唇哆嗦着,叠声道:“大夫,大夫——快去请大夫啊!”
可当顾家仆人连夜敲开城中大夫的门,将大夫请来为顾家的两个小姐诊治后,顾老爷却得知了一个更不幸的消息:
他的三女儿虽然无恙,可他的二女儿——被他寄予厚望、即将嫁去高门杜家的好女儿顾珍玉,却因骤然落水,此刻正高烧不退。
所以,对于今日白天的迎亲,和杜家即将到来的花轿,她是决计起不来,也上不了花轿啦!
这一瞬间,顾老爷几乎恨不得昏死过去,恨不得此刻高烧不退的人,是他那个顽劣的三女儿,而非是有大好前程的二女儿。
他坐在椅子上,头晕目眩了好一会儿,才腾地站起,气冲冲地拿起藤条,冲进祠堂,想要给那跪在祖宗牌位前的三女儿好好来上几鞭子!
可他刚抬起手,下一刻,他就被自己三女儿蓦地投来的视线,震慑在了原地。
那是怎样的眼神啊——倔强,执拗,冷酷,甚至是狠毒!
就像是熊熊燃烧的业火,当罪恶烧尽之前,哪怕罪人无论哀嚎恳求,它也永不黯淡、永不熄灭!
顾老爷捏着藤条的手指开始有些发抖。
他慢慢垂下手,也慢慢敛去了脸上的暴怒。
而直到他彻底冷静下来后,他听到自己的三女儿一字一顿说:“父亲,我忠勇侯顾家,兵马起家,百余年前鼎盛一时,位极人臣,就连三公九卿,都要给我们顾家两分薄面。
“可如今,我们顾家却是上京有名的破落户,在我出生的那一年,几乎连乳母都要请不起了。父亲,你真的甘心如此吗?”
听到这番大逆不道的、一点儿都不像是女儿该对父亲说的话时,顾老爷本该是暴怒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着三女儿的这双眼睛时,顾老爷的心就像是被人偷偷戳了个洞,每当它胀起想要发怒时,那个洞总会将他的怒火悄悄漏去。
于是,顾老爷干巴巴地说道:“甘心又如何?不甘心又如何?你大兄文不成武不就,你二兄倒是有点天赋,可前些年他腿伤了,再没有出仕的可能,如今说这甘不甘心的……又有什么用?”
顾闻玉说:“大兄二兄做不到的,不代表我也做不到。”
“……什么?”顾老爷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于是顾闻玉清清楚楚地、斩钉截铁地说:“父亲,我愿顶替二兄之名,为顾家一搏前程、挣回祖上荣光!”
6. 第6章 危机
轰隆!
现实世界中,当柳轻絮沉迷在那个属于顾闻玉的世界里时,系统却注意到,窗外又有一记不详的紫电划破天空。
一道接一道,每一道都会令天上的乌云变得更为诡谲!
系统心中生出了忧虑,它无形的意识体游离出了柳轻絮的肉|身,不安地围绕茅草屋转了一圈。
以当前的能量等级来说,这已经是它探索的最大范围了。
可即便如此,系统还是清楚看到了无数绿油油的眼睛从附近、从深山、从灌木里钻出,趴伏在地上,一点一点靠近茅草屋。
它们被草屋内诱人浓郁的血腥气息迷得神魂颠倒,长长的利爪不安在地上刨着,涎水沿着嘴角一滴一滴,不断淌落。
想来若不是柳轻絮这具女童身体的父亲,也就是那个神力惊人的猎户,在过去的数年时间里给这山里的野兽们留下了足够深刻的记忆,恐怕它们早就破门而入了!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是的,这漫山遍野的野兽,竟还不是这座山上最可怕的危机!
想到这里,系统不由得将自己的位置稍稍拔高,视线投向山脚。
在那里,有一座面积不小、居住着三百余人的小村庄。
由于这座村子里的人都出自同一个宗族,每个人都多少沾点亲带点故,因此,当五十多岁的李五六的老子娘在梦里去了后,整座村子的人都行动了起来。
他们或在胳膊上或在腰间绑上一条白布,再主动从家里捎上一只鸡,带来一块肉,甚至是一口大锅、几个壮劳力,成群结队地来到李五六的家里,帮着李五六把白事的摊子支使开。
所谓的红事不请不到,白事不请自来,就是如此。
而更妙的是,李五六也不是那种光想着占乡亲们便宜的人,而他也用不着占这个“便宜”。
李五六是长子,下头活了三个弟弟、三个妹妹。后来随着弟弟分家,妹妹出嫁,李五六继承了自己老子娘的祖屋和田地后,自己又生了三男二女五个孩子。
如今,虽然李五六的女儿都出嫁了,三个儿子却正值壮年!
并且李老头和李老娘死后,李五六的三个弟弟三个妹妹,自然也是拖家带口地过来奔丧,这一来,又是许多子子孙孙。
因此,李五六家的丧事,完全不需要乡亲们的帮忙,甚至连抬棺人和负责做流水席的厨娘都不需要,只从外头雇了两个专业的哭丧人,便自己把自己老子娘的白事摊子铺开了,没叫乡里乡亲们多操半点心。
甚至他们的流水席,都阔气地摆了整整五天五夜!
按照李五六的说法是,他的老子娘都活到八十多岁了,是在睡梦中安详去了的,这是喜丧!
既然是喜丧,那除了哭灵的那一天外,谁都不能哭丧着脸,也不要有半点负担和悲伤,都敞开了笑,敞开了吃!
这样的一户人家,这样的一个村庄,还有这样的一场白事,若放在其他的故事里,必然是带着积极向上的意味的,是用来展示乡下人家浓厚的人情味,和他们淳朴的同理心的。
可偏偏,这是一个鬼故事。
而这个鬼故事的名字,叫《无人可渡》。
想到这个鬼故事里的各种变态设定,以及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再回头看看仍沉浸在写小说中无法自拔的柳轻絮,系统忍不住擦了擦自己脑门上不存在的汗,心生疑惑:
柳轻絮这位知名坑文写手,怎么会这么执着、且有信心写完这篇《心火》?
按理来说,坑文成性的写手,不都是没有收尾能力的吗?
更重要的是,《心火》这个故事的难度等级只有R,也就是说这个故事里是不存在什么太逆天的超凡力量的。
所以,这篇故事的后续走向,无论怎么写,都绝不会像某些平台上的写手那样,明明写着都市官场文,却突然就变成了特种兵龙王回归,然后就变成了风水探奇急急如律令,然后就变成了都市修真神王仙帝,最后直接飞去外太空开天辟地……
这种扯淡行为,在小说模拟器中是被严格禁止的!
R级的难度就是R级的难度。
哪怕故事中出现了一些超凡力量——比如说妖魔镜女——它也不会成为故事的主线,而只能作为故事的辅助存在。
也就是说,力量超格的镜女,可以在R级的故事里作为某个象征物,在某个关键时刻扭转命运,给予故事新的方向,但却不能让顾闻玉随时存档回档,把世界当作单机游戏来玩,令故事的性质发生直接的改变。
所以它也绝不能让顾闻玉化身妖魔,从此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最后杀上九重天,建立天庭,成为说一不二的天界女帝,而后一直活到星际时代,在虫族入侵地球告危时用一手凤凰真火烧掉所有的侵略星舰,立于九天之上,成为万人膜拜的迷人的老祖宗,骄傲宣告“地球,我罩的,懂”……不可能的!
小说模拟器是不可能允许写手写出这种没吃药一样的故事走向的!
综上所述,一篇难度等级为R的故事,受限于故事的性质和世界的能量等级,它可提供给写手的资源,也不过仅有R~SR这个区间,是极其有限的。
如果柳轻絮想要获得超出常规的、能直接扭转她自身命运的道具或能力,就只有故事完结后的抽卡。
可是,之前系统就向柳轻絮强调过,一本难度等级为R的故事,哪怕演绎得完美无缺,它最后的评级也不会过超过SR,而在SR的卡池里,也不是必然能抽到SR级别的道具。
但当前【李家村】的场景故事难度,是SSR!
SR和SSR!玩过抽卡游戏的都知道它们的差别有多大!
所以,柳轻絮到底在期待什么?
为什么她不见好就收,抓紧时间跑路?
她究竟怀着什么样的信心、想要从难度等级R的《心火》中获取什么样的道具,才有这样的把握,对抗即将到来的SSR?
……不,光是草屋外的这群野兽,就很要命了啊!
想到这里,系统忧虑而不抱希望地再次开口:【亲爱的写手,您是否想要结算当前故事《心火》?】
柳轻絮想也不想地回答:【不结算。】
系统苦口婆心地劝道:【亲爱的写手,半途结算一个故事,不代表您就跟这个故事永别了呀!只要您在后续的写作中抽到它,您就可以继续演绎它,就可以以更从容更深思熟虑的姿态将它写完。
【既然这并非一锤子买卖,您又何必在这样要命的关键时刻,执着于想要写完结局呢?
【完整或许比完美更重要,可比完整更重要的,是当下、是现在啊!】
对于有些人来说,准备万全、攻略完整的,才叫远行;对于另一些人来说,轻装上阵、兜里有钱的,也叫远行。
可对于一些一无所有的人来说,她们只要迈步,就是在向前,只要离开,就是一场远行啊!
柳轻絮被打断了思路,同时也是被系统的诚恳和担忧打动,终于掩卷,将思路从故事里拉了回来。
她说道:【系统,我问你,你知道接下来这座山,还有山下的李家村会发生什么吗?】
系统并无迟疑,快速回答道:【浊气污染,死而复生,恶鬼屠村,百里无人。】
是的,这就是柳轻絮为李家村写下的结局。
为何这本鬼故事叫《无人可渡》?
因为无人生还。
这是一个人皆有罪的世界,无仙无神,妖魔横行。
这个世界的天道秩序是崩坏的,地府的轮回是倾塌的。
秩序的存在,在此地永远短暂、转瞬即逝,唯有混乱,才是这方世界永恒的主旋律。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令这个世界崩坏至此的,就是“浊气”。
又或者说是“魔气”。
它们并不像传统的描述那样,只集中在某处地方,被高人牢牢封印,只要人们自己不作死,它就永远不会成为人类的灾祸,而是如附骨之疽,无处不在!
它们交缠在空气里,沉淀在雨云里,降落在泥土里,融化在江海里,甚至流淌在人们的血管里!
这个世界的每一个生灵,甚至每一样死物,都必然避不开浊气,都必定身具浊气,并自带污染的倒计时。
当这倒计时走到尽头时,人就会因为浊气的积累和沉淀,发生一场可怕畸变,轻者肢体扭曲;重者失魂夺魄,成为只知道杀戮的失心人。
甚至就连鬼魂,也无法从这污染中逃脱!
鬼魂作为一种游离在物质界之外的能量体,因没有肉|身作为浊气污染的缓冲物,十分容易受到浊气的侵蚀。
特别是那种新生的、刚脱离了肉|身,自身魂魄还不够稳定的鬼魂,更是会被浊气吸引,轻易引发畸变。
一些倒霉的家伙,很可能前脚刚死,后脚就糊里糊涂地被浊气浸染了个透底,直接变成了噬心鬼!
如果说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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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心人时,只要这些人不是飞檐走壁的游侠、高来高去的仙师,那么三五个壮汉齐上,还是能将人按住的。
可当面对无形无质的噬心鬼时,凡人的力量便彻底失去了作用。
一只噬心鬼,可以轻易屠戮一座小镇;两只噬心鬼,哪怕普通的仙师来了,也没办法将它们制服!
为此,深受浊气和污染困扰的本地人们,便琢磨出了一种能一定程度上吸收和净化浊气,降低活人的畸变率,主要是防止噬心鬼生成的法器。
这种法器,不拘什么外型,主要是由伏邪铁铸成,之后,再请来一位仙师,在内部刻画法阵。
一样好的法器,只要立在那儿,便可庇护一城之地。
而一样不怎么样的法器,勤做法事勤擦拭,也可庇护一村之地。
李家村的李家宗祠里,自然也有这样的一件法器。
可是,就在今天之后,那件法器化作一地碎片,两只可怕的噬心鬼破土而出!
一夜之间,整个李家村上下三百余人,被屠杀殆尽,一个生机勃勃的村子就此化作一片鬼蜮!
而当李家村隶属的县衙被这起惨案惊动,骇然派人来查探时,他们才震惊从脚印和浊气的变化中发现,那场骇人的屠戮中还有一个人活着,但却是以失心人的身份存活了下来的。
这个奇特的失心人,并不像常见的失心人那样,受到血肉的原始引诱,它没有啃噬地上的任何一具尸体,而是在那可怕的一夜后,与着两只噬心鬼一同离开了。
而更让人想不通的是,在屠杀开始的六个时辰之前,半山腰上,离李家村有不长不短一段距离的猎户家中,猎户的妻女不知为何,被野兽残忍分食。
当官府的人查探到猎户家时,他们只发现了草屋内的斑斑血迹和她们被啃噬得面目全非的尸骨,而至于猎户丁无行,则不知所踪。
事件至此扑朔迷离。
猎户妻女为何而死?猎户丁无行身在何方?
李家村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两只噬心鬼?李家宗祠内的法器破碎,是意外还是人为?
那只与噬心鬼一同诞生的失心人,为何不受到血肉的引诱?它离开李家村后,与那两只可怕的噬心鬼去往了何方、又有何目的?
对于重山镇的人来说,一切的一切,都是无解的谜题。
可在《无人可渡》这个鬼故事合集里,它的第一个故事,便是从一个奇特的、保有自己理智的失心人,李小夏,以及被她艰难拘束着的两个噬心鬼,祖父李自乐和祖母李四娘,开始说起的。
但这个故事依然没有写完。
哪怕它是《无人可渡》这个合集里的第一个故事,柳轻絮依然没有把它写完——坑王之王,岂是浪得虚名!
柳轻絮问道:【你知道屠村的恶鬼是谁吗?】
系统呆了呆:【不是现在躺在灵堂里的李自乐和李四娘吗?】
在属于李小夏的短短不到三万字的冒险里,柳轻絮无时无刻不在细节里暗示,李家村的毁灭与化身噬心鬼的李自乐和李四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事实上,这也是非常理所当然的想法。
已知,李家村的惨案发生时,在场的只有李自乐和李四娘两只噬心鬼。
而李小夏,她最初也是活人,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普通孩子。直到惨案发生后,她才在濒死中被浊气污染、转变。
最后,当她以失心人的身份睁开眼时,一切都结束了。
她失去了光明正大活在阳光下的资格,却也摆脱了屠杀村庄的嫌疑。
既然如此,既然不是李小夏下的手,那答案当然就只有李自乐和李四娘这两只需要李小夏的约束,才不会杀戮和吃人的噬心鬼了啊!
柳轻絮却是摇头。
【你错了。】柳轻絮说,【你以为猎户妻女的死,只是偶然吗?】
系统这才想起了这个线索,不由得一惊。
柳轻絮又道:【杀了李家村上下三百余人的凶手,和杀害猎户妻女,也就是我这具身体的凶手,是同一个人。噬心鬼也好,失心人也好,其实都是幌子,一个小把戏而已。
【所以,你劝我结算,劝我抽卡,是因为你以为在接下来的灾难里,我只要逃跑、跑出百里之外,就能从噬心鬼的屠杀中活下来。
【但是,错了,让我告诉你真相吧——只要那个凶手还活着,我和李家村的那些人,就谁都活不了。
【我若想活,他必要死!】
7. 第7章 功高
柳轻絮再一次打开了那本青色的古籍,再一次将视线投向那个虚假的、却又寄托着她最后一份希望的世界。
而这一次,因屋外迫在眉睫的危机,柳轻絮没有再按照自己最初的预想,详细描述顾闻玉的二周目,以增加信服度,而是将时间迅速拨到了十年后。
·
十年后。
二十五岁的顾闻玉,正带着一小队骑兵,在草原策马,通过水草的长度和绿洲的迁移,判断匈奴王庭的粮食情况,以及他们下一次可能的袭击时间。
而当这次的探查告一段落,顾闻玉率领自己的骑兵小队回城后,她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来自上京,一封却来自耒阳。
“我的信?”顾闻玉开口询问。
她的声音,因多年风沙而变得沙哑,本就因幼年流浪而粗粒的皮肤,更是附上层层老茧,甚至她脸上还有一道从眼角划到下颌的伤疤,几乎将她的半张脸都削了下来,令她本就不够秀丽的脸变得越发吓人。
这就是这十年来无人怀疑顾闻玉是女人的原因。
也是她二十五岁便成为岭上关最受人敬仰、也是最年轻的将军的原因。
听到顾闻玉的询问,送信过来的小兵年轻黝黑的脸上泛起红晕,有些结巴地回答道:“是、是的!顾将军,这两封都是你的信,我反复对照过了,绝对没有拿错!”
顾闻玉温和一笑:“多谢你了。”
年轻小兵连忙摆手,话都要说不清了:“不麻烦不麻烦,不客气不客气……”
直到顾闻玉策马走向了将军府,他还立在原地,傻傻发笑:“将军跟我道谢了……将军竟然跟我说谢谢……嘿嘿!”
顾闻玉的将军府不大,因她不常住这儿,所以选将军府时,她刻意选了个秩三百石的犯官宅邸。
而负责打理将军府的仆役,她也只找了几个粗使丫鬟,几个洒扫杂役,连管家和厨娘都没有,人员组成干净极了,既避免了别人发现她的秘密,也不会有人来这儿窃取什么军情机密。
因为就连匈奴都知道,岭上关的顾剑屏顾将军,是个绝不会把军情机要带回家的人。
来到空荡荡的书房,顾闻玉先拆了来自上京城的信。
果然,就如同顾闻玉想的那样,这封上京城的信,来自她的亲爹顾知远。
这封信的内容和前十年送来的信大差不差。
这位顾家的老爷子,先是关心了顾闻玉的身体,然后询问了顾闻玉接下来的打算。
关心身体——这是在关心顾闻玉是否守好了秘密,没有被人发现她的女子身份。
而询问打算——这是问顾闻玉是想要继续待在边关搏前程,还是激流勇退,以伤病为名退伍,交出兵权。
不过,和以往那些信不同的是,这一次的信内又增添了新内容。
“……娘生病了?还是重病?”
顾闻玉按住信件,眉头紧皱,在脑中搜索上一世是否有这么回事。
答案是没有。
她的母亲宋淑,实在是一个难得命好的女子。
她一生既没受过什么苦,也没生过什么病,虽生于小户之家,却自小就被爹娘捧在手上,如珠如玉,长大后嫁的忠勇侯顾知远,虽是个徒有其名的破落户,但也正因为是破落户,才没有高门里常见的那些龃龉。
更不可思议的是,宋母身体康健,就连生孩子的过程都非常迅速,生得快恢复得也快。
当旁人说起女人生孩子如过鬼门关时,她甚至还会嘀咕,说:“生孩子不就疼那么一小会儿的事,怎么就过鬼门关了,怎么就落下这样那样的病了,我生了五个我还不知道吗?真真是个矫情人……”
大抵这世上命好的人,都是像宋母这样的吧,一边将旁人渴望又不可及之物视作随手可弃的玩意儿,一边还要在背后念一句旁人矫情。
总而言之,宋母的身体是相当好的,所以在上辈子这个时间点,她根本就没发生过“病重”这么回事儿。
可话又说回来,就连她顾闻玉都能从苦守杜家十年的弃妇,变成了驻守岭上关的顾将军,那宋母的病重,似乎也不无可能?
顾闻玉沉吟片刻,将这封信暂且放下,接着去拆了第二封信。
这第二封信,来自耒阳。
耒阳是一个让顾闻玉绝不陌生、但却又与此世顾闻玉绝无关系的地方。
这一世,当杜家全族下狱时,她顾闻玉正在向顾父证明她有在军营里搏一个前程的能力,而她二姐姐顾珍玉,则一边躺在床上喝药,一边咒骂她这个疯婆娘。
当杜家全族流放时,她已经以二哥哥顾剑屏之名,拿到文书,踏上了去往岭上关的路,她二姐姐顾珍玉,更是在宋母的安排下相看起了新人家。
自此,她顾闻玉向北,杜宏云向南,从此天南地北,再无会面契机。
而至于原本的贵公子杜宏云,在没了她这个冤大头的日夜照顾后,能不能活着抵达耒阳,恐怕都是一个问题,更别提放下摇摇欲坠的杜家,全心在军营里搏一个前程、为杜家翻案了!
所以,他们二人不会再见,几乎是必然的结果!
可如今,耒阳却有人给她来了信?
谁的信?
为何来?
怀着三分凝重和三分狐疑,顾闻玉看了第二封信。
意料之中的是,这封信竟然真的来自杜家,杜宏云。
这个曾经在上京城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连酒凉了都不肯喝的贵公子,竟然真的熬过了流放,并且也如同上一世那样,投身军营。
只不过,按照信里的说法,这一世的杜宏云,过得并不算顺利。
因没有个冤大头在背后全力支持他,而只有一族罪人拖他后腿,所以十年过去了,他还是个秩二百石的校尉而已。
这与秩两千石的骁骑将军顾闻玉,有十倍之差!
看到这里,便是顾闻玉也不由得失笑:杜宏云啊杜宏云,自以为料敌于先、是为天降兵神的你,可知晓自己也会有今天?
在没有了光环、没有了人托着你向上走时,你也会从风口跌下,跌落神坛,露出原形——原来你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男人而已!
顾闻玉继续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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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略过无用的奉承,试图引人同情的诉苦,和想要拉近距离的忆往昔(和顾剑屏的)岁月后,杜宏云终于说出了他的真正目的:
想要调去岭上关。
原因杜宏云并未说明,只说些“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之类的场面话糊弄,但顾闻玉却有所猜想。
上一世,似乎也是这个时间点上,耒阳豪门伍氏里,有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瞧上了杜宏云的妹妹杜惜眉,想要将这个罪奴买回家当丫鬟。
这对于曾经是大家小姐——特别是已经嫁为人妇的杜惜眉来说,这简直就像是天塌了!
