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振坤那恶毒的话语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像一群嗜血的毒蜂。
屈辱、愤怒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无力感交织着，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医院门口的，只是机械地沿着湿漉漉的人行道走着，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就在他行尸走肉般地快要走回卫生局附近时，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苏晚晴”。
何凯的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了片刻，最终，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机贴在耳边，听着里面传来的呼吸声。
“何凯！”
苏晚晴的声音传了过来，没有了当初的媚意，也没有了往日的温存。
只剩下一种刻意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你去找赵院长了？”
何凯依旧沉默，胸腔里那股冰冷的火焰却在疯狂燃烧。
“说话啊！”苏晚晴的声音陡然拔高，“你找他干什么？你疯了吗？你想干什么？”
何凯终于开口，“我想干什么？苏晚晴，你问我？你和赵振坤在我床上翻云覆雨的时候，你怎么不问问自己想干什么？你这还想给他生孩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
短暂的死寂后，苏晚晴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彻底撕掉了伪装，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冷漠和…理直气壮。
“那又怎么样？何凯，你还是个男人吗？我倒是更想看到昨晚你闯进去！”
“无耻，苏晚晴，你太无耻了！我只是想给我们彼此一点儿颜面。”
“是，你说得对，我无耻，不过这该死的颜面不要也罢，我就和赵院长在一起了，我就是想给他生孩子！何凯，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的了，我们早就开始了，你满意了？”
“满意？”何凯几乎要笑出来，那笑声却比哭还难听，“苏晚晴，我真是瞎了眼！”
“你瞎不瞎眼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我看不到一点希望！四年了，何凯！你除了守着卫生局那个破位置，拿着那点死工资，你还能给我什么？”
“那么你想要什么？虚荣吗？”
“何凯，别的女人穿金戴银，住豪宅开豪车，我有什么？别人的老公恨不得削尖脑袋帮自己的老婆上位，你给了我什么？我现在都能想到我们要是结婚了会过什么日子！”
“苏晚晴，这就是你的追求？大学时的那个苏晚晴去哪里了？”
“死了，你就当那个苏晚晴死了！”
“赵振坤能给你这些，对吧？你别忘了，他有老婆的！”
“我不管，赵院长能给我事业，给我前途，给我想要的生活！他能让我在这个城市体面地活着！你呢？你除了无能、懦弱、安于现状，你还有什么？”
“我无能？我懦弱？苏晚晴！我他妈每天加班加点，为了那个家，为了你！我……”
“够了！别再说那些没用的！何凯，收起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吧！现实点！我们分手吧。”
“分手”两个字，像两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何凯的心脏。
虽然他知道这是必然，但所有的愤怒、不甘、痛苦，在这一刻，被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决绝所取代。
长久压抑的懦弱，在女友亲口承认背叛并主动提出离婚的这一刻，终于被另一种更强大的力量——
彻底斩断过去的决心所压过。
“好，分手，今天，就现在。”
电话那头的苏晚晴似乎愣了一下，没想到何凯会答应得如此干脆。
“……今天？现在？”
“对，就现在，我们立刻分手。”
“何凯，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还有什么意义？房子是我们共同花钱卖的，你出的是大头，我放弃，我什么都不要了！”
“何凯，你真的就这么绝情吗？我也是为了我们的未来！”
“苏晚晴，不要把这件事说得那么理直气壮，你是让我把脑袋埋在沙子里做鸵鸟吗？”
“你......”
