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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4章 死地

作者:央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杜宏云果然是一个人来的。


    并且他并不是在白天的时候光明正大地来这个院子,而是在入夜时分,吊唁的宾客们都离开了后,才来到了听玉院。


    而这时,听玉院内由顾闻玉亲手做的菜与汤,早就凉了彻底——这是顾闻玉拿出了自己的最后一根玉簪,又同看管院子的仆役说尽了好话,甚至搬出了摄政王后,才终于得到机会,去小厨房里亲手做出的饭菜。


    杜宏云不该不知道一个被囚禁在深宅内院里的女人,想要置办这一桌饭菜有多么艰难、要花费多么大的工夫。


    但他毫不关心。


    所以,当杜宏云的脚踏在听玉院的地上后,他见到顾闻玉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还有要务在身,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尽快说了。”


    没有半句温情,没有半句安抚。


    想来是觉得温情与安抚这样需要耗费精力的东西,花在顾闻玉这样丑陋的老妪身上实在没有必要,甚至哪怕只是做个样子,都觉得反胃想吐吧。


    顾闻玉不气不恼,反而笑了一声,垂头看着面前置办的这一桌饭菜,说:“王爷,你还记当年我们流放耒阳时,你跟公公和婆母发誓,说你一定要出人头地,为杜家翻案。


    “公公赞你,说你不愧是杜家人,婆母不敢劝你,只背着你掉了一晚上的泪,第二天未到寅初,便起了身,想要为你置办一桌好菜……可那时候,我们过得多难啊,屋子透风又漏雨,草铺盖永远都湿漉漉的,就连锅碗瓢盆都是借好心邻家的,又哪里置办得了一桌饭菜?


    “所以最后,我们摘了野菜,拌了一碟翡翠塔,又借了半块豆腐,煮了一碗白璧青云,最后用采来的蘑菇,做了一碗半月沉江……那天早上的饭桌上,所有人都在哭,偏王爷你不肯哭,反而一直在笑,一直在告诉大家,说你一定会回来,一定会带杜家人重回京城!


    “所有人都被王爷你鼓舞了,重振希望,对你有着无数殷切期盼,可只有我看到,王爷你在离开的时候背着人,偷偷擦了一把眼泪,在翻过去军营的最后一个山坡时,一直看着我们的方向。


    “那时候我在想,王爷您其实也是害怕的吧?您也怕战场上的那些血腥厮杀,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父母亲朋,害怕你还未替杜家翻案,就与旁人一样,马革裹尸,一去不回。


    “所以那一天,我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替王爷您守好杜家。若您回了,无论您是怎样回来的,我都是您的妻,一辈子都要对您好;而您若死了,我也是杜家妇,待到送走公公婆母,送小姑出嫁小叔娶妻后,我便一头撞死,随您去了。”


    这一刻,听到顾闻玉这一番无怨无愧的恳切话语,杜宏云终于有些动容了。


    他望向餐桌,终于发现制成这一桌饭菜的食材,都是他许多许多年都没有吃过的东西了。


    野菜,豆腐,野蘑菇,大酱汤。


    这些难登大雅之堂、却又是许多年前支撑他走过贫苦远离绝望的食物,瞬间勾起了杜宏云的那一分回忆与恻隐。


    杜宏云终于想起来,在最初时,他其实也与顾闻玉有过一段举案齐眉的时光——不长,但确实存在过。


    想到这里,杜宏云的表情柔软了两分,终于踏进屋内,坐在了饭桌旁。


    杜宏云叹了口气,声音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冷硬,说:“闻玉,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个好性的,当年我杜家流放时,你虽然想过要离开,可最后,你依然为我守住了杜家,替我送走了爹娘,我也一直对你心怀感激……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因你自己生不出来而对你二姐姐心生妒忌,害得珍玉小产,身子大损!你可有想过,珍玉她不仅是我的侧妃,更是你的二姐姐?