若非上一世的杜宏云以大将军的身份回来,给杜喜梅撑腰,震慑了伍氏和杜惜眉的夫家,恐怕里外不是人的杜惜眉那时就只能以死明志了。
如今,这强抢民妇的戏码,恐怕在耒阳又一次上演了,而这回,没有了大将军这个身份后,只是小小校尉的杜宏云,自然没有震慑伍氏的能力。
所以,杜宏云才会想要让他曾经的好兄弟,如今的骁骑将军“顾剑屏”,开口把他杜宏云和他杜家,从耒阳要去岭上关。
以骁骑将军的身份,挪动一户罪臣的户籍,并非难事。
可“顾剑屏”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了那上称不到三两重的兄弟情谊吗?
杜宏云自己怕也是底气不足,知道在他作为贵公子的那些年里,基本没用正眼瞧过顾剑屏,更谈不上什么兄弟情谊,因此,杜宏云在提出请求的同时,也非常识趣地递上了“投名状”——
一份意料之中,也是情理之中的情报。
顾闻玉在看完这第二封信后,再去回看第一封信,终于知道身体倍儿棒还能背后蛐蛐别人的宋母,这一世为何会突然病重了。
但她仍抱着最后希望,给顾父去了一份加急信件,又向龙椅上的天子发去一封急信,恳请天子允许她回京一趟,探望病母。
小半月后,天子的回信和顾父的回信同时抵达。
如顾闻玉所料的,天子非常爽快地同意了顾闻玉回京探望病母的请求。
但天子又加了一个要求,那就是只许骁骑将军独自回京,而不能带上她的亲兵一块儿回程。
理由则是,近年来匈奴王庭多有异动,为了将匈奴抵御于关外,无论是谁、因何理由,都不能令岭上关分散半点兵力!
意料之中的内容。
顾闻玉随手撂下。
而真正给了顾闻玉“惊喜”的,还是第二封信。
小半月前,在顾闻玉给顾父的回信中,顾闻玉再三询问了宋母的病情,也再三询问了顾父的意见,让顾父慎重考虑是否要她回京。
而顾父的回答十分直白:回!快回!一定要回!
看到答案的这一刻,顾闻玉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是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是失望还是自嘲的笑。
她将两封信全都丢下,面色沉沉:“既然如此,既然你们都这么想要我回京——”
那就回京吧!
就让她看看吧,那些因她才安然端坐高堂的牛鬼蛇神们,究竟想做到、又能做到哪个地步!
8. 第8章 母亲
又半个月后,安排好一切的顾闻玉骑着快马回到京城。
她先是进宫,来到天子面前述职。
但天子如今早已年迈,精力不济,每日上朝都是强撑,日常也都会在宫殿内点上大量的龙涎香、麝香等香料,以遮盖自己身上腐烂的老人味。
因此,在听顾闻玉念经般念了一小会儿的边关变动后,天子便撑不住头晕,不耐地摆摆手,让顾闻玉下去了。
不过,在顾闻玉离开前,天子又冷不丁说道:“朕常与公卿言,国中有顾将军,乃我朝社稷之幸,这十年来,顾卿戍守边陲,栉风沐雨,屡挫胡虏于岭上关外。朕能高枕无忧于庙堂之上,皆将军之功也。”
顾闻玉心中一紧,当即跪下,垂首道:“臣不过做了分内之事。这些年来,将士们之所以战无不胜,乃陛下天威庇佑也!此乃天子之威,臣岂敢居功。”
天子又摆了摆手,说:“顾卿此次归家,可多待些时日,这既是为了忠勇侯夫人,也是为了忠勇侯。朕深知,忠勇侯府历代都是克己奉公,为国尽忠的好郎君,然,顾卿的个人姻缘,亦不可耽搁,此次家去后,便好好操办起来吧!”
说完这番话后,天子挥退了顾闻玉。
顾闻玉在天子殿堂外稍稍站了一会儿,向天子的方向定定看了一眼后,便转身离宫,向着忠勇侯府的方向而去,回到那个十年都不曾回的家。
然而,当顾闻玉终于站在忠勇侯府面前时,她却几乎认不出它的模样来!
此时,距离顾闻玉离家去往岭上关,已经过去了十年。
十年前,忠勇侯府顾家,还是京城里有名的破落户,除了一个好听的侯府头衔之外,家里连多几个丫鬟婆子、洒扫小厮都用不起。
甚至就连大门上的铜钉,都不知道被哪一代家主拔出来偷偷卖掉了,留给后代子孙的,不过是上了漆的木钉而已——会发现铜钉其实是木钉,还是因为上上代的顾家家主也打着这个心思,想要卖掉门上的铜钉换钱,最后却愤怒发现早有人这样干了。
当时,那位顾家老爷的怒骂声半个京城的人都听得见。
于是,“顾府的门钉”便成了京城高门大户中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一个确实好笑的笑话。
但如今,顾府的大门焕然一新!
无论是崭新的门匾,威严厚实的大门和绝对实心的门钉,又或者是大门两侧干干净净的石狮子,都在告诉旁人,这户人家绝不是面上光而已。
而当顾闻玉叫开大门,踏进府内后,顾闻玉更是能够感受到那翻天覆地的变化——
随处可见的杂役与小厮,打理着顾闻玉记忆中本该荒芜如今却盛开着娇嫩鲜花的园子;
来往不休的美貌丫鬟们,或是在院子里扑蝶玩耍,或是在阳光下缝补衣裳;
而侯府内的每一重的院门,也都有身形粗壮的婆子守着,不许人随意出入,每一道院门都如同隔着一层天堑,其森严的等级感,竟恍如一座微型皇宫!
顾闻玉眉头蹙起,看到得越多,眉头便皱得越深。
而当顾闻玉走过一重又一重的院门,来到宋母的院子里时,她看到擦了一脸白粉的宋母正躺在贵妃榻上。
此刻,分明已经是秋末了,可宋母身旁却还有一个打扇丫鬟,一个奉药丫鬟,一个捶腿丫鬟,一个调香丫鬟,一个更衣丫鬟,一个打帘丫鬟,以及两个和宋母说话逗笑的老嬷嬷。
这还仅仅是屋子内站着的。
至于屋子外头那些走来走去的粗使丫鬟,顾闻玉更是一时间都数不清!
想到自己在岭上关将军府的寒酸,再瞧瞧这座忠勇侯府的奢靡无度,顾闻玉终于气笑了。
“母亲这样的排场,怕是宫里的娘娘都比不上吧?”
顾闻玉也不等丫鬟们慢悠悠的通报,几步跨过院子,打帘进了屋内,袍子一撩,稳稳坐下,似笑非笑:“亏得父亲还在信里同我说母亲您正病重,让我速速回京来探望您,还说错过了这一回,怕就是永别……可我瞧着母亲脸上的白,分明是用粉敷的!
“母亲,您明知我在岭上关公务繁忙,却还联合父亲骗我回京——您意欲何为?”
顾闻玉的这一番风风火火,叫宋母院子里的人都是一愣。
但很快的,宋母便回过神来,面露喜色,摆摆手叫屋子里的丫鬟婆子都退下后,又向顾闻玉招招手,让她来到塌前,握着顾闻玉的手,注视着顾闻玉如今的模样,脸上难得露出心疼神色,唏嘘不已。
“我儿,你受苦了!”宋母伸手摸摸顾闻玉脸上的那条狰狞刀疤,几乎要落下泪来,“你瞧瞧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你呀,本就生得不如你大姐姐二姐姐那样好,如今又落了这么可怕的疤,甚至皮肤还这样粗糙,手上的茧子怕是比那乡下妇人还要厚……我的儿,我的儿啊!你这样的一副模样,日后还能寻到什么好夫家啊!”
顾闻玉听着宋母的话,那颗本因宋母难得的关怀而生出暖意的心,飞快地又冷了下去。
她从宋母掌心抽回自己的手,冷淡道:“母亲糊涂了。我乃骁骑将军,秩二千石,镇守一方,位比州牧!如今,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从来都只有旁人讨我欢心的份,哪里有小意求全、去讨那根本不存在的夫家欢心的时候?!”
宋母急道:“我的儿,糊涂的人分明是你啊!你被人叫了十年的顾剑屏,便真以为你就叫‘顾剑屏’了么?那分明是你二哥哥的名字!你叫顾闻玉,你是一个女人!
“是女人,就是得成亲、得生孩子的!生儿育女,这是女人一生里的头等大事!不生孩子的女人,还算得上什么女人?那就不是个人!是老了后进不了祖坟,只能用席子一卷丢进乱葬岗上,连一炷祭祀的香都得不了的孤魂野鬼!
“更何况,哪怕闻玉你不想嫁,你二哥哥也等不了了啊!你怕是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要为你至今还未成亲的二哥哥想想啊!”
宋母还要再说,可顾闻玉已不想再听。
她怫然起身,不悦道:“母亲,当年我以二哥哥的身份离家时,你就该料到会有今日!而既然当时母亲你未提,父亲也未提,不就是默认了会有这样的一天、都默认了我与二哥哥都为顾家牺牲,一生都不可嫁娶么?
“更何况,母亲你只道男婚女嫁是天经地义,那你有没有想过,欺君之罪是何等后果?
“倘若我真的脱下战袍,告诉所有人,那在边关驻守了十年的,并非‘顾剑屏’,而是‘顾闻玉’,你以为天子会欣然接受、甚至会为我们顾家赐福吗?
“不!天子只会以欺君之罪让我们顾家下狱,轻则流放三千里,去耒阳与母亲您十年前最看好的好女婿杜宏云作伴;重则夷三族,不仅顾家上下人头滚滚,出嫁女不可逃脱,甚至就连外祖父一家都要受到牵连,鸡犬不留!母亲,你可明白此事轻重?!”
宋母被顾闻玉的描述吓得白了脸,嗫嚅了一下道:“也、也没有这样严重吧。”
顾闻玉冷斥:“怎会没有这样严重?!”
宋母脱口而出:“只要你与你二哥哥各归各位不就没事了?!”
这一瞬间,屋子里的空气骤然沉寂。
顾闻玉深深地、沉沉地看着宋母,直到后者生出了一股说不出地心虚与不安后,才平静说道:“所以,这才是母亲真正的意思,对吗?
“让顾剑屏和顾闻玉‘各归各位’,让那个一无是处的瘸子在享受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后,又不必付出分毫便轻易摘了他亲妹妹出生入死才得来的荣誉。
“之后,再把那个真正有功劳的女人赶回家,相夫教子,让她闭嘴,让她在为娘家剐下一身血肉后,再用她残留的骨头为夫家熬一锅汤……
“母亲,这就是你——和父亲的意思,对吗?”
宋母被顾闻玉的目光看得又是不安,又是不悦,咬牙道:“你怎么能够这么没有良心?女子嫁人生子,自古便是如此,为娘的分明在为你费心筹谋,你却说得像是娘要把你卖了似的——你倒是不想想,以你的这般姿色,若真要卖,能得几钱?!
“还有你二哥哥,你这个当妹妹的,怎可说你二哥哥是瘸子?你这般尖酸刻薄,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你二哥哥的牺牲,你如何能安心以他的身份去建功立业?
“结果你倒是好了,一去十年不回,在边关当你风风光光的骁骑将军,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二哥哥?你有没想过他这些年来,被迫隐姓埋名,分明是侯府的贵公子,却耽搁到了三十多岁,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都没有?!
“如今当娘的劝你们各归各位,既是为了你二哥哥好,却也是为了你好。你二哥哥已经等不了要娶妻了,你这个当妹妹的同样也早该嫁人了!若再继续等下去,哪怕你有一个骁骑将军的哥哥,你又能嫁去什么好人家?山野村夫吗?!
“我儿,听娘的话,不会有错的!这世上当娘的,哪有害子女的呢?”
宋母说得苦口婆心,脸上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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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半点歉疚,反而满是不被子女理解的伤心。
顾闻玉深深看她,片刻后,才说道:“是的,母亲,您不是想要害我。”
不等宋母面露喜色,顾闻玉又道:“您不是想要害我,您单纯只是一个除了男人外,在精神上就毫无寄托的人罢了。
“这不是您的错处,因为您自小在外祖家就只受到了外祖家的‘宠’,而没有得到过真正的‘爱’,所以您没有读过书,您的灵魂没有厚度,不知道世界有多大,宅院有多小,所以您将三从四德视为真理,认为女人一生的价值都在男人与孩子上……”
宋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这个母亲可以一边为了自己的小女儿抗争,顶着威严如天的夫君的压力,也不肯将走失归家的小女儿送走,而非要养在膝下;一边又时时刻刻打压她、凿刻她、甚至不惜打碎她,也要用她血肉模糊的碎片拼出世人眼里贤妻良母的模样?
为什么这个母亲可以一边极致偏心她的二女儿,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第一时间想到她,甚至不惜和儿子儿媳翻脸也要收留寡居的二女儿;一边又不肯对正在夫家受难的二女儿伸出援手,宁可她守寡,也不许她和离,宁可她当贵人家的妾室,也不肯她独自活着?
在顾闻玉的眼里,宋母一直都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令顾闻玉无法全心去爱也无法全心去恨的人。
她好像是一场疾风骤雨,滋润和哺育了她的其他几个孩子们,可留给顾闻玉的,却只有经久不退的水与风,令顾闻玉一生潮湿。
于是,直到今天、直到活了两辈子后,顾闻玉才终于看清了名为“宋淑”的真相。
“您是一个母亲、女儿、妻子,但唯独不是‘宋淑’。当您在外祖家时,您是他们掌中的猫儿,娇俏可爱;当您在父亲家时,您是他脚边的狗儿,忠心耿耿……您可以是任何东西,但唯独不是个人,所以你也不觉得你的女儿应当是个人。
“您并不是坏人,我终于明白了。”顾闻玉平淡说,“您只是无知、肤浅、愚蠢——同时也不够爱我罢了。”
从六岁,到三十一岁。
再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
整整三十五年,作为子女的顾闻玉终于想明白了,她的母亲宋淑,不是能够遮风避雨的高木,也不是能指引方向的明灯,而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
顾闻玉也终于明白,这个平凡的普通人,或许爱她的另外四个子女,但她并不爱、或者说并不够爱她最小的女儿。
她们的母女缘分,就是这样浅薄。
而今天之后,她们的缘分,或许也将走到尽头。
顾闻玉暗暗叹气,长长叹气。
接着,她再不理会宋母的勃然大怒、愤怒呵斥,以及那一句急过一句的狠话,转身,大步离开。
“顾闻玉!你还有没有良心?你怎么可以这样说生你养你的娘?!”宋母尖声叫喊。
“顾闻玉!你觉得你懂得很多是不是?所以你可以高高在上地批判你的娘?可哪怕我没有读过书我也知道,连猪狗牛羊都知道孝顺它们的父母,而你这个连母亲都看不起的不孝女——猪狗不如!”宋母歇斯底里。
“顾闻玉,你若今天走出了院子,日后你就再也不要认我这个当娘的!你若今天不给我一个答案,日后你就再别想见我一面!”宋母开始疯狂地打砸手边的器皿。
“顾闻玉!”
“顾闻玉!!”
“顾闻玉!!!”
顾闻玉大步向前,没有回头。
·
当顾闻玉走到正院时,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他拦住顾闻玉的去路,向顾闻玉行了个礼,恭敬道:“二少爷,老爷请你去祠堂一见。”
顾闻玉了然点头,知道唱白脸的来了,于是抬腿就要往祠堂的方向走去。
可那小厮又飞快跟上一步,说道:“二少爷,府内不可佩剑,还请将佩剑暂时交给小的,小的一定会为二少爷好好保管!”
顾闻玉站定,按住腰间佩剑,挑眉一笑。
而这一次的笑,顾闻玉很清楚它的意味。
是嘲讽。
也是不屑。
但顾闻玉没有为难这个小厮,只随手摘下佩剑,抛到小厮怀里,旋即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宗祠的方向走去。
当斜落的夕阳映照在顾闻玉的面庞上时,她微微眯眼,心中暗忖:所以,这位忠勇侯府顾老爷,会是自己的最后一关吗?
9. 第9章 安排
忠勇侯府顾老侯爷顾知远,在顾闻玉的记忆中,一直有着许许多多的模样。
当顾闻玉还年幼时,顾老侯爷便已过了而立之年。
那时候的顾侯爷,留给顾闻玉的记忆是高大的,也是威严的,是哪怕顾闻玉将头仰到最高,也只能瞧见一片逆光之下的阴影的畏怯。
看不清,摸不透,触之不及。
而当顾闻玉从外流浪六年,好不容易在十二岁那年归家时,顾侯爷留给顾闻玉的记忆是冷酷的,甚至是可怕的。
那一天,流浪六年后终于归家的顾闻玉,就像是被砸开了个破口的瓷瓶。
当那些在她身体里积攒了六年的委屈和痛苦喷薄欲出,让她的眼泪怎么都停不下来、让她想要丢下所有的狗屁体统狗屁规矩,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父亲的脖子嚎啕大哭时,她却听到了一段不可思议的对话:
“……闻玉,这些年来辛苦你了,不过接下来,你就先搬到庄子上去住吧。”
这是……什么意思?
顾闻玉愕然抬头。
一旁,宋母的反应极大,第一时间高声拒绝:“老爷,你怎么能这么狠心?闻玉哪怕再怎么、再怎么……不合您的心意,她也是您的女儿啊!如今她走失六年,好不容易回来了,您却说要把她送去乡下?
“送去乡下的孩子,还能再回上京城吗?送去乡下的孩子,还是我们的孩子吗?送去乡下的孩子,日后还能嫁什么样的人家?老爷啊老爷,您这是要剐我的心啊!”
顾老侯爷本不欲纠缠,至少不想要在顾闻玉面前纠缠。
可宋母当又哭又闹,怎么都不肯松口时,顾老侯爷也不耐烦了,威严呵斥道:“无知妇人!闻玉她走失六年,这是整个上京城都知晓的事,如今她虽归家了,却已经没了名声,日后也嫁不了什么好人家了。
“你不把她送到庄子上去,莫不是想要留着她拖累我们顾家其他女儿的名声?闻玉是我们的女儿,珍玉难道就不是我们的女儿了吗?你把闻玉留下,有没有想过珍玉日后要如何?”
宋母含泪道:“我自也心疼珍玉,可珍玉有她的好前程,早早就与杜家订了亲……”
“糊涂!”顾老侯爷厉声打断,“成了亲的女人都会被休书休弃,订了亲又如何?那杜家自恃高门,眼高于顶,对我们家珍玉本就百般挑剔,如今你这个当娘的还半点拎不清,昏招尽出,拖我们女儿的后腿——你还想不想要我们珍玉嫁进杜家了?珍玉怎么会有你这么个亲娘?!”
宋母身体晃了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凝噎片刻,大哭出声:“我不管,我不管!闻玉是我的女儿啊!哪怕她没有琉玉贴心,没有珍玉聪慧,可她还是我的女儿啊!老爷你若要把闻玉送走,那便把我也一块儿送走吧!
“就让我们母女都离了这顾府、离了这上京城,好再也不来碍你顾侯爷的眼吧!”
之后,便是顾老侯爷一阵“无知妇孺”、“头发长见识短”的呵斥,以及宋母的哭天抢地,一哭二闹三上吊。
那一刻,顾闻玉跪在屋内,分明身为当事人,却没有半点为自己发言的资格。
她抬起头来,用几乎茫然的目光看着老侯爷,看着那个男人的影子与堂上灯烛映照出的摇曳黑暗融为一体。
很黑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很高很高,像黑天一样不可撼动。
也正是那一刻,顾闻玉脑中突然冒出了这样的一个念头:原来,自己是没有“父亲”的。
原来,顾老侯爷,就只是顾老侯爷而已。
又后来,时移世易,当顾闻玉嫁进杜家,又随着摄政王杜宏云归京后,顾闻玉虽没有刻意去拜访这位顾老侯爷,却也在摄政王杜宏云的酒宴上遥遥见过他几次。
而在那几次时间短暂的会面中,顾老侯爷要么是挺直腰背,高抬下巴,向酒宴上的后辈们和趋炎附势的小人们摆他“摄政王岳父”的谱;要么是端着酒杯,向杜宏云遥遥敬酒,分明想要像文人一样露出清高不群的模样,可最后从他脸上浮出的笑,却总是带着讨好谄媚。
那时候,宴场很大,烛火很亮。
顾闻玉坐在杜宏云的身边,可以清晰看到年幼时盘踞在这位老侯爷脸上的阴影,是如何被灯火一点点驱散的,也可以看到他那总是带着自傲和蔑视的脸上,是如何挤出讨好与谄媚的。
而如今,顾闻玉二十五岁,是秩二千石的骁骑将军。
顾老侯爷五十二岁,是空有名头,却只能靠她这个“儿子”在上京城逞威风的老侯爷。
当顾闻玉走进顾家宗祠时,顾老侯爷依然站在堂上,站在昏暗摇曳的灯烛后,影子与黑暗融为一体。
可顾闻玉抬头看时,却再没有十二岁那年的仰视、恐惧,和心惊胆战。
顾闻玉终于发现,这个象征着传承与威严、摆满了牌位的屋子,原来并不大。
真正大的是阴影,是她的恐惧、想象和不熟悉。
就好像顾老侯爷也不再是那个掌控她生死大权,一句话就能决定她未来的大人物。
当她站在这个老人面前,并且不再以敬仰之心赋予他夺目辉光时,顾闻玉意料之中地看到,这位顾老侯爷原来已如此苍老、枯瘦。
哪怕这一天,他刻意将自己收拾得干净又威严,身上带着一股父亲面对子女时天然的傲慢和严厉,可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是,当他的目光与她对视时,他是畏怯的、是下意识回避的。
而这样的畏怯和回避,也体现在他的言语中:
“我儿,如今你应当去过皇宫,听过天子的嘱咐,也去过你母亲的院里,听过你娘的劝说——如今你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这是顾闻玉在成为骁骑将军前,绝不可能从老侯爷口中听到的尊重。
哪怕虚伪,哪怕短暂,却也是一个女儿不可能从父亲口中听到的东西。
所以顾闻玉很清楚自己的选择。
“没有什么‘意下如何’。”顾闻玉漠然道,“既然母亲无事,明日一早,我就会启程回岭上关。”
“糊涂!无知小儿!”顾老侯爷一声厉喝,像是恨铁不成钢,“今日天子过问你的婚事,你以为那只是随口说说?你可知对天子来说,忠勇侯府最有前途的‘顾二郎’长年在外征战,不肯成亲,也不愿留下一子半女代表着什么?”