何凯打断苏晚晴的话，“好，我们见一面，一个小时后小区对面的主岸咖啡厅！”
说完，他直接挂断了电话，没有给苏晚晴再说话的机会。
何凯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镇定作用。
他拨通了科长的电话，用尽量平稳但不容置疑的语气请了半天事假。
科长在电话那头似乎还想追问什么，但何凯没有给他机会，直接挂断。
他没有回家，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他需要带走的东西。
他直接去了咖啡厅，他找了个墙角的位置坐了下来。
苏晚晴比约定的时间稍晚了几分钟才到。
她穿着一件剪裁考究的羊绒大衣，妆容精致，依旧是那么漂亮，但她脸色却有些苍白。
苏晚晴眼神复杂地看着早已等在那里、只穿着普通夹克、形容憔悴却站得笔直的何凯。
她似乎想说什么，也许是解释，也许是最后的告别。
于是径直走过来坐在了何凯的对面，表情还是有一丝的尴尬。
何凯将点好的尖叫女神推到苏晚晴面前。
“难得你还记得我喜欢喝什么。”
何凯露出苦笑，“的确，我一直记得，我也记得你喜欢的那条丝巾，只可惜我丢进了垃圾桶。”
“何凯，难道我们就这样结束了？”
“你觉得哪一个男人能够容忍自己的女友出轨？”
“何凯，你不觉得你也有问题吗？”
何凯听到这句话心里的怒火再次涌了上来，但他还是尽量压制，“晚晴，我不抽烟、不喝酒，也不出去打牌，挣来的每一分钱都花在我们曾经的家里，还要我怎样？”
“你难道感觉不到你的无能吗？别人都千方百计往上爬，千方百计搂钱，你呢？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我宁可让你抽烟喝酒陪领导打牌！”
“苏晚晴，没想到你是这么肤浅的女人，如果这算是无能，那么你想要什么样的？我只想做一个正直本分的人！”
“你正直，你要是能正直来钱，你觉得我会和那个猪一样的家伙在一起吗？”
“又是钱，你有完没完？”
“我和你见面并不是来吵架的！”
何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盯着窗外的天空，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过了几分钟，何凯平复一番心情，他回过头，“晚晴，我说的都是认真的，房子呢，我这几年总共就出了十几万，你还借了二十万，我放弃一切，随你处置，你去寻找你的幸福吧。”
苏晚晴看着何凯，眼神里有惊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和解脱。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说了，这些都归你，从此以后，你我两清，苏医生，祝你和赵院长，前程似锦，百年好合。”
说完，他不再看苏晚晴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咖啡厅。
阳光刺眼，何凯却觉得浑身冰冷。
他回到那个曾经的家，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收拾好了自己仅有的几件衣物和一些重要的书籍证件，塞进了一个用了多年的旧行李箱和一个旅行袋里。
他环顾这个与苏晚晴共同生活了几年的地方，没有留恋，只有一片荒芜的废墟感。
拖着简单的行李，何凯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离开了这个曾经的家。
就在他拖着行李，步履沉重地走到卫生局大院门口时，口袋里的手机再次响起。
这一次，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他从未想过会直接打给他的名字，局纪检组组长，陈国华。
虽说他已经快退休了，基本上不管事，见谁都是笑呵呵的。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个副处级领导，主管卫生局的纪检工作。
何凯皱了皱眉，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难道是赵振坤这么快就动手了？
给他穿小鞋？
告他黑状？
他深吸一口气，惴惴不安地接通了电话：“喂，陈组长？”
电话那头，陈国华的声音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促：“何凯同志吗？你现在在哪里？”
何凯的心脏突突突的快要蹦出来了，他甚至有些颤抖着说，“我…刚回局里门口。”
“立刻！马上！到市纪委办公大楼去！现在！放下你手头所有事情，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陈国华的语气不容置疑，甚至带着一丝上级命令下级的意味。
何凯愣住了，怀疑自己听错了：“市纪委？陈组长，您是说…让我去市纪委？现在？”
“对！市纪委！地址你知道吧？赶紧的！市纪委领导亲自点名要见你！十万火急！”陈国华的声音透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记住，到了之后直接去三楼监督室，找方国栋常委！就说你是卫生局何凯！快！”
容不得何凯迟疑，电话被干脆地挂断。
何凯握着手机，站在卫生局门口，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
他感觉一阵眩晕，仿佛脚下的地面都在晃动。