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五十五，会议室已经坐满了人。文彦下意识看向前方，发现钟翎的位置还是空的。主位的常总正和另一位总监聊天。第一个汇报的项目负责人似乎松了一口气，连上去调试投影设备的动作都松弛了不少。
不过这个松弛没等到开始汇报就消失了，钟翎卡在五十九分进了会议室。
她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显然不是昨天那套，看来她回过自己的家了，文彦想。
“……以上，就是我们上周的主要工作。总的来说，进展顺利，基本符合预期。”王利庆见无人打断他的汇报，便不自觉加快了速度，恨不得立马总结下场。
如果他觉得钟翎难得晚一点到会就是好糊弄的话，就大错特错了。
“等一下。”钟翎开口了，声音不大，“麻烦你，把PPT翻回到第五页。”
王利庆愣了一下，只能照做。
“这一页，你说你们已经完成了初步选型和性能验证。”钟翎的目光锁定在屏幕上那张简陋的图表上，“但你的报告里，只给出了一个‘验证通过’的结论，没有任何具体的实验数据支撑。比如，在多少范围的温度测试下，还有损耗的具体数值，这些核心数据，为什么都没有？”
王利庆竭力维持着自己的面子，“呃，钟总，这些详细的数据都在原始的实验记录里。因为时间比较紧，所以报告里就就简化了一下，而且这种我们，肯定也不能作假的，只是会议里讲一下结果。”
“简化？”钟翎的反问咄咄逼人，“王工，你管这叫‘简化’？我管这叫‘糊弄’。我们这是研发部的例会，不是市场部，我要的不是一个漂亮的‘最终结论’。你觉得我们聚在这里开会就只是为了汇报进度比一比谁最快？在座的都是有经验的技术人员，摆上清楚的数据来源，很可能你们小组忽略的问题就能及时被发现。你刚刚那种绝不作假的底气赌的是谁的信任？”
王利庆作为项目组长有几年了，钟翎提到作假、信任这些字眼，无疑让他十分难堪。他的目光投向首座的常总，似乎正在向这位好脾气著称的老大求救。
然而常为民只是慢悠悠地吹了吹保温杯口，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态度显而易见——他不管。王利庆是个老油条了，比他入职年限更低的吴新鹏已经坐到了研发总监的位置，他耗在项目组长上，就像是已经到了头，也更加肆无忌惮了。既然钟翎愿意整治，他当然是乐见其成。
钟翎对常为民的想法了然于心，这也算是他们的默契，因此火力不减反增。
“还有，你报告里提到的‘合作方技术评估’，具体是什么？对方提供的文件呢，基于什么？这些都没有，我怎么知道你们的评估是基于严谨的分析，还是只是在一起吃了顿饭，喝了顿酒，就得出了‘技术可行’的结论？”
王利庆自然没有胆子大到拿随口编来的东西直接汇报，在座的包括钟翎都心知肚明，只不过他这种对着谁都是“你信我，不会出错”的做事风格，到今天为止，也该宣布结束了，没有谁再会纵容他后期“补数据”。
会议室里的空气凝固了，每个人都低着头，战战兢兢的，生怕下一个被点名的就是自己。他们终于想起来，这位年轻漂亮的大小姐，在空降之初，就以其雷厉风行、高效严谨的风格让整个子公司的人都老实了好一阵。
王利庆真是皮痒犯了，不少人心中感慨。一场公开处刑之后，他终于承诺改正，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下一个汇报的，轮到了老吴。
老吴虽然是总监，职级上不比钟翎小太多，但他深知自己前途都系于这位集团的未来主人。他坐正，眼角的余光却瞥向了不远处的文彦，眼神里充满了暗示：快，救驾！
文彦立刻读懂了他的意思。但他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用眼神回绝了。开玩笑，凭他对钟翎的了解，虽然刚刚那一遭是基于事实的批评，但语气这么重肯定是来之前被什么气到了，鉴于今天钟翎是从他家起床的，他可不敢保证这气生得跟他无关，他现在只想当个透明人。
两人这番眉来眼去，自然没有逃过钟翎的眼睛。
“吴总，”钟翎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上了一丝明显的不悦，“你和文工是在用眼神交流项目心得吗？如果有什么需要当场讨论的，可以直接说出来。”
老吴和文彦的后背同时一僵。
“咳咳，没有没有”老吴赶紧摆手。
“这个项目，”钟翎没有理会他的辩解，直接切入了正题，“虽然名义上是挂在你吴总的名下负责，但据我所知，实际的执行工作，一直都是由文工他们小组在跟进。所以，这个汇报还是让文工来做吧。”
文彦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了。他站起身，走到最前面，打开了自己的PPT。
“目前我们项目组负责的项目，整体进展顺利，核心性能指标，在实验室环境下已经基本达到了设计要求。但是……”他话锋一转。“在与子公司C合作进行的适配性测试时，我们遇到了一点问题。”
这正是上周困扰他许久的难题。子公司C负责提供一种新型的涂覆材料，这种材料的技术含量很高，是他们的独家产品。但对方在提供样品和技术支持时，一直以各种理由推诿拖延，严重影响了项目进度。”