顾闻玉很清楚。
这代表着“顾二郎”不愿将自己的软肋留在上京当作人质,代表着“顾二郎”有反心!
特别当天子年迈且病重,而太子又年幼无知时,“顾二郎”这一个常年在外的将军,手握重兵,备受爱戴和敬仰,还自由自在无家室拖累时,便显得越发刺眼了起来。
就像是梗在天子喉咙里的一根刺,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痛得坐立难安,彻底难眠。
——但顾闻玉知道,这其实不是最重要的,也不是无解的。
顾闻玉笑了一声,挑眉看顾老侯爷,说:“这有何妨?等我回到岭上关,便立即纳一房妾室,生一个孩子,再把那孩儿送回顾家养在娘膝下就好。届时,我唯一的孩子都在上京城,天子和父亲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糊涂!”顾老侯爷又是一声斥责,“你一个女子,如何纳妾?如何生子?”
顾闻玉淡淡道:“谁知晓我是女子?而至于孩子——岭上关的孩子多得是。”
“荒唐!那如何能算我顾家的孩子?”顾老侯爷越发恼怒,“你若是随随便便将那些野种抱了回来,日后莫非还要那来历不明的野种继承我顾家爵位?”
顾闻玉反唇相讥:“顾家爵位是大哥的,父亲不是早就决定了么,如今怎么说得好似我才是下一代的顾侯爷?而既然我非侯爷,我‘顾二郎’日后抱了孩子回来,他们能继承的也只不过是我将军府罢了,父亲何必忧虑这个?”
“你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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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轻巧,却不想你那孩子抱了回来,日后定是要上我顾家族谱的——没有我顾家血脉的野种,如何能登我顾家族谱?若将那个孩子的名字放进我顾家的宗祠里,我们如何对得起顾家的列祖列宗?!”
说来说去,顾老侯爷就是不允,执意要将这个话题导向最后的那条路,也是他们早就为她顾闻玉选好的路。
顾闻玉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却越发淡了,说:“这也不允那也不办,既然如此,父亲对此事又有何高见?”
顾老侯爷似是就在等着顾闻玉的这句话,闻言毫不犹豫道:“自然是各归各位!”
“这‘各归各位’,父亲倒是说得简单,可二哥的瘸腿和我脸上的疤,父亲准备如何处理?岭上关的军务又如何处理?匈奴王庭的异动又如何处理?”
顾闻玉神色不变,也不同顾老侯爷说“情”,反正他们向来是没什么父女情份的,所以顾闻玉只同他说“理”。
顾老侯爷脱口而出:“岭上关的事,自有人去考虑,你且不用想那么多——如今,上京城不远处刚好有一匪寨,你出门剿匪,回来时就可对外声称你腿疾又犯了,接着你上书乞身,将兵符归还给天子。
“如此一来,你二哥就可借此机会,恢复身份,名正言顺与上京贵女成婚,之后,他留在府中修养个三五年再出门见客。
“到了那时,必不会再有人怀疑他的身份,而天子也不会再疑心我顾家,反而会因我顾家识时务、懂得急流勇退,而对我们忠勇侯府青眼有加——这岂非是两全其美之事?!”
顾老侯爷答得流畅极了,像是早在心里思考过了千遍万遍。
顾闻玉又笑了笑:“那我呢?”
顾老侯爷一愣。
顾闻玉逼问道:“父亲将顾府的前途、二哥的前途,甚至是大哥的前途,都安排得妥妥当当,那我呢?我的前途,父亲以为如何?”
顾老侯爷沉吟片刻,说:“我儿,你身为我顾家儿女,为我们忠勇侯府顾家的付出,我们全家人都看在眼里,只是你要明白,你在上京城的人们眼中,是一个十五岁就被崔家退了婚、接着便深居闺中十年都没有谈婚论嫁的老姑娘。
“而如今,你又毁容至此,想要相看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必然是不可能的了,除非给人做妾。当然,为父知晓你必不愿受此屈辱,我顾家女儿也必不可能为人妾室,所以为父已经嘱咐你母亲,给你相看好了人家、安排好了去处——
“江南丽州的重山镇里,有位姓陈名玄的陈县丞。他人长得气宇轩昂,家有薄产,更重要的是曾受过你外祖家深恩,所以你嫁过去后,只要你为他操持好家务,照顾好他那薄命元妻留给他的一子一女,他必不可能负你。
“你们夫妻二人,日后在江南好生居住,举案齐眉,最好也能再生个一子半女,如此一来,也不枉你母亲托人为你多方相看、苦苦游说了。”
顾闻玉再一次笑了起来。
她发现自己在面对这位顾老侯爷时,实在很难忍住不笑。
顾闻玉说:“你让我,一个秩两千石的骁骑将军,辞官去给一个秩四百石的县丞,当继室?”
顾老侯爷不悦呵斥:“什么‘你’啊‘我’啊的,顾闻玉,莫要忘记你的身份!秩两千石的骁骑将军是‘顾剑屏’,不是‘顾闻玉’,而你顾闻玉,是我忠勇侯府的老姑娘,一个被退过婚、毁了容、留到了二十五岁的老姑娘!
“这样的你能嫁给一位县丞当继室,已是你高攀,是你外祖宋家运作后的结果,你竟然还眼高于顶,瞧不上你未来的夫君?!
“你给我记住了,日后这样的话莫要再说!否则叫你夫家人听到了,没你的好果子吃!”
这一刻,顾闻玉终于止住了笑。
“忠勇侯爷安排的,自然是极好的。”
顾闻玉抬眼,冰冷地注视着这位顾老侯爷。
“可如果我说不呢?”
10. 第10章 惊变
“你肯接受就……什么?”
顾老侯爷说到一半,一愣,慢慢皱眉:“你刚刚说什么?”
顾闻玉便再说了一遍:“我说——不!”
顾闻玉的脸色是冷的,像冰一样冷,一样锋锐,可她的眼底却像是有一簇火焰,熊熊燃烧。
她一字一顿:“我说,我不接受!”
窗外,天黑了。
呼啸的夜风吹得树木簌簌作响,仿佛某种古怪的呐喊与尖叫。
烛光摇曳的祠堂内,顾老侯爷先是一愣,像是听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东西、某个他从未想过的答案。
而后,他终于反应过来,暴怒瞬间攀上他充血的面颊:
“逆女!你怎可如此自私?!难道刚刚为父跟你说的那么些话,你全都抛之脑后了吗?难道你还不明白这各归各位的好处吗?!
“是,为父知道,你为我顾家付出良多,你是我顾家的功臣!可事到如今,所谓的是非功过,哪还有那么重要?你既是我顾家儿女,受我顾家的养育,那你如今为我顾家的昌盛付出,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理所应当?好一个理所应当!”顾闻玉冷笑出声,再也不顾及那虚伪的父慈女孝,悍然撕掉了那道貌岸然的面皮,“我且问你,我们顾家女自是要为你忠勇侯爷的前程付出,无论是大姐还是二姐的婚事,都必要给你创造机会,让你能攀着她们的裙带往上爬。
“而我顾闻玉,自然也‘理所应当’地要为家族付出一切,嚼碎了骨肉也得用血给你们顾家的祠堂铺上一层辉光——那你们顾家的男人呢?
“你忠勇侯身为高高在上的父亲、高高在上的侯爷,自是端坐高堂,什么都不必劳心费力,那么那位小侯爷顾扬风,还有那位真正的顾二郎呢?他们又在做什么?!”
不等顾老侯爷大怒,顾闻玉笑了一声,轻蔑回答道:“哦,是了,我想起来了,是在京城里享福呢。
“寝着他们大姐姐骨头筑成的高床,吃着他们二妹妹皮肉换来的珍馐,呼喝着他们三妹妹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换来的美婢为他们红袖添香,最后衣服一穿,人模人样地说‘顾家女儿受到顾家供养,为顾家付出理所应当’……对吗?”
顾闻玉的这一番嘲讽,辛辣且刻毒。
明面上,她分明没有一句话是在指责顾老侯爷,可实则她句句话都在指责着顾老侯爷——虚伪无耻,恶毒贪婪,不似人样!
顾老侯爷听着这话,本就涨红的面容,这一刻近乎涨出了紫色。
然而,当顾闻玉好声好气同他说话时,他傲慢摆出一副威严不容忤逆的父亲模样;可当顾闻玉冷笑厉斥时,他反而想起了自己面前这个人的身份,想起了顾闻玉并不仅仅是他的女儿,更是战场上杀敌无数的骁骑将军!
于是,被一通嘲讽的顾老侯爷,反倒是按捺下了脾气,忍气吞声道:
“我儿,我知晓你觉得委屈,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辞官,如果你和你二哥哥不各归各位,我顾家会有怎样的结果?你可想过你的父母、想过你大哥二哥大姐二姐,又会有什么后果?
“如今,我顾家已是烈火烹油之势,已到了不得不退之地!今日早上,你方刚进了宫,同天子说了话,被天子问及了你的终身大事,不到半盏茶的工夫、甚至还没等你走出皇宫,这段话就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这件事代表着什么,你莫非不知么?!”
“那又如何?!”顾闻玉傲然道,“只要我还是骁骑将军,这些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也只能沸沸扬扬而已。”
顾闻玉知道天子是什么意思,无非是逼顾家和“顾二郎”表态。
而既然是表态,就代表这绝非“顾闻玉”之死局!
只要顾家肯配合她跟天子转圜,只要她“顾二郎”能献上打动天子的功劳、衷心,甚至是把柄,那么这件事依然是可以被安然翻篇的。
但问题就在于——
顾家不愿。
顾家不愿为了她顾闻玉,付出足以取信天子的代价。
甚至顾家也不愿再满足于那些从“骁骑将军”指缝中漏下的权势和利益了。
他们想要将她啃噬、将她吞没,想要将“骁骑将军”带来的一切权势财富统统收回顾家,收回他们手中!
就连天子的猜忌,也化作了他们试图啃食她的借口,成为了逼迫她从台前退下,将一身权势“交还”顾家男人之手的理由!
说什么烈火烹油、不得不退。
就这一门上下倒腾不出半个立得住的男人的门户,谁人会放在眼中?
这样的狗屁道理,骗骗他们自己就算了,还想拿来唬弄她顾闻玉?
真真是痴人说梦!
见顾闻玉如此冥顽不灵,顾老侯爷痛心疾首:“你这般心高气傲、目光短浅,这般不懂事不识大体,是不是一定要等到我顾家抄家灭族,你才知晓何为悔、何为痛?!”
顾闻玉针锋相对:“这便不劳顾老侯爷操心了!我相信只要我骁骑将军顾二郎还在位的一天,天子就必然会厚待顾家一天。
“而若有一天,天子当真辜负了臣子的一腔热血,想必那也是我们为人臣子的命运,是顾老侯爷你受天子之恩这么多年,理所应当为天子付出的代价罢了!”
“你、你、你——无知小辈!”
分明顾闻玉只不过将顾老侯爷的话稍稍改动两句后抛回去罢了,后者却轻易就被气得脸色发绿,两眼发晕,嘴唇都哆嗦了起来。
“顾闻玉,我告诉你!今天你没得选!”
顾老侯爷深吸一口气,扶住桌案,瞪视着顾闻玉的脸上横眉竖目,表情在阴森的顾家祠堂内显得分外狰狞。
“这官,你辞也得辞,不辞也得辞,我顾家上下数十口人命,由不得你一介女流胡来!”
顾闻玉好整以暇,脸上笑意发冷:“那侯爷准备如何令我辞官?”
顾老侯爷亦是冷笑:“只要你上不了朝,出不了这个院子,日后你如何,还不是我这个当父亲的说了算?!”
说着,顾老侯爷将桌案上的茶盏用力往地上一摔。
哗啦!
先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紧接着,顾家宗祠的大门轰然破开,一行数名牛高马大的壮汉,穿着顾家家丁的衣服,鱼贯而入。
他们虎视眈眈地注视着顾闻玉,像是只要顾老侯爷一声令下,他们就会一拥而上,将顾闻玉死死按在地上。
而这,也是顾老侯爷白日里让小厮收走顾闻玉腰间佩剑的理由!
“我儿,就让我这个当爹的最后再教你一次吧,所谓的权势,即权与势,缺一不可。权是力量,势却是用人的手段,像你这般只有匹夫之勇的人,是永远走不到最后的!”顾老侯爷志得意满,“这就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毕竟,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父教子,天经地义!”
“哈哈哈哈!”
·
轰隆!
现实世界里。
随着最后一记雷声,天色彻底黑了下来,而原本瓢泼的暴雨,竟诡异地停下了。
【不好了,不好了!写手,你快看——】
系统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打断了柳轻絮的思路,也打断了这个越发走向紧张和高潮的故事。
可柳轻絮却顾不得跟系统讨论这个,因为那危险的、从不知道生嚼过多少血肉的嘴里传来的恶臭,已经从窗外侵入,飘到了柳轻絮的鼻尖,摄住了她的心神。
【它们来了!它们开始动了!它们准备来狩猎你了!】
【不能再等了,写手,再不结算这个故事,你真的会死的!!】
系统吓得几乎在整个草屋里上蹿下跳,几乎要变化出手来,把柳轻絮脑子里的水尽数摇出去。
可柳轻絮只是靠在窗边,瞥了一眼那些只有百米之遥的豺狼,远处似是带着帽子招手的“人影”,以及山林内飘来荡去发出嘻嘻笑声的人面猴,便又果断打开了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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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什么。”
柳轻絮自然是恐惧的。
没有人会在面对近在咫尺的野兽和近在眼前的死亡时,不感到恐惧。
可柳轻絮更明白,恐惧是没用的,逃避也没用。
唯有迎难而上,破解命运给出的难题,那崭新的世界之门,才会向自己正式敞开!
“现在结算,虽然能应付眼前的危机、能多活一时片刻,但我们都知道,时间一到,只有凡人之力的我还是要死的。”
柳轻絮看着窗外无数绿油油的眼睛,在极致的压力和危险下,反而笑了起来:
“既然我早晚要死——那不如奋力一搏!”
·
随着这群家丁的涌入,就如顾老侯爷所想的那样,一直桀骜而不听训诫的顾闻玉,蓦然变了脸色!
然而,下一刻,从顾闻玉口中高喊出来的话,却叫顾老侯爷在茫然的同时,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父亲,你便是如此信不过孩儿吗?孩儿一生忠心为国,此情此心,天地可鉴!
“即便如此,即便我向你发誓,我顾二郎若有半点不臣之心,必天发杀机、天地可诛,你也还是要为了天子而围杀你最喜欢的儿子吗?
“父亲,父亲!你糊涂啊,你好狠的心!你这样做,如何对得起顾家的列祖列宗!”
在听到顾闻玉这番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时,顾老侯爷有一瞬间是茫然的:这个逆女,她在说什么?
可下一瞬间,一股可怖的危机感涌上:不好,不好!她高声把这样的话喊得整个顾府人尽皆知,莫非是想要——
顾老侯爷想要大叫,想要怒斥,可无穷无尽的危机感如潮水涌来,没过顾老侯爷的胸膛,让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但很快的,顾老侯爷就发现,他不是“几乎”喘不过气,而是真的喘不过气来了。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三支夺命的连珠箭倏尔从窗外劲射而入!
这三支利箭,其中有两支箭是朝着顾闻玉而去的。
顾闻玉作为马背上的将军,身手极快,几乎瞬间便躲开了去,于是那两只利箭咄咄刺入地面,溅起无数泥灰。
可这还不算完,最要命的是,这三支利箭中的最后一支箭,竟是朝着顾老侯爷而来的!
顾老侯爷沉迷酒色多年,哪里躲得开这样快的箭?
于是几乎没有任何反应时间,那箭便正中了他的胸口!
顾老侯爷愕然看着自己胸口的利箭,倒头栽下。
顾闻玉立时扑上前,抱住了顾老侯爷,高声哭喊:“爹!爹,你怎么了?是谁?是谁要害我爹?!”
顾老侯爷明白了过来——他终于明白了过来!
顾老侯爷躺在顾闻玉怀里,目眦欲裂,手指死死抓住顾闻玉的衣服,口中嗬嗬作响,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顾闻玉脸上只有悲痛,高喊道:“爹?爹你想要说什么?你想要告诉我是谁害了你对不对?你快说、你快告诉孩儿啊!!”
顾老侯爷脸上的血色以极快的速度褪去,就和他胸口涌出的鲜血一样快。他艰难地想要开口,想要向在场的所有人揭示这一场惊天动地的阴谋。
可偏偏大股大股的鲜血从他口中涌出,叫他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你……好、好狠……的……的……”
“什么?!”顾闻玉一声暴喝,掩盖了顾老侯爷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天子?竟是天子?!”
顾闻玉中气十足,一声含着满腔悲愤的呐喊,几乎在这个夜里传遍了整个上京。
“是天子要谋害我忠勇侯府!是天子要谋害我顾家!是天子——杀了忠勇侯!!”
这一刻,无穷无尽的大火从忠勇侯府顾家燃起,点燃了上京城的半边天。
无数人听到了顾闻玉悲愤的呼喊。
无数人看到了顾家的大火。
“是天子杀了忠勇侯!”
“是天子杀了忠勇侯!!”
11. 第11章 天命
这个晚上,火焰烧红了天空。
无数人都为此惊叫奔走起来。
“走水了!走水了!”
“快来人救火啊!!”
顾家宗祠内。
那群早就被这起电光石火间的骇人变故惊到呆若木鸡的家丁们,终于被屋外的慌乱唤回了神。
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倒霉。
明明他们只不过是来走个过场而已,明明这只不过是一场“家务事”、一次“族内事”而已,结果他们竟卷入了一场刺杀,目睹了忠勇侯之死,甚至听到了这样骇人听闻的消息——
那杀忠勇侯的,可是天子啊!
他们竟然亲眼瞧见了天子杀害一位侯爷?!!
一时间,家丁们纷纷慌了神,想也不想,掉头就跑。
而待到他们一哄而散后,顾闻玉脸上的悲愤、眼泪和痛苦,也就这样消失了。
她紧紧抱着怀里的忠勇侯侯爷,从屋外看来,就像是不愿接受自己父亲离去的孝顺儿女一样,分外悲凉。
可事实上,只有濒死的顾老侯爷听到,这个流着自己血脉的狼子野心之徒,在做着如何令人心惊肉跳的剖白:
“父亲啊父亲,这怕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父亲了……你替我斩断了最后一丝犹豫,用性命为我铺好了起事之路,我得好好谢谢你。
“从许多年前我就知晓,这世间其实是没有公平和信义可言的,有的只是主人与奴仆的区别。有人高高在上执掌生死,就有人跪伏在地任人践踏!
“所以在想明白的那一天我就发誓,如果一定要有人成为奴仆,那我一定要成为那个主宰他们性命的主人;如果一定要有人趴伏在地还被践踏入泥,那我一定要成为那个踏着他们的骸骨登上最高处的人!
“王侯将相,我皆可取得!那杜宏云做得的事,我也做得;那李氏能坐的江山,我更坐得!
“安心去吧。他日我若成事,我会记得给你烧一炷香。”
熊熊火光中,在顾老侯爷满腔不甘和无尽悲愤中,他恍惚看到有人来到了顾闻玉身旁,拉扯着她,喊道“将军快走”、“将军危险”、“将军耽搁不得”。
那是顾闻玉秘密带回上京的亲兵,是受伤退役后被顾闻玉安排在忠勇侯府铺子里的旧部。
他还看到,有人从祠堂外奔到顾闻玉身前,向她献上佩剑,献上印章。
那是白日里曾经拿走顾闻玉佩剑的小厮,是顾侯爷原本想用来对付顾闻玉的家丁,是夜晚曾为顾家男人红袖添香的美婢,是所有曾属于忠勇侯如今却独属于顾闻玉的一切!
最后,顾老侯爷流尽了血,不甘不愿地咽气了。
而顾闻玉则被她上京城里的旧部、上京城外的亲兵、忠勇侯府的家丁小厮们拥簇着,生拉硬拽地离开了火焰中的侯府,接着又在上京城守卫赶来之前,骑上早就准备好的马,冲出了后知后觉包围过来的卫兵,将那飞射的箭矢统统抛在身后。
直到一行人终于离开了危机四伏的上京城时,与早就安排好的接应的部下会合时,顾闻玉的发冠早已不知去了那儿,发髻散乱,衣衫上满是鲜血,就连鞋子都被踩掉了一只,狼狈极了。
而在她的身旁,除了大部分亲兵与旧部之外,那些自发跟着她的家丁和仆婢,也只有“护送”宋母的那些人还紧跟着,其他的那些人,不是半路被皇城守卫射杀了,便是跟不上快马的速度被落下了。
顾闻玉环首四顾,看着这凄凉一幕,失声痛哭。
她用饱含屈辱、悲愤,以及不被天子理解的痛苦的声音,向自己的部下含泪问道:
“为何陛下对我顾家猜忌至此,甚至不惜在上京城我顾家宗祠前射杀我父?
“我顾家乃开国功臣之后,自太祖起事时,便追随左右,为太祖开疆拓土、出生入死,方得‘忠勇’之名。百余年来,我顾家忠心耿耿,世代谨守臣节,隐忍谦退,从未有过半分不臣之心!
“及至边关告急,我奉命于危难之间,携一片为国为民之志和一腔为天子分忧之心,奔赴岭上关。受命以来,我与士兵同吃同住,餐风宿露,夙夜忧叹,十年来未敢有半点懈怠之心,唯恐辜负陛下之恩。
“然陛下依然对我顾家心存猜忌,先诈称家母病重,召我返京,后又命我父亲收走我的兵刃,意欲在我顾家宗祠设伏,围杀于我!
“可怜我父亲忠勇侯,一生赤诚事君,即便陛下要他取我性命,也含泪领旨。可在我顾家宗祠时,我父亲仅不过是有了半点犹疑、半点不忍,竟就被天子射杀于我顾家宗祠之前!
“若非我精于骑射,在千钧一发之际躲闪开去,此刻怕也是要被天子派来的杀手一同射杀,命丧黄泉!何以如此?我顾家一片丹心,可昭日月,为何竟落到如此境地?
