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并未浇熄何凯胸腔里那团灼烧的火焰,反而让它烧得更加冰冷、更加坚硬。
他在卫生局那间狭小、堆满文件的办公室里坐了一夜,没有开灯。
窗外路灯的光线惨白地透进来,映着他布满血丝却异常清亮的眼睛。
一夜未眠,他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门内的污言秽语和苏晚晴那一声妥协的叹息。
愤怒、屈辱、被彻底否定的痛苦,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
他需要做点什么,哪怕是最无望的挣扎,也要让那对狗男女知道,他何凯,不是可以任人践踏的泥!
他没有回家。
那个地方,已经不再是他的家。
清晨,雨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何凯用冷水狠狠搓了把脸,镜中的男人下巴冒出了青茬,眼窝深陷。
但他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决绝。
他换上干净的衬衫。
尽管有些褶皱。
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径直走向了市医院。
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人来人往。
何凯无视周围人怪异的目光,目标明确地走向院长办公室所在的行政楼。
他的脚步沉稳,甚至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平静,只有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风暴。
院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何凯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赵振坤正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端着精致的骨瓷杯品茶,神情惬意。
看到何凯突然闯入,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被浓重的轻蔑和不悦取代。
他放下茶杯,身体向后靠近宽大的真皮椅背,双手交叉放在腹前,姿态充满了上位者的优越感。
“何科员?有事?”赵振坤的声音带着上位者惯有的疏离,“进领导办公室,不知道敲门吗?卫生局的规矩,看来你还没学好。”
何凯怒目圆睁,“你算是什么领导?有你这样道德败坏的领导吗?”
“何凯,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怎么说也是正处级领导,需要你一个小爬虫说三道四?滚出去!”
何凯没有理会他的责难。
他径直走到办公桌前,隔着宽大的桌面,死死盯着赵振坤那肥胖变形的脸。
一夜未眠的疲惫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让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一字一顿,“赵院长,昨晚在我家,和苏晚晴医生睡得可好?”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赵振坤脸上的从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阴鸷和恼怒。
他显然没料到何凯会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地捅破这层窗户纸,而且是在他的地盘上!
这无异于一种赤裸裸的挑衅。
短暂的惊愕后,赵振坤发出一声短促而刺耳的冷笑。
他缓缓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极具压迫感地俯视着比他年轻许多的何凯,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嘲弄。
“呵,何凯?你以为你是谁,你不知道你就是个窝囊废啊!”
“那又怎么样?有你这样做领导的吗?”
赵振坤的声音陡然拔高,“怎么?回家发现自己的窝被端了?受不了了?跑到我这里来撒野?”
他绕过办公桌,一步步逼近何凯,肥胖的身躯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油腻气息。
他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何凯的鼻子上。
“你算个什么东西?嗯?一个小小的、连副股级都混不上的科员!也配在我面前大呼小叫?也配质问我?你们局长还比我低一个级别呢!”
何凯的身体绷紧得像一块石头,牙关紧咬,强忍着挥拳的冲动。
“苏晚晴?她那么漂亮,那么有能力的女人,跟着你这个废物,简直是暴殄天物!”
“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为什么要这样?”
“你能给她什么?啊?是能给她主任医师的头衔,还是能给她几十万的科研经费?还是能让她住上别墅开上豪车?你连她看上的衣服,都得咬牙省几个月吧?”
“赵振坤,你太无耻了!”
赵振坤脸上露出极度轻蔑的笑容,“实话告诉你,晚晴早就厌烦你了!你这种木头疙瘩,除了会埋头写那没用的报告,还会干什么?在单位混了四年还是个透明人,在家里连个男人都算不上!她跟着我,才是她最好的归宿!我能给她你一辈子都给不了的东西!”
“至于你?”赵振坤后退一步,双臂环抱,姿态倨傲,“识相的,就乖乖当个缩头乌龟,乖乖滚蛋!看在晚晴的面子上,我或许还能跟你们卫生局的领导美言几句,让你做个副主任科员,要是敢不识抬举,在外面胡说八道……”
“你想怎样?”
“何凯,我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你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能让你在卫生局彻底待不下去,让你在这个医疗系统里寸步难行!”
何凯双手揪住赵振坤的衣襟,使劲地推搡,但他却高估了自己的力量,这肥猪一般的身体他根本就无法撼动。
“你觉得我会妥协?”
“想动手啊?这还长本事了!”说着赵振坤一把扒拉开何凯的手。
“啪...啪...”
赵振坤反手就是两个耳光,
而何凯差点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
何凯捂住脸,“赵振坤,你不得好死!”
“嗯,那你就走着瞧吧,我还可以告诉你,苏晚晴专门给老子开了后门,你应该觉得脸上有光!”
何凯强行压住内心那想冲上去的念头,也压制住那巨大的羞辱,一字一句地说,“赵振坤,那我们走着瞧!”
办公室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条缝。
门外似乎有秘书或其他工作人员探头探脑的动静,伴随着压抑的窃窃私语。
赵振坤显然也注意到了,但他毫不在意,反而更加得意。
他要的就是让何凯彻底颜面扫地。
何凯站在那里,脸色由铁青转为一种死灰般的惨白。
他感到一阵阵眩晕,赵振坤那肥胖而狰狞的脸在眼前晃动。
他最后一丝冲动的勇气,在对方那赤裸裸的权力碾压和人格侮辱下,被彻底碾得粉碎。
他就像一个不自量力挑战巨人的侏儒,被对方一巴掌扇飞,摔得鼻青脸肿。
“滚出去!”赵振坤指着门口,“再敢踏进这里一步,我叫保安把你像条狗一样扔出去!”
何凯最后看了赵振坤一眼,那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所有的光都被抽走了。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再看赵振坤那得意的脸,僵硬地转过身,步履踉跄地走出了那间办公室。
身后,传来赵振坤毫不掩饰的、充满胜利意味的嗤笑声,以及那扇厚重的门被用力关上的闷响。
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人们好奇或同情的目光,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刺得何凯体无完肤。
他像一个游魂,失魂落魄地穿过医院明亮而嘈杂的大厅,走出那扇巨大的玻璃门。
外面阴沉的天空仿佛压得更低了。
他站在医院门口,茫然四顾,巨大的屈辱感和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他失去了家,失去了女友。
现在,连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也被赵振坤踩在脚下,碾成了齑粉。
他还能去哪?
他还能做什么?
何凯抬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喉头滚动,最终只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