“这个问题，我已经和子公司C的研发张总通过气了。”一旁的老吴赶紧开口拦住文彦的“告状”，“张总那边也答应了，这周会优先配合我们，尽快提供新一批的改良样品。”
文彦看了老吴一眼，忍了忍没有戳破他这番话里粉饰太平的成分。事实上，老吴所谓的“联系”，只是打了个电话，对方答应得好听，但具体能做到多少，他觉得悬得很。
“不行。”钟翎干脆地否定了这个，“不能只是‘尽快’。文工，你今天下班前，把我们需要对方提供的具体材料清单、技术参数要求，以及最晚的交付时间节点，整理成一份详细的需求文档，直接发给我。吴总，你负责跟进，我需要子公司C的负责人的邮件确认。如果再有延误，责任由谁承担，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她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直接将皮球踢回给了对方，文彦恨不能当场鼓掌，老吴就是太相信什么兄弟情谊了，那个张总根本没把他当哥们，不知道老吴在自信什么。
会一直开到了临近饭点。钟翎和常总都不爱拖延，立刻宣布散会，放大家去吃饭了。
文彦收拾好东西，走出会议室之前，他看了一眼钟翎。她被常总叫住，两人低声交谈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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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她应该不会找自己一起吃饭了吧，文彦想。
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失落，这半个多月以来，他们也不是每天都在一起吃饭。大多数时候，他们依然维持着上下级的关系。只有在钟翎心情似乎特别好，或者想捉弄他的时候，才会在午休时发来一条消息。
下午，钟翎和常总一起去了位于园区另一侧的集团总部开会。她一走，研发部办公室里那股紧绷的氛围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老吴回到办公室，心有余悸地警告大家：“都听到了吧？钟总最近火气大，大家手头上的活儿都盯紧一点，别往枪口上撞！”
你才火气大呢，明明是你们自己不对。文彦腹诽。虽然他自己也猜测钟翎是开会前就被气了，但别人这么说得好像被批评都是钟翎脾气不好，他又不乐意了。
王利庆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嘀咕着：“神气什么，不就是仗着自己是董事长女儿吗？来公司快一年了，也没见她独立负责过什么从零到一的项目，不就是蹭着几个关键项目的成绩给自己镀金。”
他的声音虽小，但在安静的办公室里，还是清晰地传到了周围几个人的耳朵里。
文彦正在埋头写着上午被钟翎打回来的试验报告，听到这番话，手里的笔不由得一顿。
他抬起头，看向王利庆，语气平静地说：“王工，我记得你那个项目，最开始遇到的大问题，好像就是钟总联系到她的导师做外部顾问，给你找到了解决方案吧？”
他又低下头继续打字，只不过嘴上的话更不客气了，“有汤喝就不错了，你要是不想跟着钟总喝汤啊，就早点跟她说，让她把你的碗直接端走咯。”
老吴及时止住了王利庆想要说话的势头，眼神警告他老实点。文彦耸了耸肩，结果也被老吴轻轻拍了一下警告，“写你的报告吧。”
临近下班时，文彦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来自钟翎的消息弹了出来。
【下班后，直接去瑞玺。】
瑞玺是明海有名的高档小区，房价见跌的这两年，瑞玺那高高挂起的均价却纹丝不动，可见其品质过硬。
他多嘴地回了一句：【需要去总部接您吗？】
钟翎回复：【不怕被我爸看见，你就来。】
想了一下新闻图上董事长钟远鸿严肃的样子，文彦立刻回：【不敢】
文彦那辆依然崭新的沃尔沃，开进了瑞玺的地下车库。刚到门口的时候他还以往自己会被拦住，没想到保安只是看了一眼他的车牌和他这个人就给他放行了。
车库里指示牌都很清楚，他把车停到了6栋附近没有挂着私家标牌的车位上，环顾着周围一辆辆豪车，不免怀疑这是钟翎的住处。
到了801，他看着门牌，按下了钟翎刚刚发给他的六位数密码。“嘀”的一声轻响，门锁开了。
他推开门，看到了摆放在鞋柜下面的女鞋，和一双尺码较大的拖鞋。换上鞋，转过玄关，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巨大的客厅以及一整面的落地窗。夕阳的余晖没有了遮挡，一下子铺满了整个客厅。
而钟翎就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他，欣赏着窗外的景色。
她转过头，看着一言不发的文彦，展开一抹笑意，她问他：
“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