“我本将心比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天日昭昭,何以如此,何以如此啊!!”
无人能够回答。
唯有顾闻玉这位威风赫赫的骁骑将军,在无数部下面前涕泪横流,捶胸痛哭。
一旁,顾闻玉的亲兵旧部们,听着顾闻玉的悲情剖白,看着自家将军此刻的狼狈模样,也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这一刻,这群人心中都被埋下了别样的种子、另类的火焰。
只要一遇上东风,便会熊熊燃烧,一发而不可收拾!
之后,在亲兵旧部们的掩护下,顾闻玉带着悲痛昏迷的宋母一路狂奔,昼夜不停,回到了岭上关。
那些没来得及跟上顾闻玉脚步、又听到了顾闻玉这番悲痛质问的家仆们,在顾闻玉逃亡的路上被抓的抓,躲的躲。
而从他们口中,顾闻玉在皇城外的那一段悲痛剖白,被一点点拼凑完整,在皇城中传得沸沸扬扬,几乎人尽皆知。
也因此,天子意图派人围杀骁骑将军顾二郎不成,便在顾家宗祠前射杀忠勇侯的事,也成了天子板上钉钉的罪行!
那一天,那位高高在上,一生顺风顺水,将天下视作后花园、将臣子视作虫豸的天子,处罚了多少宫人,摔碎了多少瓷器,又在第二天的早朝上受到了多少弹劾,远在岭上关的顾闻玉不知道,也不关心。
她只是以“被逼无奈”和“为父报仇”之名,举起反旗,将岭上关附近的三城之地,划入自己麾下。
顾闻玉非常清楚,这位天子已命不久矣,而她要等待的时间,也必不会长!
果然,短短一年后,本就垂垂老矣,又因“射杀忠臣,逼反将军”而受到万人唾骂的天子,在某天晚上怒摔茶盏时,一个气没顺过来,倒头栽倒,一命呜呼!
而在老天子死后,即位的是只有八岁的太子。
然而在这位备受先帝宠爱的小太子的头上,他还有四个年轻力壮的兄长!
因此,几乎在小天子继位后没多久,他便按照朝廷重臣的指示,向远在边关的顾闻玉发出一封诏书,言辞恳切地请求顾闻玉前往上京坐镇,并承诺给顾闻玉摄政王之位。
曾经只能被顾闻玉仰望的权力地位,如今她唾手可得。
可顾闻玉并不允诺,反而向颁旨的太监厉声道:“天子用我弃我,意欲杀我,如今又想要以权势诱我,未免小瞧了我顾家人!
“我当年奔赴岭上关,绝非是为了权势,而是因一腔忠勇之心;所以如今我若要回京,也绝不可能是为了权势,而是为我枉死的父亲平冤昭雪!
“且回去告诉那位高堂上的天子吧!若他肯向天下人承认先帝的过错,承认当年是先帝以小人之心揣度我顾家人,也是先帝无故射杀我父,才令一生尽忠的忠勇侯枉死京城!
“只要天子肯向天下人昭告这件事,我定然以臣子之身回京,不求任何权力地位,只愿用我一身残躯,护天下太平盛世!”
颁旨的太监们仓皇回京,在朝堂上战战兢兢地向小天子和三公九卿们转述了顾闻玉的话。
而之后,就如同顾闻玉所想的那样,朝廷再没有了动静,也再不提让顾闻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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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的事。
之后,又三年,也就是在顾闻玉二十九岁的那年,天下狼烟四起!
朝廷的势力一缩再缩,而反对小天子的势力,则从最初的四位皇子,扩张到了八位反王!
顾闻玉并不称王。
她只远坠在关外,安心当她为国为民、驱逐匈奴的骁骑将军。
也因此,哪怕顾闻玉的势力从最初的三城一地扩张到了十三城,几乎将整个北境都收入掌中,可她依然不是各路反王眼中的威胁。
几乎绝大部分反王都觉得,只要他们顺利登上皇位,再颁下旨意,向天下昭告那位老天子的昏庸、为含恨而死的顾老侯爷平冤昭雪,那么想要收拢那位骁骑将军的人心和势力,岂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而少部分反王想着,且不论骁骑将军顾二郎是真的忠勇还是假的忠勇,既然他如此注重名声、如此要脸,那必然比寻常人更好拿捏。
只要他们站好大义,想要反制顾二郎,绝非难事!
更何况,顾家势力远在关外,等到关内各路反王分出胜负后,哪里还有顾家可插手的余地?
成也忠勇败也忠勇。
顾家,不足一提!
几乎每个反王都有这样那样不与顾闻玉正面为敌的理由。
几个每个反王都以为,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在与其他反王分出胜负后,再考虑北方。
然而,也正是在这一年,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有天火降临北境!
那一天,所有人都看到,那位威严深重的骁骑将军穿着白色寝衣,毫发无损,提着剑,赤足从熊熊燃烧的房子中走了出来,
而在她身后,那熊熊火焰越燃越高,竟化作玄鸟模样,似是展翅欲飞!
锵然声中,顾闻玉拔剑指天。
于是有人拜伏了下去,口中高声喊道:
“天降玄鸟,受命于天!”
第一个人拜了下去。
紧接着是第二个人。
“天降玄鸟,受命于天!”
然后是第三人,第四人,无数人!
无数人的声音响起,与那火焰一同燃烧,响彻了这个夜晚的北境。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一天晚上,顾家,反了。
但,顾家并非反王。
因为顾闻玉——
众望所归!
那原本只在顾闻玉心中燃烧的火,终于烧遍了整个天下!
·
这一刻,现实世界。
伴随着草屋门外野兽的撞击声,柳轻絮近乎屏息地看着从青色古籍上浮出的两张卡牌。
它们介于真实和虚假之间,正逐渐成型:
-
机会卡——
【SSR:神魔·镜女】
【描述:受敕于天,黄泉显命。】
【详细:因接受过天命而晋升的永久性卡牌,可制造无攻击力的大型幻境,无冷却时间;若使用它令时间回溯(一年内),则有一年的冷却时间。】
-
机会卡——
【SSR:天命·玄鸟】
【描述: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秉德维殷,百世其昌。】
【详细:时来天地皆同力。】
-
——就是它!
“结算!按照完结故事结算!”
【结算中,已递交故事。正在评分……】
【正在整理卡池……】
霎那间,无数卡牌的虚影在柳轻絮面前浮现,但柳轻絮看也不看那些诱人的光影,伸手便捉下了一张从顾闻玉身上抽出的固定卡【牛虎怪力】,接着又从两张机会卡里取出其一。
而下一秒——
轰!
嗜血的野兽终于撞开了那扇薄薄木门,张着猩红的大嘴,毫不犹豫地朝柳轻絮扑来!
12. 第12章 野兽
黑沉沉的乌云下,满是水汽与血腥味的屋子中,柳轻絮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清晰地感受到一只野兽的嘴能够有多臭。
那是人类的血肉和细胞在嘴里腐烂残留后,用最后的气息向同类发出的警告——
快逃!
但柳轻絮无处可逃。
她也不需要逃!
-
【SSR:天命·玄鸟】
【描述:时来天地皆同力。】
-
柳轻絮忽地翻身一滚,滚到了茅草屋中唯一的木桌下,手里攥紧了原本用来撑窗的木棍,用力向恶狼身侧无骨骼保护的腹部一刺!
柳轻絮的这一刺本不该奏效的,因她不过是不到六岁的瘦弱女童,而那恶狼却是身经百战的猎手,哪怕她加持了【牛虎怪力】这张卡牌,但经验的不足、身体的笨重和武器的粗陋,还是很容易让她陷入被恶狼耍得团团转的境地。
可偏偏,事情就是这样巧。
当那第一只恶狼向柳轻絮扑来、又被柳轻絮翻滚避开时,它满是湿泥的爪子闪避不及,踩到了从内室流淌而出的血泊,竟就这样不受控制地滑向那张方方正正的木桌,一头撞在了尖锐地桌角上。
咚!
恶狼的冲势一顿,头上剧痛,眼冒金星。
可还未等恶狼发出惨嚎,下一秒,柳轻絮的木棍便到了,于是那满身泥泞的恶狼,此刻竟像是一只被击飞的保龄球,在空中翻滚着向门口滑去。
并且——刚好撞进了第二只恶狼口中!
“嗷呜、呜!”
第一只恶狼迟来的惨叫,终于在同类尖锐的利齿下嚎出。
或许是痛极了,又或许是刚刚在桌角撞的那一下把这只野兽最后的理智也撞飞了,它竟想也不想,反口死死咬住第二只恶狼。
于是,最先冲入茅草屋的两只恶狼,就这样堵在茅草屋的门口,相互撕咬了起来!
兔起鹘落间,两只恶狼暂时出局,甚至堵塞了大门的通道,令旁的野兽轻易不敢靠近。
可这茅草屋除了门,还有窗啊!
只见,那扇并不比木门更结实的窗户,倏尔发出了令人心惊肉跳的砰砰声响。
这样的声响甚至没有持续三秒,那扇纸糊似的窗户,便被一只毛发肮脏杂乱的狼头撞开。
黑暗中,闪烁着幽光的眼睛几乎瞬间就锁定了桌底的柳轻絮,想也不想,张嘴向她扑来!
柳轻絮没有更多的应对之法,只能握紧手中的木棍,故技重施,用尽全力向那狼头一刺。
柳轻絮的这第二刺,同样不该奏效的。
因柳轻絮向来连三米内的纸篓都投不中,虽不至于到共济失调的程度,但也跟运动达人、武学奇才沾不上边。
可偏偏,事情就是这样巧。
当这第三只恶狼身子在半空中飞扑而下的瞬间,外头游荡着的人面猴也恰巧丢了只烂果子进来,恰好砸中了那恶狼的头!
人面猴不是普通的野兽,而是低阶妖魔的一种。
而出自妖魔之手的东西,哪怕是烂果子,力道也沉重得不像话。
因此,随着一声闷响,恶狼脑袋一歪,那张原本对准柳轻絮的血盆大口一偏,将那满是木刺的木棍生生吞进了喉咙。
轰地一声闷响。
那恶狼直接趴在地上,四肢抽搐,生死不知。
而失去了自己唯一一件“武器”的柳轻絮,则迅速从窗户爬出,冲向草屋旁简陋的小厨房。
短短不到三米的路程,无数围在茅草屋外的恶狼向柳轻絮飞扑而来,在黑暗中竟像是闪动着无数绿色的星星。
可柳轻絮想也不想,一手拔出柴火垛上那柄几乎和她人一样高的斧头,原地转了个大风车。
啪!砰!轰!哗啦!
乱七八糟的声音响成一片,那是被这个大风车砸飞的恶狼将茅草屋撞得七零八落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本该令人烦扰,可放在此刻,却不断刺激着柳轻絮的肾上腺素,让她在这份醉人的胜利喜悦中,感受到了最原始的暴力的快感!
杀戮!
强壮!
暴力!
人本就是野兽。哪怕以道德束缚自己,以灵性标榜自己,以千万种言语强调自己与野兽的区别,可那最原始的对强大和暴力的崇拜,依然流动在体内的每一滴血液中,无法洗脱!
这一刻,柳轻絮感受不到在抡飞一圈数只百来斤的野狼后,那跳动在她手臂上的抽痛。
她也感受不到因她呼吸过于急促而撕扯着她呼吸道和肺部的冷风。
她只觉得热。
一种酣畅淋漓的热。
一种抛却了所有道德甚至抛却了人性的、最原始的快意与战栗!
“呵呵呵……”
柳轻絮开始发笑。
“哈哈哈!”
直到那古怪瘆人的笑声在黑暗中响起,柳轻絮才发现自己在笑。
她竟在笑?
为什么?
难道每个人获得力量后,都会如此吗?
还是她其实本就是一头被人性之皮束缚的野兽?
柳轻絮说不清。
她只是止不住这样的愉悦,止不住这样的笑。
甚至当一只恶狼按捺不住,率先冲向柳轻絮,却被柳轻絮一斧头砍下了脑袋,恶臭的兽血喷了柳轻絮满身时,柳轻絮竟还是在笑。
不是为了壮胆的笑。
而是发自内心的笑!
笑这动荡不安的命运终于回到了她的手中。
笑这荒诞奇诡的乱世里,她也有了主宰旁人性命的力量!
被一刀两断的恶狼尸体摔在地上。
喷涌的鲜血反而激起了狼群的凶性。
它们喘着气,一点点靠近柳轻絮,一点点将柳轻絮包围。
柳轻絮没有因骤然获得力量就失去了理智,手上紧握着斧头,正面对着狼群,一步步向后退,直到退到小厨房的门口。
而此时,离柳轻絮向系统提交结算,也只不过过去了短短一分钟而已!
柳轻絮看了看身前的这些恶狼,又看了看林间那一张张长着人脸的猴子,以及更远处像人一样在雾中立着的身影,忍不住催促道:“还没结算好吗?”
身前的狼群看似可怕,实则不足为惧。
真正要命的,是林间游荡的人面猴和雾中的“人影”——那可是妖魔啊!
哪怕只是一些低阶妖魔,但也不是普通人可以随意应对的!
系统有些委屈:【亲爱的写手,我们对您提交的小说进行评级结算是需要花费时间的。
【我们万界娱乐公司是非常正经和公正的文娱集团,所以我们会为您的文章做出综合评分。参与您的文章评分的,不仅有来自万界各种族的读者、知名读书博主与各色荐书人,并且还有专业的文学评论家!
【它们阅读小说需要时间,提交评分与阅读感受也需要时间,怎么会有前脚提交结算后脚就结算成功的事呀!】
柳轻絮:“……”
在这种地方搞这么严格干什么?
都这种时候了,随便给她一个大差不差的评分让她抽卡得了呗!
柳轻絮气得又用斧头砸碎了一只狼头。
“所以到底要多久?”柳轻絮大喊,“别告诉我你们评分要评个三年五载?!”
【我们在分散在万界的读者中抽出了十位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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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最高的书评人,如今已有六人提交了评分,剩下的四位书评人因就在本界,时间与写手您是同步的,所以提交评分的时间会慢一些……但也不会很慢啦,毕竟写手您的这个故事也不长。】
柳轻絮眉头皱了起来:“在本界有书评人?本界的意思是这个世界?”
【是呀!】
柳轻絮开始头痛了。
柳轻絮原本以为,这个系统会将她的小说发到她上一世的网络平台上,进行“灵魂续写”。
或者按照系统表现出来的神奇,直接投放到外太空给不知道谁谁谁的外星读者看。
但结果是,柳轻絮只猜对了一半。
她的读者,确实有外星人,但却也有这个世界的土著,甚至系统还从一大群土著里“精选”出了四个书评人!
什么叫惊喜?
这就叫惊喜!
想到这个世界的背景,再回想自己在这个故事里写了些什么,柳轻絮感到太阳穴开始抽搐。
但柳轻絮不想问系统是怎么投放的小说,甚至不想问系统是按什么标准挑选的书评人,只开口问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最快什么时候能结算?”
【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
柳轻絮看着自己身前近在咫尺的恶狼,林间好奇游荡的人面猴,雾中招手的“人影”。
再想想山脚热火朝天的白事,藏在暗处的凶手,即将到来的屠杀,揭棺而起的噬心鬼……
柳轻絮深吸一口气。
“一个小时是吧?”
“好,好——我可以等!”
于是,下一秒,柳轻絮脚后跟磕开小厨房的门,右手拿过案板上沉甸甸的大铁刀,在小厨房的门槛上一屁股坐下,左手捏着斧头柄,将两把利器的刀锋撞在一块儿,锵锵地开始磨刀。
刺耳的刮擦声一下又一下,在乌沉沉的山林中森然飘远。
而在这样可怖的声音下,野兽们眼瞳里如鬼火飘摇的绿光,也开始犹豫起来。
锵!
锵!
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与柳轻絮僵持了半个时辰的狼群,在连续几次小型袭击都没能从那柄黑黝黝的斧头下讨得了好后,终于痛下决心,决定向柳轻絮发起最后的进攻。
不远处的高木上,那群看热闹的人面猴们,在看到沉闷的事态终于变化后,竟如看斗兽的人类一样,发出了欢呼和起哄的嚎叫。
甚至还有人面猴将手里各式的果子丢进了院子里,就像是在对“斗兽场”中的“勇士”们进行鼓励……又或是嘲笑。
但,也正是这一时刻,柳轻絮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评分已全部递交!】
【去掉一个最高分10分,去掉一个最低分4分,本次故事的综合评分为:9.2分!】
【评分9分以上,恭喜写手开启SR卡池!】
【您获得了一次抽卡机会(SR)。】
【卡池(SR)已开启,请问写手现在是否准备抽卡?】
“抽!”
轰隆!
夸张的音效中,一个半透明的彩色转盘出现在了柳轻絮视线中,转动起来。
在眼花缭乱的文字中,柳轻絮隐约看到了什么九阴真经、九阳神功、嫁衣神功、明玉功、先天破体无形剑气……
柳轻絮:“……”
你们有版权吗就用?
怎么不直接搞天罡地煞七十二变呢?
这个绝对没版权!搞这个绝对没问题!
这样想着,柳轻絮没让转盘转太久,飞快喊了“停”。
于是下一秒,一张卡牌徐徐浮出。
13. 第13章 千相星君
【SR:千相星君】
【描述:面纳万象藏玄机,衣承四方定乾纲。】
【详细:可从他人穿过的衣装上获取衣装主人的体型、外貌、天赋、职业、神通、知识等信息,固定在技能栏中使用。】
【当前已固定技能:0/3】
【备注:衣装主人的能力等级越高,读取特定技能的概率越低。一套衣物最多可重复读取三次;一个月内最多进行十次技能读取;固定在本张卡牌上的技能,需一个月后才可更换。】
-
读取别人衣服上的能力,然后变身?
这是水兵月·窃衣版,还是奇迹暖暖·超能版?
算了不管了。
不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
而更妙的是,柳轻絮手边刚好有一套绝对超模的人物留下的衣装!
柳轻絮开始深深吸气,深深吐气。
在经过长达一个小时的与狼群的僵持后,柳轻絮体内的肾上腺素已经开始消退,手臂的酸软和全身肌肉的刺痛,开始占据她的大脑,在不断叫嚣着让她休息。
可现在压根不是休息的时候!
于是柳轻絮果断无视了肌肉的刺痛,一刀一斧,砍下两颗离自己最近的恶狼头颅后,手脚并用地又爬回了屋子里,踹开内室的衣柜,连拉带拽地扯出了这具女童身体的父亲的衣服。
【读取!】
只是一瞬间,足足十个能力在柳轻絮面前浮现。
但却尽是些没用的。
或者说是对现在的柳轻絮没用的。
【拔山扛鼎(天赋):力拔山兮气盖世,此人天生神力……】
【听风辨位(天赋):此人天生耳力极佳,能从细微的风声中分辨危机……】
【顽石铁胎(天赋):五脉不通,天生不可修行……】
【隐退奇人(名望):曾经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的一代奇人,如今选择了隐退山林……】
【……】
【猎户(职业):在经年累月与野兽的对敌中,你对野兽的了解越发深刻。除了能快速窥破野兽的弱点、给予野兽致命一击之外,你甚至还能驭使败于自己之手的野兽为己用。】
柳轻絮的第一次读取很不顺利。
除了一堆基础天赋词条和一个职业词条之外,一个高级属性都没出,根本不符合柳轻絮的原始设定。
——不应该啊!
柳轻絮百思不得其解。
她如今可是有“天命”在身的,怎么会连一个有用的能力都读不出来?
要知道,柳轻絮坚持一定要写完《心火》,赌的就是顾闻玉最后的结局——天命在我!
在这种神神鬼鬼的世界里,一份“天命”,就像是一张来自天道的背书,绝对抵得上数十个花里胡哨的保命道具。
而它所能发挥的作用,绝对比传说中的大魔导师刘秀在昆阳之战里达成的战绩更为可怕。
并且,在某些赌概率的时候,它也会给予她绝大帮助。
比如说现在。
所以,在这些柳轻絮瞧不上的基础属性里,难道有“天命”想要赠予她的东西?
柳轻絮脑中迅速思考,突然醒悟——对了,是这个!
猎户!
迅速固定了第一个技能。
柳轻絮抬脸瞧见从外头挤进的恶狼,丢下手里头的刀和斧头,抬手就给了这恶狼一拳。
砰!
就像是打爆了一个西瓜。
这一瞬间,血肉横飞,恶心得柳轻絮直皱眉。
力气太大了,一时间没控制好。
再来!
柳轻絮踹开身前的狼尸,一记上勾拳打飞了第二只狼。
咔嚓。
清脆的骨折声里,第二只恶狼的下巴碎了。
对于野兽来说,这几乎是致命的。
于是它呜咽着退开了。
柳轻絮:“……”
怎么就是掌握不好这个力气呢?
说是【牛虎怪力】,但这也太怪力了。
第三次,柳轻絮终于把握好了足够经验,一巴掌把飞扑来的狼头按在地上,暴喝一声:“服不服?!”
恶狼趴在地上竭力挣扎着,却怎么也逃不脱柳轻絮的这只手掌。
它口中不由得发出了狗一般的呜咽,在挣扎了五秒后,终于匍匐在了柳轻絮的身前,安静了下来。
柳轻絮心中一喜:没错!就是这个!
仗着内室只有身前的一扇门,柳轻絮带着自己新出炉的狼小弟,守在门前,一巴掌一头狼。
没被拍晕的,算这头狼运气好,直接按在地上开始“读条”,读到臣服为止。
而至于被巴掌拍晕的,那便更是好运来了,捏着后颈皮就开始哐哐砸墙,一直砸到醒,砸到服气为止。
就是这样朴实无华的暴力。
随着这一番暴力训狼的结束,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一刻钟。
室内的狼群如今还剩十二只,已经全都变成了柳轻絮的小弟,而室外,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猴子,正挠着屁股,等待结果。
猴子这种东西,哪怕只是普通野兽,都向来是人厌狗嫌的。
特别是当它成了妖魔后,它的行事便更加出格残忍。
更麻烦的是,它们不仅是群居动物,还是非常少见的“空中战力”。
除非柳轻絮会飞,或者化身人猿泰山,跟一群猴子比爬树比荡秋千用绝对的优势打败它们成为猴中之猴,否则想要反制甚至暴揍这群猴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这名女童的便宜父亲丁无行,有这个能力。
【读取!】
第二次读取的信息骤然减半,只有五条。
但这五条却一条比一条有用!