    “此等恶毒行径,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必定要将你休弃归家的,甚至吊死了你也是合情合理!但我念在你过去陪我吃的那十多年苦头、念在你为我爹娘送终的份上,我只将你囚在听玉院内,好好养着。


    “这既是对你的小惩大戒,也是对你的保护。如今,你二姐姐也意外去了,无论你们姐妹生前曾有过什么恩怨,也算是一笔勾销了……闻玉,莫再对你二姐姐心怀怨怼了,随我去灵堂,为她上一柱香,送她最后一程吧。”


    顾闻玉静静听着,既不辩驳,也不起身。


    她说:“王爷,你说的这些话,有什么意思呢?旁人不知道二姐姐是怎么小产的,你也不知么?”


    杜宏云脸色一沉:“顾闻玉,你这是在说什么?事情都过去两年了,你还不肯悔改、还要狡辩吗?!”


    顾闻玉说:“王爷,如今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当真不知道我二姐姐是怎么死的吗?我二姐姐她,真的是失足跌落花池淹死的吗?”


    杜宏云毫不犹豫:“当然如此!珍玉她失足跌落花池,是当时在场的所有丫鬟仆妇都亲眼目睹的,除了溺亡之外,怎么还可能有第二个答案?!”


    这一刻,顾闻玉终于笑了起来。


    她大笑着,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滚滚,笑得甚至要一手按在桌子上,才令自己不至于滑落下去。


    杜宏云皱眉看她,眼神浮出了些许不解与不耐,而当他目光扫过顾闻玉那张历尽风霜后,半点不柔软不美丽不可人的面庞时,更是闪过一丝隐藏的厌恶。


    不过杜宏云什么都没说,反而十分有风度地坐着、等待着,直到顾闻玉的笑声告一段落,才说道:“笑完了么?笑完了,就随我去灵堂吧。”


    杜宏云起身便走,可走出两步后,却没听到身后有人跟上。


    他皱眉转身,这才发现顾闻玉此刻竟不但没有听话起身、跟在他身后,反而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甚至端起了碗拿起了筷,一副准备吃饭的模样。


    这一刻,一股强烈的不满不悦袭来,杜宏云绷紧下巴,冷声呵斥:“顾闻玉!你这是在干什么?!”


    顾闻玉没有抬头,说道:“杜宏云,你知道吗,其实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对你抱有希望。


    “哪怕你最开始本该是我的姐夫,哪怕你连累得我与你一同流放耒阳,甚至当你作为杜大将军回来后,看到我的第一眼就狠狠皱眉,嫌弃我在地里耕作的样子上不得台面……可我还是对你抱有希望的。”


    顾闻玉是对杜宏云抱有期盼的。


    因为杜宏云是她的夫君,因为木已成舟,她已经嫁给了杜宏云,甚至把自己最好的青春年华都花在了杜家。


    十年的时光,不可轻抛,而这世间的规矩也不容许她轻抛,所以,她若不对杜宏云抱有期望、不盼着他回心转意,念着她的好,念着她这么多年来的不离不弃,她又能怎么办呢?


    可杜宏云只是不耐打断:“你这是在翻旧账吗?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顾闻玉又笑了:“是啊,没什么意思,后来,当我们躺在同一张床上,当有一天晚上,我夜里惊醒了,我害怕地跟你说,我做了一个噩梦,可你问也不问,甚至半句话都懒得同我说,只是侧过身去,自顾自睡了……


    “那时候我就知道,没什么意思。我这辈子,指望不了你的。你是王爷,是将军,是翻手云覆手雨的京城的大人物,却唯独不是我的夫君。我指望不了你。”


    杜宏云神色有些茫然,似乎是在脑中回想顾闻玉说的那一晚、那一幕。


    可他想不起来。


    杜宏云只记得他的这个老妻厨艺不错,哪怕是野菜豆腐也能做得香甜味美,撑着杜家走过了三千里流放之路;他还记得,这个老妻力气大得一点都不像大家闺秀,流放路上她扛着断了腿的他向前走时,简直就像是一头横冲直撞的牛。


    杜宏云甚至还记得,他的老妻嗓门很大,初到耒阳时,还曾为小贩缺的一个铜板而躺在地上打滚撒泼,惹得整条街的人都来瞧,也臊得杜家一整天都没人好意思出门。


    那所有与顾闻玉有关的,都是遥远的,是上不得台面的,更是令人颜面尽失的。


    它们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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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宏云脑中化作了一个模糊朦胧又粗野低俗的侧影,当杜宏云不亲眼注视着顾闻玉的面庞时,他甚至连顾闻玉到底长的什么模样都想不起来。


