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午睡的呼吸声均匀地在房间里荡开，像微风拂过湖面的轻波。晓枫捧着温热的咖啡杯，坐在饶海怡对面，听他讲起一段尘封了三十年的往事。
“我和你妈妈认识是在1983年，”饶海怡的眼神飘向窗外，带着些微恍惚，“那时你妈妈的同胞妹妹在家里哮喘发作，她急得像只无头苍蝇，冲出门找人帮忙，一头就撞进了我的怀里。”他忽然环起双臂，指尖似乎还在捕捉那个早已消散的拥抱的温度，连声音都软了几分。
晓枫眼前浮现出那个画面：喧闹的街道上，阳光碎在青石板上，两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一个满脸惊慌，一个手忙脚乱——这个开场比她预想的要鲜活太多，像老电影里突然亮起的一帧。
“后来我背着她妹妹往医院跑，可还是晚了。为了谢我，你妈妈介绍我去了公交公司，开头跟着她做了两年售票员，后来就成了司机。”
晓枫忍不住笑出声：“原来‘木木山车神’从那时就上线了。”
饶海怡也笑了，眼角的皱纹像被风拂过的水面，轻轻舒展开：“都是讨生活的手艺。”可笑意很快凝在脸上，“只是爸爸不争气，总爱惹事打架，让你妈妈没少操心。”
接下来的故事像老式胶片般一帧帧铺展：妈妈辞职后，白天守着受伤的爸爸抹药，晚上揣着书本去夜校；爸爸裹着绷带在巷口晃悠，只为等妈妈下课，远远递上一块热乎的烤红薯……
饶海怡的脸上漾着幸福，又掺着无奈，还藏着一丝感伤，完全沉进了回忆里：“有一次我在巷子里撞见绑架，阴差阳错救了被绑的人——是周骁。把他送回家后，就成了他的保镖。那时候的人哪懂什么‘同性恋’，只觉得是见不得人的事，我们也一样。后来周爷爷安排你大周叔叔和樊阿姨结婚，说白了就是收藏家的儿子和银行家的女儿联姻。等周洋出生，我就向你妈妈求婚了。”
晓枫的眉头瞬间蹙起，眼里又冒出愤怒的火苗。饶海怡连忙解释：“你或许觉得我混蛋，但我是真的爱你妈妈。”
“那为什么要把一个无辜的女人拖进痛苦的婚姻？”
“晓枫，你觉得我们一家三口的日子，真的痛苦吗？”
“欲望人人都有，”晓枫的声音发紧，“对爱人的渴求一次次被浇灭，太残忍，也太痛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饶海怡的声音沉了沉，带着郑重，“我爱你妈妈，心理上，生理上，都爱。我们很幸福。我说‘有些东西给不了她’，是指安稳的日子，完整的家。”
晓枫摇了摇头，轻声吐出一句：“我不明白。”
“周爷爷安排好你大周叔叔的婚事，又去拆了你小周叔叔和他女朋友余曼林。曼林是他导师的女儿，也是医学生，毕业时已经怀了孕——那孩子要是生下来，该和你一般大。就在他们满心盼着婚礼时，周爷爷找到曼林，说小周叔叔是同性恋，对她只是玩玩，还拿我们的合影当证据。”
“后来呢？”晓枫的声音发颤。
“后来……曼林就自杀了，一尸两命。”
晓枫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双手死死捂住嘴，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像是要躲开这刺骨的信息。可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涌出来，顺着指缝往下淌。
“我不该捐骨髓救他，他……该……死……”她恸哭着，声音碎得不成调。
“更苦的是你小周叔叔，”饶海怡的声音突然哑得像吞了一把碎玻璃，“他丢了爱人，丢了未出世的孩子，几十年后，还得亲手去救那个……”他顿了顿，终究把“仇人”两个字咽了回去，只留下一声沉重的叹息。
晓枫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砸在咖啡杯沿，溅起细小的水花。“他该多疼啊……爸爸，你们不是说……不是那种关系吗？”
“确实不是。后来我跟着周爷爷做收藏品生意，也赚了些钱，可政策变了，我们那生意说白了就是‘走私’‘诈骗’。他送我来这儿，给我换了身份重新开始。这么多年，他从没联系过我，直到这次。所以他一开口，我没问缘由就答应去堪培拉。”
晓枫忽然换上羡慕的神情，轻声说：“爸爸，或许你不爱听，但我愿意把这称作‘爱’，太纯粹了。周叔叔无条件对你好，你无条件信他。”
“为什么不能是友谊？”
“因为排他性啊。”
饶海怡笑了，眼里带着些微惊讶：“你懂得还真不少。”
晓枫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苦笑着摇摇头：“懂得多，也未必能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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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过好。”
这些往事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商业联姻、被迫分离、女友自杀、一尸两命……晓枫整宿没睡，一点点梳理着这些事，也梳理着自己的心——
生活本该简单，可世事从不如愿。或许不必执着于“简简单单”的执念，该学着在经历里沉淀初心。像旅人抖落行囊里的沙砾，把过往炼成脚下的力量，继续往前走。
第二天中饭时，她给周勇打去电话：“周叔叔，下班了吧？”
周勇的声音透着轻松：“正做最后的收尾。你呢？吃午饭了吗？”
“打完电话就去。周叔叔……”
“怎么了？遇到难处了？”
“昨天爸爸给我讲了你们的事。”
“我们之间没什么事。”周勇还在辩解。
晓枫“噗嗤”一声笑出来：“都怪你，本来酝酿好的情绪，全笑没了。”
“好好好，重来。”周勇笑着，重新组织语言，语气里带着关切，“怎么了？遇到难处了？”
“周叔叔，你恨周爷爷吗？”晓枫的声音像一颗颗小钉子，轻轻敲在周勇的心尖上。
听筒里先是一阵沉默，而后传来周勇平静的声音：“恨过。恨他的固执，恨他糟践我的感情，恨他一手造成了曼林的悲剧。可日子久了，看着他躺病床上一点点衰弱，看着他也有了无力掌控一切的落寞，那恨就慢慢淡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救他？”
“我是他儿子，也是医生。这两个身份，让我不能不救。现在他走了，那些恩怨情仇也跟着散了。我想，我更多是在学着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好好过日子。”他的声音里有释然，也有藏不住的无奈。
“你好勇敢。周叔叔，你真的不喜欢男人吗？”
“不喜欢男人，但对你爸爸，有种特别的感情。第一次见他，心就疯狂敲着避险的警报，那时就预感，我一定会为他做很多事。”
“嗯，我懂。这世上只有一种取向，就是心之所向。”
“你这小丫头，懂得还真不少。”周勇笑了，电话那头的晓枫也跟着笑起来，笑声里藏着前所未有的轻快。
晓枫想——如果白纸染了墨痕，那就学着用晕染作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