【神农本草秘要(医术经验+400):你翻阅了《神农本草经》,并对此小有心得。】
【碧血神功(功法):一本可以极快速度直达筑基的邪门功法,但因那人五脉不通,所以迟迟无法修炼。】
【壁虎重生法(绝技):修炼后可以消耗血气,令人的肢体如断尾壁虎一样重生。】
【七杀剑(剑法):七杀凶决,伤人伤己,有去无回,杀杀杀杀杀杀杀!】
【乘天游步秘要(身法经验+400):你习得了身法“乘天游步”,并对此小有心得。】
说实话,对于这五个技能,柳轻絮一个都舍不得。
神农本草秘要,不必多提,在这个危险的世界里,医术有多重要还用说吗?
更妙的是,它不需要柳轻絮攻读,而是可以直接化作柳轻絮的经验,简而言之,上手就能用。
而碧血神功、壁虎重生法和七杀剑,虽然是需要自己花时间研读的功法,可是它们的珍贵程度比神农本草秘要还要更甚一筹!
碧血神功,虽说是歪门邪道,但却是一本突破了常见的“武林高手”的限制、可送人直达筑基的功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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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而言之,学了它你就不再是江湖上那些司空见惯的“前辈高人”和“江湖奇人”了,你将是“仙师”!
是连噬心鬼都能正面对敌的“仙人”!
而壁虎重生法更是令人心动。
这年头混江湖的危险性多高啊,不但有江湖人士的寻仇,官府的敌视,还有无处不在的浊气的污染。
而一本能令人不必忧虑残疾问题,可断肢重生的绝技,简直就像是一个保命符,让人可以在危险时机到来时,像壁虎那样,毫不犹豫地断肢求生。
至于七杀剑,也是难得的剑法,刚好弥补了柳轻絮只会捏拳头动蛮力的缺陷。
可是——
坏就坏在它们都是需要时间研读的!
柳轻絮没有办法。
面对近在咫尺的人面猴的威胁,她只能选择最后一个能力。
【乘天游步秘要(身法经验+400)】。
当技能被固定上卡牌的那一瞬间,柳轻絮感到自己的脑中蓦地有些滞涩。
像是被突然塞进了一大堆知识,以至于头脑有些运转不过来。
可要说她脑袋里究竟多出了什么知识?
不知道。
就像是雨落入了半满的盆中,虽然盆中的水增加了,可外人却难以分辨盆中究竟哪些是雨水。
而柳轻絮自身,也并没有感到什么某些玄之又玄的“气”在周身游动,让她突然就从人进化成了猴中之猴。
她只觉得,这具原本笨拙的身体,好像变得更灵巧了,而她两条腿上只能靠原始本能驱动的肌肉,也突然有了更轻便的使用方法。
于是她将狼群小弟赶到外头,自己一个人在内室走了起来。
在走第一圈的时候,柳轻絮大腿发力,步子迈得虽大,下盘却不算稳当,好像随便来个心思狡猾的家伙冷不丁踹她一脚,她就会立时摔个马趴。
于是,在走第二圈的时候,柳轻絮开始摆臂,将斜方肌和背阔肌加入到自己的行走中。
第三圈,柳轻絮腹部收紧,脊柱有向上牵拉的感觉。
然后是第四圈,第五圈,第六圈……
柳轻絮走得越来越快,越来越轻巧,越来越灵动。
她分明只是在走着,却又像是在奔跑;分明没有半点内力或炁在流转,却又像是乘云而上。
比大象还要稳重,比兔子还要轻灵,比猎豹还要迅捷,如乘风游云——就是乘天游步!
最后,第二十四圈。
柳轻絮从墙上轻飘飘落下了,就像是一缕真正的轻絮。
此刻,室内已经安静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外头一直等着瞧热闹、等着某个人或者某头狼从斗兽场胜出的人面猴们,也终于花掉了它们最后的耐心,试探着从窗户向屋子里丢东西。
它们还算聪明,知道不能轻易放弃自己的优势高度和优势距离,并不过分靠近屋内。
但这份聪明,却刚好给了柳轻絮可趁之机!
柳轻絮扯下早就被血浸染得不能看了的帘子,走出内室。
她望着脚边陆续增多的烂果子、坚果壳、硬果核等垃圾物品,抬手拍了拍身旁站立起来比她还要高的狼王。
“都起来。”
卧在外室和院子里休息的狼群纷纷转头看来。
柳轻絮甩掉草鞋,沾血的脚赤脚踩在窗棂上,目光灼灼,盯着树上那一只只长着人脸的怪异猴子们。
“都跟上——我带你们吃大餐!”
14. 第14章 目的
在得了【乘天游步秘要】这一大杀器后,接下来对阵人面猴的过程便变得乏善可陈起来。
无非是冲到树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人面猴一个大耳刮子,把它一巴掌从树上扇下去,而后她的狼小弟们一拥而上,将这该死的乐子猴统统分吃了!
而这群人面猴也是反应迅捷。
在柳轻絮悍然出击,占据先手,连续从树上甩下去五只人面猴后,它们警觉起来,立即与柳轻絮拉远了距离,试图用自己可远距离攻击的优势将倾倒的局势再度扭转。
但是,没用!
人面猴是最低级的妖魔之一,是普通的山林野猴被浊气侵袭后,外貌和行为发生异变的一个品种。
它们的基因并不稳定,基本没有将这份异变代代遗传、代代优化的可能,与那夺天地造化、纳万里浊气的大妖魔,更是没有半点可比性。
而乘天游步是什么?
按照柳轻絮的设定,这个世界的功法共分九品。
其中,下九品、中八品、上七品,这三品功法被统称为“凡三品”,意为凡间就能得到的功法,也是江湖游侠、武林高手们之间流通的功法。
江湖上的武林人士们,往往视一本上品功法为至宝,为了得到它而不惜大打出手,甚至抄家灭门,掀起一阵骇人的腥风血雨。
可事实上,在这个神怪奇诡、妖魔当道的世界里,这些所谓的上品功法,依然是垫底的存在。
真正超凡脱俗、登仙化神的道路,是从“超三品”开始的。
即,奇六品、绝五品、真四品。
而这三品,正是修士区别于凡人、妖魔区别于野兽的本质所在!
巧了不是,《乘天游步》正是奇品功法之一。
所谓的奇品功法,也就是“超脱凡俗、悖逆常理”的功法,在这个等级上,已基本有了与妖魔正面一战的能力。
人面猴的麻烦,不在于它们单体力量如何强悍无匹,而在于它们成群结队,且机动性高。
可这样的机动性,在大成的《乘天游步》和一拳能锤出脑浆的柳轻絮面前不值一提。
因此,短短片刻,那群人面猴在突袭、包抄、远距离骚扰等手段都未能奏效后,终于放弃了把柳轻絮变作“乐子”的可能,掉头吱哇乱叫地消失在了山林间。
这时,地面上,原本十二只的狼群,因某只人面猴的临死反扑,死去了一只。
剩下的十一只恶狼,则在柳轻絮的大力“投喂”下恢复了生机,变得越发凶悍起来。
只不过,随着它们精气神的恢复,它们身上的气息也变得越发浑浊起来,想来很快就会达到污染的临界点,被浊气异化为妖魔了。
到了那时,她【猎户】的驭使效果,还能作用在它们身上吗?
如果不行,届时她再带着这群狼小弟,岂不是相当于带着十一只二五仔,随时会被十一只狼型妖魔掉头围攻?
想到这里,柳轻絮瞥了这些恶狼一眼:
得快点把它们的作用发挥出来才行。
柳轻絮没有趁胜追击,而是返回猎户家中,并派了几只狼出去打猎。
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以她如今的能力,也就欺负欺负低阶的人面猴而已。
而至于山林雾中深处那只向她频频招手的“人影”,那便不是柳轻絮现阶段能轻易搞定的东西了。
所以——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
在狼群去打猎的间隙,柳轻絮本想要先打水洗个澡,洗掉自己身上的厚重血垢,再换一套干净衣服。
可当柳轻絮来到内室,看到木床上那句双目圆睁的女尸时,她难得有些语塞。
在笔下写死一个NPC,和亲眼看到一个人按照自己写的那样死去,其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柳轻絮又不是夜神月,而面前的这个农女更是这场事件中完全的局外人、纯粹的无辜者,所以她怎么可能会为此感到高兴?
但……事已至此。
唉,事已至此。
大家都没办法,凑合着过吧。
柳轻絮仗着自己力气大,在后院刨了个足有三米的深坑,将这名头骨都被砸得凹陷下去的农女放进坑中,再填上土,充作她的坟墓。
最后,她双手合十,向这无碑土丘拜了两拜,接着,她果断转身回屋,在前院水井打了一桶水,洗头洗澡,换了身干净衣物。
而当柳轻絮清洗干净自己,把洗澡水泼在后院,仍由它渗入泥土时,打猎的狼群也回来了。
它们叼回了两只兔子,一只野鸡,甚至还有一头似乎是跌进了哪个陷阱、被扎得千疮百孔的年幼野猪!
这么丰盛的吗?
柳轻絮颇感无语,只从小野猪身上切了一块肉下来,便把剩下的大半野猪都丢给狼群分了。
接着,柳轻絮拿着两只兔子,一只野鸡,和一大块野猪肉,来到小厨房,生火,剁肉,做饭!
因这是她在这个山头和这座茅草屋里的最后一餐,柳轻絮没想要节省什么,豪爽放油,豪迈放盐,大把放米。
反正她现在不吃日后也是便宜了老鼠。
这么想着,柳轻絮又往锅里多放了一把米。
这头,柳轻絮不慌不忙,一边生火煮饭,一边踩在板凳上,用刚刚还砍了狼头的菜刀在案板上咚咚剁肉。
但另一头,系统却有些急上火。
【亲爱的写手,都这个时候了,您怎么还在这里做饭呀?!】
柳轻絮好笑道:“人是铁,饭是钢,我不吃饭我做什么?”
系统道:【您当然是该逃命啊!您就不怕这具身体的父亲杀个回马枪,发现您没有丧生野兽之口,于是直接给您补一刀吗?!】
柳轻絮剁肉的手微微一顿,说:“他不会回来了——事实上,如果不是他死了,他的凡人妻子,他的凡人女儿,也不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座山上。”
系统千言万语化作了一个字:【啊?】
系统有些磕巴,开始想不通了:【他……他死了?可如果他死了,那个屠戮了李家村,制造出了两只噬心鬼的人,是……谁?】
在原定的剧情中,当一整个村子的人都死了,只剩猎户丁无行不知所踪时,所有人都会猜测,丁无行这个唯一有可能的生还者,究竟遇到了什么,而他跟这场屠杀又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特别是在系统得到柳轻絮这个原作者的提示,又看过《无人可渡》的后续故事,知道在其他的小故事里曾出现过一个疯疯癫癫的强者,旁人都唤他丁老魔,甚至还有人说他年轻时曾当过一段时间的猎户。
于是,这前后文一对照,猎户丁无行的嫌疑呈指数上升,几乎是系统心中盖章定论的“幕后真凶”!
可如今柳轻絮这位原作者在说什么?
丁无行死了?
甚至比他的妻女死得更早?
那、那、那——许多年后,那个疯疯癫癫的丁老魔头,那个会在未来无意救下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的老疯子,又是谁?!
柳轻絮道:“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吗?小说原文里,后期的丁老魔头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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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疯癫癫的奇人,是修炼邪门歪道修到走火入魔的金丹期魔头,可当我第一次读取丁无行的衣物时,十个备选项里,却跳出了一个绝对不可能属于丁老魔头的天赋。”
顽石铁胎(天赋):五脉不通,天生不可修行。
系统这时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对啊……丁无行……他是天生不能修行的人!】
丁无行的天赋极强。
无论是【牛虎怪力】的上位替代【拔山扛鼎】,还是耳目聪敏的【听风辨位】,以及大成的医术与步法,都代表着这个人天资不凡。
可偏偏这样的人,得了一具【顽石铁胎】的身体,注定了他此生无法修炼。
这从柳轻絮第二次读取的【碧血神功】的描述中可窥见一角。
【碧血神功(功法):一本可以极快速度直达筑基的邪门功法,但因那人五脉不通,所以迟迟无法修炼。】
无论丁无行将这本功法翻阅了多少遍,无论他在心中模拟过多少次,无法修炼就是无法修炼。
就连奇品身法《乘天游步》,都是因功法奇特,不需内力或炁的支撑就可运行,这才被他成功掌握的。
接下来,他固然可以靠一身蛮力、一手七杀剑,以及奇品步法乘天游步独霸江湖,但这所谓的江湖又是什么?
不过是盛满小鱼小虾的浅滩罢了。
他若想要跃出这浅滩,再向上一步,却又是万万做不到的。
这对于亲眼见过鹏飞天际、龙游江海,于是胸怀奇志,想要与天公比高的丁无行来说,无疑是人生不可承受之重。
于是他心灰意冷,退隐山林,当了一个无名猎户,娶妻生女,将自己前半生的所有荣誉如灰尘抖落。
那时候的他或许以为,只要他离开那纷扰的混乱与漩涡,就能离开纠缠了他前半生的爱恨情仇。
但事实再次证明,只要混过江湖的人,就不可能逃脱江湖,而想要金盆洗手的人,更是没有一个能有好下场!
系统回到正题:【所以‘丁老魔’到底是谁?】
柳轻絮说:【是杀死丁无行一家的人,也是杀死李家村上下三百余人,并亲手制造出了一个有理智的失心人,和两个破坏力非同寻常的噬心鬼的人。】
系统:【……】
这不是废话嘛!
系统不敢吭声,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那丁老魔的目的呢?】
杀了丁无行一家,还能说是私仇,毕竟两人都姓丁,指不定两人间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
可杀了山脚的李家村三百余人又是为什么?
总不能是纯发癫吧?
柳轻絮轻叹一声:“你总算问到点子上了。”
咚的一声,柳轻絮手中厚重的大铁刀剁进了木制的案板上,表情平淡地说出了贯穿了一整本《无人可渡》的惊天之秘——
“李家村的人,是前朝皇室后裔,而被他们供奉在李家宗祠内的,不是别人以为的什么寻常法器,而是能够庇护一国的神器,困龙衣。”
所以,不是丁无行引来了李家村的灾难。
相反的,是因为来人发现了李家村的秘密,这才决定对毫无防备的丁无行痛下杀手。
也正是困龙衣这件神器的暴露,才引来了李家村和丁无行一家的灭顶之灾!
但,此时此刻,盯上这件神衣的,不仅是原定命运中毁灭李氏一族的幕后凶手。
如今,还有柳轻絮。
柳轻絮轻瞥能力卡【千相星君】,看着那一行【当前已固定技能:2/3】,目光微微闪动。
15. 第15章 谋夺
茅草屋里的调料并不丰富,柳轻絮自己也没什么厨艺可言,因此,在草屋里的最后一顿饭,柳轻絮吃得没滋没味的。
但好在,这顿饭实在量大,对获得了【牛虎怪力】后便疯狂使力气的柳轻絮来说,实在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而当她吃饱喝足后,六个时辰的屠村倒计时,也过去了三个时辰。
柳轻絮掰着指头算了算。
过去的六个小时里,她写文、不,她[演绎]了顾闻玉的一段人生,其实只花了两个小时左右。
这速度实在快得惊人。
也亏得模拟器是用意念[演绎]故事,而不是单纯地用毛笔、或者是用键盘打字。否则一个短篇,六个时辰都不一定够柳轻絮写完的。
而之后,柳轻絮又与狼群僵持了一小时,只为了等待出评分和抽卡。
至于后续的收服狼群、跟人面猴大打出手,把人面猴赶出草屋的范围这些事,则只花了她半个小时。
再之后,柳轻絮将狼群派出去打猎,自己则挖坑埋人,这件事花了不短的时间,足有一个多小时呢!
于是这里就过去了近五个小时。
而最后剩下的一小多时里,柳轻絮则花在了做饭、备菜、炒菜、吃饭这件事上。
老天奶啊,做饭这件事果然比打架还要麻烦!
她揍了狼群又揍猴群,算下来才半小时,但做饭竟然花了她一小时……该说不说,这一刻的柳轻絮由衷怀念起了现代的方便面、快餐馆,甚至是预制菜。
自穿越的这短短几个小时以来,柳轻絮眼睛一睁就开始写文,就像是被强行赶上架的鸭子,精神绷得极紧。
那时候的柳轻絮,根本来不及思考自己前世的种种,也来不及考虑自己在现代租房内猝死后多久才会被人发现,之后又会给房东阿姨造成什么影响。
只希望房东阿姨不会损失太大,房价不至于大跌吧,因为穿越到异世界的她保证不会化作恶鬼回访。
而至于她的家人?
柳轻絮脑中还未来得及回想,理智便先一步斩断了她的思考。
总之——
柳轻絮回神。
总之,关于现代的种种,在紧迫的危机暂时告一段落的现在,柳轻絮再想起来时,也没有生出太多的惋惜、太多的怀念,更没有像一些穿越者前辈那样,有着无论如何也想要回到“家乡”,哪怕死也要死在地球的信念。
如果说柳轻絮有真心地怀念过什么,那大概是现代生活的各种便利吧。
比如说各种小吃面条预制菜,手机空调电暖器……除了马桶!
那玩意儿到底谁喜欢蹲啊!
曾经因厕所没有蹲便只有马桶,最后愤怒换了一套租房的柳轻絮心中暗想。
不过,如今穿都穿了,怀念那些也没有用处,于是柳轻絮很快将它们抛在脑后,开始思考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那个最大的麻烦——
丁万山。
造成丁无行一家惨案和屠灭李家村上下三百多口人的真凶!
柳轻絮要杀此人,不是为了这具身体惨死的父母,也不是为了山下那几百口的人命,她没有那样高尚的情操。
她所作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她自己,为了她未来能在这个世界里好生活着。
柳轻絮作为这本书的原作者,她对于丁万山这一人物的来历、性情、曾经的挫折、未来的命运,全都了然于胸。
所以她也知道,当时间来到某个节点后,当丁万山发现她作为丁无行唯一的女儿,却并未死于野兽之口后,他必然会来杀她,并且是发动整个丁家的力量来杀她!
到了那时,她需要对上的,就不仅是一个筑基期的修士了。
她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比起那样的未来,现在强杀一个筑基修士,反而算是最方便快捷的保命之法。
可问题在于,柳轻絮想杀丁万山,却没有杀他的能力。
她虽然比丁万山自己都要了解他的能力与上限,但单纯的“了解”是没用的。
柳轻絮不是那种能舌灿莲花、用言语就能轻易将旁人玩弄在掌心的神人,甚至与之相反的,柳轻絮并不擅长口舌之利。
她虽不至于像网上说的那样,白天被人当面骂时脑袋空白不知道回嘴,只能在晚上躲在被窝里偷偷复盘,一遍遍演练要怎么“回击”的程度……但她确实不擅长说服别人。
这也就代表着,柳轻絮既没有“说服”丁万山放下屠刀的可能,也没办法用嘴炮感化丁万山,让他在痛哭流涕中发现自己“善”的真我的本事。
而要说与丁万山硬碰硬?
开玩笑吗?
她一个只会步法的女童,去打一个筑基期的修士?真的假的?
——但话又说回来。
这件事也不是毫无办法。
她花了两小时写文,定着茅草屋外野兽的压力进行的这场“筹备”,不就是为了杀丁万山么?
而只要有“天命”在身,只要天地与她皆同力,一个筑基期的修士,杀了也就杀了。
那么,这份“同力”究竟落在了哪儿?
——困龙衣!
当然是困龙衣!
如果说在抽到【千相星君】前,柳轻絮还得想想办法,绕过困龙衣这件法器的判定机制,让它帮她杀个人。
可在抽到【千相星君】后,这件事就简单多了。
无他,谁叫这件由伏邪铁铸成的法器,竟然是衣服的外型,并且在设定上,它还真的被当作衣服穿戴过呢?!
只要柳轻絮从这件衣型法器上读取到它上一任主人的一星半点的能力,那么丁万山这小小的筑基修士,根本不足为惧!
而更妙的是,【猎户】这个职业能够驭使野兽的能力,也让她的行动变得更为方便。
——果然,天命在她!
因此,柳轻絮稍稍捋了捋思绪,在“拼一把大的”,和“苟一苟发育,但很可能苟着苟着就成了狗”之间摇摆了一瞬,便果断做下决定:干了!
·
骑着狼从偏僻的山道一路向下,柳轻絮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李家村。
此刻,天色漆黑一片。
整个李家村里,除了李自乐和李四娘夫妻二人的白事摊子前需要人守灵,所以被灯火照得通明外,其余地方仅有一两盏灯烛飘摇,把这个黑漆漆的世界映衬得越发可怖。
柳轻絮不知道李家村的宗祠究竟在什么地方,毕竟她这个创世神也不是什么都管的。
但与此同时,她也并不敢在这个丁万山不知所踪的时机里,放肆在李家村四处乱窜,因此,柳轻絮很快想到了办法,驱使着村里常见的猫、狗,还有大鹅,开始探路。
伴随着一顿汪汪汪喵喵喵嘎嘎嘎的乱叫后,柳轻絮花了番心思,终于找到了李家宗祠所在。
而这时,时间已经来到了亥时。
亥时,也就是晚上十点。这是现代人夜生活刚开始没多久的时间,却是古代人美梦正酣的时刻。
夜深人静,柳轻絮躲在李氏宗祠外的草丛中,定睛一瞧。
只见,李家的宗祠前虽有人看守,但在这个时间点上,他们却也杵在宗祠门口打起了瞌睡。
很显然,从这几个年轻人放松的样子上就能看出,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看守的宗祠里,藏着多么骇人的重宝。
或者说,在李氏王朝覆灭的一百多年后,他们连自己的来历和祖上都差不多忘了。
毕竟,也只有当他们自己都忘了、都不再提起,他们才能从新王朝的皇室眼中消失,泯然众人,守着他们李氏后裔都不甚清楚的重宝,稀里糊涂地过下去。
从此以后,这些前朝皇室后裔的生活,虽然再谈不上什么荣华富贵,也与王侯将相无缘,但至少不会被新皇室围追堵截,杀得人头滚滚。
而有着王朝重宝的护佑,他们也不会有活着活着突然变为失心人,从此告别人类,满地乱爬,或者死着死着突然变成噬心鬼,一个大招下去把所有人一块儿带走的烦恼。
如果李氏族人能够安贫乐道的话,这李家村,或许也能算滚滚浊世中的又一座桃花源。
但偏偏,丁万山来了。
他屠灭了李家村,抢走了困龙衣,甚至制造出了一只有理智的、懂得如何控制噬心鬼的失心人,为这本就乱得一塌糊涂的神鬼世界,又增添一笔猩红孽债。
“唉……”
柳轻絮无声叹息,满心苦恼:这种刺激的大情节,写起来的时候固然很爽,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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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置身其中时,就很要命了啊!