    所以他当然也想不起来,当自己与顾闻玉同床共枕的那段时间里,有哪个晚上,他是因厌烦那张老脸而背过了身,又有哪个晚上,他是因不耐烦与那大嗓门说话而选择了装聋作哑。


    顾闻玉继续说道:“我一直都知道的,我与你,算不上夫妻,所以我指望不了你……可没关系。那时候的我告诉自己,没关系,哪怕我当不了杜宏云的妻,但我能当好摄政王的王妃就好了。


    “只要我宽容大度,只要我不妒不忌,为你掌家、为你管好后院,哪怕你不念着我的好,这世上的法理法度,也会逼着你给我一份体面的。


    “可是,当我成为摄政王王妃还没有一天,我的姐姐就进门了,那一天,法理法度没有为我说话;又后来,我被诬陷给我亲姐姐下药,被一纸休书打为弃妇时,法理法度还是没有为我说话。”


    杜宏云越发不悦,越发厌烦,越发觉得这个无知粗俗的老妇讲不通道理,一天到晚无理取闹。


    这一刻,熟悉的羞耻与厌憎,在他胸口生起。


    那是他多年前亲眼目睹顾闻玉为了一个铜板而在地上撒泼打滚时,从心中生出的怨愤。


    “所以说来说去,你还是死不悔改、还是心怀怨怼!”杜宏云厉声呵斥,“明明你与珍玉是亲姐妹,为何你就不能学学你二姐姐的知书达理?哪怕你不读诗书,不通女戒,但你至少能不能别像个市井泼妇一样那么上不得台面?”


    顾闻玉冷笑一声:“是啊,像我二姐姐一样知书达理,然后死得悄无声息,对不对?”


    听玉院内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


    杜宏云不知不觉往回走了几步,来到了一个伸手就能触及到顾闻玉的位置,冷声说道:“你这次又想说什么?”


    顾闻玉蓦地抬头,带着愤怒厌憎、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火的目光射向杜宏云:


    “杜宏云,你真的以为二姐姐不知道,你养在她膝下的‘嗣子’,其实就是你的儿子、是你的外室子吗?


    “你是不是也以为我从来没有发现,你当年回到杜家时带来的那位只借住一晚就离开的‘战友遗孀’,其实跟你早有苟且?


    “你是不是以为根本不会人知道,前段时间溺死在京城护城河外的那具无名女尸,正是你养了多年的外室?!


    “你是不是觉得,你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把这些事做得天衣无缝,成功将所有的女人都瞒在了鼓里,是因为你智谋无双,是因为我们愚不可及?


    “所以当你攀上更好的女人、迫不及待想要甩开我们的时候,我们就该引颈就戮,给你们让出位置?!!”


    顾闻玉的连声厉斥,如同一击重锤,沉沉砸在杜宏云心头。


    杜宏云甚至来不及思考顾闻玉是如何得知的这些秘闻,就已经下意识伸手,目光狠毒,毫不犹豫地决定,要将这个胆敢揭穿这些绝不可被人知晓的要命真相的愚蠢老妇扼死当场!


    可杜宏云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动作快,顾闻玉的动作却更快!


    顾闻玉左手一松一抬,瓷碗还未落地,她那只按过猪的粗糙手掌,就已经牢牢攥紧杜宏云的手腕,用力一捏。


    咔!


    “啊!”


    杜宏云瞬间发出痛叫。


    可却不仅仅是因为那只被顾闻玉捏碎的手腕,更是因为被顾闻玉毫不留情刺进他眼眶的木箸!


    痛!


    剧痛!


    在这一刻,杜宏云甚至感到了比在战场上还要强烈可怕的死亡预兆!


    他想也不想,抬起另一只手意图制住这个他从来瞧不上的老妇。


    可顾闻玉却早已掀翻了桌子,拿到了一枚碎瓷片,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用她那双杀过牛也宰过猪、耕过地也抬过犁的手,稳稳地、毫不留情地割开了杜宏云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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