紧迫的危机感再次涌上,柳轻絮再不踌躇,决定行动。
她藏在草丛里的身体未动,只眼珠一转,下一秒,一只漆黑的猫儿便爬上了李氏宗祠的屋顶,在瓦砾上踩来踩去。
很快的——
啪嗒。
细微的磕碰声从屋顶响起。
宗祠前原本昏昏欲睡的几个年轻人立即睁开了眼。
“谁在上面?!”
这几个守宗祠的年轻人,其实算不上什么练家子。
但奈何这年头中品上品的秘籍不好弄,下品的《蛮牛劲》、《伏虎拳》之类的功法却传得满地都是,他们自然也练了两手。
比不上绿林好汉、江湖游侠,可爬个屋顶还是没问题的。
因此很快的,他们找到了屋顶上的猫,捉住了这个乱跑的小家伙。
“原来是小黑。喂!九哥,你家猫来跟你讨食了!”
被揪住命运后颈皮的小黑猫划拉着爪子,咪咪乱叫。
下头宗祠前的年轻人则一阵哄笑。
那个被叫做“九哥”的年轻人更是心疼地看着自家小黑猫,说道:“快别抓它了,下手没轻没重的,把我家小黑都抓痛了。”
“胡说八道!小黑明明喜欢我来着!”
“噫!小十六,你这就睁眼说瞎话了吧,我家来福都不喜欢你,瞧着你那五大三粗的样就要绕道走。”
“什么、什么五大三粗,我这样的才叫男子汉!”
“是是是,男子汉,快下来吧,你快要把我们祠堂的屋顶压塌了!”
“……”
在这样热闹的氛围里,柳轻絮撬开窗,翻身爬进李氏祠堂,轻轻关窗。
虽她开窗关窗时,都会跟普通人一样发出动静,只不过这样的动静,在外头一群起哄大笑的年轻人面前,显得是那样细不可闻。
“搞定!”
成功潜入李氏宗祠,柳轻絮抬头,目光在这结构敞亮、一目了然的祠堂内转了一圈后,犯起了难。
李氏宗祠内,是藏有重宝的。
柳轻絮非常确信这一点。
可是,它究竟藏在了哪儿呢?
创世神没设定过这个细节啊!
柳轻絮捧着脑袋,属于写手的过分活跃的思绪疯狂跳动,一时间脑中飞快闪过“密室”、“暗门”、“幻影”、“蒲团”,甚至是“狗洞深处的小盒子”这些关键词。
不过,还没等柳轻絮从这些关键词中分辨出哪些是有用的,哪些是在纯扯淡时,她就听到一个威严的呵斥声响起:
“大晚上的,你们都在这里笑笑闹闹,吵吵嚷嚷做什么?成何体统!”
宗祠外的空气骤然一静,而后,爬上屋顶的年轻人们哧溜一下滑了下来,向来人恭恭敬敬喊道:
“三叔公。”
“三老爷。”
“逸安公。”
“六叔公。”
“族长。”
“大老爷。”
一顿乱七八糟的叫人声中,这群刚刚还嬉笑打闹的年轻人,此刻正经得就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而那些轻易吓住年轻人们的族老们,也并没有在这件小事上太过纠缠,随意斥骂了几句后,便迈着沉重的步子,匆匆走向祠堂。
祠堂内,柳轻絮心跳加速,神色凝重。
不能被他们发现!否则,一旦闹出动静,时刻关注着李氏宗祠的丁万山,一定会第一时间到来!
只一瞬间,柳轻絮就想通了关窍。
她回过头,目光快速在祠堂内巡视一圈,最后落在祠堂沉重的供桌下,当即伸手把祠堂供桌的红布一掀,矮身躲了进去。
“咦?错觉吗?”
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么一躲,柳轻絮便察觉到了不对。
她面色古怪,轻轻按了按供桌下的地面。
“这块地是不是……”
温度有点高?
大晚上的,谁家的地面是热的?又不是开了暖气!
不等柳轻絮细想。
吱嘎一声,宗祠大门被推开,轻轻重重的脚步鱼贯而入,在供桌前站定。
供桌下,柳轻絮凝神,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16. 第16章 读者
狭小的供桌下,被红布凝固的空气,有着令人窒息的闷热。
而在供桌外,明明柳轻絮听到有好几个脚步声在反复地走动,可不知为何,他们又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迟迟没有说话。
该说不说。
夜深人静、密闭空间,被困在狭小的空间里,外头只有脚步声徘徊而没有半点人声——这样的场景,实在像极了恐怖片。
哪怕柳轻絮身为这个世界的创世神,哪怕她清楚知道自己设定下的世界,在真正发生恐怖事件时,可不会像现在这样安静,但她仍忍不住心脏的怦怦狂跳。
她的头皮有些发麻。一边,她忐忑于自己过大的心跳声会不会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将她暴露,一边,她有几乎忍不住想要掀开供桌的红布,想要瞧瞧外头徘徊着的究竟是活人,还是一群伪装成活人的妖魔与恶鬼!
恐惧来源于未知,恐惧来源于等待。
但还好,在柳轻絮越发上头,甚至开始琢磨着自己有没有办法在不惊动屋外人的情况下杀了这几个装模作样的老登时,宗祠内,徘徊许久了的李氏族老终于开口了。
“所以……之前的那个……你们都看到了吧?”
干涩的声音,说出了一句十分古怪的开场白。
如果仔细分辨的话,可以清楚听到这个干涩声音里带着一种骤听似乎是恐惧,但更多的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的……兴奋!
一种骤然获得奇遇、得到天降大奖一般的兴奋!
“对!对!你也看到了对吧?”第二个声音紧接其后,“我就说那不可能是我的幻觉,结果我婆娘硬说是我魔怔了!”
第三个声音响起:“这咋办呢?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为什么我们能看到它?”
“大家冷静一点,我觉得……”
“嗐呀,当时看到那玩意儿的时候可把我吓着了,你说世上怎么会有一样东西,让一些人看得着,另一些人又看不着呢?我当时还以为我真的魔怔了呢!”
“七弟啊,你还是太沉不住气了。当时自乐家的娃儿们还在哭灵呢,你嗷一声跳了起来,可把自乐家的孩子们吓得不轻。”
“三哥你这话说的,你难道就好到哪里去了?我可是瞧见了,当时那玩意儿出现的时候,你哧溜一声就滑桌下去了,好悬当时七弟我嗷了一嗓子,否则你三伯公的威仪可就保不住喽!”
“大家听我说,都静一静,先听我说……”
“三弟七弟,你们且歇歇吧,谁也别说谁了。我们都不过是凡夫俗子,骤然见到奇物现世,有些失态也实属正常,所以啊,就别去追究当时到底谁更失态了。”
“那不能够,肯定是三哥更失态。”
“明明是你这个老小子!大家都见着了,是你更失态!”
“是你!”
“是你!”
“我有一言,请大家先听我说……”
“是你!”
“就是你!”
“明明是你!”
一通乱哄哄的吵闹中,柳轻絮听得是越发摸不着头脑了。
这群人大半夜不睡觉,都在这吵吵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什么“有些人能看见有些人看不见”的“奇物”现世了……有这个设定吗?
李家村的奇物,不就仅是一件困龙衣么,怎么今日又多了一样?
为什么?怎么来的?
她这个创世神怎么不记得有这么回事?
供桌外,在一顿堪比小学生吵架的闹腾后,那个一直被大家忽略的声音终于找了个间隙,在两个老小子都没开口的瞬间,用一声暴喝将他们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都别吵了!听我说!!”
宗祠内的几人被这一声吓得一跳,一时间谁都没想起来要说话。
于是这人的语气缓和了两分,说道:“族长,大伯公,三伯公,七叔公,我知道骤见奇物现世,大家都心情激动,可是,在下想要请族老们仔细想想,这世上岂有天上掉馅饼的美事?这只能叫我们几人瞧见的奇物,对我们、对李家村来说,究竟是好是坏?
“甚至于再进一步想想——它真的是奇物吗?这世间,妖魔横行,谁又知晓它是真的奇物,还是妖魔的障眼法?”
七叔公心直口快:“那肯定得是奇物啊,否则哪个妖魔会搞这么大阵仗,就为了给我们看故事?又不是来开戏班子的!所以啊,这肯定是我们李家村的机缘!没错的!”
躲在供桌下的柳轻絮突然心里一个咯噔:等等,等会?
什么“看故事”?
还有之前说的那个“某些人能看到的奇物”……坏了,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柳轻絮狂敲系统:【快醒醒快醒醒,这是怎么回事?】
柳轻絮几乎想要把系统从自己的脑袋里揪出来一顿狂摇:【你不是说这个世界只有四个书评人吗?】
系统困惑道:【是啊,这方世界的确只有四个书评人。】
【但外头的五个人好像都看过我的小说是怎么回事?!】
系统:【呃,亲爱的写手,请冷静一点。我说的是,我们在分散在万界的读者中抽出了十位权重最高的书评人……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说只有十个人看到了您的小说。】
柳轻絮沉默一瞬:【那你告诉我,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少人看过了那本《心火》。】
系统:【大概,十万?】
【什么?!!】
系统越发困惑:【亲爱的写手,您好像不太高兴?为什么?我还以为您会很开心看到自己的小说被如此多的人阅读。】
柳轻絮无语凝噎。
是啊,她为什么不开心?
如果是在现代,柳轻絮如果知道有十万人看过自己的这个小短篇,一定是相当开心的。
可是……可问题是……
柳轻絮木然道:【我可以看那是个书评人提交的评分内容吗?】
系统欣然道:【当然可以。】
于是,一道只有柳轻絮可以看到的光屏展开,精致漂亮的UI中,柳轻絮很快找到了书评界面。
她点开书评,一时间不敢看那激增的普通评论,只点进了【书评人】这个页面。
而就在柳轻絮倒腾着这个书评区的时候,宗祠内,李氏宗族的族长开口了。
他说道:“逸安啊,我们都知晓你性格沉稳,思虑周密,对突然出现的东西,都抱着十二分的怀疑之心。而在过去,你的这份思虑,也确实为我们李家村避开了许多弯路……
“但逸安,你可能不知道,越是接近魔的人,力量越强,可只有越是接近人的妖,才是真正可怕的大妖魔。
“所以啊,逸安,如果真的有一个妖魔,有了把虞太祖的生平改写进话本子里的本事,那么它的可怕程度,是我们想都不敢想的。所以,我们看到的那本书,只会是奇物,只能是奇物,你明白吗?”
系统:【……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此刻,聚集在李氏宗祠内的这五个人,的确是此方世界被投放了小说的十万人之五。
可他们刚刚在说什么?
“把虞太祖的生平改写进话本子里”?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它怎么听不明白?
《心火》不就是一本纯粹的短篇故事吗?!
而另一头,柳轻絮点开【书评人】页面后,拉到最底下的4分评论。
果然,一条怒气冲冲的评论跳了出来。
【4分——来自书评人编号B-002。】
【评论:改编不是乱编,戏说不是胡说,虞太祖当年为康厉帝效命时,从无二心,其赤诚事君之心,朝内朝外有目共睹!待到世道大乱之际,虞太祖更是提三尺剑,以一己之力涤荡寰宇,还人间一个朗朗青天,是当之无愧的非常之人,千百年才出一位的英雄豪杰!
【奈何书此文者居心叵测,将虞太祖写成狼子野心之徒,令他弑父逼宫,让他拥兵自重,做尽了乱世奸臣之恶事,甚至为了进一步地贬低太祖,不惜将一代英雄写做女流!
【可笑!虞太祖一代豪杰,岂容尔等稗官野史污蔑?零分,毫无疑问的零分!】
【补充评论:最低只能是4分,那就是4分!恶心!下作!呸!】
柳轻絮默默翻了个白眼,又滑到页面最上方的10分评论。
【10分——来自书评人B0927】
【评论:哈哈,有意思。虞太祖是个女人,虞太祖弑父囚母,拥兵自重,恶意逼宫?哈哈哈,有意思,这倒是比虞国那些歌功颂德的话本子有意思多了!不愧是天外之物,就是能看到些世人不敢写、不敢想的东西。
【不过这样的枭雄之姿,哪怕是女子,倒也比虞国戏班子演的那些令人作呕的正义凛然之态要顺眼多了。
【满分,当然是满分!下次有这样好玩的故事还要找我看啊!】
很显然,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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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分的,是虞国的大忠臣,虞太祖的狂热追随者,见不得有人“诋毁”虞太祖的同时,也不愿接受虞太祖身上有半点不辉煌不耀眼的地方。
甚至也不能接受自己的偶像是个女人。
怎么说呢,放现代也是那种魔怔的追星人。
而至于第二个,也很明显,是其他国家的王工贵胄,对虞太祖心怀恶意,所以在看到她这样“诋毁”虞太祖时,不但不生气,反而开心得嘎嘎大笑。
不过其他的书评倒是正常多了。
基本是在点评故事本身。
比如说批评的人会说,这个短篇故事的结构不够规整,文字也十分仓促,没有仔细打磨过。
但话锋一转,又在夸奖,说,虽然仍有许多缺陷,但胜在情节离奇,情绪饱满,细节前后呼应,的确是水准线以上的小说。
而另外两位来自本地的书评人,则斟酌话语,小心加了一句:“虽然此故事的改编大胆得令人惊异,但当脱离了男子惯常的视角和叙事后,却更显出了人性的复杂与厚重”。
甚至最后一个书评人还大胆写道:“这个故事虽然简单,能看到许多未经打磨的粗陋之处,但它敢将目光投向男人们不屑去看的地方,敢说那些满口纲常的君子们不敢说的话,敢撕下那些孝顺子女们不敢撕开的假象!离经叛道,做常人之不敢做,说常人之不敢说——只这一点,我便爱极了这个狂傲的故事!”
将四个本地的土著书评人的评论反复看过,除了两个是怀着相当程度的恶意写下的评分外,另外的两位书评人的评论内容,还是十分合柳轻絮心意的。
从这一点看,去掉最高分和去掉最低分的小说家模拟器,它的评分系统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稍稍唏嘘了一下,柳轻絮很快接受了这件既定事实,心情愉快地点开普通评论区,将骂她的评论统统屏蔽掉,只挑拣着浏览评论区里的那些彩虹屁。
而直到这时,系统才终于回过味来。
系统颤声道:【他们、他们说的虞太祖是……】
柳轻絮:【虞国,虞太祖,顾剑屏。不过,你知道的,她其实叫顾闻玉。】
系统吸了口气:【那……那这个‘前朝皇室后裔’的李家村……是……】
柳轻絮:【康朝,康末帝——也就是《心火》里那个小皇帝,见大势已去后,拖家带口跑路后的产物。】
系统沉默片刻,震声道:【《心火》和《无人可渡》怎么会是一个世界观啊?一点预兆都没有哇!】
柳轻絮:【你难道不知道写手最喜欢的就是联动吗?】
系统:【可《心火》的难度等级只有R!《无人可渡》的等级是UR!是最高级!】
柳轻絮不慌不忙:【那是因为《心火》的故事太短,并且侧重方向不是神魔怪道,而是个人成长、家族斗争。】
系统卡壳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但事实上,系统还是有些晕乎的。
因为向小世界里的人投放娱乐用的小说故事,和向小世界里的人投放“历史的真相”,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前者基本不会对这个小世界的未来造成什么影响,而后者……
后者的影响可大了去了!
光是量子纠缠就够它喝一壶了!
想一想吧——
如果日后再出现《心火》这样的故事,而柳轻絮又在这个“过去的故事”里写下足以改变整个世界局面的转折,那么,当故事完成后,柳轻絮身处的“现在”,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想不到。
更不敢想!
小说家模拟器的系统晕晕地飘了一会儿,好半晌后,才终于找回自己的思考回路:【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这个世界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模样?
这个世界的命运又会是什么走向?
当柳轻絮这位本该从创世神变成普通的穿书者的人,如今似乎又站回了创世神的位置,俯瞰这方宇宙时……当“过去”与“未来”同时被她掌控时,她又会将这个世界导向何方?
这一刻,系统满心都是不确定与惶惶然。
柳轻絮不知道系统小脑瓜里的纠结,当然她也不关心。
她只是镇定地把评论区里的彩虹屁统统揣进兜里。
【还能怎么办?】柳轻絮说,【等这些兴奋过头的读者回去睡觉后,就把困龙衣翻出来。】
然后——杀了丁万山!
17. 第17章 天魔
柳轻絮胸中的杀意十分强烈。
毕竟,在丁万山不死她就得死的时候,她定是更愿意丁万山去死的。
并且在柳轻絮的设想中,丁万山的死一定要快、要狠、要不留余地,绝不能给丁万山半点机会传消息回丁家!
而只有这样,只有在干脆利落地杀了丁万山后,她柳轻絮在这个世界的新生,才算正式开启!
也正是这样强烈的情绪、迫切的杀意,柳轻絮才得以支撑着这具五岁幼童的身体,在与狼群和人面猴大战一场后,又立即下了山来。
但可惜,柳轻絮的杀意固然迫切,现实情况却让她不得不低头:
也不知道供桌外头的那群老大爷到底哪来的精神头,明明都年纪一大把了,可大半夜愣是不睡觉,就搁那儿唠嗑。
听,他们如今的讨论已经完全跳过了质疑和恐惧的阶段,开始向着“理解”、“接受”,甚至“超越”的方向发展了。
“要我说这奇物也是有眼光,晓得全村就我们几个文化人,这才把这话本子拿来给我们瞧,如果这奇物把话本子给了外头的那些小家伙们看,他们怕是连横平竖直都看不明白啰!”
“可你们不觉得太大胆了么?竟敢说虞太祖是个女人,还是个弑父囚母的女人……这跟史书上记的、戏班子里唱的,可都不一样,若是被官家瞧见了,可是要杀头的!”
“要不怎么说是奇物呢,写常人之不敢写,想常人之不敢想。”
“写常人之不敢写是真的,但‘想常人之不敢想’?唔,至少,据我所知,虞太祖此人的心性和作为,与话本子里表现的枭雄之态,其实是相去不远的。”
“二弟,你这番话是何意,可是知晓了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
“也没有什么,只是大家不妨想一想,若虞太祖真如戏班子里唱的,是一个光明磊落、不擅心计,完美无缺的好人,他又怎么按得住另外的八位反王,打下了这天下,坐稳了这江山?”
“对啊,二哥说的是,二哥说的是啊!咱们之前怎么就从没有想过这件事呢?瞧瞧,连咱们重山镇这小小县城里的县丞和衙役们,都一个个奸诈似狐,捏着一点点权,就能把我们所有人耍得团团转,而虞太祖堂堂一位开国之君,怎可能跟戏班子说的那样,直来直往似蠢猪?”
“嘘!七弟小点声,你不要命了?!”
“是啊,那话本子还是很合理的。若非虞太祖是一个敢于弑父,敢于欺君,敢于公然陷君主于不义、好为自己谋前路的胆大恶徒,他又怎么敢在乱世中开太平?”
“世道之所以会乱,是因为恶徒太多,所以唯有比恶徒更恶、更狠、更奸、更毒,才能将他们踩下去,还人间一个安定。从这一点来说,确实不愧是奇物,目如炬,笔如刀啊!”
“不过,奇物将虞太祖说成女子,是何用意?”
“呃,呃,虽然不太明白,但我等凡夫俗子不明白才是正常,其中必有更聪明之人才能理解的深意!”
“是啊是啊,这绝不是普通的‘女子’之身,而定有另一层深意!”
从质疑“奇物”,到理解“奇物”,再超越“奇物”。
人类的想象果然件神奇玩意儿。
柳轻絮在供桌下默默听着,直到脚都蹲得开始发麻了,外头却仍谈得热火朝天。
柳轻絮就不明白了,不过就是看了个话本子而已,有必要这么激动么?
虽然柳轻絮能够理解,当物质水平极端低下时,娱乐需求都是容易被忽略的东西,所以在骤然看到一个有趣的玩意儿时,大家都会忍不住凑过来瞧……
可现在都凌晨了啊,大爷们!
你们一个个七老八十的人了,凌晨也不去睡觉,一个个精神奕奕的搁这儿唠。
这哪里是唠嗑,这是拿生命来娱乐啊!!
柳轻絮的姿势从蹲到坐,最后干脆直接躺下,目光无聊地在昏暗的供桌内部和被红布遮挡的朦胧外界之间扫来扫去。
别说,在地面暖洋洋的情况下,这么躺着不但不遭罪,反而像是卧在炕上,舒服得柳轻絮几乎要打起瞌睡来。
——但现在可不能睡!
柳轻絮苦着脸,又翻身坐起,盯着头顶上沉甸甸的供桌瞧了好一会儿,终于做下决定:
不能等了!
天知道外头那群老大爷还要唠多久。
就这么顶着那些老大爷的唠嗑挖坑吧!
刚刚柳轻絮就摸过了,供桌下的这块土,或许是因为刻意填埋,又可能是因为常年高温,致使土质十分松软。
哪怕如今的她没有任何工具,但只是用手指也能轻易将其挖开。
说干就干!
柳轻絮一边将老大爷们的唠嗑当作背景音乐,一边开始挖坑。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那个话本子里曾经提过一个人,叫杜宏云?”
“杜宏云怎么了?”
“三伯公,只提杜宏云你或许不知晓,但若说安国杜氏,你可有印象了?”
“啪”地一拍大腿后,声音响起:“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可是安国那小破落地方的破落户清流杜家?”
“嘘!七弟,你又咋呼什么呢!你不过是个乡野老村夫,竟也敢叫安国‘小破落地方’,叫杜家‘破落户’?你不要命了?!”
“当年,杜家的先祖似乎的确与虞太祖的顾家有所联系,不过后来安王一起兵,杜家就投入了安王麾下……也不知奇物为何要令虞太祖这般的英雄人物,与那杜家有所关系……”
柳轻絮挖了没一会儿,果然摸到下方有个盒子模样的东西。
哈!
果然,天命在她!
柳轻絮心中大喜,连忙加快了挖坑的速度。
“……何止是虞太祖,就连虢国大长公主竟都与那破落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真不知那奇物为何如此看重杜家。”
“若真看重杜家,就不会令他们在太祖起事后被虞太祖甩下了。”
“而且也不一定是虢国大长公主……说起来,那位诞下高宗的大长公主,究竟是太祖的大姊还是二姊?”
“我等哪里能知晓这个……”
“按奇物所说,太祖有两位姐姐,可为何我们只知晓一位?”
“我等哪里能知晓这个……”
也亏得供桌下的空间足够大。
柳轻絮在挖了将近半米的深坑后,终于在迎面的热气中看清了木盒模样。
这盒子也不知道是什材质制成地,摸起来坚硬如铁,颜色暗红近黑,在昏暗的供桌下闪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不详意味,和常人想象中的承载大国重器的器皿截然不同。
而当柳轻絮将这重得不像话的盒子试探地轻轻开启一道缝时,一道热浪更是狂涌而出,令周围的空气瞬间升高了三度。
困龙衣!
果然是它!
柳轻絮脸色先是一喜,后是一凝,眼疾手快,立即阖上了盖子。
“……嘶,莫非是错觉?你们可有觉得这祠堂里头热得不像话?”
“可能是烛火点多了吧。”
“那我去吹灭两——”
“欸!欸!干什么呢!有没有脑子?宗祠里的灯烛,那是可以随便吹的吗?!”
“……”
柳轻絮本以为这些老大爷们这会儿也该走了,毕竟天色已晚,温度又骤升,他们年迈体弱,肯定受不了的。
可没想他们走了两步,又一屁股坐回了原处,继续唠嗑。
柳轻絮:“……”
行吧,小瞧你们的八卦精神了。
熬夜也要唠,顶着升温也要唠。
谁唠得过你们啊!
柳轻絮在心中运了运气,再次试着打开盒子。
这一次,柳轻絮开盒子的手极轻,极缓,极柔,就像是捧着一捧一吹就散的泡沫。
而在柳轻絮这样轻柔的动作下,这次卷出缝隙的热浪果然小了许多,虽然温度仍持续升高,但至少升温的速度缓了下来,如同温水煮青蛙,不会让人立即便察觉到异样。
柳轻絮没有将盒子完全敞开,只开了一道窄窄缝隙,而后将手探入。
【读取!】
有一瞬间,柳轻絮生出了“卡顿”的感觉。
就像是信息过载,令【SR:千相星君】这张卡牌发出了幻觉般的吱嘎呻吟。
但一秒,两秒,三秒。
三秒过后,三个不可思议的词条跳了出来。
【霸下神力(天赋):龙之六子,神力不退,千秋永存。】
【天魔不死经(绝技):肉身的死亡只是你新旅程的开端。】
【天#¥@幻(*#):你#*#¥&*@%#¥天魔**此界*****】
这一刻,在看清这三个词条的瞬间,柳轻絮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第一条和第二条自不必说,它们都是来自困龙衣上一位主人的能力。
霸下,又称赑屃,是龙之第六子,以神力著称。
因此,【霸下神力】,便是这方世界中有关力量的最高等级的天赋。
而【天魔不死经】,也很简单,它是一本神一品的绝技。
不像其他神一品功法那样有着不可思议的描述、震天撼地的特效。【天魔不死经】的唯一能力,就是让修炼这本不死经的人永不会因为外力的伤害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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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被人打成肉泥、烧成灰烬、挫骨扬灰,但只要给修炼者半点机会,他都能死而复生!
这就是【天魔不死经】的霸道之处!
柳轻絮能从困龙衣上读出这两个能力,其实也是有迹可循的。
很少有人知道的是,或者说被康朝刻意隐藏的一件事是,康朝的开国皇帝并非人类,而是来自界外的天魔。
没人知道它究竟为何而来,也没人知道它究竟怀着怎样的目的,人们只知道,当它统一了天下后,它只留下一件旧衣,便化作流光,飞升而去。
而这件旧衣,就名为困龙衣!
柳轻絮身为这个世界的创世神,自然知道这件困龙衣的特异之处。
也正是因为她知道这件困龙衣上一任的主人,是一名不可思议的天魔,她才有底气以凡人之躯对抗一名筑基的修士。
可是……
可这第三个词条,又是什么?
柳轻絮又看了一遍第三个词条的描述。
【天#¥@幻(*#):你#*#¥&*@%#¥天魔**此界*****】
无数的乱码——无尽的可能!
而这一条古怪的乱码词条,是否就是方才【千相星君】卡顿的原因?
是否就是在“天命”影响下,最契合她的能力?
柳轻絮不由自主地轻咬指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犹豫中。
按理来说,柳轻絮应该选择【霸下神力】,或者【天魔不死经】。
【霸下神力】是天赋,获取了就能使用。
而丁万山作为一个筑基期的修士,哪怕他肉身再强悍,也不可能敌得过霸下神力。
换而言之,只要柳轻絮找到一个近身的时机,她就可以轻易一拳将丁万山的脑袋锤爆!
而【天魔不死经】更是不容小觑。
虽然【天魔不死经】不是得到即用的天赋能力,但它却给了柳轻絮在这个混乱世界里混下去的底气。
只要柳轻絮避开丁万山的锋芒,找个地方苟着,把【天魔不死经】修成了,那么日后就算丁家倾巢而出又怎样?
——想杀一名“天魔”?
杀得明白吗你们!
到时候,她大可顶着【天魔不死经】以战养战,最后等她舔丁家死人的包舔到神功大成,届时谁杀谁,可就不好说了!
想明白了这两个词条的好处后,柳轻絮遏制不住地心动。
毫无疑问,这两个能力都是好东西。
毫无疑问,这两样能力柳轻絮都很想要。
但最令柳轻絮心动的,却偏偏是那第三条一片乱码的能力:这个能力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按照前两个能力的给力,它再差也不能差到哪儿去吧?
可如果选择了这个词条后,最后开出来的能力真的不适合她……又怎么办?
所以,是拼一把,还是稳健一点?
柳轻絮左思右想,左想右思。
最后,柳轻絮一咬牙,做出决定:
拼一把!
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
享受不了就读条跑路……
总归“天命”不会负她。
想到这里,想到一直在后台高亮的SSR【天命·玄鸟】,柳轻絮决定赌一把。
就选第三个词条了!
【是否选择固定此能力?】
第一次的,柳轻絮在固定能力时跳出了确定选项。
这样不同寻常的反馈,让柳轻絮不由得犹豫了一秒。
但一秒后,她仍然做出了相同的决定。
——没错,就是它了!
【确定!】
这一瞬间,词条被固定在【千相星君】的技能栏中。
原本的乱码,则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拂过,将那不肯示人的秘密,尽数展现在柳轻絮面前。
【天魔幻身(天魔传人):你将继承界外天魔留在此界的所有权柄。】
柳轻絮被莫大的惊喜击中。
什么?天魔权柄?!
这个天魔的权柄,不就是——
下一秒,一个崭新的、与小说模拟器系统截然不同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玩家编号001,欢迎回归。】
【是否要载入世界数据,进行可视化管理?】
是的,这就是那名界外天魔的权柄,也是柳轻絮恶趣味留下的彩蛋:
一个能够把世界当作游戏场,将一切事物甚至包括自己,都彻底数据化、文字化的能力。
而这个能力,就叫【天魔幻身】!
——继那名天魔后,她终于成了这方世界里的唯一“玩家”!
18. 第18章 能力
成为玩家之后的第一件事要干什么?
当然是查看自己的属性,看自己当前的状态,以及最出色的天赋啊!
一般情况下,普通人哪有查看自己属性和天赋的机会,还不是做一天牛马刷一天卡。
什么天赋不天赋的,牛马需要什么天赋?
这样想着,柳轻絮果断选择了载入世界数据,进行可视化管理。
而后,在载入进度条读取完毕的瞬间,柳轻絮便点开了那个与小说家模拟器截然不同的UI,打开了人物界面。
还别说,这个界面的内容实在丰富,从基本属性、天赋特性、人物资质等,所有柳轻絮想得到想不到的内容,这里应有尽有。
甚至连小说家模拟器加成的能力,都在这里清楚罗列出来了。
比如说,柳轻絮当前人物的名字里,有两个截然不同的姓名。一个是丁锦君,一个是柳轻絮。
毫无疑问,丁锦君就是这个女童的名字。
这个孩子,因她在小说《无人可渡》中只是一个早亡的背景板,所以就连柳轻絮这个创世神,都没有为她起过名字,写过人物小传。
但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她却是真实存在的、有着属于她自己的名字和过往的。
而她的这些故事与过往,都因【天魔幻身】这个能力,被清晰呈现在了柳轻絮的眼前。
柳轻絮翻到经历页面,迅速向上。
跳过【X年X月X日,读取了困龙衣的能力】、再一路跳到【X年X月X日,柳轻絮醒来,打开了小说家模拟器】后,柳轻絮看到了一个生活在山间里的孩子。
【X年X月X日,受到了丁无行的指点,但未能领略《七杀剑》的要点。】
【X年X月X日,将在山间玩耍时获得的河虾赠给了李晓香,并得到了回礼辣炒河虾。】
【X年X月X日,想要在李晓香的指点下为丁无行缝补衣物,但失败了。损失猎户装一套。】
【X年X月X日,因心情郁郁,随丁无行进山打猎,小有收获。】
【X年X月X日,在李晓香的鼓励下进村玩耍,并获得了炊饼两张。】
【……】
柳轻絮看着单薄但又沉甸甸的经历,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也只能叹气了。
不过很快,柳轻絮就收拾好心情,回到了最开始的人物界面。
【力量:51】
【灵敏:9】
【根骨:11】
【悟性:55】
【意志:58】
在人物的基本属性栏里,只有六个属性,但这六个属性的差距却大得离谱。
柳轻絮很快在天赋特性这一栏目里找到了答案。
【天命·玄鸟:你身负天命,无论遇到任何挫折,都必有一线生机。(天命+10)】
【天外来客:一道不同寻常的灵魂降临此身,它将会带来什么?(意志+45,悟性+11)】
【牛虎怪力:此人天生怪力,力量大得像头牛!(力量+50)】
【冰清玉洁:心若冰清,身无尘埃。(悟性+30,力量-10)】
【体弱多病:自小体弱,常常患病。(灵敏-10,根骨-10)】
而除了这六个基本属性,还有更细致的次要属性,柳轻絮点开一看,发现都是什么【待人接物】、【好感变化】、【移动速度】、【招架概率】之类只该存在于游戏后台的东西。
所以柳轻絮只瞥了一眼就关了。
实在没这个兴趣细看。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个次要属性栏目里,柳轻絮的【机缘】属性相当惊人,足有302。
不但数据过了百,过的还是三百!
柳轻絮稍稍一思考就明白了:这么离谱的机缘,肯定是【天命】带来的。
“看吧,就知道选天命,准没错!所谓的天命之子,不就是由天道背书的主角嘛。”
柳轻絮再一次给自己的聪明才智点了赞后,继续往下看。
她翻到了人物资质这一栏,想要看看这具身体适合搞什么特长。
但没想就这么一瞧,她便被一片绿汪汪的数据给镇住了。
【诗文:2(↓)】、【算术:4(↓)】、【杂学:3(↓)】、【绘图:1(↓)】、【剑术:3(↓)】、【射箭:2(↓)】、【驱御:6(↓)】……
柳轻絮:“……”
不是,你……
大妹子你资质咋是这样的呢?
这一片绿汪汪的数字,简直比看A股还要令人痛彻心扉、令人心跳骤停啊!
虽然柳轻絮也明白,对于一个出场就死,并且只存在于背景板里的炮灰来说,有这么个资质面板实属正常……但大妹子你就真的没有一个带红的、能被称得上天资卓绝的资质吗?
在一大通乱七八糟的、几乎囊括了三百六十行的资质中疯狂下拉,柳轻絮终于找到了这具身体仅有的两个红色资质。
【乐器:26(↑)】
【刀术:33(↑)】
柳轻絮看着这两个资质数据,可算是明白了这小姑娘的悲催之处。
这两个天赋,一般人根本没办法发掘啊!
乐器就不说了,有钱人的玩具,普通人特别是古代背景下的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根本没有发现自己这个天资的机会。
而刀术这份天赋就更令人发指了——丁锦君的父亲可是剑术天才,结果丁锦君自己的天赋哐哐砸在刀术上了。
这谁能想得到啊!
这年头,男的女的都喜欢用剑,觉得帅气、潇洒,有风度。
所以一提到剑客,大家第一时间想到君子,而一提到刀客,大家第一时间想到镖师……但结果你一个体弱多病的小姑娘,天赋竟然点在了刀术上?
还是那句话——这谁能想得到啊!
柳轻絮盯着这两个资质数据,一时间也是犯了难。
现在,【天魔幻身】这个大杀器是拿到了,人物数据也读出来了,自己的天资所在也很清楚了……但输出呢?输出在哪里?
这样的感觉,就像是明知自己手捧天才地宝,却没有立即将它化作神兵利器的能力;又像是明明得天眷顾穿越到开奖前,却发现自己记错了期数。
造孽啊!
柳轻絮发愁了一小会儿,又继续看了下去。
先翻完【天魔幻身】的能力吧,翻完再愁也不迟。
而果然,天无绝人之路。
当柳轻絮翻到技能界面时,她看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东西!
不同于【千相星君】的三个技能栏,【天魔幻神】给柳轻絮足足带来了十个技能栏,而【千相星君】这个能力,赫然列位其中。
并且,只占据了一个技能栏的位置。
而其它九个空置的技能栏,则被九把红色的大锁锁上,当柳轻絮将目光移到红锁的位置时,一行字轻轻跳了出来。
【兑换本技能栏需要100点声望。】
是【兑换】,不是【解锁】。
兑换这个词,可比“解锁”要微妙多了。
而更微妙的是,柳轻絮发现,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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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此刻竟然真的有声望。
并且还是有零有整的117点声望。
它们哪儿来的?
正思考间,柳轻絮突然听到了供桌外传来了呵斥声,以及年轻人们唯唯诺诺的应和声。
柳轻絮侧耳稍稍听了听,发现原来就在她刚刚检查【天魔幻身】能力的这么一小会儿,外头又闹出了点不大不小的事——
那群看守李家宗祠的年轻人,见几个族老走进宗祠后,就迟迟不出来,于是他们嘀嘀咕咕地商量了一会儿后,便挤挤挨挨地来到窗户下,想听听怎么回事。
可没想就是这么一听,就听着迷了。
什么故事?
什么奇物?
什么虞太祖?
什么虢国大长公主?
哇塞,这都是在说什么呢?!
于是,宗祠里头的族老们在大声讨论,宗祠外头的年轻人们在小声讨论,而讨论着讨论着,宗祠里头的人一安静,外头的人不就暴露了么!
听明白了怎么回事后,柳轻絮悄悄松了口气。
不是丁万山打上门来就好。
她收回注意力,想要继续琢磨着技能栏的事儿,却没想下一秒,自己的声望数量晃了晃,从117轻轻跳到了118。
柳轻絮怔愣一秒,倒抽一口冷气,突然就明白了这“声望”是怎么来的了。
是讨论度!
是这方世界的人们,对她的小说,以及她本人的讨论度!
想到这里柳轻絮连忙用声望兑换了一个技能栏。
而也几乎在这个技能栏上红锁打开的瞬间,无数能力在这个技能栏下罗列。
【草上飞(身法·下品)】、【梅花桩(身法·下品)】、【彭氏快刀(刀法·下品)】、【伏虎拳(拳法·下品)】……
一条条功法,无论是柳轻絮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全都在她眼前一一罗列。
旋即,一条青烟般的文字在她眼前凝聚。
【请从中选择一项能力。】
【注意:此选择不可逆。】
柳轻絮没有立即选择,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下一个技能栏。
第二个技能栏的兑换条件是500声望,左边则虚虚漂浮着一个字:中。
这一刻,柳轻絮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这技能栏为什么是“兑换”而非“解锁”。
并且她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天命”所在!
是的,柳轻絮是携着金手指降临这个世界的。
然而小说家模拟器这一个金手指,固然能让她摆脱炮灰身份,可要想凭此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过上好日子,却是非常难的。
所以,天命很快指引她得到了第二个金手指,天魔幻身。
在有了天魔幻身这个能力后,她柳轻絮才算是真正登上了这个世界的舞台,有了留下自己名字的资格,也有了和那些天之骄子一较高下的能力。
因为,只要她继续写小说,人们对她的讨论就会越多、印象越深,她获取的声望越高,能在【天魔幻身】这个能力里兑出的技能也越多。
而她兑出的技能越多,她就能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活得越好,越有时间写出更多的小说,从而获取更多的能力。
这是完全良性的正循环!
于是,柳轻絮忍不住再一次在心中跳出了这样的念头:
天命在我!
唯有此事,毋庸置疑!
深深呼吸,强按下心头的澎湃思绪后,柳轻絮将目光再次投向了技能栏。
关于这第一个技能,她一定要慎重选择。
19. 第19章 丁万山
天魔幻身提供的下品功法,种类虽全,可柳轻絮细细看过后,发现并没有什么逆天功法。
这实在是句再正确不过的废话。
毕竟,下品的功法,能好到哪儿去啊?!
可柳轻絮就是相信,并且她也逼迫自己坚信,自己绝非是那种拿到金手指就嘎了的倒霉蛋,而是天命之人。
所以,柳轻絮也坚信,在这些浩如烟海的下品功法里,一定有破局之法!
那么,这破局之法,是藏在她天赋最高的两个指向——音杀法和刀法中吗?
在柳轻絮的设定中,这方世界的功法,除了夯实基础的内力与炁之外,便基本落在了杀人术上。
这杀人术,说简单也复杂,说复杂却也简单。
无非是以身体为武器的拳掌与腿法,以利刃为武器的刀剑棍棒枪和各路奇门兵器,再有就是最为少见的以声乐杀人的音杀法。
一支箫笛,一把琴筝,甚至是一片树叶,一段话语,只要契合了特殊的音律规则,都有抹灭他人性命的能力。
这是当年柳轻絮听了《天龙八音》后连夜写的设定。
因此,当柳轻絮看到丁锦君的两个天赋中,竟然有一个落在了乐器上时,她立即想到了自己设定的这个偏门又致死率极高的音杀法!
可她翻了翻功法,又翻了翻功法,再翻了翻功法……
笑死,根本没有下品的音杀法。
这个偏门的杀人术,根本不屑于出一本下品功法去抢占下沉市场。
柳轻絮捏了捏眉心:莫慌,莫慌,想来这个破局之法一定落在了刀法上!
毕竟,仔细想想,丁锦君的乐器资质只有26,刀法资质却是33……怎么想都是刀法更适合丁锦君呀!
于是柳轻絮又开始翻起了下品的刀法。
【五虎断门刀(刀法·下品):看过武侠小说的你一定听过俺们这旮旯的刀法。】
【彭氏快刀(刀法·下品):莫小瞧这本刀法,这可是镖局时下最流行的!】
【八卦五行刀(刀法·下品):道爷们最爱的刀法,可能没什么杀伤力,但绝对好看。】
【风卷狂刀(刀法·下品):此刀法如同狂风卷落叶,给人以狂暴而又绵延不绝之感,是大场面必备刀法,至于杀伤力,那就不必强求了。】
【慈悲刀(刀法·下品):此刀法的秘诀在于无差别杀伤。先砍敌人,再砍队友。如果他们都倒下了,这世上自然不会再有冲突;而如果他们没有倒下,最后你倒下了,自然也不会再看到冲突。】
柳轻絮:“……”
这都啥啥啥?
这些刀法的创造者都谁啊?给这些刀法写备注的又是谁啊?
再怎么说这都是杀人术,能不能对杀人术有点敬畏??
柳轻絮憋闷地关上页面,盘腿坐在装着困龙衣的盒子上,向后一靠,准备先捋一捋思路。
想要用下品功法击败丁万山,功法的选择至关重要,但对丁万山的了解,也十分重要。
在柳轻絮的设定里,丁万山这厮天资奇高,却从小就不是个好种。
丁万山出自仙山蓬莱岛上有名的世家丁家,而丁无行,就是他的双生哥哥。
一般来说,都修仙了,自然是很难有“世家”这玩意儿的存在的。
可蓬莱岛上的修仙世家丁家,却就是伫立在仙岛上,千百年不败,这里头的水自然极深,这里暂且按下不表。
总之,三十多年前,蓬莱丁家的旁系里,降下了一对双生儿。
其中,那哥哥没有半点修炼的天赋,生来便是顽石铁胎,五脉不通,因此被随意取名为丁无行;但弟弟却与兄长截然相反,自诞下之时就被发现有着极高的修炼天赋,所以生下后还未过百天,他就被抱去了主家,成为了被寄予厚望的主家的小少爷,并得了丁万山之名。
两个命运差距如此之大的双生兄弟,就此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哥哥丁无行心气极高,在懂事之后,哪怕明知自己一生都修炼不出炁来,甚至连江湖人士的内力都练不出来,但依然在日夜苦练,只盼有一天再与弟弟相见时,可以叫对方一声“弟弟”,而非是“少爷”。
可比起心思单纯到近乎傻气的丁无行来说,丁万山的生活就精彩多了。
首先,从旁系里平平无奇的孩子一跃成为主家唯一的小少爷,过上了前呼后拥、呼奴唤婢的日子,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这种生活到底有多爽,这里暂且不提。
总归是不会有奴婢跳出来可怜他,认为他小小一个孩子离了亲生父母,“一个人”生活在占地一座山的院子里,既没人关爱也没人教导,实在是太可怜了。
相反的,这些奴婢都非常恐惧这个暴虐残忍的小主人。
因为这个天生坏种的孩子,在会说话时就令奴婢为他捉猫捉狗,然后把这些可怜的小动物们活活剥了皮,令这些小生灵变成一团团红彤彤的惨叫的血肉,并以此为乐。
而待到他三岁时,他就觉得这样的玩法不够有趣了,于是找来一窝窝刚生了崽的动物,当着母亲的面前一只只摔死它的孩子们。
五岁时,他对折磨动物终于失去了兴趣,便将目光转移到身边的奴婢们身上。
他命令他们或头顶苹果,或手举标靶,供他练习射箭。
这时候,因天赋异禀,丁万山哪怕仅有五岁,力气也相当不错,所以即便他用的是没有箭头的箭矢,却也令身旁的奴婢们身上青青紫紫的。
甚至有一次,丁万山还“无意间”射中了自小伺候他的仆从的眼睛,让那个与他同龄的孩子差点瞎了眼!
这件事的发生,终于令丁万山身旁的仆役们感到了彻骨的恐惧。
想一想吧,连野兽都有情,偏他无情。就连那个与他一同长大、一同读书、一同作恶的贴身小厮,都得不到他的半点怜悯,眼睛说瞎就瞎,那他们这些仆从,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更令人恐惧的是,随着时间一年年过去,这个恶鬼般的孩子也会一天天长大,而待到他彻底长成,身强力壮,甚至手握仙术时,他们这些伺候的仆役,又哪里还有活路?!
在仆役们的忐忑与恐惧中,丁万山很快就长到了六岁。
这一年,他的乳母因移情于他,将他视作了自己的半个儿子,想要趁着丁万山喝甜汤、心情好的时候,劝他不要对服侍自己的人那样苛刻,想要让他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可丁万山听了,竟勃然大怒,直接将那碗滚烫的甜汤打翻在乳母脸上,又在乳母的惨叫声中用桌上的花瓶狠砸在她头上,怒声叱道:“放肆!你一介贱奴,也敢来教训我?若我今天不割了你的舌头,让大家瞧瞧以下犯上的下场,那明天岂不是谁都能来做我的主了?!”
于是,被滚烫甜汤烫了满脸燎泡,又被花瓶砸破头,最后还被生生割了舌头的乳母,没能多熬过一天,当晚就咽了气。
而后,在乳母死后的没几个月,丁万山就离开了自小生活的那座山峰。
当丁万山离开后,他身后的院子里燃起不灭的恶火,将那一地的尸体统统烧了干净。
第二个月,丁万山很快又离开了丁家,甚至离开了仙山蓬莱岛,去往人间。
这件事对外的说法是,丁家的孩子应该如山一样坚韧不拔,有面对一切困难、克服一切阻碍的勇壮,所以需要去人间游历一番。
可事实上,这只是丁家让丁万山出门避风头的借口。
毕竟,哪怕是凡人,一口气杀多了,也是有伤天和,有人问罪的。
离开的那一天,丁万山刚好七岁。
他的同胞哥哥丁无行,也在人群中为他送行。
可面对依依不舍的兄长丁无行,丁万山心中却生出了不满与恶意。
他想,明明都是姓丁,明明是兄弟,怎么只有他离开了仙山,他那个无能的兄长却留下了?
这不公平!
于是丁万山向丁无行一指,把丁无行要了过来,令自己这个糊涂的兄弟顶上贴身小厮的缺,同他一块儿去往了人间。
事实证明,丁万山的选择是对的,他的这个兄长,实在是个任劳任怨的好哥哥,或者说是个愚蠢的傻子。
无论他说什么,他的这个哥哥都会相信。
他说,之前看到丁无行从来不打招呼,是因为不想要让丁无行引起主家的注意,以免受到那些憎恨主家的宵小的折磨,但其实他心里是爱重丁无行这个兄长的。
丁无行信了。
他说,他自小就独自生活,把他接到主家的父亲母亲并不真心喜爱他,也不管他,所以他从小就受到身旁仆役们的折磨,就连他的乳母,都被那些人折辱致死。
丁无行信了。
他还说,他六岁时山上燃起的大火,是丁家的仇敌干的,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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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因为总是被仆役们欺负,当时正躲在深山里,所以才逃过一劫,险之又险地捡回了一条小命。但为了迷惑敌人,他们在人间的这段时间,一定要低调行事,不能引起外界注意。
以上的这些,丁无行全都信了!
傻子的忠心是最好用的,于是,在七岁到十岁的这三年,来到人间的丁万山过得依然滋润,在丁无行的照顾下没有受到半点的苦。
十岁那年,丁家终于来接丁万山了。
可离开时,丁万山没有带上丁无行。
不是意外,也不是错过,而是丁万山刻意地、恶意地命令来接他的丁家连夜离开,谁都不许惊动丁无行,也不许带上他。
甚至丁万山提前拿走了丁无行身上所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取走了钱袋,就连衣服都换成了小乞儿的破布片,丢在了镇外的山神庙中。
他给丁无行找了个眼瞎的老乞丐当父亲,又让周遭的所有乞丐都认为丁无行从一开始就只是这里的小乞儿之一。
而之所以丁万山要做出这样麻烦又没有好处的事,纯粹是因为他非常好奇想要知道,当丁无行怀着满腔欣喜入睡,以为自己第二天就能回到仙山上当仙人,结果一觉醒来发现一切都是梦,而他只不过是一个小乞丐时,他会怎么样。
是会崩溃吗?
还是会发疯?
又或者是不肯认命,穷尽一生都想要找到“梦里”的仙山?
哈!这是多么有趣的游戏,多么令人期待的未来啊!
二十多年后。
在仙山上过了多年好日子的丁万山,终于想起了自己这个同胞而生的兄长,也想起了当年的那个游戏。
他回到人间,按照丁家秘法,循着直系血脉之间的感应,找到了他的同胞兄弟。
可他惊讶地、嫉妒地,甚至是憎恨地发现,这个被他抛弃在人间的兄弟,不但没有如他十岁时猜测的那样崩溃、恐惧、不甘、失落,然后将一生的时间都花费在寻找蓬莱岛这件事上。
甚至丁无行早已放弃了他的前半生,安安心心地在一个村子里当起了猎户,娶妻生女,并且连武功都已经达化境!
为什么?!
明明这个男人是天生五脉不通的顽石铁胎,明明他从小就没有得到任何的资源与偏爱,明明十岁之后,他就被他抛弃在了乞儿堆里……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修炼不出半分内力与炁的人,却有着这样堪比练气大圆满的修士的力量?
他甚至安于平凡,跟一个凡人女子生了一个孽种?!
凭什么!
他丁无行是什么台面的人物?凭什么他不崩溃不疯狂不在绝望中挣扎一生?
凭什么他丁无行能在人间将武功修炼到化境,有了与他丁万山站在同一条路上的资格?
凭什么?!
这样的愤怒与想法,在最初见到丁无行时,或许还是模糊的、是连丁万山自己都不甚清楚的。
可当丁万山来到山脚的李家村时,他意外瞥见一户人家正在灶台旁用一本珍贵古籍引火。
此刻,丁万山心念一动,敏锐察觉不对,于是他花了点时间,从村民们口中套出了李家村的迁徙之路,最后,他震惊发现,这普通的小村子竟就是前朝的皇室后裔。
而李氏王朝,它最骇人的、令仙人都为之眼馋的东西是什么?
困龙衣!
是当初顾氏攻进皇城后,翻遍整个皇宫都没有找到的李氏重宝,困龙衣!
于是这一刻,丁万山心中恶意疯涨,在对困龙衣生出志在必得之心的同时,也对方圆百里内唯一能威胁到他的丁无行生出了莫大杀意。
是的,就如同此刻柳轻絮心中的狂暴杀意一般:
他丁无行/丁万山,必死无疑!
可,丁万山作为筑基修士,偷袭丁无行自然是手拿把掐。
柳轻絮偷袭丁万山,又凭什么呢?
那个能够破开一切的“解”,究竟藏在哪个功法里呢?
柳轻絮靠坐在自己挖出的洞里,微微仰头,正头脑风暴着。
但蓦地,一声尖利的哭叫撕破夜空。
“当家的,当家的你怎么了?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害我当家的?我跟你拼了!”
柳轻絮呼吸凝固,心中一沉,一股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激动的战栗爬上背脊。
糟了。
丁万山——他来了!
20. 第20章 来袭!
这一瞬间,沉睡的李家村惊醒了过来。
犬吠声声,人声惶惶。
混乱的声音中,有人在室内询问发生了什么,也有人披衣推门。
就连那些原本坐在李氏宗祠里唠嗑不止的老大爷们,这会儿也在震惊中离座,走出门外,查看动静。
所有的人都在行动。
就连藏身供桌下的柳轻絮,也不由得在这一刻从坑里爬了出来,掀开红布,趴在窗前,强按忐忑地向外张望,掌心已是一片湿冷。
为什么丁万山现在就来了?
柳轻絮看着远处骤然腾起的火光,心中怦怦狂跳,忍不住暗想:为什么危险来得这样急?为什么丁万山不能等到她想到一个万全之策、不能等她有了十足十的把握将他击杀后再来?
她的天命何在?
难道一遇到丁万山这样的大敌,她的天命就被压倒了、甚至消散了吗?
——不,不对!
这样自我怀疑的念头只是刚刚升起,就被柳轻絮果断否决。
——她必然身负天命!
她必须深信不疑!
她绝不能有半点动摇!
想到这里,柳轻絮轻轻吸气,徐徐吐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紧接着,她趁着夜色,偷偷翻上屋顶,向火光燃起的方向眺望。
这时,祠堂前的老大爷们,还有年轻的守卫们,甚至是周边屋子的动静,统统安静了下去。
唯有火光那段,传来阵阵哭喊,道道人影。
因李氏宗祠的地势较高,柳轻絮一眼就看到,李老头夫妇的灵堂处,此刻已一片狼藉,各种杂物倾倒一地,混乱不堪。
院子,一道傲然的身影负手而立,对面则仰面躺着一个生死未卜的老头,与一个抱着他哀哀哭泣的老妇。
正是骤然来袭的丁万山,袭击了李五六夫妇!
李家村是一个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村子,全村的人几乎都沾亲带故。
眼见有人竟敢在他人的灵堂上破门而入、大打出手,将主人家打得生死不知,不单李五六的儿子女婿、侄儿侄女婿,就连过来帮忙守灵的其他青壮,也在这一刻怒吼一声,冲向丁万山。
“哪个人竟敢跑到我们李家村来撒野?”
“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他们或是拿着扁担,或是拿着木棍,气势汹汹地冲了上去,想要朝这恶客讨一个说法。
然而这些仅有血气之勇的山野村夫,又怎么奈何得了一名筑基修士?
于是,只听恶客一声冷笑,身形一晃,看似什么都没做,可下一瞬,这些青壮竟都声也不吭地飞了出去,沉重的身躯砰砰砸在门板、墙壁、地面上。
再无声息。
他们的婆娘和长辈们见此,慌张上前,摇晃呼喊。
可就是这么一摇晃,这些人才惊恐发现,有大股大股的鲜血正从这些青壮的五窍淌出,在地上蓄了一汪浅浅的、不浅的、深深的血泊!
——竟是已经气绝身亡!
霎时间,无数凄厉的哭喊声响起,与李五六媳妇的哀泣混成一片。
这样的惨状,令匆匆赶到现场的宗祠守卫们惊怒不已。
脾气暴躁的三叔公见此,面色涨红,目眦欲裂,就要发怒,却被一旁眼疾手快的逸安公死死拦住。
李族长看着李五六家院前这一地的尸体,脸色红了又紫,青了又白,气得浑身发颤。
可他心中一片雪亮:能如此轻描淡写解决众多青壮之人,绝不是他们这小小李家村惹得起的!
他们李家村,虽然一直都有让年轻人习武的习俗,但大家学的无非都是些粗浅功夫,是地摊就能买到的烂大街的功法。
而能做到像这名恶客这样,身不动,肩不摇,瞬间就取人性命的,莫说村中无人能及,便是听都不曾听过!
因此,李族长不但没有发怒,反而强忍悲愤,赔笑道:“不知好汉从何而来,为何事而至?我李家村的儿郎们,又是如何冒犯了阁下,才惹得阁下施此雷霆之威?”
丁万山目光轻斜了过来,年轻俊秀的脸上浮起一抹惹人心寒的森然笑意。
“你倒是比他们都要有眼色。”丁万山慢声说着。
李族长只得讨好赔笑。
丁万山又道:“老儿,我问你——你李氏一族,究竟把困龙衣藏在哪儿了?怎的连我都找不到半点线索?”
李族长一愣,满脸茫然。
他身旁的三叔公却再难按捺,一把甩开逸安公的手,上前一步,粗声粗气道:“什么困龙衣,听都未听说过!你这鼠辈,莫非就是为了这劳什子的玩意儿才——”
“聒噪。”
话未落音,三叔公的声音戛然而止。
没人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场众人只能见到黑夜中的恶客轻轻一瞥。
下一瞬,三叔公便双目圆睁,仰头倒下,颈间鲜血如泉喷涌,飙射而出,溅了周围族老满身满脸,为这不宁之夜再添一抹猩红。
——这是何等威能!
——这是何等神力!
李族长僵立原地,瞳孔紧缩又紧缩,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声音后,又死咬住了牙关。
旋即,他暴喝出声,压下四周年轻人们的哭喊与愤怒。
“够了!都给我闭嘴!”
李族长双目赤红,声音如同泣血。
“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这小老儿,不肯好好回答贵客的问题,竟还敢出言不逊……他这是死有余辜!他死得好!你们有什么好哭丧的?都给我闭上嘴!谁都不许哭!”
说完,李族长又转身向着丁万山深深一揖,本就苍老的面上仿佛又添数道皱纹。
他颤声道:“这位爷,这位好汉,这位贵人……我们李家村,世世代代都是种地的庄稼人,祖上八代都是泥腿子,实在不曾听闻过什么困龙衣。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但若贵人有意,我们李家村里,倒是有一些祖上传下的典籍,库房中有些无人能辨之旧器,以及我全村上下所有积蓄……凡贵人所需,我们都愿意拱手奉上,绝无半句怨言!只求……只求……”
这一刻,丁万山蓦地冷笑。
四周骤然死寂,所有村民的心也全都随着这声冷笑提到了嗓子眼。
丁万山轻蔑道:“老儿,你莫不是将我与那些打家劫舍的无能之徒弄混了?什么典籍,什么器具,什么身家——这点不值一提的微末之物,也敢拿来搪塞于我?!”
他话语一顿,神色冰冷,声音分明没有提高半点,却又在四周无声的死寂下更显森然:“我耐心有限。老儿,我最后问你一此——困龙衣,究竟藏在何处?”
不给李族长辩驳的机会,丁万山倏然抬手,无形的劲力冲向角落,将一名吓傻了的孩童摄入掌中,指间收紧。
在母亲的惊声哭叫下,这孩童的脸色瞬间变成青紫,双腿无力踢蹬。
丁万山唇边浮起一抹残忍笑意,用近乎愉快的声音道:“老儿,看好了!你每说一句‘不知’,我就杀一个人。我倒想瞧瞧,你们这李家村,能让你嘴硬多久!”
李族长的脸,瞬间灰败下去。
·
与此同时,就在丁万山身影出现的刹那,柳轻絮倏然收回目光,点开了【天魔幻身】的技能界面。
她强迫自己凝聚心神,将全部注意力投注于眼前浮现的功法选项。
因为柳轻絮深知,自己根本没有扭转局面的力量。
想要搏得一线生机,将丁万山一击必杀,她唯一的机会,就是从这浩如烟海的下品功法之中,选出那本能一击制胜的秘典!
可只有柳轻絮自己知道,她的心,乱了。
她的目光虽然还停留在技能页一行行的文字上,可那些白蚁般扭曲字符却没一个能钻进她的脑海,因为她的心思,早就飞到村庄的另一端,落入了那片血与火的危局中。
她清晰听到了“三叔公”是如何死的。
说实话,柳轻絮虽然不曾正式认识过他,却还挺喜欢这个小老头。
因为这小老头言语朴素幽默,那动辄狂拍大腿的样子,很容易就让柳轻絮想起了前世邻居家的老爷子。
但这个与故人极像的小老头,就这样死了。
死得猝不及防,毫无预兆,也没有半点挽回余地。
而现在,柳轻絮也知道丁万山手里掐着的孩子是谁。
那是李小夏。
是《无人可渡》这个鬼故事合集中,第一个小故事的主角。
故事里的李小夏,自登场时,就是不容于世的怪物——一个在濒死时被浊气污染,只能以血肉为食的失心人。
她既不被人类接纳,又不被妖魔所容,独自背负李家村上下三百余口人命与曾祖父母的魂魄,孤身走向不可思议的命运轨迹,探寻一切的真相。
可现在的李小夏还不是失心人。
她还活着,她会哭会笑,拥有属于“人”的无限未来,而不是柳轻絮笔下一场环环相扣的悲剧故事里的一环。
她可以从一开始就不必承受那些命运,也不必站在万众瞩目的地方——她可以只当李小夏。
不是怪物,也不是救世主,不是仙师,也不是魔头,只是这平凡村庄里的一个普通少女,李小夏。
这一瞬,柳轻絮蓦然回神,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揉皱了衣角。
她松手,强迫自己对火光尽头的一切视而不见,继续浏览技能说明。
可是,那些声音却不受控制地钻进耳中——
“嘘,别哭,好孩子,别哭,别出声……求求你,别出声……”这是躲在屋角的年轻母亲,哽咽着哄孩子的声音。
“当家的,别去!你一个庄稼汉子这时候去了能做什么?不准去!你难道想要就这么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吗?我不许你去!!”这是趴在自家男人身上苦苦哀求,连哭声都压抑着的年轻媳妇。
“素儿,走,我们也去瞧瞧,这种时候,我们可不能就这样待在家里头什么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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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这是远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穿衣准备来瞧一瞧、搭把手的寡母与她儿媳。
……
那么多那么多人的声音,在这个不恰当的时机,不合时宜地响起,闯入本不愿听见这一切的柳轻絮耳中。
这令柳轻絮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捏紧了自己的衣角。
——我对这一切无能为力。
这是柳轻絮用来说服自己安心待在原地,对眼前的惨状视而不见的理由。
可是,她真的无能为力吗?
除了技能栏,她明明还知道一个挽回一切的方法——那也是她最初准备使用,却在金手指多起来后,被权衡利弊放弃的方法。
她其实是有阻止这一切的能力的!
——可我又有什么出手的理由?我凭什么要为了一群素不相识的纸片人涉险?
柳轻絮脑中闪过近乎冷酷的念头。
从理智上来说,这似乎没错。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在面对危险时,把这些笔下创造的纸片人当作弃子丢出去争取时间,是最理智最精明的做法。
否则呢?
为了一群陌生人舍生忘死?
为了一群诞生于自己笔下的纸片人奋不顾身?
搞不搞笑?
她柳轻絮难道是什么大圣人吗?!
别人死就死了,跟她有什么关系?
哪怕天下人都死绝了,只要她还活着不就好了?
精致利己主义者——这可是经过多人验证的、时下最流行的人设,也是穿越者前辈们公认最容易苟到大结局的生存法则。
——明明是这样想的。
明明柳轻絮早就决定,在从技能栏找到自己的“天命技能”之前,是绝不能跟丁万山这样的家伙硬碰硬地。
可当李族长跪倒在地,向丁万山疯狂磕头,哀哀祈求,一遍一遍说“老朽真的不知”时,柳轻絮不由得咬住了食指的指节。
“有意思,第一个。”
咔哒。
一声清脆的骨响,伴随凄厉哭喊炸开。
柳轻絮没有颤抖。
但她的身体却似乎突然冷了半边。
半冷半热,不冷不热。
“小夏——小夏?!我的儿,我的小夏……你这个该死的凶手,我跟你拼了!!”
那年轻的母亲取下发间的铜簪子,疯癫哭号着扑向丁万山,一副要同丁万山同归于尽的架势。
可丁万山只是轻轻一抬手,这母亲便也被凌空摄到了他掌中,五指如铁箍般扼住她的脖颈,无论那年轻母亲怎么踢打,都没有动摇半分。
丁万山仍在笑,笑得如孩童般天真开朗,又像恶鬼般残忍邪戾。
“老儿,回答我,你知,还是不知?”
李族长面色灰败若死,嘴唇颤抖着,眼中满是绝望。
知,或不知?
他必须知——可他如何知?
他如何能够知晓一个根本从未听过的东西?!
但——
李族长不知道的东西,柳轻絮却一清二楚。
于是,这一刻,柳轻絮深深望向火光尽头,做出了决定。
她其实有办法的。
虽然要付出代价,但她——的确有办法!
“难怪怎么都找不到一击毙命的功法……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
“如果这就是我的天命——”
那便是天命!
柳轻絮伸手,选中了那个她曾经看了好几遍,但直到这一刻之前都从未想过要选择的功法。
紧接着,她翻身跳下屋顶,闯入李氏宗祠,一把掀开供桌上的红布,俯身跳进桌下深坑,抬手揭开那只深红的盒子。
轰!
灼热的气浪奔涌而出。
几乎在这盒子开启的瞬间,正在村子另一头玩杀人游戏的丁万山猛地抬头,面露狂喜。
“找到你了!”
丁万山甩开手中累赘,看也不看满面血泪的李族长一眼,身形几个起落,就已掠至李家宗祠门前。
丁万山的动作已经是极快。
可柳轻絮却比他更快!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深坑中轻声念诵这困龙衣的法决:
“皇天景命,有德者昌;四海困穷,天禄永终。”*
轰!
李氏宗祠外,丁万山抬脚踹开大门。
下一可,滔天烈焰狂涌而出,将想要闯入的丁万山逼得步步后退。
火!
无穷无尽的火!
还有在那扭曲热浪中一步步走出的身影!
灼热可怖的火焰中,突然有低笑响起,不男不女,非人非怪,就像是……就像是来自域外的天魔!
“丁万山啊丁万山。”
那扭曲的魔怪看向了他,喉咙发出嗬嗬轻笑。
“恃强凌弱的感觉,是不是很爽?”
魔怪握紧了拳头。
“不介意,让我也爽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